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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男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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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12 16:2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男人本色

  当年对于我来说,一双脚站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就意味着站在了新旧交替的衔接点上,对新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还很陌生,很不适应,但是既然选择了它,就必须认真地面对它。事情虽然过去许多年了,但最近看到有新闻说十万中国商人面临着考验,回首那些往事,心中不免涌出许多对昨天的眷恋,斩不断,理还乱,那些亲历已经永远在心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迹。闲暇无事写下一段,以示纪念。

  故事就从军营附近旅馆的丁老板说起吧,丁老板年龄虽不算大,但头顶的线条因过于光秃而给人一种未老先衰的滑稽感觉。在满街流动的金发碧眼衬托下,这颗半秃的黑脑袋有一种不真实的突兀感。
       
  军营一夜,风平浪静,没故事发生。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旅馆已经乱得炸了营。无论夜里上楼“狩猎”的男人们如何勇猛潇洒,天一亮,这些被生活驱赶着的倒爷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重新变成金钱的奴隶,不得不开始新一天的挣扎忙碌。

  “咣当”一声把我惊醒,有那么三四分钟让我感到惊吓和懵懂,房门洞开,同屋住宿的兄弟和同伙七手八脚往外面拖东西,全然不顾天还黑着,有人在睡觉,他们大呼小叫,楼上楼下乱窜,完全没有了晚上玩俄罗斯兔儿的兴奋,剩下的只有紧张,象是这家中国人开的小旅馆遭到了车臣匪徒的恐怖袭击,一个又一个大包小裹在这些男女忙乱的动作和相互叫喊中,消失了,好像逃难,又象歹徒入室打劫,没有一点儿做生意的快乐。

  打开窗帘一看,天还很黑,手表却已经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多钟了。躺在床上我再也睡不着。点上支烟,直到他们折腾完了,楼下汽车拉着这些人的商品不知开到什么地方去了,旅馆才又安静下来。

  据丁老板讲,这些年来在他这旅馆住过的中国人,都是到军营来做生意的中国人,有成功者,有失败者,酸甜苦辣,个中滋味,这些人都饱尝到了。一方面,初闯俄罗斯的农民兄弟缺乏经商的理论和经验,在俄罗斯错综复杂的生意场上,他们没有克制和应变能力,许多情况下显得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另外,文化素质和必要的社会经验也是必备的。
       
  有些农村大哥大嫂肩扛手提地把货弄到了莫斯科,如果当地没有朋友帮忙,再想把货从火车站弄到军营大市场就不那么容易了,由于语言不通,仅靠火车上临时抱佛脚学会的几个单词连讨价还价都不够用,有时问个路找个旅馆也要打半天手势,跑一天连饭都吃不上。还有的因为打架一到莫斯科就被警察抓住遣送回国了,如果手续不完备,东西也随即被没收,真的是抓你没商量,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早晨,有喇叭声从楼下传来。
       
  朋友南凯歌来了。
       
  他开车来接我去集装箱大市场。他蹬蹬噔上楼来,先是坐在床上跟我抽了几支烟,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帮我把几大袋货搬下去塞进后备箱,我和他费了许多劲好不容易才把后备箱盖关实了,然后上车,开车走人。我对自己带来的“货”很有信心,南凯歌说可以拿到他摊子上去处理,汽车驶上了一条大街后,我看到,尽管那时候俄罗斯经历了“红旗落地”的痛苦洗礼、经济危机和物价飞涨等一系列的严峻考验,社会混乱也存在着种种不尽人意之处,但清晨的莫斯科依然那么美丽,魅力犹存。

  一路上,南凯歌心事重重,看上去压力很大。我知道他有一批货被俄罗斯海关扣了,通过朋友只要回了一部分,还有一些正在通过另外的朋友,希望多要回来一些,在俄罗斯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这个,因此谁都是这样,遇上倒霉事,尽量千方百计想办法要回一点是一点,尽量少损失。
       
  “你那事怎么样了?”
       
