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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明天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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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9 17: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小说

                               明天会更好



  一场透雨,近一周来的疯热随着远去的雷声滚过东山,飘然而去,尽管只是未曾预约的一夜急雨。清晨起来,空气潮润润的,一如久攥的手心,能嗅出甜腻来。树啦、草啦都挺直了腰杆,舒阔了叶片,近些天来蔫头耷脑的模样被一片片坚挺、怒吐苍绿的叶子不经意间挥去,那绿,鲜嫩得几欲滴下来。天空瓦蓝瓦蓝,蓝得空灵、透明、深邃、悠远。山顶上浮动的云白乳乳的,清爽如出浴的少女,每一朵云卷舒的样子,都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娇媚态。屋子里那种窒人的热,也被清凉湿润兑换成柔和的慵懒。

  懒是懒不得的。

  老陈心底的闹钟敲走了所有的缱绻与慵懒,穿衣起来,边扣衣服边走出家属院房值班室,见太阳正爬上家属院的屋顶, 鲜亮亮的,刺眼但分明比前几日的燥热温和多了。

  老伴持一把锹,从值班室对面的茶炉房出来,见老陈只穿一件衬衣,就冲老陈说:“天有点凉了,穿件罩衣,在床头桌前,我给你备好了。”老陈见老伴黑着鼻孔,知道准是今晨的茶炉又塞火了。茶炉的塞火,像人上火屙不出大便样的难受,不好烧,就问:“蚱,炉子又不顺畅吗?”老伴说:“也没啥,没误事。”老伴永远把误事误时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老陈回身走进房,不大时候,穿上罩衣走出来。罩衣是一件浅灰色的中山装,脊背处有些发白。老伴已端来一盆腾着热汽的洗脸水,老陈接过老伴递过来的毛巾,蹲在房前的台阶上,草草地擦了把脸,又接过老伴递过来的茶缸,喝一口,咕咚咕咚嗽嗽口,喝光了剩余的热开水。老陈有这习惯,每天早晨起来,洗一把脸,嗽口后喝一缸热水。这是自下岗以来老俩口决定从剩下牙膏钱做起后渐渐养成的习惯。

  水喝完,老伴已端来一大碗泡馍。老陈端定就势蹲在台阶上吃起来。馍下窝两颗荷包蛋,汤是经老伴精心调制的。开水里放点盐、花椒粉、胡椒粉,稍许味精,再泡上馍,就不再是水而是汤,很有味的汤。五十好几的人了,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不注意身体吃亏的的只能是自己。下岗前为了工作, 崇高些说为了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与发展,没命儿干,那时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今再这样讲,很别扭的,但自己心里清楚,虽不是革命的本钱, 却是延续生命维持全家人生计的本钱。儿子当兵今年就该复员了,复员后得找工作,找工作得花钱。女儿上大学二年级,之前一年里女儿很节俭,可再节俭也得一两千,就老俩口一辈子的积蓄,也还是杯水车薪,更何况积蓄的钱基本上花在买房子上了。什么地方都得用钱,挣钱得有好身体,否则啥都别谈。

  老陈是原地区机械总厂的一名磨工,论技术职称,老陈八年前就是高技工了。几十年里老陈不知磨坏了多少把磨刀,也不知磨成了多少个钢坯、零部件,记不清了。能记清的只是两年前机械厂一分为二,实行资产重组时,债权债务分开,把厂子分成能生存发展的机械设备制造厂和他所在的机械总厂,机械总厂承担了债务,资不抵债宣布破产,老陈便下岗了。老陈下岗前,厂里要求工龄在二十五年以上的老职工按时交纳三金,到三十年可以在新厂办理退休手续,从社会劳动保险局领退休工资,可老陈觉得这也许只是领导的一个说法而已。领导找老陈谈话时老陈没有分辨,他知道分辩也是白搭,社会上那么多人下岗了,领导说这是社会形势发展的必然,也可以说是国企改革的阵痛。大道理老陈没听清也听不清不愿听清,老百姓,听清也是白搭。无论你听清还是没听清 ,该怎么着还照样得怎么着。至于退休后的下岗工资,老陈抱有一些希望,可又觉得从总厂下岗,在新厂办退休手续,怕是不可能的,多半是领导的安慰和措辞,再说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几年以后天知道又有啥新章程?老陈听得最清的就是领导的那句话:为企业分忧。是的, 都这份儿上了,不为企业分忧又能为企业做些啥呢?一辈子都不是在为企业分忧么?老伴是地区所在地的这个市纺织厂的一名女工,虽没破产,也没谁说过下岗,而实际上早在五年前就没拿过厂里一分钱,后来没再去上班,同下岗没啥区别。她厂里也有等到退休年龄时办退休手续一说,只是要让交上养老保险金,交到退休为止。交就交吧,交钱总还是埋下了些希望的,这就好比春天在地里撒下种子一样,至于长不长庄稼,有没有收成,那是秋后的事,埋下种子总是埋下了收获的希望。再说一年也就几百元钱。
   
