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二瘫在床上,拉着孙子黄小胖的手,激动的老泪纵横,一个劲的说自己不是人,说欠人家黄局长一辈子的人情。这不,他一个同村的老乡给孙子帮了大忙,这个老乡在县里当教育局长,是他给孙子免了上高中的费用。
黄小胖是黄老二唯一的孙子,原来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十来岁遇车祸死了,二儿子三年前在河南搞传销被判了十五年,只有三儿子在家里种着十亩地,养了二十来头大黄牛,日子还算红火,这黄小胖就是三儿子唯一的孩子,他唯一的孙子。
村里人说起黄老二,都吐口唾沫,说是遭报应的主儿,黄老二他娘曾经是不养公公婆婆的主,整天打骂老人,逼得老人上了吊;后来,黄老二娶了个媳妇和婆婆同出一辙,最后逼着婆婆喝了敌敌畏。村里人都说,这样的家庭,子孙都跟着倒霉。
这不,前年冬天格外的冷,三儿子牛圈里的牛要冻坏了,天天的不吃草,二十头牛挤在一起,安静的很。三儿媳说:不行就弄到咱爹那院里吧,他那偏房有不住人,咱牛住着正合适。
黄老二本来是不同意,但是这儿媳妇可得罪不起,就把牛安置在自己的东偏房了。临走的时候,三儿媳叮嘱黄老二,一定要把牛看管好,这是咱家的命根子啊。黄老二费力的点点头,在儿媳妇面前,他不敢说一个不字,不然就可能脸上开花。
看着牛不怎么吃草,黄老二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在屋里里急得团团转,旱烟是一袋接着一袋的抽,他突然想了个办法,给东偏屋里点炉子,牛暖和点了可能就吃草了。
确实,牛爱吃草了,黄老二给三儿子说,三儿子给黄老二拿过来一只烤鸡腿,上面还被咬了一口。三儿子说,你儿媳妇咬得,她说不好吃,别嫌弃。黄老二无语的摇摇头,等儿子走了,把那鸡腿扔进了牛棚,两只牛共嗅来嗅
去,拱来拱去,谁也不张嘴,好像那鸡腿有毒一样。
有些事情就是那样的不可预料,黄老二的倒霉事来了。第二天,他早晨外出遛弯的时候,牛拱倒了火炉子,点燃了草,引燃了偏房,二十头牛,都壮烈的牺牲了,黄老二心想,邻居起码能看到起火,听到牛叫啊,怎么也没人告诉自己一声呢,他想张口大骂,可是心里却一阵揪心的疼,也怨不得邻居,当初自己那死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什么缺德事都干过,邻居们没把自己房子点了就算不错了。
看到这场景,三儿子和三儿媳当场晕厥过去,黄老二打了120,把儿子儿媳送到医院,好在命不该绝,两个人都完完整整的挺了过来,他们醒过来了,黄老二的日子可难过了。
三儿媳每天都要到黄老二家里骂一通,说他是个扫把星,早该死的老东西。黄老二六十多岁的年纪,那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没出十天,脑血栓拥抱了他,抢救过来,成了个瘫子;祸不单行,又过了一个多月,三儿子竟然突发心梗,也去见了阎王爷,三儿媳带着财产一走了之。
黄老二老泪纵横,他说,自己命苦。村里人说,这是他的报应。可是孙子马上就读高中了,这昂贵的费用,一个半瘫老汉不可能承受得住。黄老二央求村长帮忙,村长说,这事是教育上的事情,村里管不了。看着黄老汉摇着轮椅远去的背影,村长叹了一口气,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来到,一切都报。
这一夜,黄老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觉得天上的月亮太亮了,亮的把自己的伤心事都映投在窗棂上,挥抹不去,他恍恍惚惚的看到老伴走了过来,满头的灰尘,对着他说,这都是命。老伴去世五年了,他也想跟着老伴去了,可是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唯一的孙子,黄小胖读书的成绩还算不错,考个重点高中应该没问题,可是学还能接着上下去吗?黄老汉突然想起来了,县里的教育局长黄立德也是这个村的,论辈分是自己的侄子呢,是一个院的侄子,才出五服,可是这个侄子和自己家是有深仇大恨的,他摇摇头,觉得找人家是自讨没趣。
黄立德六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孤儿寡母的,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都刻在黄立德的心里,但是母亲一直的告诫他,一定要把它当成成长的激励,而不是仇恨。
黄局长十岁那年,正赶上村里调承包地,因为他家和黄老二家是一个院,所以地就挨在了一起,黄老二的媳妇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收一次庄稼就把地界往黄局长家地里侵一垄,两三年下来,黄局长的那块地由三亩变成了二亩。
黄局长的母亲找到村长,村长找到黄老二,说,人家孤儿寡母的,你不帮人家还欺负人家,你还算人吗?黄老二低着头不说话,媳妇却冲着村长破口大骂,说村长和黄局长的母亲有一腿。在农村,最怕风言风语,气得村长差点吐血。临走的时候,村长冲着黄老二说,你就等着遭报应吧,说不定你以后有求着人家的时候。