  南凯歌摇摇头。苦笑。
       
  “够呛。”
       
  在我的朋友当中,南凯歌是唯一和老婆一起在俄罗斯做生意的人。南凯歌说,当年俄罗斯的大门轰然洞开时,首先动心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未婚妻小玉。二十岁的小玉天生就不安份,她在工商局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某一天见到一位同事身着银狐呢制大衣出现在单位时,她马上了解到只需两件或三件假“阿迪达斯”便可换回这般富丽堂皇的俄罗斯贵族货,心里一核计,从西柳大市场上货,每件假“阿迪达斯”不过四五十元人民币,三件也不过一百五六十块钱,她想,我的天啊,在国内质地如此好的俄罗斯货至少也得上千块,于是马上给南凯歌打电话,让他中午不吃饭就去见她,神秘地言之“有好事相商”。
       
  由于爱,平时南凯歌对小玉事事迁就,言听计从,可这一次见面后小玉就把去俄罗斯的好处讲了一中午,南凯歌却犹豫了。他有他的难处。去俄罗斯好是好,可那样一来就得准备一笔钱,除了带去易货贸易所需的中国货需要钱之外,还有交给旅行社、海关、检疫等处的费用也不少。当时他手头是攒了点钱,但那是为结婚准备的,怎么敢轻举妄动呢?一旦俄罗斯那边的情况不像小玉想像的那么好,弄得鸡飞蛋打,回来怎么办啊?
       
  尤其是一想到在造纸厂辛苦工作的父母,南凯歌心头就有一种沉重感,他明白,出国经商不是小事,对于他的家庭也好,对于他这个机关的小职员也罢,几万块钱积累起来毕竟不是一朝一夕那么容易,还有工作问题,老人问题。所以他一番犹豫后,努力劝阻小玉赴俄,讲了一大堆万一赔本的理由,希望说服她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吃国家饭,过个平静日子得了。
       
  不料小玉沉下脸,说:“你怎么这样呀!你看别的男子汉,哪个像你呀?赔赔赔,就知道赔!你怎么就不想想发财呢?大不了我扛个被子去你们家完婚,俄罗斯我是去定了。别人能赚钱,凭啥我们一定就得赔!”说得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由不得南凯歌再啰嗦。
       
  于是两人请了假,没过几天就去海城西柳自由市场上了四大包各类便宜货,又把护照、五日游之类的手续在旅行社、公安局跑了一遍,便孤注一掷地双双奔向了凶险莫测的俄罗斯,成为第一拨“国际倒爷”。
       
  做梦也没想到,居然首战告捷!
       
  不管怎么说,他们第一回做“国际倒爷”运气就不错,回来的路上两人忍不住把挣到手的大把卢布摊开在包厢里,用计算器来算,结果纯利是投入的百分之五十,再傻的人也会算出值不值得继续干下去!
       
  从此两人就一发而不可收。按小玉的说法,第一次叫“摸着石头下河”,既然赢了,还什么工作不工作呀?工作再好,也没有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好,于是,从第三次返回家乡后,俩人都齐刷刷辞了工作,开始做专职国际倒爷。之后,他们在赤塔、海参崴的生意越滚越大。新婚燕尔的小俩口在俄罗斯练摊一年多,果然发了!原来家里的四间小平房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两层小洋楼,高档家俱电器一应俱全。十几年前真是让许多人眼红啊!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小玉认为“小打小闹”已经没啥意思,认识肖军龙后她再次说服老公,干脆投入所有积蓄一起杀进了莫斯科。
       
  现在肖军龙和南凯歌在莫斯科有房有车,在集装箱大市场有门市。这里需要稍加说明的是,在中国人聚堆的“一只蚂蚁”大市场(“伊兹玛依诺夫集装箱市场”),一提起东北来的三个人在社会上的名声很有些影响和份量。你若打听他们的大号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一提起“崔二的”、“赵铁石”和“南凯歌”,所有商户和混迹在市场里的俄罗斯社会闲汉、地痞流氓及小偷小摸的小毛子都耳熟能详,无人不晓。
       
