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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魂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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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24 23: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魂殇   

  谨以此文献给曾在广阔天地炼红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兄弟姐妹们——题记。
                 
  卫东象往常一样,每逢正月初二就要避开亲人朋友,独自来到这个小山坡。他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取出两只红蜡,三柱香,还有一叠纸钱。他虔诚地点燃蜡烛,点燃香,然后再一张一张地烧纸钱。没人知道他在奠悼谁,没有坟茔,没有墓碑,没有任何标记。风在燃烧着的纸钱上空打旋,把一些带着红光的灰烬卷上半空,再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那三柱香已经燃去了一大半,中间的竹芯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很白,很长,弯曲得象压折了的腰,斜斜地挂在旁边,却没有断。蜡烛流下的红泪滴到草地上,鲜艳得象刚流出的血。天空一片昏暗,阴沉沉地让人透不过气来。远山成了一片很深的墨绿,在铅灰色的天空衬托下更显得压抑。山下的村庄不时传来孩子们放炮仗的声音,在通过凝重的空气后,成了一阵阵的闷响。轻快的唢呐声使卫东抬起了头,哦,又是送亲迎亲的队伍,红红绿绿,吹吹打打,浩浩荡荡,不知要去向何方。草地上已经有十几个烟头,卫东把最后一个烟头扔掉,习惯地用脚踩灭,然后再看看那堆烧过的纸钱,已经没有余烟,大概已经完全熄灭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天还很凉,嘴里吐出的热气化成一小团白茫茫的雾,在他前额的发梢上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他看着迎亲队伍最后那一点红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唢呐声也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再也没有欢快的感觉。他嘴里不知咕咙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屈指一算,卫东下乡已经快三年了。虽然每天哆里哆嗦的喇叭里没有再提什么文化大革命,毛老人家也在下乡的第二年就不幸逝世,但好象世道也没发生多大的改变。公社那个广播员照例每天都要用那地道的当地方言照本宣科地读一篇什么报纸上的文章,但翻来覆去还不就是反击右倾翻案风,抓好农业学大寨运动。前两天来过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工作组还不错,虽然讲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讲什么,但总算休息了半天,生产队还给打了一天的工分。唉,多讲几天就好了,免得天天搞他妈的改田改土,推山填海造平原,把人的皮都整脱了一层。平原?那也叫平原,还没一个篮球场大,填的尽是黄泥巴,粘得来象牛屎粑,把鞋子都要扯脱,还能过黄河跨长江夺高产?下了两年多的乡,接受了两年多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除了能干些农活,也就长了这么一点见识:过黄河是指长江以北粮食产量要达到五百斤,跨长江就是长江以南粮食产量要达到八百斤。长江以北是哪些省?想不起来了,中学那点地理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

  卫东下乡可不是自愿的,甚至于可以说是强迫的。他在家里排行老大,上学也上得晚,初中毕业就已经十八岁了。学习成绩一般般,在学校的表现一般般,又不求上进,连团员都不是,再说上高中要靠推荐,他有什么资格?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无官无职,又没什么关系。同桌的张红兵上了高中,听人说这个高中是用一车水泥换来的,他爸是一个什么单位行政科的科长,学校找他支援点水泥搞基建,他爸就用支农的指标搞了一车水泥给学校。其实,上不上高中又怎么样,现在报纸上不是说,都是中国人,何必学英文,不懂ABC,照样干革命吗?结果街道革委会一纸通知,卫东就糊里湖涂地来到这个离家几百里地的大山沟,很有必要地接受起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了。

  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这是毛老人家说的,他要不这样说,哪会有这么多城里的姐妹兄弟来当农民啊。很有必要?确实很有必要,卫东自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刚下乡那阵,也闹了不少的笑话。生产队长看他刚来,就给点轻活儿干,安排他去给队里种在集体猪圈旁边的南瓜上肥,他挑了半担猪粪,看到南瓜都在猪圈的屋顶上,不知道怎样办才好。队长路过时问他为啥不动,他说把猪屎淋在南瓜上,那南瓜以后怎么吃?这件事让队里的人笑了足有半年。还有一次,他让保管室的王大爷给他弄点海椒种,还特意嘱咐是红海椒。结果等他种出来一看,结的都是青海椒,就去找王大爷,说人家骗了他。王大爷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差点没笑晕过去:傻瓜,还没熟呢,等它熟了自然就红了。
                 
