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相顾无言

百里烟

　　相顾无言

　　文/百里烟

　　边先生到我们学校任教的时候，校园后山的枫叶正红，浓艳的颜色惹人观火。我们几个小学妹因有一位英俊潇洒的老师兼兄长作陪，那副得意简直比偷喝了王母娘娘的琼浆还要美上七分。边先生头发两分，刚好过颈。从山脚向上望到他高大的身影对着夕阳拢发的模样，欣赏与被欣赏两者间实难区分。这话经芊芊一提起，我们便追打着她非要她亲口承认喜欢上边先生不可。可谁不是这样想呢？把边先生活生生切成七八块才好呢，只不过不说罢了。

　　熄灯后，住在一个寝室的姐妹们像一群夜晚捕食的狸猫，最多的话题也是围绕边先生展开。他有四十吗？看着像三十五六。你说他多高？我看有一米八五。不会，我看他有一米八七。他上课前是不是很辛苦啊？整章都背下来，真不可思议啊！他没结婚？鬼才信，指不定离异多少次了！好了好了，还让人睡觉不，多烦啊！乐乐是想和边先生在梦中那个吧？芊芊你胡说！你才最想了。睡不着呀，要不咱们算命吧……

　　边先生已是国内知名的美学家，能和我们这帮学商务的姐妹相识，是因为他被借调过来给我们上美学选修课。有人说他是自愿来的，对于学校来说更是求之不得，一是边先生有名气，二是校内的两名美学教授一个哮喘严重经常光顾医院，另一个心脏有严重的梗塞问题，无法分担多余的教学任务。起初我们是不想去的，感觉耗费精力，有那时间不如琢磨一下经商之道了，没准日后自己就是女强人呢！结果在一群女强人中的玲玲陪男友去听了一次边先生的课，我们就像被微生物病毒袭击了一样，全寝倾巢出动，在不接受任何免疫的情况下宁肯让自己被感染。

　　同学们，下节课我们要讨论黑格尔著名的理念感性显现说，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找一些这方面的书看看。我相信我们这一帮人的眼睛几乎没怎么看黑板，多半只感到边先生的嘴唇在动着。边先生的从容镇定，却总凝视我片刻，让我更为确信几个同党也会这样认为，边先生经常在与自己对视。

　　我不过与边先生走了一段路，竟遭到群起围攻。当然，姐妹们倒不是因为吃醋或希望破灭，只是想询问我用什么手段能和边先生单独走在那条荫暗潮湿，傍晚后没人敢走的路上。我也莫名了好一阵子，以致云天开始怀疑我对其不忠。路路，这算什么呢？云天背靠一颗歪脖李子树，都说你们在一块走过呐。那你说这算什么呢？我苦笑，师生恋？云天忙端正站姿，别使孩子性子了，边先生才不是你的老师，要是老师还好了呢！云天，你要以为我和他们讲述的一样，认为我的心不在你这儿了，你就自便好了，不要给我脸色，也不要这样愁眉苦脸地看我好吗？

　　云天走的很快，好悬被伸出的树根绊倒。我本没想让他恼火，可我不能容忍连男友也认为我和边先生如何，那么我是什么？边先生又是什么呢？我们不过走了一段路，结果就生出这多是非，要是我们去外面吃饭，去跳舞，去……我想不下去了，或者骨子里的倔强让我寻机报复这种浮泛的认同，或者云天的无理由恼怒让我为之难堪，总之，我决定把这段路走完再说。

　　我喜欢白色，每一次和边先生见面都穿白色的衣服，像艺术系的陈列室里摆放的一尊尊古罗马石膏像的半成品，只不过皮肤是黄色的。我终于懂得，和一个无论学识还是阅历都比自己丰富得多的男人进行攀谈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边先生的举止依旧从容，看人就盯着看，想事情就一心想，从不给人心不在焉的感觉。感觉在我心里滋生得比秋末落叶的速度快多了，偶尔也有停顿，像一幅缓慢的镜头，伴随水彩曼妙的颜色浸入眼帘。

　　你看那儿，站在已属于我和边先生两人的山顶，他指向一枚挂在树梢上的叶子，你该想到它有着说不完的话，说给落日，说给即来的夜晚，还有月亮星辰，当然还有黎明了。可我们不能预料黎明将如何存在，前提是不去听天气预报，那么黎明到来的时候很可能带来一场雨，沙沙地下着，叶子会发出声音，或许，就伴随这场雨落下来……我听着他自白般的话，不由得让自己卷入一些生命进程，无论是轮回的宇宙还是自然的生存与死亡，在一种接近中，很容易让人陶醉。

　　不过，边先生并不希望我陶醉下去，总在关键时刻转移话题，开始和我谈就业问题和一些煞风景的趣事逸闻。我有时认为这是他故作的伎俩，要么他是情感老手，要么就是一个白痴。可我就像游弋在绝顶聪慧者与白痴之间的羽翎，还没有清醒过来已经躺在寝室的床上了，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四周静得可怕，姐妹们不再当我面讲述边先生的是是非非，似乎这是一种尊重，或是一种存在于漠然间的轻蔑。