  莫斯科有许多集装箱大市场,南凯歌所在的“兵营”市场,前些年因管理有方而名扬四海,如今已经成为中国人、俄国人、越南人、日本人、韩国人和欧洲人云集,商品琳琅满目的繁华之地。但是就在我去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中国商人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俄罗斯是国际上公认的贸易风险较大地区。中俄民间贸易机制不健全,银行结算、出口信贷保险和国际仲裁等机构的权威性相对较差,因此民间贸易安全几乎没有保障可言。当地警察经常以没有完税证明为由突击查抄中国商人的货物,过去次数虽多查抄数量却很少,前几天一下子突击就查扣了中国人100多个货箱这样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这使南凯歌和在俄中国商人的心理受到巨大影响,经商模式遇到了根本性的挑战。
       
  虽然大多数中国商人开始寻找司法保护和正规的通关渠道,但对此后的经营模式、利润预期和市场规范程度等等,大多数都持悲观态度,回想起来,那时候就有人不想在那干了。
       
  “唉!”南凯歌抽了口烟,一边开车一边叹息一声。
       
  他目视前方接着说:“这几年什么罪都遭过。”
       
  我说我能理解。在当时我们栖身的那个国际大都市里,成千上万从中国涌来的男女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身的命运。在国际列车路过的一些城市,停车时我看到本分一些的中国人,依然在俄罗斯的边缘城市卖些从国内倒来的掺假的流水线商品,一天至少蹲八九个小时,赚取比国内一般老板高不了多少的卢布或美金。机灵一点的人,蹲着蹲着,不管想法如何,总有一些男女不可遏制地滑下深渊,靠偷盗或暴力获得卢布的男人,在俄罗斯最终的结局不是被抓就是丧命,命运之神的手无法将他们从悬崖上扯回来。还有一些靠另类手段谋生的女孩,在异国他乡也总是伤痕累累。
       
  由此我想到不久前看到的一部女作家新作,描写的人物和内容虽然是国内,但那些在餐厅、酒楼、桑拿、发廊里“打工”的女人们跟在俄另辟蹊径的女孩子肯定大同小异,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感觉都象在海底潜泳一样,假如她们只戴面罩而不穿潜水衣慢慢地沿着珊瑚壁滑落下去,当她们的血液中充满氮气时,头脑里虽会出现片刻的欢欣,但惟一的归宿只能是在海底的黑暗和遗忘之中。
       
  说到底肖军龙无疑是幸运儿。南凯歌和小玉也是。
       
  “嘀嘀!”
       
  南凯歌停止说话,接响了喇叭。到了。
       
  放眼望去,竟有些激动。刚刚上午九点多的样子,军营市场里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南凯歌慢慢开着车说,光顾市场的顾客多是收入不高的俄罗斯普通百姓,几乎所有中国商人在这里都是为这些人服务的,一旦所有货品正规通关,税费上涨必将导致价格上涨,这些老百姓的消费水平也肯定不能承受,那样一来,势必引发社会不稳定。所以,长期以来,莫斯科政府对这些问题有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这个占地巨大用各种型号集装箱拼装起来的市场里,95%是中国人的摊位。集装箱由上下两层构成,上面仓储,下面营业,一排排集装箱之间形成街区。整个市场划分为一些小的管理单位,管理公司将集装箱租赁给商户,收取一定的管理费用。租用箱位的价格按箱位位置和经营货物决定的,一个较好区域的大箱位月租金在1500美元以上,小的也要800美元左右。
       
  南凯歌把车停在他的箱位门口,我一下车,他就把妻子叫了过来,指指她,对我说:“小玉,我老婆。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魏大哥,记者,来来来来,进屋!”原来只听说集装箱市场很大,眼见之后才明白,果真如此。
       
  南凯歌的箱位是一般人的两倍,下面商品和货物堆放得没有下脚之地,我们爬到上面一层,除了商品,角落还有一张行军床,大约是晚上伙计值班用的。小玉冲了杯浓郁的黑咖啡送到我面前,然后笑着说“大哥你慢用啊!”转身又下去打点顾客去了。
       
  闲聊一会儿,我问南凯歌是什么时候跟肖军龙认识的。
       
  “咳,那可有几年了!”
       