  老俩口下岗后,没有想别的,只想不能因了下岗误了女儿的上学与儿子的工作,在全社会喊叫着下岗职工要转变就业观念,重新走上工作岗位时,老陈已悄悄地托人找到这家单位,找了如今这看门房的事。别看看门房加烧茶炉另外打扫家属院的卫生,一月只发250元钱,但隐形的好处却很多。比如门房很大,两间房子可以住下来,无需掏房租,水、电、煤等这些生活必需品都是免费使用的。另外,还可在单位干些零活,比如时令性地平花坛,浇树,这个单位还都发些补助钱,这些活老伴一个人就能干了,费不了多大劲的。于是,老陈便拿出部分积蓄,买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跑车挣些钱,增加一份收入。
   
  最初跑车那时,街上的三轮车还不很多,每天下来,至少可挣纯利三十元钱,后来,街上的三轮车就像荒地里的野草,疯长了一茬又一茬,城里交警也不得不出来干涉通行并做出诸如某条重要街道不准三轮车通行之类的限止时,挣钱也就越来越难了。到如今,扣除各种费用,每天能剩下15元,老陈知足得很。
   
  别认为骑三轮车是轻省活路,不是那么回事。五十好几的人了,颠一天,身子骨渗出的那累,像抽去筋了似的,有时到晚上,动都不想动,一动就感到要出汗。好在一夜下来,倒又恢复了精神,这与老伴伺候得好有关。老俩口似乎都有共识,对身体的保养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老陈吃完泡馍,就势把碗往台阶上一放,整整衣服,紧紧裤腰带,抬手摸摸头发稀疏的头顶,又搓一把脸,健步走到家属院车棚下,推出自己那辆黄河牌三轮摩托车,跨上去,一脚踏下,三轮车突突地喷一股黑烟,欢快地叫起来。老陈觉得此时的自己像跨上战马的战士,心情也就如准备迎接激烈残酷的战斗一样,激情冲荡,豪迈横生。
   
  车开到家属院大门前,老伴已开了大门,递过来他专用的大号太空杯,杯里浓浓地泡着茶水,暖暖地,一如老伴的热汤泡馍与注视老陈时的眼光。老陈接过茶杯,对老伴说:“茶炉真不行的话,我顺便找找办公室的王主任?”老伴说:“也没啥别的毛病,就是比前段时间费煤,听院子里的人说,王主任已经知道这事了,这两天就派人来修,你就别操心了。天刚下过雨,路上滑,车开慢些。”老陈没言语。老陈已经习惯了老伴的叮咛,一如习惯了老伴的温暖。
   
  路上偶有积水,老陈娴熟而灵巧地躲闪过积水深的地方,时间不长,就到了常停靠等客的东街小什字。
   
  时运不错,刚熄了车,就来一位女士,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戴茶色太阳镜,着黑色短裙,长袖粉衬衫,挂小包,挺洋气挺新潮也挺有气质的那种女人。女人轻盈地跨上车斗,老陈见女人坐好,问:“请问你到哪儿?”女人说:“到市技术监督局,不知能不能过去?”老陈看看了表,离八点还有四十分钟,县府街还没到禁止通行的时候,就说:“能行的,还早着呢。”发车,一溜烟往县府街驶去。
   
  县府街是政府机关所在地,是这座城市的特殊地段,重点保护,早晨八点至晚上六点半这段时间里不允许三轮车及货运机动车通行的,这是市上的规定,交警们很认真地执行着这条规定。而实际上这条街上乘车的人往往很多,白天只能就近取道。好在乘客们也都知道并能理解像老陈这样的三轮车业主。
   
