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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凋 萎 的 虎 刺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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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7 11: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

           凋 萎 的 虎 刺 梅

  那是个平静的午后,春日的阳光很滋润地从窗户里流泄进来,屋子里弥荡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潮意。一场春雨过后,大地的生机一如我窗前怒放的盆花。盆花是一盆铁海棠,也叫虎刺梅。这是一种大戟科多刺直立灌木,茎上有锥形尖刺,这种尖刺刺入肌肤后有过敏反应,一般秋冬开花,花小,但花序的苞片非常美丽,栽培比较容易,适于北方生长。我窗前的虎刺梅约半米高,长满尖刺的茎条,褐色泛红。顶端的伞花很鲜目,整个秋冬,它都红艳艳地温暖着我的居宅,也温暖着我的心。盆花是一位叫张威的朋友送的,刚端来时,它茂盛肥硕的卵形叶片劲吐苍绿,每一片叶子都象绿色颜料浓浓地浸染过一样。我记得张威送来花的那天也是午后,夏日的阳光正喷 吐着焦乎乎的炽热,张威端着花跨进我的屋门时,一片清凉就飘飘荡荡地浸润了我蒸屉般的蜗居。那天的张威一身西 装,还破无荒地在并不合体的新衬衣上系了一根淡蓝条纹花色的领带,使他粗壮的脖子有种 被掐着的感觉。那天的张威刚刮了胡子,头发还是板寸,是新修剪了的。一进门,张威哈哈一乐,豪气十足也匪气十足地冲我嚷,我觉摸着你在家么,给,哥们送我一盆花。妈的,小子不识相,我粗人一个,懂什么花呀?提拎给你,倒合老哥你这脾性,文人么,酸兮兮的,就喜欢个花呀朵儿的。操,也不是啥名贵的,不是送礼,就当是让你帮我养着,别嫌麻烦。话未完,嗵一声,就摔在我窗台上。我一看急了,张威你慢些呀,砸坏我窗台好赖这是公家的宿舍,有人管修,花盆破了,劲儿不就白费了?张威擦一把汗,往沙发上一坐,拿起茶几上的烟,点一根,大嘴一张,乐了。你以为我就那水平呀,轻重我总还是掂得来的嘛。老哥有啥好酒,给两口喝喝。我有些哭笑不得,这热的天,你不怕烧坏你呀?他一直脖子说,这你不懂,热天喝酒凉快,不信今儿个试试。他就这样,每次来没三句话就问我讨酒喝,不顾时令也不管场合,没治,谁让我交了他呢。有时觉得有这么一个朋友挺掉价,想断了,可又一想这人还真没什么缺点,尽管在社会上尤其是菜市场张威的名声不太好,可名声归名声,他对我和对所有的朋友却都是两肋插刀,一腔诚意,十分诚心的。所以也就一直迁就着他,好在我也好喝酒,家里的酒档次不高,倒是不断,张威每次来,都可以满足他喝几口的愿望。
   
  送花那天的张威如往常一样,喝了半瓶酒后,嚷着要我陪他喝,我说大中午的,喝些酒下午怎么工作,我又不象你,可以一睡了之。他说,也是,哥你是公家人,不能和我比,好了 ,我走了,不打扰了,哪天有时间我再陪你喝。说完,拿起酒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是几猛口。喝完后,他一边咂嘴,一边拧着瓶盖说,好酒,妈的,也只有到哥你这儿才能喝上口好酒,我走了。我见他的眼和脸都红了,本就粗糙发红的脸愈发象只母猴的屁股,显然他已有几分醉意。我一边扶他出门,一边说,回去就睡觉,活儿让兄弟们去干,别再惹事,你酒风不好,以后常听老哥的。他豪爽地一拍我的肩,哥你放心,我张威啥人,不会给你脸上摸黑的。就摇摆着走了。
  
  在那个春日的午后,我看着怒放艳红的花,想起了张威送花时的情景。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心灵感应还是机缘,反正在那个春日的午后,我居然那么强烈地想见张威一面,并且想同他畅畅快快地喝一顿酒,然后听他几声无所顾及地瞎侃,讲几桩他在菜市场的奇事,就是听他几声豪气十足的大笑,也是一种轻松与愉悦。那个春日的午后我那般强烈地需要这位朋友让我苍白的人生惨淡生活以及我清寂的屋子里得到哪怕些许的快乐与热烈。正想打电话找海子他们几个来,晨报投递员敲响了我的门,送来了当天的晨报。接过晨报,我边关门边习惯性地浏览,一条并不显眼的消息在一刹那间牵住了我的目光。消息的标题是:南关蔬菜批发市场昨日发生一起斗殴事件。一男子在斗殴中被刺5刀身亡。那一刻我的心“碰”就抽紧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就想到这事一定与张威有关。急忙往下看。消息中称:昨日下午,在我市南关批发市场发生一起菜贩群起斗殴事件。下午四时,有五六个人到为农蔬果批发点寻衅,与该点的五名工作人员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持刀将店主张威猛捅5刀,之后,歹徒迅速逃离现场。张威在送往医院抢救途中死亡。目前,公安部门已着手查处此案,并通辑案犯。 此案发生的起因正在调查中,本报将关注此案的进展。上帝,张威,真是你吗?张威,为了什么?张威,张威,你小子真死了吗?我神经质地咕喃着,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一股寒意刹那间浸透了我的整个身心,我打了一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个春日的阳光不再温暖,艳红的虎刺梅在我眼里渐渐幻化成殷红的鲜血,一瓣花叶就是一滴鲜血,慢慢地渗入我的眼睛,渗透我的全身,直至渗透我的灵魂。我仿佛看见了张威粗糙 泛红的胖脸扭曲的痛苦,他豪气的目光显得那么无助、绝望,我竟然那般分明地看到他嘴角悬挂的无力而又充满自信的笑。我的眼前一片迷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猛然一个惊悸,该打电话询问海子,问问海子到底是咋回事,我坚信海子知道这事。拨了电话,却没人接,我失望而悲凉地坐在沙发上,脑袋复陷入空白。
  