  南凯歌说,认识肖军龙还是刚来俄罗斯那几年。那时候他们还都往赤塔跑呢,肖军龙跟他和小玉完全不同,除了在赤塔、西伯利亚转悠,有时候也跑莫斯科、圣彼得堡一些地方跟俄罗斯人玩玩偷窃,偶尔也做点生意。先是往国内倒羚羊角、牛黄这些被俄国人当做废物扔掉的东西,后来这些药材价格被炒高了,海关也查得严了,肖军龙便转而倒金钻手饰、香烟、邮票和纯种狼狗等。这小子心眼多,口才好,能把警察玩得拿他没办法,也能把海关检查骗得一蹋糊涂,反正只要能赚钱的他什么都倒,可以说,肖军龙的第一桶金不是靠行窃老本行,而是利用中俄两国间不被一般人认识的商品巨大差价狠发了-笔。
       
  这两人脑瓜都不笨,一个迅速掌握了俄国人紧缺什么的信息,一个也很快靠第三只手在赤塔交上了同行朋友,站稳了脚跟。不过开始他们并不认识,后来时间长了总在市场见面,由点头到打招呼再到一起喝酒,相互介绍是哪里人,再后来大家有事就互相帮忙,有毛子欺负中国人他们就一哄而上,在赤塔打出了一些名堂,又认识了从鞍山来的崔二的,几个人最后发展成现在的生死弟兄。
       
  他们白天叫卖于市;晚上宿于小旅馆;夏天,忍受蚊虫叮咬,冬天,要盖三条棉被来抵御西伯利亚的奇寒,一晃几年春节都回不去家。寒来暑往,规模越来越不可小视,于是他们三人决定一起把雪球滚到了莫斯科,在“兵营”集装箱大市场各自挂出了招牌。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由于“兵营”集装箱大市场管理有方,名气越来越大,招徕了五湖四海的客商。如今这里竟成了中国人、俄国人、越南人、日本人、韩国人和欧洲人云集,商品琳琅满目的繁华之地。
       
  南凯歌说,那时候,火车是他们把挣到手的钱携带出境的唯一渠道,还无法将美元汇回国内。他们只好冒险将成千上万,乃至十万美元现金随身携带回国再存入银行。于是查没中国商人携带的美金便成为俄国海关的-项重要任务,-旦被查出便全部没收,有多少人因此而倾家荡产,无法知道。他说,他就知道那时中国倒爷为了反查没可谓绞尽脑汁,在包厢内外、上上下下,暖气管、拉圾箱……凡是可藏钱之处都想到了,他和肖军龙甚至用螺丝刀将巨大的车窗御下来,把钱袋塞进窗框缝内,以躲避检查。哈哈,他妈什么事都干过!
       
  更重要的是,经商的风险不仅来自海关的罚没,而且还来自武装犯罪团伙的抢劫。过去他们没能力用集装箱进货的时候,常常要受数伙由国内流窜来的“列车大盗”危胁,那些人看准俄国警方无心去管“中国人的事”,中国警方又鞭长莫及的空当,在国际列车行驶到俄境内时大肆作案,他们专对自己的同胞下手,专抢早已上眼的贵重物品,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疯狂地抢劫、强奸、杀人,他们就真刀真枪地跟那些人较量过,其令人发指的罪行终于使中俄两国警方联手彻底铲除了这伙恶魔,后来国内还根据这-案件拍过-部国际列车大劫案的影片。

  手机叫了。

  南凯歌接听,半天,点头:“行,知道了,谢谢啊!”

  关掉手机,南凯歌叹息一声,说他们这些中国早期的倒爷就是这样用汗水、血水和性命杀开了一条中俄民间贸易的血路。如今,中俄民贸早已超过官方贸易成为两国贸易的生力军,可以说,没有他们当年的勇敢闯荡,就没有今日两国民贸之繁荣。十年后的今天,-切都显得比过去平静和安详了许多,当年的燥动与激情,不安与恐惧似乎早已荡然无存。相比之下,常常遭到俄警方和海关双重查扣的所谓“灰色通关”,倒成了眼下无奈又害怕的一块心病。
       
  说到查扣,我问:“你那货最后有不能都要回来?”
       