  今年的征兵动员会刚开过,知青入伍的条件是: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满两年,政治思想好,家庭出身好,身体健康,身高体重符合征兵要求,自愿报名,群众评议,领导批准,再经过政审体检合格就可以了。下乡回城只有三条路:招工、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上大学、当兵。招工?下乡都两年多快到三年了,每年都听说有招工指标,也有人通过招工这条路走了,可卫东连招工表象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去年邻队的知青刘燕倒是招工走了,好象还是她自己一个人去跑上跑下最后办成了的,但听人说她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本来大家约好一起去送她,但她却招呼都没打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上大学?我算哪把夜壶,做梦都做不到这上头。当兵?卫东举起胳膊,看了看自己那经过近三年繁重体力劳动锻炼出来隆起的肌肉,再看看自己已经完全成熟了的男子汉的体魄,再掂量掂量自己的条件:下乡也快三年了,家庭出身也没问题,在生产队的表现嘛也还不错,人缘关系也处得很好,这些看来都没问题。只是,只是领导批准这一条可就难说了,全公社只有十三名知青入伍的指标,而符合条件的却有一百多名,哪能个不想早点跳出农门,哪个又真愿意找朵公社向阳花,广阔天地把根扎?下乡前几个好友发过誓,不跳出农门决不耍朋友!

  卫东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让自己符合领导批准的条件。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听天由命吧,算了不想它了,做饭吃。他拿起一张不知道包过什么东西的旧报纸,正准备点燃作为引火,突然发现上面有几个醒目的大字:广大知识青年的光辉榜样……他赶忙灭掉火柴,把报纸翻过来一看,原来是介绍东北一个叫金训华的知青为了抢救集体财产与洪水搏斗英勇牺牲的事迹。卫东仔细读了一遍,心中不禁暗自冷笑,说了半天就为了几根烂木头?他又转身看了看身后劈好的那堆烧柴,自言自语地说到:兄弟,何必哟,为了几根烂木头丢了一条命,要是这样,我不把那几根木头劈了,早点送给你,也省得你死了才成英雄啊。

  今天是赶场,可昨天没给队长请假,再说身上又没钱,去赶场也没什么买的。卫东走出门,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菜园那边晃动。知青房是单修的,离老乡家都比较远,不过也好,清静。他仔细看了看,那个人原来是Z城来的老知青,叫王建华。他与王建华不认识,还是下乡不久在赶场时听别的知青说起过他,那天王建华正好从旁边经过。王建华下乡已经快五年了,说是表现很坏,成天不出工,就在街上逛,还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卫东知道,一般来说,知青是不偷知青的东西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嘛。所以他也就没在意,也没打招呼,反正又互不认识。

  到了晚上,该是鸡进圈的时候了。卫东端起鸡食走到鸡圈前,可眼前只剩下一只老母鸡了,两只大公鸡不见了踪影。公社的规定是每家每户只能按人头数养鸡,超过了就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只有知青才可以每人三只鸡,算是对知青的特殊照顾。过春节时,卫东就会把这三只鸡和生产队分的一些黄豆、豌豆、还有贫下中农送的一点腊肉当成年货带回家去孝敬父母。他到四周转了转,嘴里不停地招唤,可还是不见动静。他搭拉着脑袋回到屋里,望着透风的墙壁出神。蓦地,他想起早晨曾看见过王建华在这一带转悠。肯定是他,绝对没错!哼,这个周拔皮,偷到知青头上来了。一定要找他算帐!可怎么找他呢,又不知道他在哪个生产队,再说他一天神出鬼没的,不定会在生产队呆着。看来,只好等下一场赶场的时候在街上逮他了。
                 
  又等了十天,终于等到了赶场的日子(那时政府规定,为了农业学大寨,为了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每十天赶一次场)。昨天卫东就给队长请了假,今天一大早起来吃了饭就上街来了。他在街上转达过来转达过去,到处寻找王建华的身影。为了避免让王建华知道,他没有向任何人打听。那天气过之后,他还是想别动太大的肝火,只要王建华赔他的鸡就行了,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能把鸡要回来带回家去就行了。管他怎么还,是买是偷都没关系,还我两只差不多大的鸡公就行。大家都是知青,不要弄得来伤了和气。可能他真的不知道那是我喂的鸡也不一定。