  今天我提笔写下这段不是故事的故事时,也是春日里。我窗前那盆虎刺梅早已在流逝去 的那个春日里枯萎。尽管我知道室外的春日比那个失去张威的春日要温暖得多,但我的身心自那个春日之后,一直没有温暖过,我在一种冰凉的心境中度过了整整一年,要说我感受到温暖时只是在为张威送行那日,还有就是杀害张威的凶手伏法那天。尽管那个被称做黑哥的凶手行刑时冬日的严寒足可呵气成冰,我还是从心底里感到了温暖。真的,我为张威灵魂的慰藉感受到了温暖,尽管我从没自痛苦中解脱出来。
   
  今天,我在张威的忌日动笔记述下这个故事,我不想为张威标榜什么,我知道他不喜欢标榜。我只是想记述下张威人生轨迹的片断,然后让这些片断时时鞭策我,让我有一种旺盛的力量,
  
  有一种明确的人生目标,有一个真正的人的活法。同时,我也想让这轨迹时时警示我,让我曾经自命清高地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残疾的心灵日渐康复,让我清醒地认识到并深刻地记住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尽管我知道好坏的区分没有明确的标准,但有一条是 清楚 的,那就是为了别人的利益而活着的人是好人,除此以外没有等级没有阶层没有分类,至少 在每一个人的人格上和人群赖以生存的道德规范的范畴内是平等的。
   
  写下这段故事,只是对凋萎了的虎刺梅的一次奠祭。
  
  那个春日的下午我木然的脑袋使得我手足无措,不知何去何从。直到我木然地拨打了第五遍电话仍无人接时,我才想到我要出去。走出屋门,我发现春日的阳光是那么刺眼且肆意地施放寒冷。我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找海子,找元头。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小城的大街上往复盘旋着,展示着现在让我想来实属一种麻木与愚昧的无能。直到我闯了红灯让警察喝住后,我冲警察凶了一句,被警察罚扣了自行车后,才清醒过来。我记得我冲警察喝,你们逞什么能,有本事你把昨天的杀人犯抓来。等我清醒后泪眼婆娑地向警察解释了一番后,警察同情地放过了我,并且一再告诫我要头脑清醒、冷静,别碰了汽车,闯红灯不大要紧,碰了汽车你想凶别人也没可能了。告别善解人意令我感动的警察, 我知道我该往哪儿去了。
   
