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歪侃：《左传》三则

宋鹏

　　一

　　孟子云春秋无义战，此论不佞尚不敢妄评。但，春秋有“醋战”，我倒能举一例。此战虽不能与古希腊的特罗伊之战媲美，却也别有意趣藏其间。

　　《左传·僖公四年》：“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齐侯乃春秋五霸之一齐桓公是也。僖公四年即公元前656年。齐桓公是当时的霸主，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以诸侯之师”（率领多国部队）侵蔡伐楚。“伐楚”是因为楚王没按规矩送周天子贡品，师出有名，可以大张旗鼓地讨伐。而攻打蔡国则用了一个“侵”字，意即偷偷摸摸的军事行动。何以如此呢？原来齐桓公打蔡国是公报私仇。蔡国是他岳家，其夫人蔡姬还未同他正式办理离婚手续，竟又嫁了别人，涉嫌重婚罪也。《左传·僖公三年》对此有详细的记载：“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在皇家园林玩飞艇也，蔡姬大约很爽，忍不住晃荡起船儿来）。公惧，变色；禁之，不可（齐侯估计是个旱鸭子，不习水战，怕得尿裤子，而蔡姬偏要顽皮）。公怒，归之（送回娘家），未之绝也（未离婚）。蔡人嫁之。”

　　蔡人胆子也忒大了，把老大不放在眼里。齐侯本来是小两口赌气，床头打架床尾合。你居然假戏真作，再嫁女儿，多赚一票，气煞人也。老子“水战”打不赢你打陆战，“蔡溃”也。

　　不过，这则故事中，我以为齐桓公虽纵横疆场，九合诸侯，却不不知闺房之乐也有甚于跃马横枪之趣者。管仲偷射一箭可以兜下，老婆偶撒两娇竟不解风情。所谓能治理天下而不能治理左右者也。蔡姬才是亮点，撒娇发嗲，嬉戏顽皮，逗弄老公于游艇之上，端的可爱。倒是齐桓公不来电，反来气，大煞风景。面对如此衰哥，蔡姬别寻爽男，隐然弱女见豪情，大有丈夫气度。若生在当今，绝对会成为一个杰出的“女权主义者”，高擎“焚烧胸罩，裸露双乳”的大旗，把男人扫进厨房。

　　二

　　毛泽东读史至春秋宋襄公指挥的宋楚泓之战，忍不住破口大骂宋襄公“蠢猪式的仁义道德”。宋襄公到底做了什麽事情惹得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气不打一处出？竟然不讲文明礼貌，指着一个几千年前的一方面军“前委书记兼总指挥”，说他是“蠢猪”？暂不回答，且把那段历史翻开看一下再说。《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己巳朔（初一），宋公及楚人战于泓（河名）。宋人既成列（摆好阵势）；楚人未既济（过河）。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 既阵而后击之，宋师败绩。”

　　宋国人跟毛主席一样，纷纷指责宋襄公。的确，在毛公眼里，宋襄公的“革命路线”已经错得太离谱了，还不能用“右倾保守主义”来定性，宋襄公犯的简直就是“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不召开新一届代表大会，重新厘定“政治局常委”是改变不了的。但，宋襄公的答辩有意思。他说“君子不重伤（再次伤害已受伤的敌人）。不禽（通擒）二毛（白发老兵）。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不进攻未摆好阵势的敌人）。”“亡国之余”是指宋国乃商的后代，商灭于周。所以宋襄公自称“亡国之余”。

　　这里涉及到一个战争的游戏规则的问题。宋襄公的答辩确存“仁者之义”，颇有“君子之风”。虽然，在当时宋的举动已被视为迂阔，后世更是当成笑话，活该毛公骂之为“蠢猪”。因为中国向来是“兵行诡道”，“兵不厌诈”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宋襄公在战争中竟然恪守君子之道，安有不败之理。但宋襄公的故事至少透露出一个信息：在他之前，古中国可能存在过非常尊重游戏规则的“君子式战争”，他自己说“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不靠险要地势取胜）”。到了春秋时尚存余绪，后来就荡然无存了。现在有人甚至主张“超限战”。恐怖主义便是“超限战”的拥护者和实施者。宋襄公在他们眼里恐怕已不是“蠢”而是“智障”的问题了。

　　不过，人类毕竟愈来愈文明。所以，我竟发现宋襄公的战争理念在当下正在复活。譬如今夏以色列的进攻真主党。进攻之前，先告之进攻的地点，用撒传单和打电话的方式通知当地老百姓撤离。再譬如之前的美国之打伊拉克，占领后不将其石油资源揽入囊中，反而自己掏钱重建伊拉克。虐待了几个俘虏，弄得几乎下不了台，高官纷纷出来道歉。实在是太菜了。这点破事，在“我大清”看来，算个鸟啊。

　　谁都讨厌战争，但人类暂时还避免不了战争。丘吉尔说：迄今为止，如果人类所建立的社会制度都不好的话，那末，民主是一种最不坏的制度。我想套用一下：如果所有的战争都讨厌的话，那末，美、以式的战争是最不讨厌的战争。基于此，我觉得宋襄公不象是“蠢猪”呢，到象是玩“期货”的，2000年后才出手，放长线，钓大鱼哦