  三轮车穿过两个什字,拐进县府街,行不远,有交警举警示牌,示意不能通过。老陈忙刹车,惊得后面的女士一声急呼:“咋回事,你会骑不会骑么?”老陈已无暇顾及女士的斥责了,赶忙从心底掏出些笑,尽个儿堆脸上,问交警:“不是还不到八点么?”交警瞪老陈一眼,不耐烦地说:“赶紧回去,为啥偏要等到八点,没长眼睛么?”说着,交警瞪着眼指指悬挂在马路两旁电杆上的白色横幅。老陈这才看到上面印着红色的大字:欢迎上级领导来我市检查指导工作。就没再做声,下车转身对车上的女士说:“对不起,还有不远的路,车不让过去,你只能自个儿走着去了,实在对不起,好在不远了。”女士显然不乐意而更显然是对此无可奈何,鼻腔里哼一声,眉头皱一下,嘴角抖一抖,把小包往肩上猛一甩,猫下车来。下车后,她瞪了老陈一眼,冷冷地说:“真倒霉,早知道这样不如打的。”话说完,转身就走,老陈忙喊:“你的钱还没给呢。”老陈想喊小姐,觉得不合适,怕让她误会自己在讥讽她,如今的“小姐”早已不是尊称了,这老陈是清楚的,等客时同行们常常以此为话题交流过不少体会和认识、见闻和轶事。想喊声“同志”又觉得拗口,这年头的同志,喊出口实在说不出是啥滋味,更何况就人家那气派,跟您一位骑三车的有何志同?就模模糊糊地唉了一声。女士转身粉脸生怒,柳眉狠竖,杏眼露愤:“啥,你还要钱,你没有把我拉到地方,你凭什么要钱,这不可笑么?”老陈一时语塞,嗯嗯了两声说:“又不是我的错,你走的就这路么?”“我走的这路你早不说拉不到干啥?还有理的不成,这不可笑么?”老陈又说:“给半价总行吧?”那女士冷笑一声:“哼,我凭什么给你半价,可笑。”老陈心里有了些恼,大清早碰上这样的事儿,不明摆着倒霉么,干啥事都图个吉利,一出门就遇这景状,这一天的生意咋弄?老陈鼓鼓劲,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加强了些语气说:“咋,你想讹人是不是,大清早你咋这样不讲理?”那女士眼一瞪,更凶地说:“我怎么了没讲理,你也是上了岁数的人,到底谁不讲理?可笑,现在世道,咋就变成这样了,穷疯了也不能这么挣钱,你歪了抢银行去呀!”一直在一旁的警察见到这情景,走到那女人跟前,面无表情地说:“把钱付了。”声音很低,但有不容违抗的力量,女人转向交警:“你吃的不多,管的多,剩下的路你背我呀?”“把钱给人家,听到了没有?”交警依然面无表情,但眼里的光凶了,话里的力加了。女人见这阵势,极不情愿地拉过肩后的小包打开后掏出两块钱,摔到老陈脚下,老陈望了望地下的钱,又望望女人和交警,弯腰拾起钱。刚塞进口袋,前面就响起警车声,交警说:“快,让到路一边去。”
   
  一辆挂着公安牌号的奥迪车在前面呼啸而来,后面跟着四五辆高级小轿车,再后是两辆坐满人的新崭崭的中巴车。车队很张扬的过去后,老陈发着摩托车,转过十字路,开到街西路口,静静地等着。刚才的不愉快还在心里翻涌,不过在一点一点地减弱,毕竟没赔本,只要不赔就比什么都好。渐渐地,老陈又开始为那女人想了,老陈想也许那女人真有紧要事,不然不到上班时间也不会往技术监督局跑。可这事也不能怪我,我又不是啥了不起的人,咋能知道今天早晨早早儿就封锁县府街。我要是能知道上面什么时候来领导视察的人,也不至于下岗骑三轮车挣钱了。政府来了上级领导,交警提前上班了,是不该怨我的。只是不该收她两块钱,收一块对她是个补偿,最少自己应该退还给她五毛的,人嘛,谁没有个难处。这样想着,渐渐就有些后悔,这样的后悔,像一股细水,淋在心里,在心底湿了一片后,老陈又觉得事情都过了,后悔到底也是白搭,再后遇上这样的事,自己往好处想就是了。想到这,适然了些,心底的一大片湿水渐又渗漏蒸腾去了。就摸出根烟来,是那种很廉价的一元钱一盒的烟。本来是要戒烟的,可抽了几十年了,试着戒了几次,每次都失败,戒烟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一整天浑身上下连同心尖尖上,像猫抓挠一样,戒到一天半时周身没有了力气,举胳膊抬腿都重重的,直到茶饭不思的地步,老伴又塞给他一盒烟。下岗前一直抽龙泉,如今抽不起,就抽喜宝,老陈觉得戒烟是为了省钱,只要省钱的目的达到就行了,没必要一定不抽。
   
