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简希

       年，终会来，挡不住的盛大与妖娆，全世界为之沸腾。于我，却早已不再有少时的诱惑，平静而来，又寂寂而走，与往常无异。更多的，我只是被动地迎合这欢天喜地的年，努力表现得热烈和兴奋一些。

　　盼过年，那是年少时。年未近，盼年的心情却在孩子的心中急速膨胀。年，渐行渐远，年味儿却回味无穷。那味儿，是家家户户飘出肥厚绵长的腊肉香，是空气中弥漫的不休不止的烟火味，是男女老少们止不住的欢声笑语，是离家多年依然魂牵梦绕的乡音乡情。

　　乡下的年，简单而朴素，虽然没有城里人那么多花样和讲究，但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却一样不会少，被乡民一代代温暖传承。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开始忙里忙外四处张罗，为过年做准备。杀年猪，打糍粑，酿甜酒，炸豆腐，熏腊肉……整个村庄都因这个年而忙碌起来，鲜有的热闹与丰富。

　　八十年代的农村，最令人兴奋且最记忆犹新的是杀年猪，意味着寡淡清汤了一年的日子即将迎来肥美厚腻的浓郁滋味。早早地，杀猪现场已围满了村民，看着膘肥体壮的年猪从猪圈里被赶出来，撵向准备好的屠宰场地。几个壮汉将猪抬上案板，死死地摁着拼死挣扎的猪不让它动弹，早已准备就绪的屠夫眼疾手快，将长长的刺刀从猪的脖颈处长插直入，那叫一个稳、准、狠。接下来，大伙利落地将猪拾掇干净，灶火红红燃起，大大的锅架起，准备一餐极为新鲜美味的年猪盛宴，慰劳辛苦了的村民。饭桌上，大家吃得酣畅淋漓，一杯杯自家酿的米酒下肚，话也多了，天南地北地侃，不时称赞这家猪肉吃来细腻香甜，又说谁家的年猪因饲料催肥肉糙味淡。在这样褒贬不一的长吁短叹里，尽显出谁家过日子的踏实殷勤，谁家人讨生计的浮躁散慢。忙碌过后，杀年猪的主人都会将猪血给每家每户送去，让大家都能沾点喜气，讨个好彩头。这是家乡流传的习俗，不仅仅是一种美好的寄托，更增进了乡邻之间的情感。

　　过年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孩子的笑声点亮，家家户户的门楣贴上了表达吉祥如意的春联，孩子们穿上了新衣新鞋。大年初一，刚吃过早饭，我们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撒欢，各家各户去拜年，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放鞭炮，做游戏。此时，任你玩得怎样花样百出都不算过分，父母在这时会显得特别可爱和大度，不再严辞厉教，更不会似平日般唠叨，犯点错也绝对可以因为过年而轻易地抹掉。过年的时光，孩子的世界完全没了束缚，只有享不尽品不够的快乐。

　　那时的年，家中光景惨淡，没有应有尽有的美食，更没有五彩缤纷的糖果，但确是真真正正的团团圆圆。爷爷还健在，永远慈祥的目光掩不住对孙辈们满满的爱怜；父亲，一早扎进厨房，张罗着香喷喷的年夜饭；母亲将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给我们姐妹几个换上她亲手缝制的新衣。大年初二，父亲便骑上他那辆笨重的载重单车，带着我们一家六口去外婆家拜年。一路上，爸爸的臂弯护着两个最小的妹妹，妈妈坐后座，我和大妹便分别蹲在单车尾部左右两边的支架上，似表演杂技般，成了当时那段坑坑洼洼的泥泞路上一道难见的风景。正值寒冬，尘世的风霜严严相逼，我们却一路欢歌笑雨，内心热气腾腾。