  快到中午,卫东终于在茶馆里看到了王建华。
  他走到王建华身旁,悄悄地对他说:“兄弟,来,我给你说个事。”
  王建华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卫东:“你是哪个?有啥子事哦?”
  卫东拉住王建华的衣袖,把他拖到一边:“兄弟,大家都是知青,不要伤了和气。”
  王建华:“伤和气?你龟儿子在说啥子哟,老子都听不懂了。”
  卫东强压住嗓子,低声问:“你上一场是不是在向阳三队抓过两只红鸡公?”
  王建华:“上一场?记不清了。”
  卫东:“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喂的鸡,过年回家就靠这几只鸡了。”
  王建华摆了摆手:“撞你妈的鬼,你掉了鸡关我屁相干,哪个偷的你找哪个!”
  卫东急了:“那天只有你在场,我亲眼看到的!”
  王建华狡猾地一笑:“那你当时咋个没把我抓住呢?”
  卫东:“晚上我才发现的。”
  王建华又问:“你未必一天都没发现鸡掉了?”
  卫东:“平时没事,哪个白天去管鸡还在不在。”
  王建华:“没根没据,你为啥说是我偷的?

  卫东语塞了。是啊,没根没据,凭啥说是王建华偷的呢?他也没招了,只好低头慢慢地走出茶馆。走了不远,他还是想不通,就又转身朝茶馆走去。他想再好言好语地与王建华谈谈,好歹让他赔两只鸡就算了,不然过年拿什么回家。

  刚走近茶馆,就听见王建华兴高彩烈地在向他那帮兄弟讲诉他偷鸡的经过,还嘲笑说:“那个傻蛋,居然明目张胆地在茶馆问我是不是偷了他的鸡。本来就是我干的事,但他无凭无据,也拿老子没办法。哈哈哈。”

  卫东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冲进去,却又突然站住了。他寻思这样冲进去也不是办法,一来没根据,二来他那些朋友都在里面,我是一个人,那还不吃大亏。看来,只能以后找机会收拾他了。

  他正寻思着,突然脚下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抬开脚,见是一个很旧的手帕裹成的一个小包。他拾起来一看,有点象乡下婆婆大娘常用的土钱包,就是把钱叠成四叠,再用手帕一层层地裹紧,当成钱包使用。卫东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两张五元的以外,全是角票和硬币。他数了数,共有十三元六角七分。他心里很自然地盘算了一下,街上鸡公卖七八角钱一斤,这些钱买两只大鸡公还有余。

  可是转眼又一想,还不知道是谁丢的钱,还是不用为好。再想想自己丢了两只鸡都那么着急,这个丢钱的人一定比自己还着急。算了,还是交给街上的派出所吧。于是,他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拐过一个弯,瞧见一大堆人在那里围成了一个圈,还听见一个老太婆带着哭泣的声音。他挤进去一看,原来这位老太婆今天来赶场,卖了两只鸡和一筐蛋,想用这点钱来为她的儿子抓药看病,没想到把钱给丢了。旁边有好事的人问她丢了多少钱,老太婆说,两只鸡卖了九元八角三,鸡蛋卖了三元五角二,身上还有点零钱,加在一起是十三元六角七。

  卫东心里格登一下,那不正好是他拾到的钱吗!他朝前挤了挤,正想把钱还给老太婆,突然发现王建华也在那里看热闹。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报复欲望。

  卫东挤出圈子,悄悄来到王建华身边,正好看见王建华肩上挎了一个草绿色军用挎包,大张着口。他悄悄地把手帕丢进挎包,然后快步向派出所走去。走进派出所,他向李所长报告说看见有人偷钱包。李所长和卫东一齐来到老太婆哭诉的人圈外,卫东指着王建华,李所长会意地冲过去,一把扭住王建华的胳膊,抓过他的挎包,从里面掏出那个用旧手帕裹成的钱包,然后转身问老太婆丢了多少钱,钱包是什么样子的。老太婆所说的与李所长手中拿的丝毫不差,当即李所长就把钱还给她。围观的人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骂声不绝,有些人还动起了拳头。

  卫东不想多看,他心里只是感到有点说不出来的高兴。他也没想到来这件事后来的发展已经不是他所想象的只是出口气那么简单。
                 
  李所长让卫东在一个什么本子上签字,还对他说,一定要把他这种敢于和阶级敌人作斗争的事向公社管知青的人反映反映,至于还说了些什么,卫东没兴趣去记,也不想记。但他牢牢记住了李所长最后说的那两句话:你下乡有两年了吧,想不想参军?到时候招兵的来了,我给你说说。卫东不是那种说话很得体很会表达自己的人,他只会向李所长不断地说:谢谢,谢谢。

