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冷娃

武诚

　　　　　　　　　　冷  娃


　　　　　　　　　　武诚

　　槐树坝的人说冷娃是从海娃处发家的，此话一点不假。海娃盖起青砖小楼时，冷娃还是一个混混，在田里做活也是一个胡日鬼，闲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打着口哨，让槐树坝人不齿，说冷娃是游手好闲。海娃却对冷娃偏爱，每次冷娃来海娃都让冷娃喝几杯，还让红玉炒几盘菜，哪怕就是鸡蛋或土豆丝，反正不干喝。  
  
　　一次冷娃的酒虫子又在嗓眼里蠕动，他就去了海娃的窑上。海娃正坐在窑前呷酒，一边看着那些人装瓦。板子车拉的，驴驮马驮的，等那些人装好了，海娃只是去点一下数而已。海娃就和冷娃你一盅我一盅轮换着喝，喝得差不多了，冷娃就说：老哥，我现在干点啥呢?不是天天喝你酒的。海娃说你爱捣鼓机器，弄一辆手扶给我送瓦，有我赚的就有你赚的。冷娃听了觉着是一个极好的主意。冷娃临走时海娃说，如钱不够了说一声，我给你寻些。冷娃回家给大人说了，大人一听觉着也有道理，知子莫如母，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务农的料，开拖拉机倒还是个正事，拉瓦、碾场、耕地还能挣些钱，就取出仅有的一千元递给了冷娃，又借了二百块。还差三百来块的时候，冷娃就去找海娃，海娃当即让红玉给冷娃取了四百元。临走时海娃又给冷娃给了五十元，说这个不算数，路上花。冷娃当天就搭车去了天水，两天后就开回一辆崭新的“常炒”牌手扶，惹得槐树坝人又眼馋又嫉妒。

　　冷娃就是从这手扶上起家，成了当地一大富户。槐树坝人不知到冷娃到底有多少钱，看冷娃有两辆小车，—辆“狂潮”一辆“桑塔纳2000”，还一次给槐树坝小学捐了十万元，让槐树坝人惊讶不已!

　　冷娃只上了三年学，记下的字没几个，个头不怎么长，从小爱精身子玩，晒得黑不溜秋的，人却机灵得很。槐树坝人说矮人心计多，此话一点不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冷娃的性格一半源自于海娃，俩人从小就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另一半是跟他娘学的，冷娃娘从小就会算计商店，经营糖酒烟茶、食盐火柴等日用品，槐树坝人说冷娃娘是个生意精。

　　所以八岁的冷娃就不同寻常，那时念书都迟，八岁还在一年级的冷娃就让槐树坝人刮目相看，说冷娃是个人精。大集体的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过节也没什么热闹，除了荡秋千、打木猴、滚铁环外，晚上就放洋灯。洋灯不洋，其实很土，用三五七九单数的白纸糊一个麻袋状的纸袋，张数越多糊得越大，糊好后扎一个和灯口样大的细竹签，中间扎上一根细铁丝，把竹签圈儿糊在洋灯口上，做洋灯的边，洋灯就好了。然后跑到大场上，点起一堆麦柴，两人从洋灯口上托着洋灯让里边慢慢充满了烟雾和热气，托的人感到洋灯像鸟样欲腾空的时候，旁边的人就麻利地挂上准备好的捻子点燃，还有一个有经验的人手持一把麦柴等着，等捻子点燃同时也引着手中的麦柴，主持的人喊一声放，托的人就同时顺势把洋灯向上托了托丢开手，拿麦柴的人急忙把燃得正旺的火伸在下面，作为给洋灯最后一次充气，也叫送一程。洋灯就慢慢越过屋顶，过树梢，翻山越岭地飘，越来越远，越来越高，高到分不出哪颗是洋灯哪颗是星星了，放洋灯需纸和捻子，纸都好弄，才三分钱一张，那时人们好坏都挣下几毛钱的年钱，出纸钱都很慷慨的，但煎捻子的油却成问题，一根捻子要一大碗油呢，因捻子越大洋灯飞得越高，那年月人们吃油用筷头蘸呢，要谁出一大碗油是办不到的。冷娃就自告奋勇地挨家讨，端着一只洋瓷碗，从东到西，还编了一首讨油歌，站在人家门上作个揖，扯开喉咙唱起来，唱词和腔调是跟春官的：叔叔阿姨们，你们都是有钱的人，放洋灯，图吉利，保你财神进家门。给点油，好放灯，我再给你鞠一个躬。那时人家虽穷，但都大方，冷娃的滑稽样又能博得一阵欢笑，也图吉利，有的用铲子些，有的用筷子夹些，要上十几家，碗就满满的了。纸钱要是凑不够时冷娃也大包大揽，把凑的钱攥在手里去了自家的门市部，他妈在时就把钱往抽匣里一扔说：接五张纸。要是钱够时冷娃就往柜台上一放，像孔乙己付酒钱样把钱一字排开。他妈还很高兴的。一天和强去冷娃门市部打醋，前门关着，一看后门是虚掩的，和二强推门进去时两人都吃了一惊，冷娃提着茶壶往醋缸里倒水。和二强笑道：你这矮子心够黑的。冷娃也笑，但一本正经地说我糊洋灯出了那些纸，要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又给和二强说给你例外，打一碗送一碗，只要你给我保密就行了。

