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个囚犯。他坦率地说。
骗人！她有些吃惊。
是真的，为什么骗你？你以为我喜欢这个身份吗？
那你犯了什么事？
打群架。当时因为心情不好喝了酒，对方也挑衅，大家就打起来了，事情不是很大，但是对方有些来路，所以人家告了我们。一起的几个人家里拖累大，这件事就我一个人承担了。判了三年，今年是最后一年，七月份就可以出来了。他说家常似的随口而出。
哦，你在那里还好吗？
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与坏的！
……
我们交个朋友吧！
不，我不想交朋友……
看不起我对吗？其实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很坏的人。
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结婚了，孩子也大了，不想节外生枝。
难道不能做个普通的朋友吗？我只是想找个人来陪我说话。
话费很贵，说不起的。
别拒绝我，我是真心的。
……那……有时间我给你发短信吧，我挂电话了。
挂断电话，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这样的坦率、自信……接连两天他不断的电话似乎已经让她对他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尤其是他的声音，阳光般暧昧柔情，融化了她原本并不坚强的抗拒。
这是一个由打错电话引起的故事。
二
寂寞的下午，她拿着手机翻弄，看到几个信息台发来的短信，那是一段段温情的文字，她想起了他，那个自称在监狱的男人。可发过去却半天没有回音。隐隐的失落中她有些渴望，有些期盼。
夜晚她打开安妮的文集，用那些充满野性的血腥的满是欲望的故事安慰自己空虚无聊的心灵。
电话响了，是他的号码。她有些激动，但是丈夫和孩子都在，她不敢接，只好挂掉，然后把手机关掉。万一他又打过来咋办？这种人，他是有这种耐性的。可过了一会心里又有些牵挂，想来想去又打开，把铃声设置在空白处。果然，不一会儿那串号码开始无声地在她的屏幕上闪动，仿佛一只只花蝴蝶在她面前逗引她，召唤她。
她忍不住了，下床来到厨房，关了门，接上他的电话。
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家里有人，我丈夫在的。
哦。
收到短信了吗？
没有。你发了吗？
当然。
等一下我再看看。
你在干什么？
有个八英寸的小电视大家都在看，我不想看……我很孤单。
早点睡吧，等一下我再发信息给你。
好吧。那，明天我给你打，等我的电话，你一定要接啊！
本想拒绝的，可是她却答应下来，还对他柔柔地说晚安。
三
很奇怪的，只要突然想到他，马上就有他的电话奇特地响起来。不知怎的，只要看到那串号码，听到他年轻的温情的声音，她的心里就感到快乐感到幸福的晕眩，心也似乎漂浮成一片柔柔的羽毛在阳光里微风里自由的快乐地飞。
你好吗？
不好……
为什么？
想你。
……
她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似的，一种感情在蔓延。好久好久，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其实我也想你，她在心里悄悄地说。
为什么老叹气？有心事说出来，把我当你的朋友。
我挺好的。
但愿是。
……
你想我吗？
不想。
别骗自己了！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到了你的快乐，我不相信你没有感觉。
很少被人言中心事的她眼眶里涌满了热热的东西，清澈的透明的翻动着她感情的涟漪。她仿佛看见模糊的他温情的身影，甜美如孩童般明亮的笑容自信充满诱惑。眼角那块深深的疤痕，那一定是童年淘气的回忆。他在她的心中已完全不是一个在押犯人了。
怎么不说话呀？
我在听你说。
我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很多字都不认识，但我还是给你写信了，昨晚写了好几遍写到凌晨四点。你的短信很好，我都抄了下来。可我不会发呀，不写信感觉对不起你，告诉我你的地址。
不行。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
我不是在找你做对象，我们可以做个普通的朋友。
没有意义的，我不想惹事。
别这样，我知道你在怀疑我。这个世界你什么都可以怀疑，但绝不能怀疑自己。
哦，这样的句子从他磁铁般的声音里传达出来，充满了阳光的惬意和舒服。
原本孤独的她就这样被一种温情征服了。
四
冬天是寂寞的，但雪花飞舞的飘逸场景似乎更容易触动人心灵深处积淀的情感。
她因为有了他，日子里多了温暖，似乎这个枯萎的季节也突然有了花香的气息。特别是在飘雪的日子，那美丽的刺眼的色泽，赤裸的凌厉的散乱的姿态，常常让她寂寞的心潮湿的疼痛。
不眠的夜晚，她的身边流淌着水滴般清凉的音乐，安妮文集就放在她的枕边。窗户微微的亮色暧昧但是温暖。她看不见雪花飞落的样子，但是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在她的脸上融化，渗进她的皮肤，又在她的心里结成冰的样子。
每到十点左右，那串号码就在她的疼痛中闪动起来。
喂？
哎。
….亲密和温暖就这样淡淡的弥漫开来。
腊月二十六的晚上，电话里他告诉她，因为年关到了，所有的犯人将集中在监狱，他们在砖厂的散漫日子也将结束，离别即在眼前。
十天之内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你多保重。我写给你的信已经托拉砖的司机寄出去了，信里有我的地址，一定记着给我写信。
为什么？
监狱里检查的很紧，拿进去打电话是要扣分的。扣了分就不能减刑。
虽然她老大不小了，但对监狱生活神秘的色彩仍孩子气的感到不安。
要不我想想办法，大不了关禁闭。
不要，别拿电话了，你不是很快就可以出来吗，千万别再出事。她柔声劝他。
我知道。对了，除夕晚上你一定到院子来，我会在院子里等你，我们一起许愿。
别浪漫了!
