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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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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1: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已经三年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时间过得真快。三年,他记不清楚,在他的生命中有多少个这样的三年。
  德贵老汉坐在黄土隅坡地上自家的一块自留地里,神情木然,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周围频频扩散的烟圈把他整个人影裹得严严的,恍若一尊被遗弃在荒郊的土佛。不远处,那座高高垄起的土坟堆前,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人正跪在那儿烧纸钱,青涩的颜面上挂着两行长长的泪痕,悲恸里却浮罩着一丝躁动的喜悦。
  她在心里呼唤。三年了,她终于熬过了这漫长的三年,熬出了头。三年了,三年,应该有个说法了,这三年她浪费掉了多少青春。三年……
  她竭力抑制自己的情感,但那一丝躁动的喜悦还是毫无掩饰地从她脸庞上浮升了出来,让人感觉出仿佛她脸睑上挂着的那两颗硕大的泪珠是她激动的结晶。但她哭的也很真实,实实在在,不带一点杂质。三年的辛酸往事,怎能不叫人伤心落泪?
  她跪在那儿,默默地烧着纸钱,默默地回味着三年的往事,默默地憧憬……
  德贵老汉依旧木然地坐在地边上,一锅接一锅抽着旱烟。那吞吐的间隙里,隐藏有多少的苦和痛、爱与恨。深邃的眼眶中深陷着一洼子晶莹透亮的沧桑无奈,深沉落寞。
  烟锅是德贵老汉唯一可以诉苦的伙伴,他有多大的委怨苦痛,都一骨脑儿吞进肚腹,然后随着烟沫子从口中缓缓吐出,在他的周身,一圈一圈扩散,直至把他整个人影笼罩。
                 
  已经有多少年,他记不清了。他只依稀记得他曾娶过一房媳妇,媳妇长得还很漂亮。
  那还是在德贵老汉年轻的时候。德贵老汉是个孤儿,自小被村里的木匠光棍老爹收养,跟着他做木活,光棍老爹死后,他就成了村里唯一的木匠,再加上他人勤快,做工又细,村里谁家要有木活都找他做。他在村里的人缘也很好。到了二十六岁那年,在村里长辈的撮合下,他娶了妻子。婚后,他继续靠给村里人做木活挣钱,两口子生活的很瓷实,四年间,他的妻子又陆续为他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更增添了他对生活的激情,他感觉浑身都是劲儿,人也更加精神,整天乐呵呵的忙里忙外,日子越过越盈实……
  “爹”,羞嗒嗒的声调打破了空谷的幽寂,德贵老汉抬头看了一眼,披麻戴孝的郁芳何时已走到了跟前,他这才注意到天暗了下来,已经临近黄昏了。他只懒洋洋的答应了一声便又继续埋头抽他的旱烟。
  “三年了”。郁芳不等德贵老汉抽完一锅烟便紧接着说道。
  “是啊,三年了,三年过得真快。”德贵老汉长长吐了一口烟沫,也吐出了一腔无奈的叹息。
  “是啊,三年都过去了,那我也就可以……”
  “怎么,想干什么,这么急着跟人吗?”德贵老汉激愤地说完了一句没根的话,把烟锅凑到鞋帮子上使劲磕了磕,然后站直伸子,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恨劲瞅了郁芳一眼,漠然的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见郁芳在后面跟着,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木然的回头走路。
  一老一少,就这样相跟着,在乡间土路上,默无声息、步履沉重地钻进黄昏……
                 
  德贵老汉的心此时要比他的步子更沉、更重,他正在竭力忍受着巨大的煎熬。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令他伤心的女人,那段令他伤怀的往事……。要不是那个狠心的“恶”女人,这一切也(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那个狠心的女人,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那还是很久以前的时候。那一天,他还是照往常一样,虽然做了一天的木活感觉很累,但他依然兴致勃发,边哼着小曲边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他忽然听见他的两个孩子都在大声地哭,他的心咯噔的崩了一下,打心里琢磨:“这两个小鬼,不知又做了什么‘坏事’,惹得他们的娘生那么大气。”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赶。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却令他难以接受那是事实。
  当他赶回家里的时候,他看见:儿子正眼泪汪汪地站在门口,还不会爬的小女儿则睡在炕头上,四肢乱动,两个泪人儿你一声,我一声,似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一样争相大哭。妻子却不在屋内。
  看到他回来了,儿子便边哭边愁愁地说:“妈妈……妈妈……跟一个……喔喔……不认识的……喔喔……不认识的开车的人走了……喔喔……。”
  他的心猛然一紧,愤怒的打了小儿子一巴掌——“你胡说什么?”但刚刚打过他便又开始后悔了,他相信儿子肯定没有骗他,小孩子家又能明白什么。然而儿子的哭声却在他一巴掌的造作之下犹如火上浇油,愈发厉害了。两个孩子一声接一声的哭叫搅得他心烦意乱,但他再烦再乱又岂能怪罪于两个无知的孩子?