　　父亲过世后，母亲倍显孤单，家中总觉冷清，但年终究要过。一直被父亲温暖而周全地照顾不会下厨的母亲开始学着做年夜饭，我们帮忙打打下手。十多年过去，母亲做的年夜饭里渐渐有了父亲的味道。每当家人团坐着吃饭，不禁会想起父亲，想起那些有父亲忙碌的年，只是不提。所以，年，对我而言，总感觉到缺憾，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心中不免伤感，让我沦陷于少时那些年的温暖记忆，无法自持。

　　旧时年，简单而温暖。如今的年，更多的在一种刻意制造的忙碌与热闹中粉墨登场，热闹，烈艳，盛大，丰富。

　　 闲步大街小巷，马路两旁别出心裁的绿化盆景，将这个年装扮一新；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门楣贴上红红火火的春联；电子屏打出了各商家的拜年广告，各大商场的促销商品看得你眼花缭乱；曾经行色匆匆的人群更显轻松和随意，衣着比往常光鲜亮丽；孩子拽着五彩缤纷的汽球，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蹦蹦跳跳；城市耀眼的霓虹，将这个年装扮得金碧辉煌，迷醉了尘世的眼。最热闹，当属农贸市场，绝对是平日难见的盛景，办年货的人们举家出动，有的肩扛手提，有的推着小推车，都是满载而归，恨不能将整个市场搬回家。

　　商场、超市，各种促销活动精彩纷呈蜂拥而来，到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琳琅满目的年货，无论吃的，喝的，用的，包装精美，色彩鲜艳，款式新颖，设计完美，很是夺人眼球，自是价格不菲。只是，美丽而大气的包装之下，你能真正享受和品味的东西又有多少？更有各种色素、添加剂，无处不在侵蚀和损害着你的健康。相比曾经苦难年代里原滋原味的诱惑，这华而不实的外表，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值。

　　各大酒店，已大肆推出年夜饭的广告，且花样百出，别出心裁，极富创意。“三包福袋”，“翠竹报春”，“金元宝”，“孔雀开屏”……菜的名字已然美得心醉，再加上那高大上的配图，视觉与听觉的双重诱惑轻易便俘获了顾客的心。只是，几千上万一顿年夜饭换来一身轻松，是否会觉得这个年少了些什么，少了忙碌的喜悦，少了锅碗瓢盆碰撞的热闹？我心中的年，应该在家热热闹闹地过，洗的洗，切的切，有人主厨，有人摆碗筷，大家的辛勤劳动换来满桌的美味，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而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坐一桌，品尝着用满满亲情和爱心烹制的年夜饭，推杯换盏，祝福的话说个没完，恨不能生得饕餮之嘴、貔貅之胃，把所有的美食都囊括到肚里。那滋味，才妙不可言，才是年的味道。

　　城市，霓虹闪耀，大红灯笼高挂，彩球飞舞，锣鼓喧天，乐声飞扬，欢歌笑语……布设得极致浓郁而华美，似乎与我无关。走进花店，挑了几枝百合和康乃馨，百合是恬淡的粉红，康乃馨是温暖的大红，凉薄的心似乎因了这色彩而多了些许悦色，这是我对这个年最大的重视与欢喜。我的年，需要一种芬芳、清新和明丽的陪伴，尤其是在如此寒冷的冬天，我渴望一些春的气息。当与家人坐在一起闲聊，不经意间那花朵的娇艳会落入你的双眸，不觉会将你带入春的遐想之中，让你眸眼生辉，心灵生暖。