村委会给黄立德家在村南调换了三亩地,把原来那地承包给村上的一个无赖,那无赖,还真行,第二年就侵占了黄老二家三分地,黄老二媳妇没辙了,只好认怂,村里人更瞧不起黄老二家的人了。
二十五年前,黄立德考上了山东大学,成为全村第一名重点大学本科生。
二十一年亲,黄立德考取了选调生,选派到家乡的县委办公室工作。
七年前,黄立德由县委办副主任调任县教育局任局长,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当局长的人。
中考季到来了,黄小胖被县一中录取。这几日,一直下着雨,黄小胖的心情也阴沉沉的,因为自己还等着那个瘫在床上的爷爷帮自己筹集学费。
黄老二把黄小胖叫到身边,说,孩子,你自己去学校问问吧,看看咱这种情况能咋办,爷爷腿脚不好,也去不了,回来跟爷爷说,爷爷帮你想办法。
“爷爷,学校说只要咱能申请教育局的特困生,就能免除三年的学费和书本费,但是申请,咱得通过村里,镇上,再找教育局”。黄小胖知道,自己家祖上没给自己积德,村里、镇上给不给办还两说着。
黄老二唉声叹气,一句话都不说,沉默了半天,他颤抖着双手拿起那已经看不清屏幕的破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您好,是教育局吗?我是你们黄局长老家的叔叔,他手机怎么关机了,我打不通!”黄老二说到叔叔这两个字的时候显得特没有底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算个什么叔叔。
“您好,老人家,我们局长在县里开会,应该是关机了,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达吗?”说话的是个小姑娘,特别的客气,可能觉得他是黄局长的亲叔了。
“算了吧,如果他回来,就说黄老二给他打过电话,谢谢你。”黄老二是想问问黄局长的电话,怕人家不告诉他,结果,正赶上黄局长去开会,电话还是没要来。
黄老二看着床边的孙子,心里涌起一股股的酸痛,看来真应了村长那句话,自己得厚着脸皮求人家了。
黄老二等了一个下午,没有接到黄局长的回话,他心里明白,人家是不愿意给帮这个忙,他冲着墙上老伴的照片诅咒着:你这个老东西,一辈子净干缺德事了,弄得儿子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我恨死你了。照片发出诡秘的阴森的气息,黄老二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失声痛哭起来。
翌日早晨,紧蹙的叩门声把黄老二从梦中惊醒,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嘴里骂咧咧的,大喊:谁啊,天不亮就来敲门,有病啊,门没锁,进来吧!
两个身影走进了黄老二的屋子,前面的一位穿着青色的呢子风衣,四十来岁,一幅金丝眼镜,方脸,大耳,笑眯眯的,后面的一位是个帅小伙,一身蓝花格格的夹克,手里拿着一个皮包。
黄老二觉得在那见过这个中年人,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他揉揉眼睛,看了又看,可还是不认识,他正想问,没想到,那个中年男人说话了。
叔,我是立德,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我今天去镇上参加希望小学奠基仪式,顺便过来看看你。
听到黄局长自我介绍,黄老二说什么都没想到,这眼前的中年人就是当初那个黄立德,他的心骤然加速起来。
立德,我,我,我……
黄老汉一句话都没说出,就哇哇的哭了起来,黄局长知道,黄老二有委屈、有难处,也有对自己的愧疚。
叔,你别哭了,你家的事情,我妈和我说过,你放心,孩子的事情,我帮你想点办法。黄局长安慰黄老二。
黄老二的眼泪像雷阵雨一样,说停就停了,他用尽最大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在床上,给黄局长磕了一个头,嘴里嘟囔着:孩子,叔当初对不起你娘俩。
黄局长身边的小伙子赶紧扶起黄老二,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黄老二,黄老二颤抖着接过来,像乞丐一样又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了人。
黄老二拆开信封,里面是整齐的五千元钞票和一个纸条:叔,这是我个人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微不足道,望你收下,过去的事情总是要结束,保重身体。
黄老二,泣不成声,冲着墙上老伴的照片大喊:老东西,人家他娘积德,你不积德,看现在,人家儿子当局长了,你儿子呢?你儿子呢?他还是用力的砸着自己的脑门。
开学了,黄小胖高高兴兴的走进县一中的大门,学校减免了他的学费和书本费,还给他提供了一个勤工俭学的岗位,每月给300的补助。
从那一年起到大学毕业,黄小胖每个夏天都要收到五千元的匿名捐款,信封上却没有一个字。
黄老二知道,这份感激和愧疚能让自己心痛一辈子,他告诉孙子,要做个好人,做个黄局长一样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