  他尽量把一切都往好处想。他的妻子只是临时有要事来不及给他说一声便急急忙忙走了,她晚上就回来了,而小孩子不懂事却说得……。唉,眼下当务之急却还是想办法把两个哭叫的小孩哄乖,否则他想静一会心也都不能。
  好不容易他才把女儿哄睡着,把儿子哄乖用开水给泡了一碗馍馍让他自个儿去吃。做完这些,他朝门外看了看,天空昏昏暗暗的,暮色已淡淡的铺就开来,可是门外依然空荡荡的,就像他的心一样没个底儿。
  他焦急的蹲在门槛上,瞅着夜色把天空一点一点涂墨,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紧紧收缩。一忽儿他又跳起来,跑到院落外的小路上东张西望,然而,空洞洞的夜色中除了几声间断的犬吠和夜猫子的叫声,几乎再空无一物。
  该会到哪里去呢?这么晚都不回家,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呢?他焦躁地胡思乱想,他都听到他的心在腔子里突突乱跳。他真想插上翅膀飞出去看个究竟,可是,除了干着急外,他又有什么办法,两个未明世事的小孩还要需他来照顾呢。
  想到孩子,他又不安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小儿子何时已从屋里走了出来,似曾懂事地怯生生站在他跟前,一言不发,两个眼仁珠子骨碌碌乱转,瞅着他的眼色,似乎在他的脸上写了事情的始末答案。可是,德贵老汉连他自己的心中的焦虑都无法解答。
  “天黑了,早点进屋去睡吧!”
  “爸爸,你说妈妈会回来吗?”
  “会的,妈妈过会就回来了。你早点去睡吧,让爸爸在这儿等妈妈回来。”德贵老汉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回答他的儿子。
  今天晚上她会回来吗?德贵老汉一次次在心里发问,但他却又心虚地不敢想下去。最近曾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当时他没太在意,然而此时,他对自己的信心不由得开始动摇。
  夜已经很深了,他有气无力地走进屋内,两个孩子都已经无事人一样睡着了,并且发出轻轻的鼾声。唉,能跟小孩子一样单纯,该是多少的幸福啊!德贵老汉阴暗的脸庞上不由得闪过一线甜甜的神往的表情。
  他干了一天的活,已经十分疲倦了,但此时他却没有一点睡意,心烦意乱,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夜晚像是渡了一个世纪一样漫无边际。第二天,天才刚麻麻亮,他便爬了起来。不是去上工,他打算今天不上工了,他也没有心情去上工。
  妻子一夜都没回来。
  德贵老汉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孩子,轻轻巧巧地爬下炕,把门掩上,然后走到院落外的路口来回渡步,时不时朝村口张望一两眼。
  天实际上还未明透,三五米处的景物麻乎乎的无可分辨,黎明的气息还正在雾色中打着盹儿,小路口空寂得能感觉出空气的浮动。从村落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鸡鸣,叫得德贵老汉的心一紧一缩的,悬浮在胸腔中无处着落。
  已经一夜了,她到去了哪呢?