　　冷娃原来的名字不叫冷娃，叫啥来，连自己父母都忘了，槐树坝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冷娃这名字是在冷娃上一年级时得的。冷娃家住在村子的中心，院边上有一棵杏树，杏子慢慢熟了。可冷娃妈看得很严，从不让别家的孩子摘一颗的，尽管和二强海娃他们每天从树下走过，但只能闻闻罢了。孩子们馋是馋，但都怕冷娃妈的。那天他们放学往回走到树下时，恰一股风吹过，有几颗熟透的杏儿掉了下来，一个叫四斤的眼疾手快，抢了三颗。冷娃不依了，上前去夺，四斤自然不给，两人就在地上滚来滚去，四斤就是不松手。等拉开他们时，四斤的手让杏汁沾住了，杏子变成杏泥。冷娃挣扎着要去打四斤，四斤急忙跑回了家，任冷娃又喊又骂又踢门，四斤躲在屋里不出来，冷娃索性抱了一块石头咣当一下把四斤家的门砸破了。闻迅而来的冷娃妈只拍了拍冷娃的头，对看热闹的人说，我们的娃是冷的，看你们谁惹。从那天起，不知是谁先叫的冷娃，冷娃也不反对，槐树坝的人就都叫开了，久而久之，连自己父母也这样叫。

　　冷娃的出名是在村里一次放电影时。那时电影是很稀罕的，半年难放一场。所以放电影时方圆十里的小伙姑娘都赶来看。电影就在村里的大麦场上，人山人海的，里面也就有些流里流气的青年人不安分，看哪个姑娘长得漂亮些，就故意往跟前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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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红玉就在人伙中。红玉和村里几个姑娘早早就端了凳子，占了个位置。不料看到半中时尿憋了。央人给她搭伴儿。电影放到正紧处，没哪个愿意给她搭伴儿，有的就是自己尿急，也情愿憋着。红玉就自己出来了，往出挤时就有几个长头发小伙盯上她，先是挤，总想和红玉挨近些占点便宜，等红玉好不容易挤出众人的包围时，那几个家伙又包围了上来，嬉皮笑脸的。红玉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就横眉冷眼地往前走，哪知正中这几个家伙心思。走到又一个麦草垛处时看左右没人，脱下裤子刚蹲下，就被后面的一个家伙拦腰抱住，惊得红玉大喊起来。另外一个家伙赶忙捂住了红玉的嘴，红玉就蹬。又上来一个家伙，提起红玉的腿，红玉动也动不得，被那些家伙抬着往远些的麦柴垛走去。

　　可巧红玉的一声叫喊正好让冷娃听见了。冷娃坐的凳子矮了，被前面攒动的人头挡着，冷娃就站在凳子上。可看了没一会又被挡住了，冷娃就急急回家又取了只凳子，准备去摞在先前的凳子上看。冷娃提了条凳子跑着从麦场上的路口下来时，忽然听见了红玉的喊叫，但只是一声，冷娃纳闷了一会，就随着声音寻去。冷娃看到了后像雄狮一样大吼一声，提着条凳就冲了上去。那些家伙见有人扑来，忙扔下红玉扑上来，有的还拔出匕首。冷娃不顾一切地抡起凳子乱打，打在头上头就晕了，打在胳膊上的胳膊就弯了。那些家伙气极败坏地说我们是城里四大天王，有种你到城里去。冷娃又抡着凳子乱扑，说就不要等去城里，现在我就要你们做鬼。自称是四大天王的家伙见势不妙仓皇而逃。

