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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姑娘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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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2 08:0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我的父亲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酒鬼,他成日除了喝酒之外便无所事事。或者说,他还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每天都跑到房客那去催交水电费。一般的房客都不会理会他,而理会他的房客则会一次次耐心地告诉他还没到月底呢,或者前几天刚交过水电费。父亲会摇头晃脑而又非常认真地说“哦”,然后就醉醺醺地回去睡觉,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很多人说其实他的头脑清醒得很,只是他不想清醒罢了。

  这年暑假,在学生们都退了房回家的夏天里,来了一位非常奇怪的房客。他预交了三年的房租,并且带着大量的食物。他说他是一位流浪歌手,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唱歌了,他突然疯狂地迷恋上了小说,他说他要成为一名作家。

  “我要最安静的房间,因为我打算在这里写出一部能够轰动全球的小说作品。”我纯粹就当他是一个疯子,对于他所说的话完全嗤之以鼻,不过我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他带到了后山,那里有一间单独的房子,平时如果房客太多的话,我就把我的房间誊出来,然后自己住到那里去。因为房间是单独的,不会有邻居,才能符合作家的条件:安静。

  作家问我三年的水电费大概是多少,我诧异,难道他连水电费都要预交?作家说他不希望在他写作的时候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包括催交水电费的房东,“总之,不管是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要来打扰我,即使是天塌了下来。”

  “纯粹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比酒鬼还要疯子的疯子!”我实在受不了他了,于是告诉他,这些房子还能不能存在三年现在都还是一个问题,因为城市的扩建,附近的房子都有可能被国家征收,连同这座后山,也有被机器推平的可能。作家迟疑了一会儿,他说他挺喜欢这,那么,能住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总之,在此之前你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就行了。”

  第二天,我正在门口晾衣服,看见那位作家大汗淋漓地提着大包小包经过,我好意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作家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晾完衣服,作家又出门去了,这次他依然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依然谢绝我的帮助,所以当他第三次提着大包小包经过的时候,我就当作没有看见,对于难以沟通的人,我一向避而远之,即使是我的父亲也不例外。

  从这之后,我很长时间都没见过那位偏执的作家了,他的房门反锁,而里面又悄无声息。我甚至怀疑过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然后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将自己悄悄地杀死。喝醉酒的父亲常常问我为什么山坡上那间房子的门无法打开,我说那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于是父亲便常常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跑去催交水电费,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久而久之,父亲也便对那间房子失去了兴趣,连瞟都不再瞟上一眼——最初的时候他还会歇斯底里地骂几声神经病,直到后来他就完全忘记了这间房子的存在。而我,对于那间房子也变得越来越漠不关心。

  这是一个莺飞草长的夏天,气温居高不下,漫山的蝉成日疯了也似地鸣叫,日光炙烤着偶尔会有汽车疾驰而过的水泥路,而树木的影子,则被一动不动地粘在了路面;父亲开始变本加厉地酗酒,以便将更多的时间用于睡眠,而在一个气温高达40摄氏度的午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病倒了,医院的检查结果是肝硬化,有癌变的迹象……

  一切的一切,让人感到绝望。

  我煮了鸡汤去送给住院的父亲,推开病房的门,只见父亲笑容满面地看着我,说:“你来了。”我抿下了泪水,“嗯”地微微点了点头。父亲拍了拍他的病床,示意我坐过去,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他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只是我可怜的孩子,我对不起你……”父亲呜咽了,“我从来都没有尽到过作为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这个可怜的男人,大概在他的眼中,除了爱情之外别无他物,亲情与友情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笑话。父亲当初能够为了他年迈的母亲卧冰取鲤,能够为了他的朋友两肋插刀;同时他也能够为了女人毅然抛弃父母,也能够为了女人,插朋友两刀。

  父亲与母亲是高中时候的同学,因为双方学习成绩的优异让两人开始彼此仰慕,并让他们双双坠入爱河,很快便如胶似漆。高考的揭榜,却让两人痛楚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考取了大学,而父亲仅以一分之差而被拒之门外。

  母亲安慰父亲,再考一年就好了。

  父亲颓丧地点了点头,说也只好这样了,“你等我……”
                 