  烟是低档的烟,过瘾但很烈、呛人。抽着烟,老陈看到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无论步行的还是骑自行车的人,都是急匆匆的模样,唯有坐着小轿车驶过的人,悠闲而又气度不凡地在车里抽着高档烟。老陈想,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抽完一支烟,老陈觉得不能在这儿等,这儿基本属于闹市区,再说也有公交车通行,坐三轮车的客不多,就发着车,往西街小什字安民住宅区的老停靠点驶去。还没到地点,就见有个年轻人向他招手。年轻人约摸三十岁上下,戴个眼镜,很文弱的样子。他身旁是位年龄约五十岁的女人,女人怀里抱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车到跟前,年轻人递上三块钱,边递给老陈边说:“把她们拉到吴家园子。”老陈嗨一声,停稳车,看妇女抱孩子坐定后,一加油门,车突突突地驶出一大截,平稳而迅疾。
   
  过两条街,驶上环城路时,老陈听到后面坐在车上的男孩说:“奶奶,这不是去姨爷爷家的路,不是。”声音很清脆,语气很肯定。老陈尽管在专注驾车,但还是听到了孩子的话,放慢车速后,转头问:“你们不是去胡家花园么?”车上的妇女说:“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我一个乡下婆媳,城里路咋也分不清,只有到我姐家的楼房跟前,我才能分清。我儿子说是哪儿叫什么园子的。”老陈一听这又麻达了,刚才没听清年轻人说的地方,但他好象是说胡家花园的么。就停下车,下车来到车斗前问那女人:“你能不能说清你姐家楼那儿有什么特征?”那女人显出惊慌来,说:“有啥特征?那儿的楼房一栋挨一栋,模样儿都一样,我姐家的楼房是西边一排从南往北数第六栋,别的我也说不上,我在城里没有逛过,我姐家也才去过两三次。”老陈下车来,走到坐斗前,耐心地问:“我先给你说,这城里有几个园子,有个吴家园子,有个胡家花园,还有个花园街,这几个地方都是住宅小区,楼房都很多,你有没有印象你姐或你儿子说过到底是吴家园子,胡家花园还是花园街?”那妇女见老陈和蔼耐心的态度,轻舒一口气,笑着不好意思地说:“好个老师傅了,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就算我姐我儿子说过这地方,我也记不清。这城里的路又不像我们乡里的地那么好记,你们城里这路,怪兮兮的,哪像我们村里的地,石头坡子,你就专找有石头的坡走,沙坝路,二道沟,哪个不好记,你们这路,我咋能说上呢?”老陈一听笑了,说:“你说的这些不也难记吗,啥地方都一样,熟了就记住了。唉,都怪我,没听清你儿子的话就走,到头来弄成这样。”这时,那男孩说:“我知道,我姨爷爷家楼下有个幼儿园,里面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老陈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好个小宝贝了,这几个小区里都有幼儿园的,到底是哪个也说不上呀!这几个地方距离又都比较远,这可咋办呢?”正在一筹莫展时,老陈想到那妇女的儿子,就问:“你儿子在哪儿上班?”老妇女说:“我儿子在电视台上班。”老陈想到电视台近,就说:“好,先找你儿子,问清了再说。”那妇女说:“那样转来转去你不吃亏了么?”老陈笑笑说:“啥吃亏不吃亏的,把你们平安送到就对了。顺便问一句,你抱娃儿有没有啥急事。?”那妇女说:“也没啥急事,只要到我姐家就行了。”老陈重又跨上车,一溜烟往电视台驶去。
   