  到南关蔬菜批发市场张威的蔬菜点上,那儿没人,仅有一个简易棚空荡荡孤伶伶的守着。四周的人们依然忙着批发蔬菜果品,一片讨价还价声,一派生意兴隆欣欣向荣的景象,好像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脚下的这地方昨日死去了一位被他们唤做菜头张的壮汉。我在地上看到了已经变黑的血迹,上面有几片白菜叶片被踏得稀烂恶心。 我小心地拣起白菜叶子,扔到一边,注目那滩血迹。约摸几分钟后,一位菜农满眼狐疑地走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问我 ,你是张威什么人?我看了菜农一眼说,不是他什么人,最多只能算朋友。菜农叹了一口长气,惋惜地说,可惜呀,一个好人。言毕他扭过因劳累而憔悴的脸,转身蹒跚地走了。有好多人已经注意我了,我把求援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们,他们却又象躲瘟神般地闪躲开。我知道我从身旁这些人前得到不到任何结果,我还得去寻找。我就想到了医院。于是,我骑车赶往医院。我和张威的相识实际是在一种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开始的。妻子的堂弟海子所在小厂不景气,不知听了谁的主意就撂了工作搞蔬菜贩运。由于没经验加之资金也不宽裕,干起来不长时间,就遇到一件麻 烦事。他从外地调回一车辣子,由于路上耽误了时间,到菜市场时,价格已比他拉菜前跌了一半,赔钱已成铁板钉钉的事实,小子舍不得出手,压了两天,眼看辣子开始腐烂, 若不出手,赔得可就多了。海子就求到我门上。小子一脸晦气地说,姐夫,你认识人多,求你给帮帮。我一愣,你没吃错药吧,你姐夫一个埋在文件材料堆里的机关科员,往好处说也就一个穷酸文人,咋能认识买菜的,那跟我是一路的吗?我不屑地反问海子。海子不屈不挠地说,姐夫,你的朋友多,你的朋友中肯定有认识菜头张的,只要菜头张一句话,我就可以度过难关了。我问菜头张是怎么回事。他说菜头张是南关菜市场的菜霸,叫张威,是个厉害主儿,菜市场里没人敢不听他的,要不咋叫菜头张呢。我说,你咋能让我跟这样的人粘糊呢?那都是黑道上的人,说白了是社会的渣滓,我掉价不?海子急了,姐夫你千万别这么说,菜头张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这人挺仗义的,也挺正派的。我说,你的话鬼才相信呢,正派人能成了菜霸,你以为我迂腐到连这么一点其码常识都没有嘛?真的,姐夫,不信你去打问,我说的话一点也不虚,菜头张真是个正派人。这时一旁的妻子开始扇风点火,你就放下你的架子,人家海子到难处了吗,你摆什么清高,试试再说嘛,看你那德行。一向唯老婆之命是从的我只能让步。我对海子说,我也没有把握,我试试看。海子说,姐夫,可不能再拖了,再拖一车东西全烂了可就亏大了。聚仁诊所的刘大夫不是跟你关系挺铁么,菜头张跟刘大夫关系可不一般,只要刘大夫肯出面,这事准成。没想到这小子已经算计好了才找我的。我和刘大夫也是多年的交情了,真提这事,我知道他还是肯帮忙的。就问海子,这个菜头张真有这么大能耐么,别到时弄得没结果。海子拍拍胸脯说,姐夫,这你一百个放心,行情我还是知道些的。我说,行,我试试,但有两个原则,一、就这一次,以后自个出事自个儿解决,别再缠我;二、这个菜头张我是不愿招惹的,我做人的标准你姐知道,绝不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你要保证菜头张以后不要缠上我 。海子满脸喜色地连声说,放心放心,我保证,我保证。直到后来,我才发觉当时我给海子讲的两条原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当时,我就给刘大夫拨了电话,把事情说了。刘大夫在电话那头说,这么个小事, 没问题,你到菜市场等我,我跟张威联系一下,马上就过去,我们一块去找他,把你那小舅子也带上,顺便让你和张威也认识一下,那是个可交朋友的人。我忙说,算了算了,事情办了就完事,交什么朋友。刘大夫说,真的,我不骗你,张威尽管名声不太好,但人绝对够朋友。  
   
  一切都是在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的掌握之下行进,我完全是一种不情愿且又无可奈何地状态下与张威见面了。
   
  在菜市场门口一见面,刘大夫说,我已经在电话里说了,没问题,走,他等着。我和刘大夫还有海子在菜市场找到张威时,他正同几个小青年喝酒。那是一个简易的棚子,四周是成垛的菜,有袋装的,也有成捆的,码放得很整齐,有几个人正在给小商贩们批发菜,一派繁荣的景象。我们城市的这个菜市场据说是西北五省吞吐量最大的蔬菜果品批发市场,上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菜商们全国各地的都有,生意一年四季都火爆。张威的那个简易棚子前立一块大木牌,上面用黑墨粗笔写着“为农蔬菜瓜果批发中心”,我初见了,不由哑然失笑,还中心呢,不就是个买菜的么。
   
  我们一进棚子,从棚子里行军床上跳下一粗壮汉子,身材不高,但很壮实,皮肤粗黑,脸膛发红,板寸头平添了几分精悍。浓眉,眼不大也不显小,眉宇间有个清晰的川字,看年龄最大超不过35岁。他跳下床,没顾上穿鞋,就跳过来拉住刘大夫说,刘哥呀,你八成忘了 兄弟啦,来来来,先喝上几杯。刘大夫拉过我,别这么没讲究,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韩哥 ,在行署机关上班,笔杆子挺厉害的,前途也蛮光明的,现在求你帮忙来了。那人甩脱刘大夫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久闻大名,啥样的屁事还麻烦你韩哥亲自来,正好,喝酒不,一块儿先喝两杯再说。海子在一旁巴巴地望着我。我忙挣开那人的手说,真的有事求你了,还求你多帮忙。他一愣,许是意识到我是 有意挣脱了他的手,似有些不快,但仅仅是一愣间,他又拉住我的手,一手在我后背一拍,哈哈哈一阵豪爽的笑。就刘哥说的那事,没问题。元头,三万,你们俩个找刘老四他们那 一伙,就说我说的,有一车菜他们给处理了,价格不能让我韩哥的小舅子太吃亏,办完就来 ,陪韩哥喝酒。行军床旁的几个人中立时站起两个小伙子,流里流气地喊一声好咧,就招呼 海子一块出去了。那人正经了脸说,这回总该放心了吧,韩哥,我做个自我介绍,本人张威,本市农民,做蔬菜生意的,赚了些钱,全花光了,爱喝两杯酒也好交朋友,哪个道上的朋友都喜欢交,尤其喜欢交象你这样有深度的朋友。这个市场的兄弟们都抬举我,菜农们也还信任我,都叫我菜头张。有人说我是菜霸,霸就霸呗,反正我不会为自己霸,为别人怎么霸我心里也舒服安稳。就这么个人,你思谋着我张威还够哥们就赏个脸和刘哥一块喝两杯。说实在的,他二次抓住我的手,并且用另外一只手拍我后背,加上这一番话,我心里豁然间亮堂了,来前的阴暗渐渐消失,一时间感觉同他亲近了许多,甚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有些动情,也装出些豪气,拍拍他的手背说,好,你韩哥我平时也好几杯,既然兄弟如此豪气 ,再做假推辞我就酸了,喝就喝几杯。
   