  二

  父亲的家境异常困难,父母亲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完全无法意识到大学对于一个从小生长在山村的人的重要性,然而父亲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选择了复读,并因此与家人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经常利用节假日的时间去母亲所在的城市打临时工,其实他是无法忍受对母亲终日的思念——走在母亲以及与他自己失之交臂的校园里,父亲碰到了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久违的友情让父亲感到温暖。原来他的朋友也考取了这所大学,这令父亲羞愧不已,不过他马上就乐观了起来,他还有机会呢。

  父亲发誓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考前夕,父亲又来到了母亲所在的城市,然而他却被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心爱的女人与他最好的朋友正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父亲神志恍惚地转进了一条巷子,无声地抽泣起来,然后他就连夜赶回了学校,他觉得结局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人们在嫌弃他的无能,连大学都无法考取,所以他一定要更加发奋图强,才不会被人们看扁。于是父亲开始日以继夜地复习他已经倒背如流的功课。可是,有谁会料到,在高考前的一天,疲惫不堪的父亲突然就病倒了。

  坚强的父亲不得不带病参加高考,最后一场考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父亲就晕了过去,并在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人将他送进了医院。而这一场病,让父亲的身体变得一蹶不振,他的家人将其接回了家进行疗养。直到虚弱的父亲得到他考取了大学的消息,他一时间欣喜若狂,并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家人,但是愚昧的长辈们却不以为然,他们病态地痴迷于黄土,潜意识里已经决定了死守一辈子的土地,他们的后代也不能例外。

  于是我的爷爷奶奶当晚就找来了绳子,将父亲牢牢地绑在了房里,一顿暴打之后,告诫他说:“死了这条心吧。”

  几个月之后,父亲才得以解放,可是有什么用呢?

  气急败坏的父亲找到了他的那位朋友,他的朋友满脸笑容,“听说你考取这所大学,怎么没见你来报到?”父亲挥起拳头砸在了他朋友的鼻子上,鲜血直流,然后一阵拳脚相对,直到他的朋友跪地求饶,他大概猜到了原因:父亲已经发现了他那龌龊的勾当,“我马上就和她分手……”还没有说完,一阵拳脚又落在了他的身上,父亲吼道:“你这个畜生!”然后,父亲一把跌在了地上,伤心地大哭起来,洪水一般泛滥成灾。

  他的朋友见状,赶紧爬起身来,狼狈地逃跑了。

  见到母亲,父亲很牵强地笑了笑,说:“过几天,我就要去矿上了,来看看你。”母亲突然一把投进了父亲的怀抱,嚎啕大哭起来,她说她对不起他,并发誓这辈子非他不嫁,永远不离不弃,“千秋万世,至死不逾。”

  回到故乡,父亲遵照家人的意愿,去了邻村的一家煤矿做工,但是繁重的体力劳动累得年少的父亲苦不堪言,可一想到貌美如花的母亲,父亲也便有了精神。而天有不测风云,一次意外事故的发生让父亲失去了左腿,他几乎被沦为了一个废人。

  绝望,不仅仅是我的父亲,还有我父亲的家人们,全都对生活彻底绝望。

  我的爷爷奶奶对父亲逐渐产生了厌恶,“是这个丧门星,彻底地毁掉了这个家庭。”

  而父亲永远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母亲大学毕业之后,毅然地拒绝了学校分配的工作,她找到断腿的父亲,并表示永远都不会嫌弃,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他们一起去寻找一片只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消沉的父亲拒绝了母亲的好意,他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母亲:一个断掉了一条腿的煤炭工人,怎么能够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学毕业生呢?

  母亲声色俱下,苦苦相求。

  母亲觉得造成父亲这一切不幸的人是她,她请求父亲给予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父亲终于动摇了,他的顾虑在一瞬之间得以冰释。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与任何事能够阻拦他们相爱,“真正的爱情不受万事万物的阻隔。”

  母亲将她的意愿传达了她的家人,如她料想的一样,我的外公外婆顿时暴跳如雷。可是母亲完全不为所动,于是外公外婆以死相逼,但这依然不能扭转母亲的决定。对于这所有会发生的场面,母亲早已经有了心理上的准备,所以当天她就与约定了见面地点的父亲踏上了开往外乡的列车。

  父亲走了,他的家人双眼先是意外地一瞪,转而平静地继续着手中的活计,“那个不孝子,让他死在外面好了。”而母亲走了——她走的第二天,也就是她的家人开始他们漫长的寻女之路的第一天。
                 
