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是一匹马

稻草人

　　阳光耀眼或温柔已与我无关。天地间弥漫着无数个面孔，他们用声音遮蔽自己的虚伪。那棵白杨树，长在操场的一角。今天早晨还剩下99个叶子，叶子硬撑着，已经三天没有掉下一片。
   
　　那边又一阵喝彩。我KAO！他们全不顾我的情绪。那个漂亮的脸蛋，为什么不见了？1088，1089，1090，……，又要进位了。这该死的数字，为何这么难记？我数着脚下的步伐，那样从容。又一个身影从我身边晃过。他不是"老鸭"吗？你看那东倒西歪的样子，还想超过我？我一用劲，晃过了他。该死的"老鸭"，188……？刚才跑了多少步？接不上了，就算十步吧？2002。什么？2002？公元2002年。秋天的某一日。我在操场上奔跑着。这是一年一次的校际运动会。我跑的是五千米。三百米跑道。起点在哪里？我像一头被蒙了眼睛拉磨的驴子。我忽然可怜自己。为什么像一头驴子？应该是一匹马呀！驴子，驴子，一头拉磨的驴子。公的。不，应该叫雄的。
   
　　 "黎明来临之前总有一段寂静的黑暗。"这是什么话？寂静？老班正领着一群男女追着我呐喊，那是用鞭子在抽打我呀。又一个人晃过了我。"驴子，驴子，我是一头驴子！"驴子何尝看到光明？驴子真是一个哲学家。它一定在思考。你看它不急不躁的步子，一点不慌，多有节奏，身子不乱。步伐紧凑，落蹄有声，乃是一种境界。 "老鸭"只顾跑，连驴子都不如。这家伙肯定在恋爱或者失恋了。苏子曰，"动于内而形于外"。"老鸭"只想超人，内心一定有忧结。三千五百一，三千五百二，三千五百三，三千五百四，三千五百五……坏了，全部十进位了。赶紧回位，三千五百一十一，三千五百一十二……。真要命，这数字太长了，三五二二O，三五二二一，三五一十五，三七二十一。完了，数不下去了。汗已弥漫全身。老班叫我穿短裤，太对了。你看那"老鸭"，居然穿着牛仔裤，那也叫跑步？
   
　　"王Nan，加油！""王Nan，加油！""什么，王楠？"这家伙成心跟我过不去，故意用"王楠"激我。王楠不识时务啊！功成身不退，激流不勇退，偏偏恋着"大姐大"，若不，怎么成为亚运会悲情人物？"啊！悲剧啊。""丢人啊！"你们这群混蛋，居然在人伤口洒盐。我愤怒地啐了他们一脸口水。"你们只会讲'金盆洗手'，你们以为你是谁？和我一样，一群只会拉磨不问路的驴子。"其实，他们哪配做驴子，他们不会拉磨呀！人家王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你们懂个屁？
   
　　老班又在排名次了，又要评优了，什么奖学金要靠总分。老班用怪怪的眼光刺了我一下。不用刺，我领会你的意思。这个五千米，要是得好名次，我的总分又要增长几个百分点，要是破记录，那百分点更是往上直飙。老班不容易，一心一意要把我打造成"良马"。
   
　　又晕倒一个。"造孽呀，笨驴一个！你不能跑慢点？跑出你的从容？"
      
　　这鬼天气，居然下起了雨。雨点不大，落在"老鸭"光胳膊上丝丝直冒气。"鸭子"真滑稽，上身什么时候变得光光的，可下面还是油亮的牛仔裤。"老鸭"就是不开窍，忒老实了。"老鸭"跟我说，她说他太老实了，只知道看书做题，一点不懂得"生活"。"老鸭"啊"老鸭"，你要是停下来，坐在操场上，把裤子脱掉，注意一定要慢要优雅，然后只穿一个裤衩，再发疯地跟进，像一匹马，一匹愤怒的马，而不是驴子。这下不酷呆了！她一定会拥着你的牛仔裤，进入你创设的"白马王子"状态。
   
　　老班站在操场中间和人闲聊着什么。无数个"鸭子"晃过我，啊哈！我显然跑在他们前面了。他们都在我后面了。二十六，二十六，二十六……我忽然呼出了这个数字。这是个很顺口的数字，从嘴里呼出来，感觉很容易，"啊，啊，啊"，又成了"二，二，二"了。同桌小Z跑过来，递给我一个棉球，小Z的手好白呀。那是我初三的丫吗？丫在哪？
   