  车至电视台大门口,正好那位戴眼镜的年轻人走出大门,他一眼望见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又到了他单位门口,以为出了啥事,紧忙小跑过来,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气地问老陈:“你怎么拉到这儿来了?”老陈刹稳车,忏疚地说:“我刚才没听清你说的是胡家花园还是吴家园子,这会儿先来问你了,你不要见怪,问清了我保证安全送到?”年轻人听了松了一口气说:“你看你这位师傅,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出了啥大事。你咋能听不清呢?我说的是吴家园子。”老陈陪着笑说:“人老了,耳朵不灵光了,出了这错,怪我,怪我。这回你放心,保证把你母亲和宝贝安全送到。”年轻人见老陈这态度,又掏出一块钱说:“看把你麻烦的,补你一块钱的车费。”老推开年轻人递过的一块钱,“咋能还收你的钱,不能不能,是我的错么。”年轻人硬把钱塞给老陈说:“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没多说一遍,吴和胡又容易听错,总不能让你白跑吧。”这时车上的妇女说:“师傅,你就拿上吧,这么大年纪了,吃这碗饭也不容易。”老陈突然感到心里一酸,到口边的话就说不出来,满眼感激地望望年轻人又望望车后的妇人,见他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
   
  把那妇女送到吴家园子后,老陈就在那儿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客,又骑车到离吴家园子不远的解放北路口等客。
   
  经过这一阵折腾,个把小时就过去了,上班的高峰期已过,街上的行人不再是急匆匆的。老陈知道,这已经到了一天里载客比较少的时候了。太阳明晃晃地撒下热来,清晨雨后的清凉正在一点点地弥散。老陈从座垫背后挂着的包里掏出茶杯,抿了一口,酽茶的滋味苦中带涩,涩中透着些清香来。老陈想到刚才的经过,不禁笑了,心里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就又想到,好人总是让那些很普通的人做了。倒不是城里的都是不好的人,反正这城里人总是对靠出卖劳动力生存的人有一种本能的轻视,这种轻视,表现在他们的言行中,常常让人无法接受。放好茶杯老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吸了一口,想反正客少,不如转到局办公室,找到王主任,把茶炉房的情况做个反映。刚吸了两口,前方驶来一辆两轮摩托,一个小伙子戴一顶红色头盔,在阳光下很耀眼。摩托车在老陈跟前停稳后,那小伙子一边摘头盔,一边急急地说:“老师傅,走,前面有个病人,我这车没法带,你拉上往地区医院送一下。”老陈一听,忙把吸剩的半截烟掐灭,掏出烟盒,又塞进去。小伙子见老陈这样,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倒是快些,磨磨蹭蹭的,病人可不行了。”老陈二话没说,一脚踏着车,紧跟小伙子就走。
   
  转过两个什字走了不远,就到了北环城路上。其间,小伙子骑得较快,不时地催促老陈快些。在北环城路中部一小巷口,路旁侧躺着一个人。身上有泥迹,差不多已经昏迷了。老陈停稳车后,顾不得细看,也顾不得思量,紧忙和小伙子把那人抬到三轮车斗里。抬起那人时,老陈看到那人年龄似乎和自己差不多,他轻轻哼了一声,微微睁了睁睛睛,似乎是不经意间极费力地显得极勉强的抬了抬右手,像要指认什么,眼中充满渴求。老陈忙说:“放心,我骑慢些,你拿硬撑住,保证把你安全送到医院。”安放好那人后,那小伙子对老陈说:“老师傅,麻烦你了,你速度慢,先后面来,我先到医院办手续,我在地区医院急救室门口等你。拜托你了,别骑得太快,骑稳些。”老陈说:“你不要担惊,我会骑稳把他送到医院去的。”言毕,小伙子先骑车一溜烟轻快地朝地区医院方向驶去。地区医院在西环路上。北环城路上车不多,路况也好。老陈轻轻地发着车,转头又对车上的病人叮嘱了一句:“你坐稳了,我们走。”就驾车稳稳地向前驶去。
   
  车子拐到西环路时,大小车辆就多起来,杂乱而显得有些无序,老陈轻巧稳健的转弯避让,时候不大,就到地区医院门口。车刚驶进门,就有保安挡住老陈,告诉老陈,安顿好病人后把车开到大门南侧的车棚下。老陈笑着说:“放心,这我知道,等会儿我就推过来,再说我只是送病人的,安顿好我就走。”
   