  “唉,难啊!”
       
  南凯歌说刚才那个电话就是朋友打来的,彻底没戏了,托内务部的官都不好使。毕竟是一批货,难怪他心疼。“不说这个了,能不能要回来,有时候客也得请,礼也得送,你想不想看看肖军龙的箱位去,他比我做得大。”
       
  我说:“当然想啊!”
       
  “走!”
       
  南凯歌就起身领我出门,肖军龙的箱位,的确比南凯歌的还大,位置也好,里面格局跟他的差不多,距离不远。里面有几个人在忙活,南凯歌把一个小伙子叫过来,说他是“经理”,大家对我很热情,在那里听到这些人说家乡话我也觉得格外亲切,中午十几个人在一起吃的饭,是南凯歌老婆亲自出马,做得一手丰盛的中俄特色风味的美餐。
       
  整整一天,离开大市场时已是黄昏。
       
  一出市场大门,轿车飞驰而去。南凯歌的这部车子虽有点儿旧,马力却不小,他一边开车一边注意街道两边的建筑,路过一条大街的停车场时,街灯已经亮起来,南凯歌指了指街边蓝色牌子上的俄文告诉我:“莫斯科第16号巴尔科夫大街,以后我们会经常来这吃饭。这是我们的一个点儿。”我回头瞅瞅,转身回他:

  “你那货就一点办法没有了?”

  南凯歌叹口气,说:“怎么说呢,大哥,找的都是莫斯科道上人,要是顺利的话损失还能小点,没想到这次一下子就让警察弄去十多万,不讲理呀,气死个人,大哥你理解吧?”

  “完全理解,不容易啊。男人在外边想干一番事业,真的是不容易,你现在遇上了这摊子事,这几天就你别往我这边跑了,我正好可以在旅馆里休息几天,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灰色通关”我知道一点,深知他们这些在俄罗斯打拚的中国人玩得既潇洒又相当不易。肖军龙跟我说过,从上世纪90年代起,中国商品就在俄罗斯多次遭遇查封,但以前的查封多是以经营者无合法身份和居留证件等等为由,此次南凯歌的货被扣,好象不这么简单,南凯歌说俄方现在把中俄民间贸易中的“灰色通关”定性为违法,跟国内走私差不多。南凯歌跟我解释说在俄的华商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仅2000年和2001年两年间,俄警方和海关等部门就联合采取多次突袭行动,到市场大肆查抄中国商人货物,报纸上说,这些行动给中国商人造成的经济损失至少上亿美元。碰上倒霉的,一次就伤了元气,血本无归,为此破产的也有。南凯歌说,光他自己在莫斯科的一个仓库就至少被查封过三次以上,不过算是运气好些,至今还没倒下。他说他扣他的,我干我的,一次赚钱就有帐算。
       
  南凯歌并没有开车把我送回旅馆,而是拐上了另一条大街,他说在俄罗斯办事就得用钱砸,黑道白道,离了卢布寸步难行。现在他带我要去的地方,就是去见一个帮忙的俄罗斯人(此人在内务部工作),据说此人跟海关和警察局的人都能说上话,但他跟南凯歌的朋友抱怨说找晚了,如果早点找他,“问题不大,至少能要回一部分货物,少损失一点。”
       
  “真的吗?吹牛吧?”我问。
       
  南凯歌苦笑,摇头,没说什么。望着莫斯科繁华的夜景,后来他说,尽管托的人没帮上什么忙,但人情还是要还,他今天就是带我亲身感受一下俄国人的家庭。
       
  那天,南凯歌有准备,无论在什么地方,中国人拉关系走后门都堪称是一绝,到哪都忘不了这一手,“有人好办事”,这是他们心中一个共同的颠覆不破的真理,除了我们两个,在路口又会合另外一辆车,五六个人直奔目的地。俄罗斯汉子爱喝烈酒,俄罗斯姑娘美丽迷人,都是举世闻名,而这些在外打拚的中国男人们,此去目的之一就是要用酒精跟俄罗斯官员建立起属于他们的友谊,跟南凯歌到俄罗斯私人家庭打过一次交道之后,才真正明白了这一点。
       