  “哇……”
  还没等德贵老汉找到令他满意的答案,他的儿子却又有屋内哭了起来。他赶紧跑到屋内,想办法来哄劝孩子开心。等孩子哄乖,他的心又咯噔一下跳到了妻子身上。妻子再加上两个孩子,他已经被累得心疲力竭了,可是,他却无法安下心来休息一会。
  他焦躁地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乱翻,动动这里,翻翻那里,似乎每一件他所熟悉的物什猛然在一夜间都变得陌生……。突然,德贵老汉的目光定格在了光棍老爹生前用过的一个烟锅上。以前在光棍老爹抽烟时,他也会乘机来上两口,但自从娶了媳妇以后,那些东西便都被闲置了起来。他记得,那时光棍老爹遇到什么事经常都是蹲下来一锅接一锅的抽闷烟。
  他于是从一个抽屉里翻出半塑料袋烟叶子,学着光棍老爹的样子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抽旱烟。而他的眼睛,依然时刻注意着院落路口的动静……
  然而,从早到晚,迎接他的只有两个孩子接连的哭身,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除了天气换了几次肤色,院落路口的方向几乎再没有什么变化。
  夜幕始终都要来临,黑夜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晚来片刻……
                 
  此时,在三间不是很大的土房子里,昏黄的灯光下,郁芳正埋着头,一动不动,端坐在一把因年深日久而漆皮拨落的木椅子上,默默地拨弄着手指头。德贵老汉盘盘腿坐在炕檐上,仍然一锅接一锅抽旱烟。
  炕面上的席垫东一块、西一块用纸片和破布糊了好几处,还有好几个地方的蘼条也已被灼烧得黑黑的,只是没有彻底破烂便没再糊。屋顶上的椽檀也黑糊糊的,墙上唯一的饰品——中堂已经显得发黄,和墙面本来的面目相融在一起。小屋内简陋的置着几样破败的家具。一张黑漆老方桌,两个面柜,一个尺半见方的小炕桌,一个熏得黑黑的煤油茶炉,上面支着的一个比炉子更黑的小缸子和郁芳坐着的那把破木椅子。老方桌的桌面和桌腿上斑斑块块,仿佛得了严重的白斑病;紧挨着方桌的那两个蠢笨的自制面柜也像被开水烫了的女人的脸,让人不忍再去瞧第二眼。屋内能看得见的陈设,还有靠西墙的地上散乱地码着的十几尿素袋子小麦和玉米杂粮。
  德贵老汉和郁芳都静默着,思酌他们刚才的一场激烈辩驳。他们都在暗自思量,努力寻找着能在下一次辩驳时充分说服对方的理由。
  不为别个,还是为了那个“三年的约定”。

  自打妻子不知去向以后,德贵老汉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一向勤快、开朗的他,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郁郁寡欢,即使是逗孩子玩也皱着眉头。他从此便不再去上工,整日里蹲在自家的门槛上抽旱烟,一锅接一锅地抽,仿佛只有抽着旱烟,他才还是个男人。
  有时候,德贵老汉真想一死了之,然而,当他每次看到两个孩子孤疑无助的眼神和怯生生的目光,他的心又不由得迟疑,放弃了才刚萌生的轻生念头。
  是啊,孩子还是他生活的支柱,这两个孩子,还是他的命根根啊!