　　那年我与丫同桌，那是个不见天日的季节，大家为进重点高中拼耗着意志。那个四月明媚的日子，我们从教室里爬出来，白灿灿的阳光，让我们一下子不分东西。丫说，我们去春游。丫就是丫，敢在这时候混日头。我说好啊。我们使劲地跑呀，那阳光在脚板上长劲。丫在我后面小脸红扑扑的。我说丫你好像才十岁。丫喘着气。丫手朝前伸着，那是登山时前倾的动作。丫那手，忽然到了我的手中。丫的手好白，阳光下，那炫亮的一烁。我便疯一般向上奔，脚下石头生生的崩裂。丫那只手瞬间便在山顶呈现了自由。山不高，从未有过的境界，让我和丫有种重生的感觉。那花花绿绿的满眼的一望无际。每一个叶片都在颤动，每一片草儿直立拔节抽穗一霎那成熟。丫用手一指，看那！那是一片黄的耀眼的油菜。丫的胳膊露出半截，阳光下我的神经被猛抽了一下。
   
　　什么？还剩三圈？老班不知什么时候冒到我的身边，"马骏，加油啊！"。
   
　　那一天，我们穿行在菜地里，粘了一身花粉，弄得我们快要在菜地里仙去。嗡嗡嗡，嗡嗡嗡，兴奋的蜜蜂在菜地里乱撞。丫忽然冒出一句，蜜蜂是怎么死的？老死的。不。丫悠悠地说，是累死的。丫怪怪的，好像她就是一只蜜蜂。那可不是杨朔笔下的蜜蜂。
   
　　 "老鸭"终于倒下去了，那一堆人七手八脚圈在一起，还有校医奔去。"老鸭"享福去了。我忽然觉得"老鸭"会死去，老鸭不聪明怎么会死呢？可怜的小Z又来了，她顺着内圈给我带跑。

　　那个四月，丫没有累死。丫长了"翅膀"，飞进了重点高中。而我驴子一般被"牵"进了师范（那时师范已"沦落"矣，大家眼里只有重点高中）。
   
　　"叭"一声枪响，悲怆的一圈到了，可我差不多连打个激凌的力气都没有了。啊，"老鸭"居然披着雨披，神定气若地站在弯道上，旁边依偎着那个她。"老鸭"终于个性灼灼。"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老鸭"的感叹现在看来是多么幼稚。"老鸭"从此懂得了生活懂得了人生哲学。否则那个她会这样小鸟依人？
   
　　又到了一个弯道，老班已候在那里。老班也像鸭子，头朝我这边伸过来。干嘛？要拉我一把？我马骏从此不再是徒有其"名"的劣马。我是一匹良马。只知奔跑的良马。老班是体育教师，老班的长项是上政治课，理论一套又一套的。老班有句名言，只要你给一个方向，良马就会永远奔跑下去，直至力竭而亡。这句话老班讲了许多遍，每讲一遍眼睛总是那么亮亮的，那是对马的无限敬仰才有的感情啊。老班的眼睛在说，你们要是马多好啊！天哪，老班居然相中了我。说我是一匹好马。可打进师范，我就从来没有好好"跑"过，有时连路都不会"走"，还常常把"路"走歪。现在，太阳从西边出，我竟成了一匹好马。我的左邻右舍复杂地看着我，像在说，马骏，你从此是一匹马，一匹只知道奔跑直至气竭而亡的良马。然后一起唱"马儿，你慢些走哎你慢些走，哎……"悠扬而悲壮。然后我就被圈在操场跑。老班不辞辛苦地指导我，马俊仁一般站在烈日下。我的双"蹄"在煤碴上很响地敲击着，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老班脸上油油的，开始绽放，满意地点头，说要有信心。然后拿毛巾给我，我擦着汗。老班忽然转过身，狞笑着，像《狂人日记》中的大哥和那什么人来着，要把"我"养得肥肥的然后杀着吃。老班灿烂地笑着，你一定会拿第一。天哪，老班终于露出"杀机"，就等着那一刻，我力竭而亡。

　　喊声如滚雷掠过。最后一个弯道，老班跟在我后面，拧紧双拳，弓着腰，仿佛要把内功全部传给我。老班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差不多要迸出眼眶。小Z啊小Z，你为什么把手合拢在胸前。还有大A小B大C小D……，我的四十八位好同窗，一起站在那弯道不远处。为什么没有声音？他们齐刷刷地从我眼前晃过，天啊！他们在给我送行。我是大宛马我是汗血马我是千里马。跑啊跑啊跑啊，我为什么不长啸，仰天长啸，然后奋蹄腾空然后肌肉聚拢然后直刺苍穹然后白气一道势如长虹然后坠落然后轰然然后冲天尘雾，不，是火光是血光嘣然飞溅然后委地如烟散去。
   
　　无数个声音被点燃。99片红叶瑟瑟而下。忽然红光一闪，丫向我走来。丫一袭红衣啊！丫张开双臂，向我伸过来，伸过来，就要抓住我了。丫啊——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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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

　　我个人觉得当作小说来读更加合适。

　　有趣味的文笔和技巧，视觉很新颖，或者是我的孤陋寡闻。　　问好　：））

左显辉

有点意识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