  入坐后,刘大夫笑着对我说,怎么样,没骗你吧?我会心地笑了一下,没做声。张威先端起杯子。说杯子,其实就是酒瓶的盖儿,那满满一盖酒,少说也有半两。他说,韩哥,咱们初次相见,我相信刘哥的朋友定不是俗人,也定是个了不起的人,能看得起兄弟,兄弟十二万分的高兴,我敬你三杯,先喝为敬,我干了,你接着干。就一仰脖子,把那半两酒灌进肚子,他粗粗的脖子几乎没有看出喉节蠕动。之后,我连喝三杯,刘大夫又喝了三杯。正喝间,刚才出去的那两个叫元头和三万的小伙子回来了,一进门说,都办妥了,正过磅着呢。 张威说,来,给韩哥敬几杯酒。我没想到张威的威力如此之大,只让人捎句话,就把这么复杂的事儿给办妥了。那天下午我喝多了酒,也就认识了张威。
   
  回来后,我问刘大夫,你是怎么认识张威的,并且知道他是个好人。刘大夫说,说来也是种缘份,我们认识已经一年多了,有一天晚上,我在诊所里处理了几个病人,正准备关门休息,张威背一个老年人来,一进门就嚷说让我先看看,急救一番,别赶到医院给耽搁了。我问是咋回事,他说他在路边看到老年人躺在那儿,不知为啥,就近背来了。我对老年人做了检查,发现是被摔的,伤倒不重,只是因为老人年龄大了冲击力太猛有些晕阙,疑时摩托车撞的,要是汽车,老汉可能就没命了。我问张威,老汉是你什么人?张威哈哈一乐说,不是什么人,我也不认识。我就责备他,骑车要小心些么,幸亏没碰坏,不然你吃不了可就兜着走咧。张威一愣,转而又是哈哈一乐,大夫你这话可就错了。咱可是助人为乐的雷锋,我喝酒喝成这样,断然不敢骑摩托的,我也是路过碰上的。我这才闻出他是喝了酒的,就有些不相信他的话。我说,别推卸责任了,老年人没事的,你把人碰了还充好人,可就不对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没有逃掉已经不容易了,也可算到好人里去,跟雷锋比,可就差了。张威一听不但不恼,反而更乐了。你看看,我想着做这好事是出力不讨好的,连你这么有名气的医生都不相信我,也罢,为啥要你们相信呢,咱老张就这脾性,管别人闲言乱语干啥,你只管治疗,就当我真撞了,不就是俩钱儿吗,就算人死了,我冤枉地坐牢,老张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啥事老天都是清楚的,对啦,人活着可不能自个儿丧了良心。听他话里的意思,他虽然对我的认定有些不快但不想做争辩,我愈发认定他就是肇事者了。
   
  我给老人做了急救处理后不到半小时,老人醒过来,见到这情景,忙起身问我是谁把他送到这儿的,我一指张威,老人满脸疑惑地端详了一会儿,像是在窥视,之后,他一把拉住张威的手,连声说恩人呐,恩人。原来老人并不是被摩托车碰下的,而是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的,他坐在他侄儿的车上,在转弯处因车速太猛摔下来,他侄子还不知道,骑车走了,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到了这儿。说话间,两个小伙子走进我的诊所,一进门,其中一个忙问,爹你没事吧。 老汉说,没事,多亏这位师傅,不然你爹可就没了。又责备另外一个小伙子,你想把你老叔 摔死呀,说让你慢些骑的。他们转而感谢张威,张威没有理他们,而把目光朝着我笑,那笑中的意思是,怎么样,咱老张是啥人你应该知道了吧。
   
  刘大夫又说,从那天起,我就认识了张威。张威母亲身体不好,隔三岔五生病,他认识我后,就常让我给他母亲检查身体,看病抓药,起初我也不想跟这人太粘得紧,尤其是听到他是菜霸后,更想远离他,直 到我在团地委工作的同学说起张威还联系着10个失学儿童,资助他们上学,我才改变了对他 的看法。再加上他每次给他母亲看病时,表现出一个为人子的孝心,他那份细心与轻柔, 与他的个性似乎格格不入,愈发加深了我对他的好感,这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朋友。一年多 的交往,我是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些流气匪气,但说穿了也是职业需要,说实话,就好象你们这些政府机关工作的人一样,虚里虚气,假惺惺,装出的道貌岸然一样,也是一种职业需要。还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流气与匪气比起你们的虚伪,显得更本真一些。我笑着摇摇头说,你这扯到哪跟哪呀?
   