  三

  我就是在他们逃亡的旅程当中出生的。如果不是母亲的固执,也就不会有我。母亲意外怀孕之后父亲执意让她去医院打掉,但是母亲不舍得。十个月之后,母亲难产,幸运的是母子平安。尽管如此,惶恐不安的父亲还是认定了我是一个第三者,一个插足于他们之间的第三者,父亲对于第三者痛之入骨,这就是父亲一向不喜欢我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我的到来,也就打破了他们原本“两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平静生活,使得母亲在我满月之后便不得不去寻找活计来养活这一家三口。

  在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将我送去了幼儿园——如果没有我,母亲就不必每天接送我的上下学;如果母亲不必出现在幼儿园,她就不会碰上她的高中同学;如果她不遇到她的高中同学,那她说不定真的就可以与父亲撕守终生——那天母亲从单位下班就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后她在电话里这样对父亲说:“如果那天我们就离开那里,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四

  在幼儿园,我打了一个经常扯我辫子的小男生一个耳光,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哇哇”地大哭起来,而且还叫来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便将我带到园长的办公室,等待我母亲的到来。而母亲则因为在幼儿园的门口等不及了,便来到园长的办公室,刚好见到了站在里面的我,园长跟她说了事情的经过,“本来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孩子还小,不能让她从小就养成欺负别的小朋友的习惯。”

  母亲赶紧频繁地向小男生的母亲道歉,并马上拉着我的手往门外跑,谁知道小男生的母亲却追了出来,“赎我冒昧,请问,你是不是叫施哓露?”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长得实在是太像了,难道是我真的认错人了?”

  小男生的母亲在背后嘀咕,而母亲则听得清清楚楚,她以为事情会这样就过去了,便舒了一口气。尽管如此,她还是给我另外找了一家幼儿园。然而没有几天,就有一对老夫妇找到了我,还有两个壮实的男人。他们和蔼地问我说我的母亲是不是叫施哓露,我热情地说你们怎么知道?那对夫妇说他们是我母亲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旁边的两位则是我的舅舅。

  “外公外婆好,两位舅舅好。”

  他们听我说完,就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塞给了我,夸赞我说真懂事。

  毫不知情的母亲刚下了自行车,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眼前出现的场景让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你们……”

  “跟我们回去!”外公外婆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总之,无论如何你们也不能在一起。回去以后,我们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孩子你想要的话,我们也可以考虑带回去。”

  “我不要回去,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

  外公气愤得身体都开始摇晃了,他一个耳光扇在了母亲的脸上,外婆也哭着说:“你已经将你自己毁掉一半了,难道你还想把你的另外一半也毁掉吗?”

  “我已经跟他结婚了。”

  “结婚?结什么婚?你们的那个假结婚证唬得了别人但是唬不了我们!”其中的一个舅舅这样吼道,他凶狠地用手指着母亲,而先前对我的慈祥与蔼消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终于被吓得哭了起来。因为母亲的固执,两个舅舅不得不找来绳索将母亲绑了起来,并强行将她推上了一辆汽车。

  父亲在家等了很久也不见我们回去,他的直觉立刻就告诉他,一定是母亲出事了。父亲疯了似的追回了故乡,然而外公外婆却拒而不见,父亲站在外公家的门口狂吼:“你们这样做是非法的!”没有任何人理会他。父亲不肯善罢甘休,于是赖在外公的家门口不走了,我的那两位舅舅不得不使用武力来驱除我的父亲,两个壮实的男人要赶走一个瘸子谈何艰难,简直是易如反掌。

  失落不已的父亲决定先回他的老家,不过他绝对不会因此而放弃他一直以来的钤持。
                 
  五

  那时候我的爷爷已经过世,而父亲又是家里的独生子,奶奶早思念起父亲来。见到儿子的归来,奶奶自然喜不自禁,一副完全不计前嫌的样子。但父亲并不领情,他认为如果当初他去上了大学,他的一条腿就不会断掉,他也就可以言正由顺地娶母亲过门,而今,一切都毁了,什么都没了,而奶奶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父亲的冷漠让老人意识到了今非昔比,那个孝顺的儿子已经随着他梦想的破灭而消失了,当初他们的愚昧已经在父亲的生命中划出了一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疤。不久,奶奶便郁郁而终,而父亲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悲伤,然后他就继承了祖上遗留下来的大片土地。

  因为城市的发展,父亲的故乡由山村变成了城市的郊区,一所大学也因为搬迁而来到了这片土地上。父亲经过千心万苦,终于找来了母亲家里的电话号码,但令他失望的是每次接听电话的人都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我的外公就是我的舅舅。有一天半夜,我在起床上厕所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并答应了他暗地里告诉母亲他下次来电的时间。

  那时候我还小——直到多年之后,我才被他们这场举步维艰的爱情所深深打动——父亲与母亲开始依靠电话来消除些许彼此之间无日无夜的思念,他们被迫以柏拉图的方式继续相爱着。直到有一天,外公提出要带母亲去见一个媒婆,母亲听完外公的话,顿时摊倒在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外公气愤地甩下一句话:“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你也别忘了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已经足够令我们失望了,你不要让我们对你彻底失望!”