  车子驶到医院急救中心大楼前,老陈停稳车,忙下车,看到那病人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呼吸都似乎停止了一样。他慌慌地把那人抱扶起来,一边抱,一边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先前那位戴红色头盔骑摩托车的年轻人。老陈想也许是那年轻人正在急救室办理入住手续。不容迟缓,他连抱带拖,好不容易把病人扶到急救室的门口,正待要进去,那人软软地从老陈身上下滑。老陈一看急了,连声喊:“护士,护士,快来,这儿有位急病人,快不行了。”待他喊了两三声,才从急救室楼道里慢条斯理走出一位年轻高挑的护士,她粉脸生怒,两眼透厌:“喊什么喊什么,人都到这样子才送来,早干啥去了?这是菜市场么,你大呼小叫的?”老陈一边用力拖住病人,一边把讪笑挂在脸上:“对不起,我也是急的,你看,这人都快不行了。”高挑粉脸的护士乜斜了老陈一眼,朝楼道里喊了一声:“小高,把担架车推来。”老陈觉得这声喊远比自己刚才那声高得多也尖刺得多。一位矮个儿护士捂着大口罩推着担架车过来,老陈一哈腰,把那人抱到车上,忙问:“刚才有位年轻人是不是已经来办手续了?”两个护士谁也没理他,推车到观察室,高挑护士把老陈挡在门口说:“ 呆门口,稍等会儿。”然后“啪”一声关了门。老陈嘘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抹一把汗,老陈感到有些口渴,想到自己的车上有茶水,正想去取,又怕自己走了护士寻找不着,有什么情况不好向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交待,就蹲在楼道里。
   
   急救室在医院门诊大楼侧楼的一楼。楼道里再没有人,显然是没有急救的人。老陈感叹一句:“运气不错的。”正自语着,观察室门开了,那个矮个儿护士探出头来问老陈:“老师傅,病人得什么病?”老陈忙说:“我也不知道,我不认识病人的,我是被人雇上送来的。”“你是哪儿工作的?”那护士又问。“嘿嘿,我是机械制造总厂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陈不加思索就说出了自己的原单位,说出来了,老陈就又有些后怕,应该如实说吗,下岗就下岗嘛,骑三轮车也是人干的。可话已出口了,也收不回来,本想再解释一下,那护士又缩回头关上门进去了。时候不大,那个高挑护士又出来,厉声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病人是车碰的,你咋能说不知道啥病?”老陈一楞,嗫嗫嚅嚅像是自语也像是对高挑护士说:“怎么是车碰的,我没碰啊!”话未落,老陈就明白了一切,准是那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碰了人,让自己送来的,这个冤大头自己可不能当。老陈忙起身正准备走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了,我去把人找来。”步子还没迈开,高挑护士一声断喝:“站住,想跑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小心判你个交通肇事罪。你是怎么来的?”老陈一急,忙申辩说:“我不是跑,我的三轮摩托车还在门外,我是想去找肇事者的。”“说得倒好听,老都老了,刁钻样。怕是一找连你自己也到了,把摩托车压在这儿,赶紧先拿一千块钱来办理住院手续。”老陈一听,天,这个亏吃的可不小,冤大头是当定了。不由得老陈心里生出一股怒火,就算我碰了人,大不了掏钱给人治病,你小丫头片子也没理由骂我‘刁钻’,火气一上来,老陈脸就红了,抑制不住老陈质问了一句:“就算我碰了,你什么态度,医院还讲不进道德讲不讲理?”高挑护士见老陈红着脸硬气的样子,许是老陈的话也有些震慑力,她的粉脸也红,双眉一挑,声音一时高了几度:“咋,耍赖皮么,谁不讲道德不讲理了,全社会的人都像你这样,这社会还不乱了套,有理的不行。”正说着,一位保安已经闻声进来,高挑粉脸见保安进来,话锋一转对保安说:“你把门口的三轮车先扣下。把人碰下还想溜,我们医院又不是慈善中心,人人都这么做,把病人一扔就溜掉,什么也不管,我们不都喝西北风去了?赶紧去取钱,一千块押金办住院手续,要伤了大脑,病人可能要做手术的,你清楚些问题的严重性。”说完朝保安努了一下小嘴,一扭身进了观察室。
   
