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亲爱的，你病了

边缘紫蝶

　

１

　　海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终于挂掉户彬的电话，那些刺耳的声音，在瞬间消失。那份回忆已经提前伤害到她。她开始寥落，全身落满了颓废的色彩，她一直在想，自己已不再是原来的海蓝了。
　　
　　大街上的人群渐渐稀少，她习惯了天地间这种灰暗的色调，可以把她掏空，也可以把她埋葬。她轻轻扶着阳台的窗棱，再慢慢关上窗子，她把整个世界拒绝在外，她把一个孤寂的灵魂留在下午7点，绝望而无助。
　　
　　她写诗，所以她孤独。每一次，她都在撕着自己苍白的肌肤，扯下星星点点的痛感，那些黑色的血腥味，一直在弥漫。
　　
　　她说我累了。她敲击键盘。
　　
　　或者我老了。她继续在敲。她开始闻到骨骼老化的味道，咸涩，其中夹杂着多年来体内的噪音，有些浑浊。
　　
　　我来看你吧，蓝。他开始颤抖，不止双手，还有每一条细小的血管，心脉。他们的孤独竟是这样的相近，像一条枝上垂着着的两枚坚果。她动，他也动。
　　
　　你不要来，你若来了，我就会俗气，我会爱上你。

　　２       

　　晚上９点，海蓝依旧去论坛，翻翻旧帖，或者回贴，做许多很无聊的事。只是，不爱说话，不开ＱＱ。安静得像枚叶子，遭遇秋天，遭遇冷空气。周舟就是冷空气，所以他无处不在，他的气息包围着她。海蓝看见他在论坛的头像亮着，看着他一首一首回着论坛的新诗。因为写诗，他也孤独。孤独让人多么可怕，写诗的男人更可怕，他的骨子里总有别人不能轻易触及的伤痛，要么自己决裂，或者自己沦丧
　　
　　可是，诗歌是罂粟，一旦沾染了它，你就挥不去它给你带来的震颤，焦虑或者阴影。仿佛为它而活。
　　
　　海蓝想退缩，她想静静地写小说，有几家杂志社在催稿。
　　
　　可她知道周舟在等她，他说他只有在等她无望时才去回贴，他去读诗，一遍一遍翻着她的旧贴，就像翻着她穿过的衣裳，纯白的，暗灰的，甚至玫瑰红的，或者酱紫的。那些潦草的诗歌，他给它们颜色，给它们灵魂和血性。
　　
　　他还想给它们爱情，可是海蓝不止一次地说过，爱情，是黑色的，她不喜欢黑色。
　　
　　海蓝真的不喜欢黑色，比如灯光消失，喧嚣消失，当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被睡衣代替，她知道黑色即将来临。再比如牙痛，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也找不到止痛药。或者，当她与周舟道别，再关上电脑，她已经闻到了黑色的气味，像枯萎的植物，她习惯了那种味道，而因此惧怕，反感。还记得小时候穿妈妈改小的衣服，看见别的漂亮的小孩，她就已经闻到了那种气味，那是独特的，绝对的，对她有着玄妙的感召力。
　　
　　可是海蓝依然写着诗歌，其实周舟就在她对面，也许他还没有离去，他的语言，他的思维，他在黑暗中伸出的手……他说蓝，我在摸你的小鼻子，你的嘴唇，你的下巴，我看见你美丽的锁骨，像西部平原上温柔的小兽。

　　３

　　户彬转动钥匙的时候，海蓝正在写一首诗，“我想到我们/现在是两个地域，两个民族/两个姓氏/这是必然，我们/无所谓爱，或者不爱/我们相互依靠，而且老去。都有可能。”这是户彬没有回家的第十三天。
　　
　　户彬轻轻地拥住她的肩，他突然附下身来，低低地说，蓝，我爱你。他一把拔掉电源，抱起海蓝向卧室走去。
他依旧粗犷地进入海蓝的身体，他喜欢自己这样直接而有力的侵犯，对海蓝的侵犯。
　　
　　她的湿润体现在心里，暗暗的，是午夜一杯绝情的咖啡。她说，户彬，你知道我已不爱你。
　　
　　户彬停止了动作，他怅然地翻下身来。是因为梅清的出现吗，还是因为周舟？或者，你已经对我厌倦？
　　
　　海蓝闻到她熟悉的男人的气息，也有香烟，酒精和香水混合的味道。她从来都不用香水，香水让她想到梅清，让她想到背叛，想到碎裂的爱情。她甚至也不化妆，她更喜欢真实的自己。她喜欢一切纯棉的东西，她喜欢素面朝天。她知道她和户彬已经走向两条不同归途的路。
　　
　　她现在是深海的鱼，吐出一个一个绝望的泡泡。她看见户彬就要烧到手指的烟头，突然间又变得软弱，她有些原谅他的背叛，至少是在这几天。她把头埋在户彬的胸口，低泣，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４