  几个中国朋友到那家去,肚子里都有个小九九,希望与那个有能量的官员建立起后续关系,这次栽了,还有下次,于是,借助这次家庭拜访聚会之机,各显神通,下车时大包小包的酒瓶子提了不少不算,每人都有厚度不同的红包准备打点。
       
  帮助他们牵线搭桥的俄罗斯小伙子带着南凯歌轻车熟路地开进一个有警察站岗的大院,停在一幢石灰石大楼前,上三层敲开一家。莫斯科官员的家庭好美啊!绿色植物遍布角落,进入其中仿佛置身大花园,聪明可爱的小孩子在丰腴、性感的女主人怀抱里快活地玩耍,一见到有中国客人到访,乖巧地跟着女佣到另外房间去了。我们被邀请到大客厅入座。
       
  目光所以,景色如画!
       
  “哈罗少?”俄罗斯小伙子把南凯歌介绍一番后,高大健壮的男主人向我们展示出动人的微笑,南凯歌也热烈地以问候回报:“哈罗少!”从南凯歌几个人手里接过一个个红包,又看到一箱箱好酒搬上楼,高大的男主人嘀哩嘟噜地跟女主人说了一通,两夫妻脸上的笑容更加丰富。
       
  都说美酒醉人,岂知金钱美景更醉人呢?看到大家带来这些贵重的礼物,内务部官员没有了一丝官架子,竟改用中文说:“酒,喝酒!”
       
  我心想,这毛兄一定是个大酒鬼,那句流利的中国话大概也是为酒而学的。果然,大家坐下后,语言不通,南凯歌几个人在俄罗斯学的俄国话主人许多听不懂,只有靠语言加手势交流,众人谈得也不错,双方互道了姓名后,知道这家男主人大概叫阿列克塞。
       
  很快,餐桌上就摆满了丰盛的食物。
       
  南凯歌看似奶油小生,实际上是条硬汉子,他嗜酒如命,人又圆熟仗义,因此在俄罗斯这些年不管中国人还是俄国人,结识了不少朋友。据后来肖军龙说,南凯歌生来酒量大,五六岁开喝,一晃二十多年,从未醉过酒,但却被我们去的那家俄罗斯男主人给放倒了。更有趣的是,后来他被追得满楼乱蹿,险些闹出更大的笑话。
       
  男主人请大家入席。南凯歌这时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取出他特意带来的四瓶贵州茅台,放下三瓶,腾出手来把另一瓶盖子拧开递过去,大鼻子接过猛地吸了一下,立即快活地大叫起来,手舞足蹈,恨不得马上开怀畅饮,大醉方休。也许,南凯歌想让这位没去过中国的俄罗斯官员知道不仅中国白酒大大地厉害,中国人拉关系走后门送礼的工夫也世界一流,大大地厉害!
       
  一番礼让后大家围桌而坐,开吃开喝。
       
  三杯酒下肚,气氛热烈起来。开始的时候可能阿列克塞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还悠着点,南凯歌也多少有点儿放不开,可是喝着喝着,大家就再也没有了中国人俄国人、主人客人和身份等级的概念,似乎完全成为了一家子,成为了千里有缘千里来相会的纯“酒友”关系,桌上桌下,阿列克塞与中国倒爷们膘着劲儿喝,你一杯我一杯,杯杯底朝天,南凯歌在东北老家就有“酒仙儿”之称,碰上俄罗斯内务部大酒鬼,哪里有退让之理?大有为国争光的豪举。不愧是酒鬼对酒鬼,不愧是豪饮,四瓶茅台酒和四瓶伏特加干光后,阿列克塞一声叫,女主人又拿来两瓶,我见状,急忙摆手,示意南凯歌别喝了,想见好就收,南凯歌哪里肯依,一把扯住欲起身告辞的我,阿列克塞也不肯放人,按住他,定要再喝。
       