　　我的年，更多的是从手机上感受到的。每天，无数祝福的的短信提醒，手机响个不停。“新年好”，“恭喜发财”，“吉祥如意”……等等千篇一律的祝福读了一遍又一遍。神奇的朋友圈，所有熟悉或陌生的朋友，都在兴奋地刷着屏，各种美食，旅行，还有同学、朋友聚会，看得我眼花缭乱。趁着这年，大家都在拼命寻找，寻找平日因忙碌而冲淡的那些旧时情谊；大家亦都在拼命填补，填补生活中那些机械化的平淡和看似的安稳。原来，对于逝水流年，谁都不甘，谁的心都在蠢蠢欲动，曾经冷静的自持只是不得已对生活的妥协与臣服，而那些永远不死的梦，似星星之火趁新年的当口肆意燃烧，而后随着年味的散去化为灰烬。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车站，码头，机场，那些拎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归家人，是这个年独有的美丽风景。我认为它美丽，美在这俗气的拥挤与热闹，美在那归心似箭的温暖表情。有人，为了不至错过回家的车次，早早地来到车站，在拥挤的候车室内席地而坐，或是在车站的一角摊开事先准备好的报纸躺下休息。有人，靠墙坐着，分分秒秒入睡，又因处于一种警觉的状态不时被惊醒而导致身体猛烈晃动，醒后看时间还早，又沉沉睡去。在外人的眼里，他们随意的外表，粗糙的生活，疲惫的表情，和流浪汉一般。可我，愿意去感受他们在这场辛苦等待的过程中所有幸福且辛苦的承受。无论回家的路多远多累，因了家温暖的等待与指引，他们累并快乐着。那心中住着的小小幸福，旁人无法体会。

　　一直认为，年，不需要多么华丽丰盛的刻意经营，平淡是真，温暖就好。不论位高权重或是布衣百姓，不论万贯家财或是粗衣陋室，盼过年的心情都是一样——家人团聚，最是幸福时。在外漂泊了一年的游子，谁不期待回家过年？而在家望眼欲穿的父母妻儿，从不在乎你是否荣归故里，是否出人头地，是否风光无限。即使你两手空空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亦会将你温暖地迎接。辛苦了一年，难得相聚，一家人吃个团圆饭，照个全家福，与父母唠唠嗑，给妻儿宠爱和关心，到兄弟姐妹朋友家串个门，将平日不得已的冷落与忽略努力补偿，如此一团和气喜气洋洋。这时，你可以敞开心扉，将憋在心中的情绪统统释放，怎样煸情都不过分，脆弱泪流亦没人会笑话，而那些心存的怨恨与不满，全都因了这个团圆年一一冰释。

　　大年初二，姐妹几个相约回家给母亲拜年。为了这次团圆，母亲已准备多时，妹夫喜欢吃腊肉，大妹喜欢母亲自制的豆腐乳，外甥喜欢墨鱼炖肚条，我想吃猪头肉……母亲全都记着。我们想给母亲打打下手，她不让，说早上起得早，全都准备好了。为了这顿团圆饭，母亲应是整晚没有熟睡，脑海里一直在设计着菜的样式和味道，然后天没亮就起床，从分分秒秒的忙碌中体味着内心的欣喜，打发那些等待的时光。吃饭了，母亲一个劲地劝着：“你们得多吃，多吃点，吃完，下顿我好做新鲜的。”母亲永远都是这样，看我们大口大口地吃饭，是她最大的幸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终于懂了，虽然每一个新年都被时代注入新的内容，发生着点点滴滴的改变，但我们的心中永远住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渴望团圆和温暖的心情不减，始终如一。

　　无论旧时年，还是每一个新年，只求圆满与安康。如此，便好。

lvhq018

年味各不相同，形式多种多样。但有一点千古未变：亲情！作者通过自己的年，呈现给读者一个勤劳无私的母亲形象，读来温暖。
另：本文已发于江山文学网，这里不必再加版权。

夏冰

年味渐淡，不淡的是曾经那充实而温暖的情形。

时光安然

欢迎简希回来，望多互动交流，莫丢下帖子就走。

水如空

那歌唱得好：忙活了那一年，只为那一天。年代表着太多……

一孔

读进去了，想起很多，多半大同小异，站在人生的中点上，向前看，是童年的难忘，向后看，是生命的茫然。这样的情绪不好，虽然尝试着挣脱，但的确很难。问好简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