呵呵…
他笑起来。听到他的笑声，她感觉全身心都充满了柔情蜜意，这个自信的对生活充满热情的男人就用这种自信蚕食着她的快乐，因为她的生活恰恰缺少的就是这些东西，她拒绝着，但快乐着，还切切的希望着。
我会天天想你的，等着我初六下来，那时就又可以给你打电话了。你给我的信里夹一张照片吧，我想天天看见你。
不,我不会给你的。
别这样,我知道你会的。好了，明天我走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保重，要忍耐，别再出事。
亲我一下！
不…
她娇嗔地说着，心里甜甜蜜蜜的感到幸福。那种混杂着的欲望在冰凉的空气中涸开来，如一朵枯萎了的玫瑰在水里漂浮。
五
冬日的早晨，厚厚的白花花的霜把大地瑟缩成一条僵硬的虫，懒懒的，静静的。为了接到他离别的电话，她早早地来到河边，跑步的人不是很多，摸摸脸，一阵阵干涩的疼痛。
在田野中间的小路上，她注意到左右人不是很多，便放开歌喉唱起来。
“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任晚风吹动我头发。
望着那映红天边的晚霞，我想那是天使的家。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思念的你远在天涯。
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但这里是我们永远的家。
．．．”
虽然她唱不出刀郎的感觉，但是此刻却咀嚼到了歌词里苍凉的韵味，孤独的流浪者浪迹天涯的悲伤。
电话响了。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车已经来了，正在集合。
好,知道了。她突然耶嚅着这样说。
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每天让自己快乐一点，记得给我寄照片！
嗯．．．
我走了，干部过来了。
电话就这样挂了。
走了．．．她曾经多么希望通过这一句话结束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她知道这种母性情结带给她和他的只有伤害，但是关掉电话，心里却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空荡荡的摇来摆去。远处的山近处的田野似乎都飘在水洼里，而她这个时候，更像一条无法呼吸的即将晕厥的鱼。
她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那种状态，但是她的心却常常会似头发般细腻柔软。当她拨出那串号码的时候，感觉有一群神性的精灵在她的眼前跳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就在耳边说，你是谁,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你..她仿佛听到他的声音在呼唤在…她需要这种心头颤粟的疼痛，虽然这种感觉这种爱让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变得空洞，但这个时候她幸福她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仍旧敏感。
六
腊月三十的晚上，她幸福的幻想着那个奇特的约会。听到家家户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电视里的欢呼声，想起那个孤独的男人她竟忍不住哭起来，而且不由自主的声音越来越大。丈夫和孩子没有注意到她，听凭她尽情的释放心中的悲哀，听凭她走上心灵被放逐的漂泊的路途。
走出房门，小雪粒刷刷的落下来，这个快乐的夜因为这些声音感觉清冷起来。风也挺大，站在院子里凉冰冰的，但她知道他在，他一定像她一样在寻找一种爱的注视。
好久好久，丈夫和孩子的呼唤让她来到房间，精彩的电视节目一点也不吸引她，一阵灵动的诗情在她的心里流淌开来——
我如约走进除夕夜 听到一粒粒雪 沙沙的诉说着 思念的心情 立于雪中 牵挂在心底潮湿成一片片绿色的苔衣 浓浓的蔓延着 抬头仰望 夜空如鸦翅 你在哪里呀 我好想你 幻化的蓝色光晕里 一朵朵黑蝴蝶 闪闪烁烁 迷迷离离 幸福无言
七
正月初六正好是情人节。
她觉得这天他一定会回来，虽然没有玫瑰，但是有他的声音就足够快乐了。可是从早晨到晚上没有电话，而且她打过去听到的还是关机关机。初七，初八，初九……失望在她的心里蔓延。
他怎么了？难道他们之间只是一个游戏？