　　三

　　古人在“食色”两欲上，食欲更不容易满足，所以有“一饭之恩”的说法。《左传》上因为“一饭”而结恩仇的故事，实在太多。

　　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72年）是《左传》的开始，讲的是郑国两兄弟争王位，老妈押宝押错了帮弟弟，而哥哥（郑庄公）却最终胜出。便把站错队的妈咪打入“牛棚”接受思想改造，发誓说“不及黄泉不相见也”。但到底母子情深，已而生悔意，还是想有时请老娘出来做个“面膜”，尽个孝道的。这时，郑庄公的一个马仔颖考叔跑来支招了。原因就是“公赐之食”。吃了别人的口软。这一口饭胀出来的主意可以媲美好来坞惊险大片编剧。颖考叔说你誓言是说“不及黄泉不相见也”，我们“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居然挖个地洞来母子相见。颖考叔这个馊主意真是超级搞笑。但古人的重然诺，守信用还是“迂得可爱”。估计那个年头假货不多。
　
　　吃到的报恩，没吃到的就报仇。《左传·宣公二年》郑、宋交兵，“将战，华元（宋军主帅）杀羊食士，其御（司机）羊斟不与。及战，（羊斟）曰：‘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主帅杀羊犒劳士兵，没给司机一块，司机竟把主帅的指挥车陷入敌阵，导致战争失败。哎呀，现在领导干部要注意啊，从古到今，方向盘都是掌握在司机同志手中的。

　　自己没吃到想报复出气，尚在情理之中；奇的是预言别人吃不到某种食物，居然也要遭殃。《左传·成公十年》记载“晋侯（晋景公）梦大厉（恶鬼），披发及地… …坏寝门而入。公觉，召桑田巫（来算命）。公曰：‘何如？’（桑田巫）曰：‘不食新矣！’”老实的算命先生的意思是说晋侯等不到吃今年的新麦子就会死去的。这个预言在晋侯的心中播下了仇恨的种子，从此，他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到了那年的“六月丙午（初六），晋侯欲麦（想吃麦子），使甸人（田官）献麦，馈人（厨师）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晋景公要教训桑田巫这个乌鸦嘴，把新收割的麦子做成一个皮萨饼，亲手指示给桑田巫看，老子马上就要饱餐一顿新麦子，给你龟儿一个响亮的统治阶级的耳光。可怜的桑田巫竟为一句“不食新矣”丢了老袋。但桑田巫的预言却还是兑现了。故事的结局是晋景公杀了桑田巫，就准备来处理眼前的一大钵麦子沙拉，“将食，张（肚子胀），如厕，陷而卒”。

　　自然，有了好的食物而弄不好，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左传·宣公二年》：“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避丸也。宰夫而（炖）熊蹯（掌）不熟，杀之，置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这个晋灵公显然是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他居然成天拿着弹弓在阳台上打“革命群众”，看他们怎麽躲避子弹，让劳动人民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厨师熊掌没弄好，把人杀了就已经太不人道主义了，他竟还专门叫宫中的MM挑着尸体招摇过市，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对妇女同志缺乏起码的尊重。这个人权记录恶劣的混蛋终于被“无产阶级的铁拳”给镇压掉，虽然下地狱的地方还是好了一点，是在桃园。

　　《左转》上还有一个关于熊掌的悲惨故事。一个国王要死了，临终的政治遗言竟然是要吃熊掌。舍生命而取熊掌，与舍鱼而取熊掌，真是不可以道理计。《左传·文公元年》记载楚国发生了一场宫廷政变。太子商臣逼死其父亲楚成王即位。楚成王要死的时候是“冬十月”，当时太子“以宫甲围成王。王请食熊蹯而死。弗听，王缢”。好悲惨啊，忍不住叫人“听猿实下三声泪”啊。孽子商臣，俺恨不得撕下你的狗皮，霸占你的后宫。你老爹临死前只想喝口熊脚板汤，也不能如愿，落得个吊死鬼的下场。阿门！

　　不过，偶像鲁迅说：古人并不淳厚。原来太子早看出“请食熊蹯”是缓兵之计。三十六计中好像没有通过吃熊掌来拖延时间，等待救援的。我不知道现在的熊掌怎样吃，更不知道古代的熊掌怎样吃，真是土老鳖一个。但，根据韩席筹《左转分国集注》说，“今人而（炖）熊蹯，必先以豕肉包之，煮一日夜，豕肉悉化，而熊蹯之硬皮污秽始能脱去，其遗之汁臭甚，犬亦不食。及污秽脱去，清水洁之，然后加五味，以鸡、豕汤炖之，半日始可食。”春秋时人未必比现在人聪明。在没有高压锅微波炉的条件下，可以快餐熊掌。所以“王请食熊蹯而死”里面的“肉食者谋”的确有点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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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鹏

问好海天漫话同仁。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学习大家，谢谢。

照直说

　　有趣，学习了，功底很好！给江天漫话栏目增添了色彩。有空请到“老子”栏目一游，顺便把你的高论留下！

lqm407

　　欣赏新朋友的文章。从几则春秋故事中，可以看出古今一致的一些道理。文章幽默，文字生动。
　　希望新朋友常来江天。

武俊岭

不错的文章。

黑雪

很扎实的解读。如此用心，文章总写不完。欢迎多发现大作。

宋鹏

谢谢楼上几位斑竹的鼓励!

一水

难得的好字!佩服楼主的文字功底,这文字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学习!

吴安臣

有见地，有个性的文章。

一水

我本人因为喜欢看历史,所以这文章能够融合并利用的历史信息量之大真的令我佩服.国学如此丰厚的朋友若能将杂文进行到底当是快事.

我以新人的身份也欢迎下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