　　当天晚上冷娃家围了好些人，说冷娃闯了大祸，那几个是城里的亡命之徒。这下把进城的路断了。冷娃没丝毫恐惧的样子，说头掉了不就是碗大的疤吗，怕俅。海娃也来了，海娃拍了拍冷娃头，说你不愧是我兄弟，有种。冷娃说我赶明儿就要进城，看他能咬老子的球还咋着。海娃说我们一块去，冷娃说不，去俩他们小看我们，不如你远远地看着。大家都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海娃冷娃却睡得香甜。第二天，冷娃起身后去厨房抓了菜刀往腰里一插，真翻过梁去了。海娃领了几个胆大的就远远跟着。刚到了城关，一个小伙子走上来围冷娃转了一圈，把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从一条巷道里立时蹦出五六个家伙，都恶狼样看着冷娃。冷娃大大咧咧站着，一个家伙挥起拳头冲了上来，冷娃猛地闪开顺势照那小子的屁股上踏了一脚，那小子就一个狗吃屎。另一个紧跟扑上来，冷娃刷地抽出腰间的菜刀。那家伙怔住了，站在那里恨着，其他的几个见状一拥而上。冷娃眼疾手快，照准一只伸来的手上就是一刀，只听一声惨叫，那只手中间的两根指头已去了一截。几个人的脸色全白了，领头的一个家伙说，看不出你小子人小心毒。冷娃用手指拭着刀刃，说还玩吗?不玩我要进城了。几个家伙就都给冷娃作揖，说得罪老哥了得罪老哥了，不打不相识，从今日起，你是井水，我是河水，谁不犯谁。
   
　　冷娃神神气气地回了家。槐树坝人听得目瞪口呆。冷娃最后说这道理很简单，你是羊时他是狼，你是狼时他是羊。所以我就要一直当狼而不能当羊。

　　冷娃接回手扶后高兴得很，除了给冷娃运输瓦外，还给槐树坝人碾场，耕地，很来钱的。三年后又想开大车，就把拖拉机卖了，弄了辆半新的东风车。好些货主看冷娃年轻，手脚麻利，也图冷娃的霸气，途中有个帮手安全些，就常常用冷娃的车。不到三年功夫冷娃就鸟枪换炮，一辆新东风车就到了手中，天天给矿主拉矿，北道、宝鸡、谈家庄地跑。拉了两年，摸出了门道儿，就又开始贩矿。精明的冷娃很会来事，一次给过磅的人塞了一万，过磅的人就在秤上作手脚，十吨说八吨，八吨说五吨。一吨八百元。一趟长出秤的就能赚两千，所以冷娃像充气般很快就肥了。钱多了不咬手，冷娃还觉得来钱慢，想开矿贩运一条龙。打个洞子没百十来万是不敢的，槐树坝人就知道冷娃没白玩，对冷娃相当客气。冷娃就叫槐树坝力壮的后生给他背矿，一天能挣三五十，都乐得屁颠屁颠的。槐树坝这些年盖了好些房，都是一砖到顶的，槐树坝人说这都是托冷娃的福，背矿背出的。逢年过节都成群结队地往冷娃家跑，视冷娃为财神。一次冷娃的洞子需坑木，冷娃刚说出口，就有人捎回信来，槐树坝人倾巢而出，一夜之间碗口以上粗的槐树砍了个精光，第二天人扛的马驮的组成了浩浩荡荡一队大军，给冷娃送去。

　　槐树坝学校墙塌了，好在是夜间塌的，没伤人。学生上不课,老师和二强找了几次村长，村长也干着急。村长忽然想起冷娃，就同和二强去找。冷娃张口就给了十万，把村长同和二强吓晕了。冷娃说修就修个像样的。

　　教学楼竣工的那天县长来了，乡长来了，都坐着小车。冷娃也来了，冷娃也坐着小车。县长坐的是桑塔纳，冷娃坐的也是桑塔纳。槐树坝人说槐树坝从来没来过县官啊，都是冷娃的福大，竟和县官握手呢。

　　县长亲自给冷娃发了荣誉证书，还给戴了朵大红花。县长让冷娃给学校起个名字，冷娃说我斗大的字没认下三个，目不识丁，就叫识丁小学。

　　冷娃和县长握手的镜头上了电视，冷娃成了名人，都知道槐树坝有个冷娃。学校有了，学生却少了许多，堂的教室空荡荡的。许多家长不让自家孩子念了。看冷娃没念书还能挣大钱，还能上电视，说念俅，这年头谁有钱谁就是爷，纷纷给冷娃背矿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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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哈，老会员了，怎么版式排成这样了？

又又

呵呵,老会员也会遇到新问题的嘛.一楠版主不帮忙排一下,还笑起来,真不应该.
呵呵,玩笑了.

蓝色的小木屋

作品写得比较纯朴，冷娃这个人物也有代表性。

武诚

不知是什么原因，正排着呢，网就突然关了，怎么也就打不开，所以没排好。不好意思。

一楠

有现实意义，也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人物，给人许多思考！

武诚

谢谢版主

妖娆月色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有现实意义，也是一个有代表性的人物，给人许多思考！

问好！

武诚

最初由 妖娆月色 发表
问好！

问好啊！

邱天

是篇不错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