正月十一，她玩手机时电话竟然通了。她激动起来，难道他？可是当她再打过去的时候，又关机了。直到十三，她才有了关于他的恐怖消息：初四又喝酒打架，关禁闭，五月份看能不能下来……真是不可救药了！
戏剧般的故事，宿命般的情缘。
她从单位拿到了他写来的信。句子不是很流畅，但是像他的声音一样字里行间充满热情和自信。
太阳出来把前几天结在路面的雪融化了，而堆在她心中的那个含笑的寂寞的雪人也慢慢在她的心中消融。
直到正月二十八，有短信告诉她，他要回来了。
他终于要回来了！
中午她刚到单位，就接到了他的电话。那时他刚到砖场，说是顾不上刷洗便把电话打过来了。相思的痛苦在通话的半小时里甜甜蜜蜜的融化了。挂上电话，她感觉浑身暖暖的。抬头看看太阳，气息温暖而且明亮。
她像一条鱼，被扔在阳光充沛的海岸上，可是她需要幽暗寂静的海底，一个可以带给她呼吸的人 ，如果还能有爱情。
八
时间在爱的日子里总是很短暂的。她写的信通过司机转给了他，信里加了她的一张照片。
他说，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气质，我更加想你了。
就会哄女人的心。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很想见到你。
你看见我会失望的，我对自己没自信。
双休日的时候你能来看我吗？
恩？？……以后再说吧…
你看见我会失望的，我对自己没自信。她又重复了一遍。
别这样，你有一颗善良美丽的心，这比什么都好。再说交朋友不是交漂亮的，我相信你，对自己自信点。
谢谢你。
如果我来你希望我买什么给你？
你来就好了，我什么都不要。
说吧，别让我买的你并不实用。
那……就买件体恤衫吧，天热了，我要经常进砖窑，很热的。对了，买成棉布的吸汗。
嗯，知道了。
她在心里笑他穷讲究，但是她还是喜欢他的坦率，没有矫情。
九
“三八”妇女节那天，单位组织唱歌跳舞。其间，他打电话过来。
我给你在电台点了歌，你不接电话现在已经唱完了。
你好会营造浪漫啊！虽然没接到，但她的心里依然清甜快乐。
今天你过节嘛。他温柔地说。
点的什么歌？
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
哦，很诗意的名字。真想听听。
不要紧，等会儿我给你现场直播。
真的？那一回家我就打过来。
晚上十点，他在电话里给她唱了那首伤感柔情的歌。
不知是旋律还是歌词，总之她是被这首歌里的忧伤感动了，尤其是由他的声音传达出来，似乎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
我还想听。
不行，别人都睡了。等我回来给你唱个够。
她甜甜的笑了，因为这个美丽的承诺。
十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她没去上班，借口看电脑，乘车去他所在的城市。
因为路不熟悉，她决定在亲戚家住下来，第二天早晨买好东西然后去他那里争取一天回家。
她早晨逛的地方并不多，但是买东买西就十一点多了。按着他说的地址，根本就没有去那个砖厂的车，而这时已经十二点过了。
因为前一天下雨，多穿了衣服，现在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她浑身冒汗。她心里直怨自己，但怨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时，她看到过来了一辆车，那正是可以去砖厂的车。她使劲跑着给司机招手，车慢慢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坐上车，看到一车农民，她的心才开始翻腾了，胆子也够大呀，跑这里来，到底图什么呀？心里突然有些晃悠了。
大约一小时的颠簸，同行的乡下大嫂告诉她砖厂到了。
砖厂不大，就在公路下面。也看不出是一个犯人呆的地方，因为她想起了电影里的电网和高墙大院。她拍拍身上的土，把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似乎要去见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似的，尽量的使自己稳重大方。砖厂最里边有个铁门，里面穿着特制衣服的犯人在乱哄哄的跑来跑去。
我找李宏生。
那个看门的男孩笑眯眯的看者她。
你是他什么人？
我……她想说我是他姐姐，因为他提醒过她只有直系亲属才可以见面。
她没说出口那个人就问别的人了。这时她才注意到，整整齐齐的砖坯之间，一堆一堆坐着的都是来探访的犯人家属，今天星期六。
她往后退了退，背着身子站在砖坯之间。不大一会儿她听到了脚步声，但是她不敢转过脸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男人？