  于是,我也就从那时认识并相交了张威。许是我同张威的相交一开始因了朋友刘大夫的这番话,尽管本能和理智上想排斥他,但心理上的亲近感还是很难抗拒的。毕竟这个世界上 ,善良的人们对好人都有一种亲近感,或者说好人总是对善良者有一种亲和力。我不敢十分肯定我就是一个善良人,但我坚信张威本身对我有一种亲和力。
   
  在今天这个平静的午后,阳光很滋润地泄进我斗室的窗户,一如我的思绪,牵系我的记忆让我回想过去,平静而滋润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浸湿着我的双眼直至心灵。案头的虎刺梅已经凋萎,干枯的枝条上横生的尖刺孤寂而凄清地承受着阳光的抚摸,也承受着我渗满心事的目光的抚慰。那个春日的午后的事情,那个充满悲凉的春日午后的事情再一次冲击我的视觉 。
   
  那天我离开菜市场赶往医院后,我看到了海子和三万。
  
  三万是跟张威一起的菜贩子,我同他的交往不多,仅是张威吆喝着喝过几次酒。海子在后来也就成了三万一样的角色。我知道三万充其量在张威身边只能算个“马仔”之类的角色,他得听张威的话,按张威的吩咐办事,也和张威一起喝酒、贩菜,他们之间是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海子和三万依靠张威在菜市场有“菜头张”的名声贩菜挣钱,张威在为他们撑起一片也许并不存在的荫凉的同时,利用他们的力量与声势。他们可以归结为经理与打工者的角色,也可以归结为某类团伙中的首领与骨干的角色。我清楚地知道把海子、三万以及另外的三个四人同张威说成团伙,实在是对张威本质的一种错误认识。试想,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哪一个人是独立地生活在群体之外呢?时下大报小报不是都在谈论圈子吗?事实上,无论哪个人,或自觉或不自觉地都被某个集体或团体所拥占,都属于某个或显或隐的圈子。因为对于任何一个人,在现实面前,其力量——无论从事何种活动,其力量都是极其微薄的。人类脱离群体,意味着人类整体性或迟或早的死亡。他们也是人,他们也要生活,他们的生活本身也决定了他们不能不依附于某个集体。尽管,我知道他们所依附的以张威为中心的这个集体,有很糟的社会声誉,但这种社会声誉又是因为其存在的不合理性,常常被谬传或是由人 们强加给他们的,因为就他们这个集体,并没有因本身力量的强大而干过任何有损于好人, 特别是在这个社会里处于相对弱势的人的利益的事,如果一定说有损人利益的事,那他们常常是站在正义的立场,损了那些为非作歹、残夺别人利益的完全可以归类于坏人的利益 。保护坏人的利益,就意味着善良人利益的丧失,试想我们的法律存在的立足点也不就在此么?张威他们的行为虽不能诠释为代表法律的正义,但在法律无法到达的边缘或法律也为之疲软的界地,他们真正地充当了法律也必须维护的正义的角色。所以,我从不否认张威 、海子以及三万他们的这个团体存在的合理性。
   
  我是在医院太平间门口看到海子和三万的。原谅我不该用丧家犬来形容海子和三万,可事实上蹲在医院太平间门口的海子和三万实实在在像被主人遗弃的犬一样。海子的左眼青肿着,嘴唇也肿着,下巴上还有隐隐的血迹,灰色的衬衫脏兮兮的,右边的袖子从肩膀后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泥污的肌肤。三万的头发乱草般无力的东倒西歪,头顶处一块显然是被撕去了头发露出了带伤痕的头皮,脸上有明显的指掐血印。我知道这是发生在前一天的斗殴事件中,他们付出的代价。他们的代价让人心惊,可张威呢?张威付出的代价实在让人无法心惊!
   
  他们佝偻着腰站起来,惊讶之余,从脸上挤出些找到亲人般的可怜的依情。未开口,他们的眼泪扑啦啦先下来了,韩哥,你可来了。张哥他死了,他就这么死了,他们哽咽着说。其实我一直处在一种麻木中,潜意识里似乎所发生的一切与我并没有关系,而我只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牵系着脚步去完成一种使命般的到这儿的。我木然地拍拍他们的肩,推开太平间的门。
  