  南凯歌眼睛发涩,强撑着察看阿列克塞的神色,阿列克塞原先锐利的目光变得迷离朦胧,眼皮耷拉下来又竭力掀上去,再麻下来再掀上去,勉强睁着八九分醉意的眼睛也在寻找南凯歌,据说在俄罗斯家庭喝酒,主人不发话,离席是很不礼貌的,一时间我也只好退回重新坐下,大家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看上去,南凯歌尚有三分酒量,豁出去,估计他足可以放倒对方,那时候再光辉灿烂地离开多有面子啊!这样一想,胆气顿生,抓起一瓶,仰头,将瓶中酒尽数倾入口内,眼瞅着好像热火烧心,脸腾地就红了。
       
  到这份上,南凯歌还没忘记阿列克塞,他嘴里叨咕着“舍命陪君子”、“感情深一口闷”,“酒多深感情多深”,醉眼惺忪地去瞅阿列克塞,不禁大惊,只见骄傲的男主人像演杂技一样,将一个瓶子成垂直状含在嘴里,双手张开,看那酒液咕咚咕咚地往口中泻完后,双目圆睁,摇头晃脑地还要酒。女主人乐呵呵地又取来两瓶,南凯歌望去,险些晕厥,那瓶子如小炮弹似的硕大不说,还赫然印着“95”字样,分明是标准的酒精啊!
       
  南凯歌这才预感到大事不妙。他实在是顾不上跟阿列克塞叫板一比高下了,手忙脚乱比划着血管破裂心脏停跳状,企图阻止阿列克塞的狂欢,女主人格格地笑起来,告诉南凯歌“没管戏(关系),没管戏(关系),你们喝,喝吧!”我的天,看样子这才是开头,后面还有大家伙呢!
       
  这时候,一向不服输的南凯歌腿开始不管不顾地直抖了,其他人也非常清醒的意识到我们这些人的酒量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面前这位发狂的北极熊海量,若再不逃,客死异国他乡的惨剧不是没有可能,后门走不走、生意做不做还在其次,一旦醉死他乡,说起来实在轻如鸿毛。于是趁阿列克塞走神之机,我们和南凯歌纷纷脚底生风,连衣服都没顾上拿就破门而出,狼狈而逃。
       
  但是,楼房格局完全跟中国不同,人地生疏,逃窜都成了问题,南凯歌在楼里如没头苍蝇,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关键时刻,如果不是那天我们这些“保镖”去的多,估计他是难逃魔掌了,因为就在我们匆匆忙忙向女主人告辞下楼后,还听到阿列克塞大喊大叫的声音从后面紧逼而来,两手乱舞,近在咫尺。
       
  他喊的大意是:“中国!够朋友!回来回来,喝酒!”
       
  面对如此坚韧不拔、穷追不舍的醉鬼,南凯歌脑袋发炸,他乖乖地躺在我们身后的后座倒气,拚命地用手说话,其意思十分清楚,“快走快走!”虽说狼狈不堪,但通过这次酒精考验,南凯歌算是彻底把阿列克塞——这位俄罗斯英雄交下了,内务部官员近乎疯狂的豪爽之举表明他没把南凯歌当外人,也许他很快就会把我们忘记,但南凯歌的英勇善战他无论如何忘不了,虽说最后时刻他成了逃兵,但日后,当这位内务部官员清醒过来时,他肯定会为这个可亲可近的超级“酒友”做许多别人所不能的事。
       
  如果这样,值了。
       
  但是,那晚我们着实被阿列克塞吓得不轻,硬汉南凯歌最终选择逃跑实属不得已,没有人知道,喝得都到了嗓子眼的南凯歌如果不逃跑,一旦被醉鬼抓获,缠住非要比比酒量的话,后果会如何发展下去?如果不是女主人慈悲为怀,拦住丈夫允许大家离开躲过这场大难,南凯歌极有被迫吞喝过量酒精致死的危险。
       
  翌日上午,沉入醉乡的南凯歌还没完全清醒。我去看他,当时只有保姆在,小玉一早就赶到市场去了,南凯歌惊醒,执意要起,我把他轻轻按倒在床上,要他躺着。保姆见他醒了,极其迅速地端来咖啡让他醒酒。
       
  “怎么样,不要紧吧?”
       