  老陈感到一阵累,身子越来越软,不由自主地又蹲了下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唉,早晨一出门就不吉利,全都是那个晦气的女人。老陈一时茫然无措,大脑渐渐陷入一种空白。好大一会儿,老陈强打精神起来。蹒跚地迈着步子,走出急救室的楼门。车已经不见了,显然是被那位保安推到什么地方扣押了。倒霉,咋就摊上了这样的事,老陈嘟喃着,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怎么去找钱了。很显然摊上这样的事,自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人倒霉,鬼吹灯,放屁也打脚后跟,命该如此的,出就出吧,天理良心在,我就不信老天没眼。比到挨碰的那人,自己至少还不是大受害者。老陈这么思想着,尽力为自己开脱,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一千块钱哪,那不是十块也不是一百,亏了也就亏了。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加上老伴辛辛苦苦一个月,还挣不到一千块钱,自己又没有积蓄,等着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哪,哪里一时间弄一千块钱去呢?
   
  老陈茫然的走着,刚到医院大门口,老陈突然像发现救星一样,精神为之一振。那个戴红头盔骑摩托车的年轻人摩托后捎一个同样年轻的小伙子,正驶向医院门口,见到老陈,一声刹车响,摩托车稳稳地停在老陈跟前。骑摩托的年轻人一边摘头盔一边问:“老师傅,病人呢?”老陈完全被这一切弄糊涂了,一时转不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指了指急救室。后面那个年轻人跨下车来,急步走向急救室。老陈捏捏自己的大腿,一阵生疼,显然这不是在做梦,可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呢?人都跑了,还有再回来的?这世道是越变越好了呀!老陈自顾自想着,脚步都不知道往哪儿迈了。这时,骑摩托车的年轻人早已把车支在大门南侧的车棚下,也急匆匆向急救室走去。老陈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回转身,也向急救室走去。
   
  “是陈老哥呀,你让我好找呀,没想在这儿碰到你,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走几步,听到有人喊,老陈一看,是原厂里的办公室刘主任。自从下岗回家后,老陈除了每半年回厂交三金外,很少到厂里去,厂里的人也不知道老陈到了哪儿,自然就和厂里断了联系,再说,老陈也觉得在到达退休年龄正式办理退休手续前跟厂里也没什么联系的必要。等退休后,工资由社会劳动保险局发,更与厂里没联系了,工厂跟老来讲,也就是个历史与现实的关系罢了,没想到在医院碰上刘主任。老陈就问:“是刘主任呀,你找我有啥事么?”“是这么回事,政府给咱们厂的下岗工人补助了一些救济金,有你几百块钱,另外,你的退休条件够了,你到厂里来写个申请,估计年底手续就能办下来,明年你就可以领退休工资了。”刘主任手里捏一把单据:“这不,一部分人的医药费都报销了些,我还忙着哪,这几天你抽时间来厂里找我。”话说完,没等老反应过来,就走了,老陈一时坠入云里雾里:这也太不现实了吧!
   
  许是时间已到中午,老陈感到浑身燥热,口干得厉害,正想寻自己的摩托找茶杯喝水,却见那两个年轻人与那位高挑粉脸的护士从急救室出来。
   
  原来一切只是一场误会,那俩个年轻人是同事,后来那位年轻人是那位病人的儿子,那位病人因在家接安在屋墙上的电源保险时,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是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看到了,想送,车子不能带病人就雇了老陈。看着两位年轻人塞在自己手里的二十元钱,听着高挑粉脸护士一个劲的道歉,老陈飘飘然真入了梦境。
   
  推着自己的三轮车走出医院大门,太阳已经端端地炙在了头顶,许是几口凉茶的缘故,也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老陈却感到很凉爽,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伴着一种说不出的乏困冲胸而来。老陈毅然决定下午给自己放半天假,所有的事儿,都留给明天以后再做。
   
  老陈跨上摩托车,轻舒一口气。
   
  明天肯定跟今天不一样,肯定更比今天好。老陈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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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9 20:26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确实写得不错,虽然不是首发,但是很值得我们读一读,故事虽然平淡,却写得有味。问好!
http://www.gzxw.com/wxds/go.asp?id=1290
3#
发表于 2006-7-19 22:58 | 只看该作者
不是首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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