  同是一片蓝天,同样的天气,太平间却格外阴冷。推门而进时,阴森森一股冷气让我木然的大脑有了几分清醒。海子给我指了指一张白布掩盖的停尸床,似乎在嘴里低咕了一声,在那儿。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述那天那刻我的心情,尽管在全部的意识中,木然占了绝大多数,但仅有的意识里依然五味俱全,想想就在昨天还豪气十足,活奔乱跳的一条汉子,一夜间,被一方白布掩在另一个世界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生命的伟大与渺小,但今天我想起那天却如此强烈地感到生命其实十分渺小,活着是一种伟大,能够每天看一轮日出,嗅清新的空气 ,能够吃饭,喝水喝酒,能够唱歌、骂人,能够把成堆的菜分成无以数计的小份买到别人手里 ,实在是生命的一种伟大。而一旦停止了感受太阳的温暖,停止了呼吸清新的空气,停止了 一个活着的生命可以去做的一切,生命不就如烟尘一般么!张威,是你么?真的你就这么走了 ?今天我发这些感叹时,案头的虎刺梅叶子已经落尽,唯有带刺的茎依然坚挺地直立着,褐色而硬朗的身躯似乎仅仅在表明这株植物曾鲜红地开放过艳红的花朵,曾经温暖过我的居室也温暖过我的心。
   
  我颤颤地走到那张床前,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掀开白布的一角,我看到张威狰狞的脸。张威的脸极度扭曲,头发还是板寸,胡须显然好几天了没有刮过,他的一只眼半眯着,而另一只眼无神地喷吐着一种兴奋抑或愤怒,掀起布单的那一刹,我隐隐感到张威像是对我笑了 一下,半眯的眼似乎是做着鬼脸,我几乎听到他说了一句,韩哥,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有再往他光着的身子下边看,我没有勇气看。我伸手去抚张威的眼睛,一股凉意穿心而过,张威安然地合上双眼。我抹一把泪,轻轻掩上布单。三万哽咽着说 ,你看,韩哥,张哥在等你哩,他的眼睛一天了好几拨人都合不上。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张威坚信我是最理解他也最能理解他这一类人的包括品格、行为等内质的人。我也知道我理解他是我比别人更深刻地了解他们的存在只是一种生活的方式,了解他们并 不是坏人。因为就我所知,他们也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甚至可以说,他们所谓的霸气, 不过是一种虚拟的,有时是人们在心理上强加给自己然后又强加在他们头上的“光环”而已 。这一如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里领袖被神化一样,他们的形象其实是被善良的菜农“匪化”了 。可以肯定地说,尽管张威他们有“菜霸”的称谓,没有哪一个菜农说出何时何地曾遭遇过张威他们的欺凌或盘剥?没有,绝对没有。如果这话在我与张威结交之初有人如此说,我肯定不会相信,这一年多下来,我对张威的了解让我自信。当然,我不否认那些菜农在心理上既惧怕张威他们,又需要张威他们。
   
  本来,张威他们是不该存在的,一个良好的市场秩序中,原本不需要有类似张威他们这样的组织存在。可偌大一个市场,仅靠工商部门的几个人维护市场的正常运转,在这个利益至上的社会现实里,显然是不可能的。不必说真正的菜霸有时会买通工商部门的人,就算工商部门的人个个都公正正直、无私无畏也是管不过来的。明摆的欺行霸市,也许工商人员可以管理,而暗地里的操纵,工商人员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及甚至干脆就是视而不见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正常交易都会失去公正、公平,而失去公正公平的交易,对那些菜农们而言,显然是只有吃亏的份儿。从这个角度理解,我一直认为张威他们的存在是合情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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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出太平间,海子告诉我,公安局的已经来过了,张哥被那伙人连刺五刀,其中两刀刺穿了肺和心脏,张哥是死在送往医院的路上的。我什么也不想说,那一刻我感到很累很累,好象我也刚刚参加了他们的战斗一样。我想睡,我说。
   
  回到家,我看到艳红的虎刺梅没了往日的鲜目,挺立的叶片发出苍黄,伞花的红色蓦然间被罩上一层浑浊的暗色,有几片花瓣无力地掉下轻浮地夹在横生的尖刺间。难道真是一种感应?我木然而本能的为已经开始凋萎的虎刺梅浇了水,又觉得缺了什么,失魂落魄的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后,我提出一瓶存放了很久的五粮液,在花盆里倒了一股,仰起脖子喝了几口, 又浇了一股,又喝了几口。直到天旋地转,泪流满面,我摔碎酒瓶,倒头便睡。
  
  此刻,我案头的虎刺梅已经凋萎,张威也早已被一堆黄土掩埋,并且最终会同所有的人一样终成一捧黄土,只是他比我们先成完了生命的历程。案头的报纸上一篇又一篇刊登着全国各地“打黑”专项斗争取得的丰硕成果,一个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在法律的威严下覆灭了。我并不是没有想到我把张威这个人称“菜头张”“菜霸”的人写成英雄样也许会犯忌,但我还是要写,是我的良心驱使我这样做,因为我始终如一的坚信,张威和他的同伴们存在的形式与他所做所为与那些真正的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有天壤之别。我曾走访了很多同样惧怕张威的菜农,他们没有一个能说出张威有哪些事是违法乱纪的。相反,他们众口一词说正是因为有了张威,他们的心里倒安稳踏实些,他们说只要张威在,他们就不怕真正的地痞无赖强卖强买。更让我惊服的是,我所在的这座城市市郊的一个种菜专业村,有十几户种菜大户都是在张威的资助下,开始建大棚种菜走上致富路的,其中有六户人家至今还欠着张威的近十万元建大棚时借的钱。我同张威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从未问起过他的家人,只知道他有一位寡居多年的母亲,他的生世我竟连一点都不知道。每每想到这些,我一次又一次痛悔,为失去张威这样的朋友,也为我封闭的内心世界,狭隘的思想观念,更为我残疾的心灵。
  