  “我操!真是荒唐啊,荒唐!”南凯歌苦笑,提起阿列克塞,又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疯狂追击的俄罗斯大汉,“这个老毛子我算交下了,差点儿要了命也值,看见没,老毛子就是这样交朋友的,你越能喝他越喜欢你,你要是喝得当场上吐下泄,他会拿你当亲兄弟,往后没有办不成的事。俄罗斯的酒鬼满大街,耍起酒疯来不要命,这才是些真爷们!政府想禁也禁不住,因狂喝滥饮,酒精中毒而亡的哪天都有,嘿嘿,昨晚我也差点儿!”
       
  领教了,确实如此。
       
  那天夜里回到旅馆就连我这个最不能喝酒的人都吐得一蹋糊涂,没了人形,早晨起来丁老板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在哪喝的呀?吐了我和服务员一身。”后来又说,“唉,咱中国人也喝酒,但不怎么耍酒疯,醉了就睡,哪像这些老毛子?太他妈霸道了!”
       
  是啊,男人不霸道算什么男人?在外边闯荡,商场如战场,尤其在那些需要酒精垫底的地方,虽说那次老毛子对集装箱市场突然袭击给中国商户造成很大损失,但南凯歌并没有止于跟那些中国人在市场里大骂俄罗斯政府和警察,而是另辟蹊径跟安全部的官员拉上了关系,这让我似乎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另一扇隐秘的窗。他希望,除了正途,还要不惜一切征服阻止他发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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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7-4-12 22:41 | 只看该作者
嘿嘿!好一个男人本色,先抢沙发,坐下后再慢慢欣赏,不知你哪里还有俄罗斯兔儿送得黑咖啡么?呵呵,要有,来一杯我边学边喝如何?
3#
发表于 2007-4-13 09:19 | 只看该作者
马兄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很新鲜的环境。看来马兄对俄罗斯很熟悉,写了个系列?
喜欢。
4#
发表于 2007-4-13 10:34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娓娓道来,一个沉重的话题,却用一种轻松的叙述方式,写得非常自由。感谢马克老师给太虚带来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世界!

精华!
5#
发表于 2007-4-13 11:50 | 只看该作者
有纪实文学的特色,写的是鲜为人知的异国情调,欣赏了。
6#
 楼主| 发表于 2007-4-14 22:1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葛瑞英 发表
嘿嘿!好一个男人本色,先抢沙发,坐下后再慢慢欣赏,不知你哪里还有俄罗斯兔儿送得黑咖啡么?呵呵,要有,来一杯我边学边喝如何?


  黑咖啡有,俄罗斯兔儿米了:)
7#
发表于 2007-4-15 21:03 | 只看该作者
拜读了,马克是个很认真的写作者。
8#
发表于 2007-4-16 08:40 | 只看该作者
邱天来欣赏马克老师精彩小说,来寻找男人本色哈!
9#
发表于 2007-4-16 08:49 | 只看该作者
异国风情,引人入胜。
欣赏了!
10#
发表于 2007-4-16 15:52 | 只看该作者
俄罗斯,马克兄取之不尽的源泉。新闻性、记实性、故事性小说。
11#
发表于 2007-4-16 16:34 | 只看该作者
马兄的文采真是高人一筹!文章让人领略了俄罗斯的男人风采,具有很强的纪事性、可读性,敬请文友认真研读!
12#
发表于 2007-4-17 17:04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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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9:15 | 只看该作者
  几天不来,看到大家跟贴很高兴。先大家问好,看看别人帖子跟贴后再来回复:)
1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9:2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马兄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很新鲜的环境。看来马兄对俄罗斯很熟悉,写了个系列?
喜欢。


  问好叶柄。
15#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9:31 | 只看该作者

我的表情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小说娓娓道来,一个沉重的话题,却用一种轻松的叙述方式,写得非常自由。感谢马克老师给太虚带来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世界!

精华!


  问好脂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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