  在电话里,母亲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父亲。

  于是他们开始密谋再次出逃。

  母亲诡异的行踪早就让外公产生了怀疑,在大家计划前去相亲的那天凌晨,母亲悄悄叫醒熟睡的我并一起溜出了院子,可是一声犬吠马上就惊醒了所有的人,首先打着手电筒出现的人就是外公。母亲一把抱起了我飞奔起来,连日来间接性的暴雨似乎还没有要停的迹象。天空没有一丝光亮,不久,才停了一夜的雨又下了起来。母亲跑到了村口的河边,大水淹没了横垮两岸的木桥,而追赶母亲的灯光则越来越近了。

  母亲决定拼一回,她试着走上那条摇晃不已的木桥。在外公大喊一声“站住”的那一瞬间,母亲就随着坍塌的木桥摔在了河里,湍急的水流让我喘不过气来。母亲奋力将我推上了对岸,而自己则迅速地消失在了白茫茫的河水当中……

  在约定地点等候多时的父亲最终决定前来接应,但是他除了能够见到河对岸打捞母亲尸体的灯光与河此岸上大哭不已的我之外,再怎么也找不到了母亲的踪影。他应该能够猜得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将他的悲伤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将我抱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去,冒着滂沱的暴雨,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去了。在举行母亲的葬礼那天,父亲喝得烂醉如泥,我的两个舅舅找到他,并打掉了他的两颗牙……舅舅们走之后,父亲便若无其事躺在了床上呼呼大睡。

  “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

  从这以后,父亲便开始装疯卖傻,嗜酒如命。他依靠出租房子给那些大学生来供养我上学,而我高考落榜之后,父亲就在屋子旁边的空地上新建了许多房子,因为这时候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前来租房。
                 
  六

  父亲住进医院以后,我便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每天都去探望他。父亲让我不用再去了,他说癌症是不治之症,“最好把我接回去吧,我不想死在医院里头,而且这样做可以节省许多的钱,你将来就用这些钱去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我拒绝了父亲的要求,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可是父亲说,许多过分的钤持到头来所酿成的往往都是悲剧,过分的钤持其实就是一种执迷不悟,“因此你一定要懂得这个道理,这对你今后的生活一定会有帮助,任何钤持都应该适可而止,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禁潸然泪下,“你后悔了吗?后悔当初那样做……”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关上父亲的房门,我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旁边有人给我递来了纸巾,我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无意中抬起头,竟然是那位预交了三年房租的作家,我忍不住问他:“怎么才几天,就跑出来了?”

  “什么?”

  “你不是说……”我没有心情继续将这个笑话说下去了,转而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兴涛,你呢?”

  “林小姝。”

  “哦。”顿了顿,高兴涛又说:“家人得病了?”

  “嗯,我的父亲得了肝癌……”

  “坚强一点。”

  “我知道。”将纸巾丢入垃圾篓之后,我问他:“你呢?也是家人得病了吗?”

  “不是,”高兴涛微笑着说,“一个朋友喝酒把胃给喝坏了。”

  “现在还唱歌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唱歌的?”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装幽默还是真的特别健忘?”

  “可能,”高兴涛有些支吾,“可能是有些健忘吧。”

  “呵呵。”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有意狡黠地说道:“没有印象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唱歌的?”