  过了几天,公社管知青的老江专门到生产队来找卫东,让他仔细说一说那天揭发王建华偷贫下中农钱包的经过,还启发卫东要从无产阶级的阶级感情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后阶级觉悟不断提高,阶级斗争的弦一直绷得很紧这个高度看问题。同时还暗示:王建华家庭出身不好,他专门偷贫下中农的东西,说明他对贫下中农,也就是农村的无产阶级有深刻的阶级仇恨,是一种阶级报复,是明目张胆地向广大贫下中农挑战,是一种妄图复辟资本主义制度的具体的反革命行动。

  卫东简直给搞懵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一个小小的报复行为居然与阶级斗争挂上了钩。老江说的这些话也同时把卫东给吓晕了,现在他就是打死也不敢承认那是他的恶作剧,因为如果他承认是他自己所为,不仅自己难以自圆其说,而且很可能还要扣上一个破坏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干扰斗争大方向,破坏农业学大寨运动的大帽子,那这一辈子可就彻底完了。

  究竟对老江说了些什么,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反正他有一个感觉,他说得很少,但老江却在那个小本子上记录得很多,密密麻麻写了好几篇。后来他才知道,老江整理了一份材料,没有用卫东的名字,而是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假名字作替身,把事情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从国际国内阶级斗争的新动态,到祖国山河形势一片大好,再从公社主管知青的干部如何与知识青年打成一片,结合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狠抓反击右倾翻案风大好形势下的阶级斗争,讲到知识青年如何在斗争中不断提高阶级觉悟,取得了多大多大的成绩,反正是天花乱坠,胡扯一通。老江因此为上峰看重,不久就调到区革委主管全区七个公社的知青工作去了。
                 
  还有几天就过元旦节了,照例在元旦之前要开展一次严打运动。乡下对元旦没什么感觉,好象那不是中国人的节日,还当不了一个农历的节气春分,这里的农民再穷,到春分这天都要包点叶儿粑来吃。卫东这天中午刚收工回来,在路上碰到放学回来的刘三娃。他在街上公社小学戴帽子的初中(指农村小学附带初中班)读书。刘三娃告诉卫东,王建华从上次被扣押过后一直没放出来,他死不承认那老太婆的钱是他偷的,但这次严打是县公安局派人下来的,王建华看见穿白制服的公安就怕了,什么都招了,说他这几年来偷了贫下中农一百多个钱包,还偷了好几百只鸡。今天被绑起送到县公安局去了,说是要判好几年刑。

  卫东听了,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受,怪怪的,还堵得慌。他想象王建华被五花大绑那副模样,虽然是冬天穿着棉衣,但王建华太瘦太瘦,那两条秧鸡麻杆脚还没有卫东的胳膊粗,那一双手简直就是皮包骨,可能公安稍一用力就断掉了。王建华被判了刑后送去劳改会怎样,他不敢再想下去。一个下午他的脑子里都在想这件事,晚饭也没吃就上床睡了。
                 
  招兵终于开始。李所长没有食言,正好来招兵的是他过去所在内部队的老战友,除了卫东,李所长还让公社书记那个说话结结巴巴半天抖不清楚的儿子也参了军。在目测时,公社书记亲自到场,当点到卫东的名字时,书记对那个穿四个兠军装的人小声说了些什么。卫东只隐约听见好象是在说他就是那个什么材料上说的知青。结果问都没问就过了关。接下来的体检也很顺利。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公社送信的小陈就送来了一张大红的入伍通知书。紧接着就是办手续,换军装,然后没两天就直接到了新兵营。父母也是到了新兵营后,卫东才写信告诉的。

  这以后就是五年的军营生活,中越自卫反击战还到越南去逛了一圈,还算好,因为卫东是炮兵,随团部开发作战,尽管上前线时炮兵连全员九十四人,回来时只剩下了五十三个,但卫东却是毫发未损。再接着就是复员回家,闲耍了三个月后被安置在一个地方国营的纸厂工作。
                 