  想到孩子,德贵老汉的心才稍稍得以宽慰。虽然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但要让他还和以前一样勤快、早出晚归、手脚麻利地去做木活却也不能。他往往是稍稍做一会活便歇下来抽几锅旱烟,再加上他那与人爱搭理不爱搭理的表情和变得喜怒无常的性格,渐渐地,在村里找他做木活的人越来越少。他反而乐得清静,整天躲在家里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只是,他的日子却越过越是拮据,有时甚至吃了上顿没下顿……
  时光荏苒。眼看孩子都二十几岁,到了结婚的年龄。可是,他托媒给儿子说了几门亲事,都因嫌他家道太过败落而不了了之。好不容易,在“媒人”的撮合下,有户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可是,那家子的儿子因曾得过小儿麻痹腿有点跛也找不到媳妇,必须得两换亲才肯把女儿嫁过来。没办法,他便委屈(其实说不上委屈,最少那户人家的家道要比他德贵老汉老得多)女儿嫁了过去,把两换亲儿媳妇郁芳接了过来。因为儿子年前去了外地打工,他便把准儿媳妇先安顿下来,只等儿子回来便行给他们完婚。
  可是,在东盼西盼中,他却盼来了儿子因车祸不幸身亡的噩耗……
  德贵老汉被这场不幸的灾难彻底击挎了,整个人一下子如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的冰窖,他刚刚才有了一点人气和血色的面容一下子又变得黯然无光,老迈得连眼角的泪花都失去了光洁。
  更令德贵老汉想不通的是郁芳吵着要回娘家。他认为,郁芳是他用女儿换回来儿媳妇,死活都是他家的一分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呆在这个家里,为他、为这个家担一份担子。
  而郁芳也有她的理由,还没有结婚,她还不算这个家里的一员,她还年轻,没必要留在这个家里白白浪费青春。更何况他和德贵老汉的儿子也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连名份也还是由父母给定下来的,她有权利离开这个家里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一场冷战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随着德贵老汉儿子的死再次光临这个没有了梁骨的家。这个原本就散乱冰冷的家更是显得阴森森的,唯一留有的人气和血色也都在这场冷战中哑默。
  德贵老汉更显得苍老无助了。早已靠烟锅打发日子的他,更是紧紧得把烟锅叼在嘴边,好像连烟锅也随时都准备离他而去……
                 
  “三年了。三年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我走?”第二天一大早,郁芳便又开始了她的新一轮“攻击”。
  默默。德贵老汉只是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任凭郁芳唠叨而无动于衷。
  “三年前,你不是说只要为你儿子戴三年孝、守三年灵便可任由我走。可如今,你到底还想要我再干什么……,你到是说句话啊。”
  “三年了,我都为你儿子守了整整三年孝,再说我与你那死鬼儿子根本就没什么名份,能给戴三年孝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你倒是出口气啊,难道你不声不吭,我就得甘心为你儿子守一辈子活寡?”
  ……
  德贵老汉似乎是被吵得不耐烦了,把烟锅磕了磕,重新装上一锅烟叶,叼起烟锅走出屋子,顺着乡道走了出去。
  他一直走到他儿子的坟头上,在坟前的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缓缓地又装上一锅烟叶,边吸边喃喃自语,又像是给儿子诉说他的心事:“该来的始终会来,该去的始终要去。三年了,三年过得真快。唉,三年了,三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说完这些,他又默默地装上一锅烟,点燃后紧紧叼在口边,眼直直的瞅着儿子的坟头。秋风起处,卷动的几片残叶,在德贵老汉的视野里旋转着渐渐远去……
                 
                 
  2006年1月2日于秦州林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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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1:48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小说写得不错,不过,有一些地方还是没有排好版,有空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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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3:3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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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3:41 |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错,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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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5:46 | 只看该作者
欢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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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8:41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新朋友。排版很重要,是对你文章再次升华的过程,当然也包括计酬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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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6 20:3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你们的指点,我才刚进入这个论坛,对有些排版技巧等不是太熟,敬请多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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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8 22:20 | 只看该作者
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故事。有无奈,有沧桑,有一个普通人生命无法承受的东西。作者很用心,情感上已经渗透到了预定的位置。我个人的看法是在叙述上还不算完美,个别地方读起来还觉生涩。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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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0:31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老师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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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5 08:57 | 只看该作者
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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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6 11:49 | 只看该作者
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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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6 16:34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新朋友!排版是初次进入论坛者的一道坎,千万不要气馁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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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8 17:04 | 只看该作者
呵呵,请多多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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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0 20:5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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