  “留这么长的头发,不是流氓就是流浪歌手了。”我回答他说,“我不希望自己遇上的是一个流氓,所以我就猜你是一个流浪歌手啦。”

  “哈哈,”高兴涛的笑容非常灿烂,他露出了他洁白的牙齿说,“就像是疯子与天才的那个比喻?”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嗯,这是我的电话,有时间来看我们的演出吧。”

  我想你就租的我家的房子,我要找你还用得着打你电话吗?还真是健忘,难道她真忘了我就是他的房东?回到家里,我特地去山坡上看了看他的房子,只见门口已经荒草丛生,透过垂着的窗帘,房间里面漆黑一片,我顿时对这个流浪歌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找来工具除去了那些杂草,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间独自建在山坡上的房子看起来难免就像一座凶宅。

  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些吃的准备送去给高兴涛。可是无论我怎么敲门,他也不为所动,房间里面也没有一点声息。我检查了一下房间的锁孔,只见里面已经生出了些许铁锈,很显然那门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开过,难道他只是租了一间房子然后空在这里而不住?可是那门又在里面被人反锁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了医院,父亲还没有醒来,我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企图再次见到高兴涛,可是我一直等到晚上,也没有见到他来。我在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一个叫高兴涛的人存在?“难道是幻觉?”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的纸条还在,那上面有昨天高兴涛写下的电话号码,我掏出皮包里的手机给他打电话。电话里面有些吵,高兴涛有些意外地说:“原来是你啊,刚好今天晚上我们有演出,你有时间吗?”

  我问他今天怎么没去医院,他说:“不就是胃出血吗?早出院了,呆会那小子还要参加演出呢,没事,我们经常这样的。”

  又是一群嗜酒如命的疯子,我有些不情愿去见到他们——但我还是去了。演出地点在大学旁边的一家酒吧里,酒吧内如我所料的乌烟瘴气,现在的大学生除了会在感官上放纵自己之外便成日无所事事,我有些讨厌他们。

  高兴涛安排我在一个离舞台很近的位置上坐下,他问我要不要来点酒?我说我不会喝酒,高兴涛“哦”了一声之后转身给我拿来了一杯橙汁,他说其实喝酒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喝酒只有亲临其境,才能乐在其中。”我笑了笑,然后高兴涛说演出就要开始了,他先失陪一会。而我在想,酒精真像高兴涛说的那么玄乎吗?其实我并不是不会喝酒,我的酒量甚至比高兴涛还要好,但是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认为过酒精能够给人带来快乐呢。
                 
  七

  演出开始,只见高兴涛走上了舞台,音响里开始放出爆炸性的旋律,让人开始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空气里飘满了轻浮物体却又让人异常窒息。高兴涛翻唱着何勇的《姑娘漂亮》,他将他的疯狂融入在自己脸上的表情里,以及各种大幅度的肢体语言,他将他的疯狂传给了台下的大学生们,所有现实的压抑在这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宽慰与快乐。

  “找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

  高兴涛在歌曲的最后吼出了这句话,然后群响毕绝,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声,高兴涛鞠了一个躬,喘着气说谢谢,“下面的这首歌,是由我自己作词,也是自己写的曲子。本来,这首歌曲还在创作阶段,连题目都没有,也没有计划要在今天晚上演唱。但是现在,我要特别将这首歌送给一个人,她的名字叫林小姝。我衷心地希望,她能够天天快乐!谢谢。”

  音响里开始响起了陌生的旋律,而高兴涛的词我也一句都没有听懂,可台下却依旧喊声一片。我不属于这个圈子,因此我也不懂得他们的音乐。对于摇滚,我所能够忍受的底线就是汪峰,可能我并不确定汪峰的音乐是否属于摇滚,但我异常喜欢,另外还有许巍的音乐。而这场演出看得我几次想回家睡觉,碍于高兴涛的面子,我不得不一直坚持到演出结束。

  演出结束以后,高兴涛与他的一个朋友在我的旁边坐下。只见他的朋友十指修长,头发被染成了金黄色,是刚刚台上的吉他手,应该也是他,昨天因为胃出血而进了医院。

  “你的朋友?”他问高兴涛,见高兴涛点了点头,然后他对我说:“你长得很漂亮,做我的女朋友怎么样?”

  “你别介意,他喜欢开这样的玩笑。”高兴涛给我们彼此介绍了一番,“他叫殳铭浩。”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殳铭浩看着我,“真的没有开玩笑。”

  我有些气愤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别走别走,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殳铭浩一把拉住了我,“一起喝几杯吧。”

  这时候有一个满脸浓妆的女孩坐了过来,倒在高兴涛的怀抱里,女孩的妖艳足够令人浑身都不自然起来,高兴涛对她说:“妫雅芳,你又喝多了。”

  “没有……”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还要多玩会……”

  殳铭浩转身搬来了一堆啤酒,高兴涛看了看我,说:“她不会喝酒的。”

  “谁说我不会?”