　　你是我的魔鬼吗，蓝？
　　
　　你是我的魔鬼吗，蓝？
　　
　　你是魔鬼吗，蓝？你为什么要逃掉？
　　
　　……
　　
　　亲爱的，或者你病了？
　　
　　在海蓝喜欢去的每一个论坛，周舟发疯似的找她。
　　
　　这多少让海蓝有些感动，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她和他，仅仅是一颗一颗小小的方块，代表着两个地域，无数个生活的小站，或洞口。有时候她感觉幸福，有时候，她却怕得要死，她怕她一踏上那趟列车，就什么也没有了。

　　户彬要去出差。她在想，她的封闭式生活将随着户彬的离去而彻底结束。海蓝想起Ｓ城的阳光，一颗一颗从高原的上空落下来。她想起她笔下的牧羊女子，风低低地吹，爱情光芒一般在羊群中穿梭，一个母羊和一个公羊摩挲着洁白的身子，温情，原始。她想到那个高原的男人，她和她或许都是美丽的羔羊，逃避着什么，而又渴盼着什么。
　　
　　那个黄昏，海蓝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她一个一个换着电视频道，她可以在小说里给主人公安排上千种活法，她可以从生活的边缘抽走孤独，那根缠绕的藤，可是，她抽不掉自己脉络里流动的落魄。这时候，户彬深深地望住她，他说，亲爱的，你病了，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医院。

　　海蓝终于封锁掉一切消息的来源，她关掉电话，关掉电脑，甚至，关着窗户，让一脉一脉的百叶轻轻地，彼此依赖，它们多好，可以有这样的天长地久。她善意地拒绝着阳光，汽笛，她在厨房炒几个小菜，她想到生活，想好好地活下去，爱或者不爱，有多重要。


　　5

　　第二天，户彬走了。她在机场送他，流着泪吻他。
　　
　　回来时已是中午，她一个人安静地看着她和户彬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家，他们，即将成为两个新的个体而各奔东西，她不禁有些心酸。其实她一直没告诉户彬，梅清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20年前父亲去乡下支教，遇见梅请的母亲，而当他回到原来小城的家时，海蓝已经6岁。父亲回家的第三天，海蓝听见他和母亲大吵，之后父亲给她一个玉坠项链，他说，蓝儿，等你长大了，有人若有和你同样项链，她一定是你妹妹，你要善待她。他抱抱海蓝，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之后，母亲因为记恨父亲，也便让她随了她的姓。而那天户彬偏偏告诉她，海蓝，有个人的项链怎么和你的这个一模一样。她轻声问，是个女孩吗？户彬只是笑笑，她和你一样漂亮。
　　
　　于是海蓝什么都明白了，和户彬在一起的女孩，是她的妹妹，这世界真小，小到，她和梅清的相遇，突然间会变得真实。
　　
　　她知道梅清的老家在那里，户彬曾经无意间提起过。这么多年了，她真想去看看他，还留在她三岁记忆中的父亲。
　　
　　那是一个小城的南郊，她在那个小镇上来回地走了几趟之后，她才打听一个叫梅易臣的老人，路边小摊上的人向着一条胡同口指了指，海蓝的心开始有点轻，有些破碎感。一个给他生命的男人，她只有在母亲去世后才能去见他，去复原他在她心目中父亲的概念。
　　
　　开门的正是梅清，她一猜便是。梅清比她想象中憔悴，也更漂亮一些。她说，你终于来了，我见过你。
　　
　　你知道我要来？海蓝看着清净的庭院，有稀疏的花草，有青菜，有老藤椅。她甚至可以想象父亲坐在藤椅上摇摆，安详的样子。然后她就看到那个老人，其实他真已经是个老人了，看上去要比他60岁的实际年龄老很多。他看到海蓝时，目光有些停滞，却突然透出些许幸福的光晕。那副被岁月雕琢过的容颜，在海蓝的眼里渐渐因湿润而模糊。他躺在床上，几乎不能说话，他只是轻轻地伸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又仿佛不是。他的手突然间低垂下去。
海蓝赶上去紧握住它。那双好艘，曾经年轻过，爱过，却最终走向枯萎的尽头。
　　
　　你大我三岁，我该叫你姐姐吧。梅清给她倒了杯水，似乎在和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叙旧。
　　
　　爸爸病了很久，他一直想见你，却又说不出来，你看，他怀里一直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已经发黄了，但是他不让别人碰它一下。
　　
　　海蓝端起杯子，她像捧着父亲滚烫的命运，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她和母亲，但她知道母亲恨他恨得要命，甚至想杀了他。
　　
　　那天晚上，海蓝和梅清在父亲身边，她对这一切都感觉是一种奢侈，她轻轻地拢着父亲的身子，叫他爸爸，她看到父亲微微颤动的双唇，却再也没听到声音。然后她一次次的叫着爸爸，好象要把这二十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亲情一股脑迸发出来。父亲的手干枯，像秋天憔悴的树枝。海蓝终究也没法想象，他的血液曾经怎样流到她的体内，而他们又陌生了这么多年。
　　
　　我妈妈生我时难产，她去世后爸爸一直一个人带着我，后来，我也是长大后才听说，他去找过你们，可是你妈妈，他不同意爸爸带我回去，所以他一个人又回来，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这个小镇。后来他一直在小镇上教书，供我上大学，我有留校的机会，可我知道他不想离开小镇，所以就回来了。直到我有一天遇到户彬，我爱上他，他却告诉我有人有一个和我一样的项链。我说，那你就告诉她，有人也有一个和她一样的项链。他说他不敢，因为那人是你。我说那你更要告诉她，要不我就离开。
　　
　　后来父亲病得不行了，我就请假回到老家，他苦了一辈子，我只想好好伺候他，而我知道，你也一定会回来。