  我曾亲眼见过张威在菜市场的威力。那是认识张威那一年的春节前。那天我是出去办事,路过菜市场,突然想看看张威他们的生意。春节前的市场可谓繁荣,偌大一个菜市场,菜垛林立,人流如潮,车水马龙,景象十分壮观。我到张威的菜棚前,见张威正在指挥着一帮人批发成堆的鲜菜。见我来了,张威喊一声,呵,韩哥,是你呀,啥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你过年也要到这儿买菜呀?我说,不是,随便转转,顺便看看你的生意,咋样?他哈哈一乐 ,不瞒你说,一年里天天这么样,菜头张我可就发了,你看这忙,一天少说赚他个一两千。走,里面坐。他一边招呼我,一边给元头、三万他们吩咐说不要太扣了,赶紧批了。到棚里我说生意还真火。张威说,还有几车下午到货,也就年前这几天。中国人怪,辛辛苦苦一年, 攒足了劲过年,你看这菜价,一天一天往上窜,妈的,烂韭菜都一斤二元了,图个啥么?也好,种菜的农民好,咱们也有赚头,天天过年才好。只是太忙了,连着几天没睡好觉了。我这才看到他的眼里布满血丝,脸色也显出些疲惫,但神情依然激昂,象个斗士。我还没坐稳 ,他就从床铺下摸出一瓶酒来。走,喝两杯,这几天要没这玩意,非累爬下。我笑了,你是一日不可无酒啊?张威一边倒酒一边说,我啥人哥你是知道的,别的不好,就好这, 提神 、壮力,时不时喝几口,浑身的劲儿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正说着,三万领着一个老农走进来说,张哥,新墩的刘土根说是有人动硬。张威神色一变,把酒瓶递给我,凛然瞅了那位老农一眼,啥事?谁动硬?那位老农满面愁苦地说,不认识的几个人,硬要我的韭菜,我和儿子不让,他们就打人。张老板麻烦你给摆摆。张威放大声 ,有些喝的味道,到底咋回事么?老农有些颤微微的说,我们不想趸,零批能多挣些,年前这几天了,多挣一点是一点,可他们硬要趸。张威狠了老农一眼,低吐一声,屁事。就对我说,韩哥你稍坐坐,我去去就来。转头又对三万说,把元头他们几个叫上,走。话未毕,人已大踏 步走出菜棚。我出于好奇,放下酒瓶,悄悄在后面跟上他们。张威他们几个人随那位老农转了一大圈,绕到一辆兰驼车前,有几个人正从车上往下搬装成袋的韭菜。车旁一个小伙子见张威他们来了,急忙迎上来。张威拨过迎上来的小伙子,走到兰驼车前,猛猛地喝一声,干啥,抢哪,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炸雷一般的喝声,惊住了从车上往下搬菜的几个小伙子,一时间,四周围了一圈人。我挤到后面,踮起脚想看仔细,同时,也为张威捏一把汗,心里私自埋怨他多管闲事。场子里静静的,张威像只雄狮般地双手背后,两眼寒光四射,四周逡视着似乎在寻找随时将要捕获的猎物。我敢肯定地说那一刻张威的目光绝对有震慑力。约摸片刻,见没人做声,张威瞅着从车上搬了菜的一个小伙子说,听着,怎么拿下的你给我还怎么拿上去。那小伙子战战兢兢地把目光移到一旁的一位壮汉身上,我才注意到那壮汉也正以同样的目光盯着张威。张威分明看到那小伙子的目光定在了何处,但他没有移动目光,仍旧盯着那小伙子,见没动静,张威眉毛一扬,咋,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懂人话么?老张我说了,怎么拿下来的还怎么拿上去,快些。最后的快些两字他是吼出来的。我看到那个小伙子在他一吼间两腿一抖。三万、元头他们几个也狐假虎威地喊,欠揍是不是?一旁的壮汉似乎终于憋不住了,往前迈了一步,低沉但有力地说,吃的不多管的多,谁挡了你吃屎的路?张威慢慢地转过头来,凶光直射壮汉。这是哪来的死老鼠在放猫屁,总不是吃屎撑的吧!我注 意观察张威,见他说出这话后,眼里的凶光中已经带上了讥笑的意思,那种轻视一切、蔑视一切 、傲视一切的眼神活脱脱一副森林之王君临群兽时的凛然不可侵犯。
   