  高兴涛不再说话,这时候那个叫妫雅芳的女孩已经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失陪一下,我先送她回去。”

  殳铭浩挥了挥手,说:“好,你快点过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此时,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酒鬼,我不知道他的肝脏会在什么时候硬化,或者他的胃,会在什么时候完全坏掉。尽管殳铭浩因为胃出血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但是他的酒量依然大得惊人,像这样玩命喝酒的人,除了我的父亲之外大概就只有他了。殳铭浩搬来的那堆啤酒都喝完了,高兴涛却还没有回来。于是殳铭浩又去搬了一堆来,这时候高兴涛才姗姗来迟,他看了看桌上那堆空掉的啤酒瓶,没有说话,而我则轻蔑地朝着他笑了笑。

  “喝酒啊,你不是说喝酒只有亲临其境,才能乐在其中吗?”

  这时候我已经有了一点醉意,而当我们三个人一起喝完那堆啤酒之后,我就彻底地醉了,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丝毫也没有感受到高兴涛所说的那种快乐。

  走出酒吧,我把一只手支撑在墙上,问高兴涛他去哪?“这么晚了,难道你还要打车回山上去?”说完我就笑了,回到山上去,仿佛我们就是一群在午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殳铭浩眼中放出了幽灵一样的光,说高兴涛会有地方住的,“走吧,我带你去睡觉……”

  “嗯,好……”我说完,殳铭浩就拉住了我的手,他回头说:“高兴涛,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无力地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拜拜。”
                 
  八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殳铭浩赤裸着身子睡在我的旁边,丝毫没有马上就要醒过来的迹象。一直到中午,他才懒洋洋地睁开了双眼。平时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去医院探望父亲的车上了。

  我问殳铭浩,昨天晚上那个叫妫雅芳的女孩子是高兴涛的什么人?

  殳铭浩说只是一个死死追求高兴涛的疯子而已,“主动向高兴涛投怀送抱,可是他却丝毫不领情,那个傻子!”

  “哪个傻子?”

  “高兴涛啊,有女人送上门来都不上……”

  我“啪”地甩了殳铭浩一个耳光,然后起床穿好衣服,骂了一声“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之后便掩面而去。

  这个时候,父亲肝硬化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外公的耳里,“报应啊……”

  在电话里,外公数落了父亲很久,最后他让我住到他家里去,追溯血缘的话,怎么说,“你也我的外孙女啊……”

  我的大舅在出版社工作,外公要求他将我介绍到那里去做编辑。

  “可是,我只是高中毕业而已……”

  “高中毕业又怎么样?”外公在电话里说,“现在的大学生你又不是不了解,还不就那样。关键要看一个人的潜质,以及他的社会基础与交际能力……因素是多方面的。”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说吧。”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你们还会不会像当初那样对我父母亲进行百般阻挠?”

  外公“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然后我失落地坐在了地板上,如果时光可以倒退,他们还会不会像当初那样对我父母亲进行百般阻挠?

  自从父亲住进院了,堆积在家里的啤酒就再没有被人动过。我打开一堆啤酒喝了起来,不久,神志就开始模糊。然后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之后却发现声音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了。

  “喂,林小姝吗?这里是公安局。你的朋友高兴涛因为犯了故意杀人罪,现在已被我们正式逮捕,死者叫殳铭浩……”

  “你打错了。”

  第二天,我又接到了外公的电话,他说昨天他就我问的那个问题,他与我的两个舅舅谈论了一个晚上,“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们完全不会像当初那样,对他们进行百般阻挠。”

  “为什么?”

  “那样做,我们得到了什么?”外公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有失去,不断地失去……”

  “为什么,时光就不可以倒退呢?”

  “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外公似乎哭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

  “那件事情你舅舅已经办妥了,你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去一趟出版社吧。”

  我在医院里将外公的话跟他讲了一遍,他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出现任何起伏,也许对他来说,现在无论我外公他们怎样想都是于事无补。
                 
  九

  在舅舅的帮助下,我成为了出版社最为年轻也是学历与资历最低的一个编辑,而不久之后,国土局的人就在我家所有的房子上面刷满了“拆”字样。这个时候我已经养成了一个经常要去高兴涛演出过的那家酒吧的习惯,但我从来都没有再见到过他,也再没见到过殳铭浩。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地问了旁边一个人,他诧异地看着我,说他们早死了,你不知道?