你来了？
她慢慢的转过身来。
那是个英俊的男人，黑黑的皮肤散发着男人的气息。一对风情的大眼睛里漾满柔情蜜意，她不敢盯着他看，因为他眼睛里的一种东西容易让人意乱情迷。他递给她一杯茶，一个小板凳。坐下来好久他们都没说话，互相看看，然后笑笑。她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种甜蜜在扩散在弥漫，他有男人野性沉郁的迷人味道，因为他看到他看她的眼神。后来他给她看了自己带在锁匙扣里的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他更漂亮。她凝视了好久好久，翻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他们的结婚照，他正搂着一个女人吻她，那是个甜蜜而且幸福的女人。一种难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挪了挪自己的凳子，不说一句话。
我在做什么呀?她好想给自己找个理由，但是大脑一片空白。
你喜欢的话送给你。他笑笑说。
不喜欢。
我的大照片家里还没带过来，不然会给你。
我不要。
为什么？
你就在我的心里，不需要照片。
照片递给他的时候，她碰到了他的手。那是一双晒得奇黑的手，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碰到它的时候冰凉冰凉的。她下意识的多停了一会儿，希望那种感觉能渗进她的皮肤触摸到她的心脏，她想象着那手指在她的头发和肌肤上可能引燃的灾难。
他一直静静的坐着，双脚并在一起。太阳光在他的头上肆虐的张扬着，细细密密的汗珠闪闪发亮。他的脸色有些黝黑，有一种沦落的颓败，那是岁月给他的痕迹。
往这边挪挪吧。她心疼地说。因为那边太阳正火辣辣的照着。
没关系。他淡淡地说。
时间就这样在他们的注视里轻飘飘的溜走了。
开工的时间到了。
他让路上的人把车挡住。
从这里上去，正好可以坐这辆车。他说。
她从包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他，他坚决不要，两只手在推让再一次中互相触摸着，这个时候，她似乎听到花瓣在风中飘落的声音，就像血液被泪涌动时翻起的涟漪。
她迅速的转过身，匆匆爬上山坡，那里有辆车在等她。上坡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想再看看他，可是已经找不到他的位置了，直到坐进车厢，她使劲的推车玻璃时才看到他在向她招手。
车子开了，她拿出他写给她的信，泪珠一滴滴的滑落在她的脸颊。那些很多错别字的话句散发着的一种关怀，严严实实的包围着她，可是，她仍感觉自己是一片树叶，一片飘荡的随风的树叶。
十一
那天晚上她全身疲累，但躺在床上却无法进入睡眠，晕晕乎乎的，仿佛一株死亡的植物在静寂中腐烂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呼吸的是不是阳光的气息，很多时候，她隐隐的感觉到一种罪恶：她无法承认自己是在诱惑别人抑或是在放纵自己，只希望来到的不仅是一份心痛的快乐，更是来自生命深处的甜蜜、自由和清香，是一种生命的呼吸。
她在营造一种属于自己的生命吗？
“生命原本就是盲目而华丽的蝴蝶”这谁的句子？
当红红的太阳浓浓的散发灼热的甜蜜时，她前一天晚上准备关机放弃他的决心却一点不起作用，整整一天，她都在盼望，盼望他甜美温存的声音带给她抚摸和快乐。
可是那一天，他就像沉寂在深海中的鱼，突然无声无息了。那曾有过的奇特的感应此刻没有丝毫波动的涟漪。
到了下午，她就像一只困在笼中的兽，血红的眼睛里一种燃烧的欲望让她烦躁悲伤。
无可奈何之时，她开始呼唤他的名字：宏生，宏生，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吧，我想你，我在想你…但时间却冷漠地重复着残酷的事实，任凭那巨大的失落吞噬她的身体她的心灵。
她破碎的心犹如冬天漫舞的雪花，赤裸、苍白、寂寞…从空旷和寂寞中来，又无声的回到空旷和寂寞中去。
她觉得血管里一种刺眼的白色的血液在汩汩的流淌着，好象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波一波的淹过心脏，让她因为绝望哭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心底还被痛苦硌得生疼生疼…
被想念痴缠的时候 疼痛成触电的感觉 在心底一波又一波 让心脏窒息 但是我爱 风悄悄的给雨诉说 心幻化为透明的翅膀 像红蜻蜓一样自由的飞翔
她的心底涌出一串串潮湿的诗句...