  这时,场子中间很静,四下里却人声淀沸,人越拥越多,后面有人放声说,哪来的傻小子,跟菜头张做对,诚心不想混了。也有人冲那壮汉说,快听话吧,不然有你好果子吃。也有起哄的,直喊,打,教训教训这几个没眼色的。我看到那壮汉的目光渐渐软下来,最后,一甩头,冲他们的几个人喊,走。说完便转身要走,那几个人也想走,张威又一声大吼,站住!这一声吼如霹雳落地,那壮汉站住后,眼里已有些怯意了。把菜弄上去再滚。张威指着搬到车下的菜袋喝道。那壮汉终于无奈地朝那几个人挥了挥手,他先走了,那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往车上搬菜。张威便没再做声,背着后,转身往回走,眼里的光依旧凶巴巴的。人群中爆出一片喝采声。我急忙跟张威回到菜棚。
  
  回来后,张威又笑了,脸上的怒气显然还没有散尽。他说,你看,这屁事,败人酒兴,来,咱再喝两口。我问张威,要真打起来咋办?张威说,不可能打,这些人我清楚,他们没那胆子。我说,你们打过架么?他听了全然没了怒气,呵呵一乐说,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打过架哩。我张威也不是靠打架生出威风的,我不是那号人,韩哥我该了解我了,我是凭气, 是正气服人的。打架那是小痞子们干的事。这世上,再刁的人也怕正气。知道么,啥叫正气,正气就是站在大多数善良人的利益上生发的威风,咱们这叫邪不压正。说完,咕噜就是一大口酒。我说,老哥我真服你,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老哥我的福气。他挤了一下眼说,还记得刘大夫刚领你认识我时你不跟我握手的事么?看韩哥你那酸气,不过兄弟不怪你,韩哥你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我听了脸一红,抢过酒瓶,捣了他厚实的胸膛一拳,你想羞死我呀!在仰脖子喝酒中,掩饰了我的尴尬,同时掩饰的还有我有愧的心迹。眼前的张威哈哈一阵大笑。
   
  写到这儿,我眼前又有些迷蒙,眼泪忍不住又在眼眶内打转。我再也听不到他豪爽无拘的笑,看不到他时不时拎出酒瓶来仰脖子喝的神姿,品不到与他在一起时的那种如饮甘醇的 美妙,一切的一切都如曾经艳红的虎刺梅离我而去了,留在我心里的只是张威永远洒脱的形 象和他曾经掷地有声的关于正气的间短论述以及发生在菜市场我所听到的点点滴滴的故事或几近神话般的传闻。
   
  海子说,菜市场因为有张威在,连小偷也不光顾。他说曾有一位菜农刚买完菜的三百余元钱被小偷偷了,张威只是让三万、元头他们几个放出三日内送钱来的话风,第三天真有人把钱送回来了。有个菜农说,有弟兄两个一同买菜后因分钱不公,在菜市场打起架来,张威去后只一句以后还想不想买菜的话,兄弟就握手言和,欢欢喜喜分了钱回家了。还有个菜农还说,市场工商所有什么新规定只要给张威一通知,全市场的人都遵守。海子也曾说,张威曾连续三年被市场工商所树立为先进个体工商户,并当选为市个协理事……可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张威还是栽了,栽在他自己铺的道上。将士难免阵前亡,渔夫多在海中亡。走什么样的道就着什么样的碴,这条隐藏在人世间的千古真理终于在张威身上又印证了一次。   
  今天,我以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追述往事,奠祭凋萎的虎刺梅的时候,菜市场依然如曾经那般地繁盛,不仅如此,市场内修建了许多高大宽敞的棚子,挺现代化的那种,用来遮风挡雨,也用来遮挡夏日里毒酷的太阳。海子、三万、元头都不再做菜贩子了,海子我帮着联系在一家出租汽车公司开出租车,三万和元头听说在某个建筑公司打工。活跃在菜市场的,除了那些菜农之外,就是新一轮的菜贩子,当然也有曾经受到过张威蔽护的人。据说菜市场又有了一位新的菜头,不知是不是也像张威一样,我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个中原由,自己也说不清楚。张威送葬那天,案子就破了,破了的案子令人啼笑皆非,原由居然是外县一个菜市场的菜头听到张威的名声,想通过《水浒》人物里那般来一个“不打不相识”的方式结识张威他们,双方拼上劲,张威居然死了。这个结果是海子他们告诉我的,我听了却不大相信,直到今天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是不愿相信,如果事物的发展都会有如此草率简单的过程,这世界一定会乱套。我始终觉得这中间肯定有其必然的、尚未被类似于我这样的人所洞晓的内在原因。我不想去追究,因为我自认为张威都死了,追究这种原因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给张威送葬那天,去了很多人,有菜贩子,也有类似于我、刘大夫之类的人,还有工商所的干部,当然,更多的是菜农,大概有二百多人,声势浩大,小城里嚷成一股风。那天的我迷迷糊糊的,竟然想到这么多人里为什么没有一个张威的红颜知己呢?实在遗憾!就在想到这个问题时,我决定迟早把张威的这些事写出来。
  于是,便有了今天我为凋萎的虎刺梅写的奠祭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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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7 13:27 | 只看该作者
朋友,你好。这么多文字,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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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8 18:3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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