  “死了?”我浑身为之一震,“什么时候死的?”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你问问那位女孩子吧,她应该知道。”

  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我看到了妫雅芳。

  我在妫雅芳的旁边坐下,她见到我的那天晚上刚好喝醉了,所以现在她没有认出我来。她听完我的提问之后就伤心地哭了,而她告诉我的时间让我很久都沉浸在了一种巨大的悲伤当中,完全无法自拔。殳铭浩死于我接到那个自称是公安局来电的第二天,也就是说,那个自称是民警的人很有可能是高兴涛,他换了一种声音给我打完那个电话之后的第二天,他才真正地杀死了殳铭浩。

  妫雅芳不停地诅咒着一个名叫“林小姝”的女孩子,然后她诅咒林小姝并不因为这个女孩子是她的情敌,而是,这个女孩却间接性地害死了高兴涛,“林小姝,你不得好死……”妫雅芳一点都不知道,此时坐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她一直以来所诅咒、恨之入骨的杀人凶手。林小姝,你真的不得好死……
                 
  十

  当我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却发现父亲的病床是空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当初母亲在去幼儿园接我之前的那样。我找来医生,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他没死……”

  “那他去哪了?”

  “当初他被误诊成为肝癌,直到现在我们才得以确认他患的只是另外一种普通的可以医治的肝病,我们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以后,本以为他会感到高兴,谁知道他突然就挣脱了医生们的阻拦,跑出医院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分钟以前。”医生说,“你放心,医院方面已经派人在追他……”

  “为什么不首先通知我而擅作主张地告诉了他!”

  医生无言以对,他们一开始就做错了,一种普通的肝病也会被他们诊断成肝癌?我身心疲惫地躺在了父亲的病床上,父亲会跑去哪呢?我该去哪里找他?

  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想着等待医院派出去追赶父亲的人回来,可是,这样无能的医院派出去的人有可能将父亲追回来吗?医生找来了院长,一个戴着眼镜、尖嘴猴腮的男人,没等他开口,我就丢下了一句“如果我父亲有任何的闪失,我拿你们医院是问!”然后气冲冲地跑出了医院。

  我找遍了所有父亲有可能去的地方,比如母亲的墓前、母亲落水的那条河、父亲的母校……可是一无所获,当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只见父亲正挨间挨间地在敲那些空房子的门,我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我叫了他一声,谁知道,父亲一见到我会撒腿便跑,并马上消失在了后山的树林里。

  我再次找到父亲的时候,他正蹲在一棵大树底下,当我悄悄走过去,眼前发生的一幕令我目瞪口呆。父亲正在拼命地啃着一只活鸡,鸡的一条腿已经被父亲吃了下去,但它依然反抗性地在扇动着翅膀。这一次父亲发现了我之后并没有再逃跑,而是抬起头来,露出了满口沾满鲜血与鸡毛的牙齿朝我傻笑……

  这一次,父亲是真的疯了。

  原来,父亲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他的钤持。
                 
  十一

  外公主动提出来要将父亲接到他家里去,这么多年,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该恨的也都恨过了。人生一世,到底图个什么?

  从出生到老死,难道就仅仅是一个放下所有钤持的过程?

  外公让我不要起诉了,他说就算是胜诉了又能怎么样,“现在我们谁都不缺钱。”

  “不是钱的问题,”我义愤填膺起来,“我要的是一个说法!”

  “那家医院是全城所有媒体最大的广告客户,人家有钱,你告不倒他们的……”

  “那又怎么样?”我不像外公那样软弱,这是在我特殊的成长环境当中所磨砺出来的一种性格吧,“我要的不是媒体,我要的是法律,我要的是公理!他们钱多是么?我们的钱也并不少,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告,一直告到底!

  “何必呢?”外公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何必如此固执?”

  “因为我无法放下我的钤持!”

  “难道一定就要因为一个虚无的说法而弄得场面不可收拾吗?”

  “……”

  正在我为到底要不要起诉医院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施工队却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马上去我家老房子一趟,是山坡上那间单独的房子出了问题。

  这个时候已经进入隆冬了,房子门口重新长起来的野草已经变得枯黄。

  “推土机正在作业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出了异常的响动,我们怀疑里面有人,但是又不敢贸然敲坏墙壁,免得伤害到里面的人。”

  “能不能帮忙看一下,电度表的数据?”

  “呃,2046……”

  “数据不对,”我突然眉头紧锁,“里面真的有人!”