　　6

　　天空开始发亮，海蓝一手握着父亲，一手握着梅清，她突然感觉他们真是一体的，和谐而完整。她曾经在罪恶的边缘上徘徊，她想起自己曾经恨过父亲，哪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等她再转身对着父亲时，却发现已听不到他本来微薄的呼吸声。她握着的那只手，全是传了她的体温，其实另一只已经冰凉了。
　　
　　梅清突然大哭，她连声叫着爸爸爸爸，醒来时却发现是一场梦，她一边擦泪一边还笑着说，原来是梦啊，真把我吓死了。
　　
　　爸爸已经走了。海蓝说这话时仿佛在诵读《圣经》：我们是主的小羊……

　　海蓝和梅清一起安葬了父亲，她们把他和梅清的母亲葬在一起，这也是父亲生前的遗愿。离开小镇的那天，天下着雨，淅淅沥沥，她俩又去看了看父亲的坟，在旷野中显得很孤单，就像他的一生。海蓝把梅清也领了回来，就在她和户彬的家里，她一一地告诉梅清，交水、电费的日期是每月15号至20号。卫生间有些漏水，每晚要把滴的桶里的水倒出来，要不会溢的。厨房在阳台那边，做饭时要拉好窗帘，要不会很晒。
　　
　　梅清浅笑：你真是个罗嗦的管家。
　　
　　然后她打开电脑，给周舟留下他们在网络上的最后一句话：
　　周舟，12号中午11点45分去车站接我。
　　
　　她清理掉他们所有的聊天记录，仿佛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一楠

小说描写的低回婉转，特别到了后半部分，小说的情节得到延伸，有了深度！

蓝色的小木屋

人物内心描写比较细腻，作品有一种韵味。

田瞳

出手不俗！学习。

边缘紫蝶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描写的低回婉转，特别到了后半部分，小说的情节得到延伸，有了深度！

感谢楠斑斑~~请多指正~~：）

边缘紫蝶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人物内心描写比较细腻，作品有一种韵味。

问木屋好~~请多批评~：）

边缘紫蝶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出手不俗！学习。

谢谢田瞳鼓励~~握~~：）

陈天佑

有容量，小说写得很简洁。是篇不错的小说。
另外问个不该问的问题，你也在张掖么？

一楠

最初由 陈天佑 发表
有容量，小说写得很简洁。是篇不错的小说。

精华作品！

边缘紫蝶

最初由 陈天佑 发表
有容量，小说写得很简洁。是篇不错的小说。
另外问个不该问的问题，你也在张掖么？

陈兄好~~我在定西~~
一直在写诗歌,小说写得少些,请多指正,呵呵~~

边缘紫蝶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精华作品！

谢谢楠斑斑鼓励~~~很开心~~

陈天佑

谢谢紫蝶妹妹，我也当过教师。祝你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陌笛

紫蝶的诗歌美.小说也美..

田瞳

原来紫蝶也是咱们甘肃文学队列里的一员啊。欢迎欢迎！

东潮

好小说至少应该让人爱看且看后能记住些什么或者学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