十二
第二天早晨，电话铃在她心碎的期盼中响起来。
想起昨日的疼痛，她以为自己会在电话里哭起来，可是她却异常的平静。
昨天太忙了，很多拉砖的车，根本没时间给你打电话。
哦，没事的。
想我了吗？
还好。
她总是躲避这些话，虽然心里真的曾经那么想他，但她不是那种可以能轻易交出自己灵魂的女人。
昨天半夜我生病了，上吐下泻，非常厉害。今晚还得继续输液。
呀，怎么搞的？难道是那些牛肉有问题？听到他生病了，她冷漠的语气因焦急而充满温柔。
应该不是吧…唉，我父亲昨天打电话来，儿子被开水烫了，眼角还缝了针。
……她不知怎样安慰他才好，本想淡淡的谈谈，没想到…为什么总想着自己呢？一种忧伤在她的内心深处伸张，她无名的焦躁起来。
可能和我交往不吉利吧，以后我们不来往了，也许对你对家里都好，我的心里也舒服些。
我不是让你担心的，可别这样想，这些与你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和你说说。
他的声音充满了那种让人怜爱的东西，仿佛一根头发紧紧的勒住了她的心脏，一圈一圈，渗出血的味道来。
这两天我生病了，好希望有亲人能在我的身边。
听到他这样说，她似乎看到他那黑黑的面容，很线条的嘴唇，此刻颓败缺少色泽和快乐。他阳光般的声音，也那样空虚飘渺。他们其实并不熟悉，并不了解，可心灵却彼此纠缠彼此安慰。
记得吃点汤类的东西，有人做吗？
可以的，放心，别牵挂我，要保重自己。
放下电话，她的心里一阵很湿润的温暖，像一颗水珠很轻很轻的渗透在心脏的血液里……她把话筒抵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抚摩着自己寂寞的手指，回味着他的声音，她不知道那个甘甜温暖的声音是在抚摩她还是她的孤独和寂寞…
十三
以后的日子，幸福的花朵在电话里明明灭灭的灿烂着清甜的味道。
经过那场疼痛的揉搓之后，她再也不因为寂寞就胡思乱想了。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看到天上大颗大颗的星星犹如泪珠圆润充盈，孤独着，美丽着。她想到了他，心底的渴望和寂寞奇异的变幻着姿态开始啮食她的心尖。
电话拨过去，正在通话中。
再拨过去，还在通话中。
她开始烦躁起来，身上、心上一条条阴暗颓废的伤痕裂开，因为绝望在干涸枯涩中疼痛。
大约一小时之后，电话终于通了。
你好。
我不好。
为什么？
我打不通电话。
哦，我在找一个朋友帮我办事，看能不能通过关系提前几个月出来。听得出，他有些伤感有些忧郁。
有把握吗？
有一点，人家说需要五千元，虽然我没有这些钱，但是我感觉一天也无法忍耐下去…今晚一个警校刚毕业的小伙子，说我的时候我顶了他两句，他就打我，我气极了，抢过警棍打我自己，他也来抢，还把我铐起来，才刚刚放回来。
怎么这样的人？
他谁都打，只要不顺他的意思。我不归他管，所以顶了两句…总之，阶下囚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真是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充满自信的快乐的人，可是这声重重的叹息却像飞落下来的水滴带着破碎的凄艳在她的心底发出钝重的声音。
吃过饭了吗？
不想吃。
别着急，几年都忍耐下来了，何必强求这几个月？
说的是，可是心早不是以前那颗心了…好在我还有你。
他声音里弥漫的焦躁忧伤渐渐淡漠下来。
你在干吗呢？
写你和我的故事。
你觉得有意思吗？
那当然。
要发表吗？
不，只是为了怀念一段幸福的时间。
有件事我骗了你…你为什么总那么相信我？
怎么了，说给我听。
我已经第三次蹲监狱了，有两次是因为参与贩毒。
我以为你…
那时候年龄太小太糊涂…
我有个表弟，就是因为参与贩毒进了几次监狱。他是我大姨抱养的儿子，初中毕业后就东奔西跑，家里没见他一分钱，还为他操碎了心，有一次差点病死在监狱里。出来后恶习难改，到处诓骗，还骗过我一百元呢。六年前，他从家里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可怜我大姨七十二岁孤单一人守着个小茅屋…
……
真希望你出来别再玩这把火。我一直都把你当我那个表弟，知道你需要温暖需要爱。
……
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不是我在这儿说你，是真的疼你。
……我知道的。等我回来，我回来再和你详细说。
她的心里一阵湿润的温暖，充盈着明亮灼热的感伤。
挂了电话，她如释重负，她终于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标签找了个理由。相信无论是他还是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能拥有这样的一份轻松一份坦然一份温暖一份亲情，该是件美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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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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