　　下了第一场雪，边先生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只有我去送他。一路上我们并肩走去，我知道身后的脚印很快就被覆盖了。我送着这个更像兄长的男人，彼此没有丝毫的承诺可以应对，只是雪花调皮地落在我的睫毛上，固执地不肯离去。边先生伸手轻轻地把雪花拿掉，你看，它变化的多快啊？他边用手粘着那点星光边说，遇热它要融化，然后结冰，再融化，最后消失了，它在你眼前消失的，路路，你知道什么叫相顾无言吧？我什么也没说，也没问他何时回来。

　　这个冬天几乎是和雪一同度过的，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把次第排列的杨柳塑成一尊尊石像，我经常走在这些群像之间，从它们裸露的目光中穿越，有时围巾落下来很久未曾发觉，直至风吹来。

　　既然我没有得到边先生回来的答复，实际上我也没有问过，那我在等待什么呢？云天已有了新的女友，有时在图书馆里遇见，彼此问候一下便擦肩而过了。谁都不会相信我和边先生一直在淡淡地交往，但这种平淡积成的力量却有过于我的预见，我爱上了边先生。这样简单却沉重的话让我在心底说了无数次，为何要有沉重的感觉呢？我怕从冰封的湖面走过，随时有冰破人落的幻觉，我的心脏无异于一颗冰冷的琥珀，鲜活却无法让周身沸腾。

　　难得的冬日阳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人在深冬的季节皮肤的敏感程度总会降低，我带着薄绒线手套，捧着一本杂志边看着边吃一根冰棍。我需要冰块，尤其在这样晴朗的天气，我被贮藏的心更需要储备一些必要的保鲜物质，否则因一点温暖就会破碎或腐烂了。云天已经换了第三个女友，我欣赏着有只狮子在上面的广告画幅，首先想到了这个。

　　你笑什么呢？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么熟悉。我在笑这个广告呢！我随便回答，依旧没放下手里的杂志。借我看看好吗？他继续问我。为什么借给你呢？我只是看看，要不一同看？好吧！我双手紧紧扣住边先生大衣后的接缝，狠不能把它撕开，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阳光依旧暖暖的，我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冰凉的划痕，还没吃完的冰棍硬邦邦地躺在地上，和我脸上透明的冷遥相注视。

　　边先生走了半个月，我好似度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突然回来，继续给我们讲课，可我已经不愿去听了，我更喜欢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课程，哪怕是无声的。我们和情侣一样出现在校园内外，姐妹们也由冷漠逐渐转入对我的祝福，更多的是给我拿主意，用我们小女人的心理分析一个大男人，让我体会到了死党这一组织强大的破坏力和重塑力。没有这些姐妹我真的很孤单，除非能和边先生终日厮守。

　　下礼拜天我过生日，我笑着告诉边先生。好啊！我们一同庆祝，但我想提前给你过一次，只我们两个人。我握着他的手，一紧一松地握着，似乎将要过生日的是他而不是我，这种互换的感动已然成形于我们之间的默契。我们定好了去那家很有特色的餐厅，边先生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执意让我单独去餐厅的包房。我在去餐厅前特意修饰打扮了一阵，最后选择了一件咖啡色的外套，而把白色的羽绒衣留在了室内。我想过一个有颜色的生日，能在冬天的雪野中同周围区分开来的生日。

　　小姐，餐厅服务生彬彬有礼，一位姓边的先生是订了这个包房，不过他中午来给你留了张条子。我看去：“路路，请原谅我临时有要紧的事，恐怕今天不能赶回，明天我会在你面前谢罪的，等我。边”我站在包房门口，不知应脱下外套还是拿条子走人，冥冥中认为是换下白色衣服的错误。

　　我等了边先生一夜，包括一整个白天，姐妹们为我唱生日歌的时候我才强作欢颜地说谢谢。一个人等另一个人的滋味很奇怪，每一秒钟都要停顿，都要和你慢慢地注视一番，带着这种停顿与注视，我几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时间一说。整整三天过去了，依旧没有边先生的音训。直到晚餐后，系主任把我叫去，告诉我一个让我无法相信的消息，边先生于前夜坠楼身亡，一同死亡的还有他才离婚不久的前妻。

　　我怎能相信一个不久前还挽着我的手，并要给我单独庆祝生日的情郎如今成了一缕清烟。

　　边先生的妻子十四年前就住进了精神病院，他不久前离开是为了办理和她正式离婚的手续。而这次突然离去，是因为院方电话里说她想跳楼，请求他去安慰才离婚没几日的妻子，边先生已等了她十四年，最怕的就是这种结果。他把她从精神病院接出来，单独陪她两天两夜，一直没能合眼，满以为她平静下来了，并通知了院方准备接人，没想到最后两人双双坠楼。他的妻子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脖子上还系着一条金项链，垂着有边先生头像小照的护身符，他们交叠在一处，眼睛都没有闭上。

　　路路，你知道什么叫相顾无言吧？这句话至今在我耳边缭绕不散。

　　2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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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烟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唯有泪两行!

这家伙几天不露面,一上来尽赚人眼泪,着实可恶.

菠萝我一直在哈

百里烟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他在酝酿此大作咯！
都有进步，都成熟了不少，哎，俺们就看的份，不说话。

说说嘛（痴迷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