  过去的陈年往事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淡忘了。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再也不会那么清昕地回忆起尘封的往事,触动他早已因战争和世事炎凉而麻木了的灵魂。那是他到纸厂工作三年后,从车间调到设备科工作。一次,厂里让他到Z城去采购些材料,生产上急需用。到Z城不是很远,三个小时的汽车就到了。

  他很快就办完了所有的公事,然后将这些材料运到车站,办理完托运手续,再给厂里打了个电话,让科里派人去接货。卫东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忽然想起前不久一个Z城的战友给他打过电话,还告诉了地址,请他有机会就去作客。卫东对Z城不是很熟,也不知道战友的住地离车站有多远。于是,他向车站的工作人员询问了一下,原来离车站不是很远,坐公共汽车只有四个站。卫东登上公共汽车,数到第四个站就跳下车来。他翻看了一下随身带着的那个电话本,给战友打电话。战友喜出望外,让他就在那里等候,马上就来接他。

  到了战友家里,少不了又是酒肉相待。饭后闲聊,战友不经意地提到了王建华,因为他的父母与王建华的父母是同一个厂的,所以彼此很熟。卫东这才知道,王建华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但还没等到刑满释放,就因肺癌发作,死在牢中了。王建华家中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本来还有一个妹妹,但前年远嫁他乡,家里只剩下两老相依为命,共渡余生。

  卫东听了后,心里一阵发麻,并伴随着一丝苦味。他与王建华的恩恩怨怨全部涌了上来,虽然过去了多年,但竟然像过电影一样清楚,一幕幕如同发生在昨天。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闪回出当年下乡时发生的一切,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发楞。战友以为他不胜酒力,就把他扶到卧室,叫他好好休息。

  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过电,卫东心里还是不能平静。他不是一个完人,他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当年的恶作剧虽然不是造成王建华牢中而死的原因,但至少卫东在偷老太婆钱包这件事上冤枉了他。尽管王建华的确象他后来招供的那样是个贯偷,尽管卫东的鸡也的确是王建华所为,但那天王建华却是真的没偷过老太婆的钱,而这一切都是卫东那突然发作的报复心理惹的祸。

  卫东心中无比懊悔,当年的轻率和幼稚,当年的无奈与虚伪,象千万条不知名的小虫在撕扯着他的灵魂,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撕裂,让他的脑浆在虚无的天空中溅射开来。

  晚上,卫东问战友知不知道王建华埋在哪里。战友说知道,还是他亲自去埋的骨灰,因为王建华是被判刑后死在牢里的,所以他父母只收到了骨灰,任何遗物都没留下。两老都是风烛残年,没能力处理后事,只好请他帮忙。

  第二天是星期天,卫东求战友带他来到了这个埋着王建华骨灰的小山坡。小山坡上一片翠绿,什么坟墓也没看见。战友解释说,本来是堆了一座坟,但这几年不是提倡火葬吗,那些有主的坟迁的迁,火化的火化,坟堆也给推平了。卫东在那里站了好半天,直到战友催他离开。战友一直没弄懂卫东找王建华坟墓的目的什么,但又不好问,只有在心里猜测,可能是下乡在一个公社的原因吧。好多当年的知青一旦有缘相逢,那股亲热劲就是情人见了都会嫉妒。现在有许多年轻人很难体会到知青生活的沉重和艰辛,也很难理解我们这代人对这段生活的珍重。
                 
  卫东一直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原因,只是从那以后,每年都要来到Z城,来到这个小山坡,向王建华的魂灵忏悔。每当他做完这一切后,良心就得到一点安慰,灵魂也得到了升华。他为过去的岁月忏悔,也为过去的那一整代人做过的错事,傻事,荒唐事忏悔。
                 
  岁月如风,逝者如斯!

  “知青”——这是整整一代人血与泪,探索与思考,从幼稚走向成熟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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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24 23:29 | 只看该作者
文革的故事让人一想起来就觉痛心,可你又无法否认那段历史的存在,你不想听,不想看,你又无法忍住你的好奇。于是你翻开了那一段历史,结果却发现一穷带泪的灵魂在向你呼喊。你给不了他们什么,于是你只有叹息,叹息......在叹息中远离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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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25 00:10 | 只看该作者
二位好抒怀
4#
发表于 2003-6-25 01:15 | 只看该作者
  呵呵  洋洋洒洒字如雪,激激烈烈文似歌;
      长长短短曲胜酒,平平仄仄词赛墨。嘿嘿 你以为我就找不到你?老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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