  “真的有人?当初你怎么不告诉我们……那你应该有钥匙吧?”

  “可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而且你们看,那锁已经完全锈死了,就算没有反锁恐怕也难以打开。”

  “推土机!”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提议用推土机的推斗把门撞开,这个想法马上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果然,在几声巨响之后,完全变形的防盗门就倒了下去,其间夹杂着木板与钢铁相互碰撞与积压的声音。

  走进房间,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扑鼻而来。地板上堆满了泡面的包装纸以及散乱的稿纸,一个头发乱如杂草的男人正躺在椅子上低声呻吟着,他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已经被砖头砸得粉碎,而他的脚下则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烟灰。我走到男人的面前,忍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工人们以为是男人邋遢的面容吓到了我,不禁打起了哈哈——男人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不见太阳光而变得雪白,他的反应也已经变得异常迟钝……

  “高兴涛?”

  “怎么,你认识他吗?”

  “他的头还在流血,快送他去医院!”

  工人们七手八脚将男人从屋子里抬了出去,然后我开始检查起屋子里的稿纸来。电脑的主机箱受到了严重损坏,但是看硬盘的样子似乎还可以用,于是我找来工具将硬盘拆了下来。然后我将地上的稿纸全都捡了起来,并在床头发现了一本日记,刚想打开,工人们就在外面催促了,他们让我马上将屋子里觉得有用的东西搬出去,他们还要作业呢。我看了看,除了主机箱当中的硬盘、稿纸与日记本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了。

  无意中抬起头来一看,我却发现了一幅当初自己忘记取走的照片,那是几年前的我。没有想到在这间杂乱不堪的房间当中,这张照片还能够得以幸存。

  来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现在还不能确认男人是否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期,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砖头砸中了他的头部,又因为营养不良,用脑也可能严重过度,就算度过生命危险期,他也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植物人。”

  “你……”男人开口说话了,“就是……”

  “你想说什么?”

  “照片……”

  “我是不是照片里的人?”

  “……”

  “嗯,我是。”

  “你……比照片……漂亮……”

  医生说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失语让他现在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过我已经听懂了他的话,他在夸我,说我长得比照片里的女孩要漂亮,“谢谢。”

  “小……说……”

  “在这,我都帮你保存起来了,以及电脑的硬盘和你的日记。”

  作家微微地点了点头,他说:“出……版……轰动……”

  “我会尽力帮你的。”

  这时候他的头发大概已经过了梳理,脸上的污垢也被洗去了,我已经能够完全清晰地看到他的容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顿了顿,“你是不是高兴涛?”

  “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我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呢,他就已经晕了过去。我坐在病房里开始按照稿纸的序号进行整理,根据日记里所记载的,小说的前半部分在电脑硬盘当中,后来因为断电,他不得不将小说写在了稿纸上。完成第一稿之后,作家打算再花两年的时间来修改,可是,文明的城市并没有将剩下的两年时间留给他。作家在日记里写道,小说的题目令他很头疼,在他面对着墙上的照片进行了一番日思夜想之后,他终于决定采用何勇一首歌曲的名字,来作为自己小说的题目。
                 
  十二

  “一个人的消亡,并不能代表一代人的消亡,总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接替他继续生活;一代人的消亡,也并不能代表整个世界的消亡,总会有另外一代人来接替他们继续生活……”当我坐在出版社八楼的办公室里看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就在想,作家到底要诠释什么?

  看完作家的小说,让我很久都沉浸在了一种悲伤的氛围当中。

  现在,男人是不是高兴涛或许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我将作家的小说送去给舅舅看,舅舅也觉得不可思议。

  舅舅说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男人在小说的结尾这样写:“从出生到老死,仅仅是一个放下所有钤持的过程……”
                 
                 
2007年4月21日于长沙天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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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07-5-12 08:07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姑娘漂亮》当中的删节与相关说明.doc

  “何必呢?”外公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何必如此固执?”
  “因为我无法放下我的钤持!”
  “难道一定就要因为一个虚无的说法而弄得场面不可收拾吗?”
  “……”
[Glow]
  我不想再为此与外公浪费口舌,转而马上就投入到了筹备起诉的事情当中。
  这场官司一直打到了第二年依然都没有结果,所有媒体对于这件事情的报道也如外公所预料的全部噤若寒蝉。医院方面几次提出私了都遭到了我的拒绝,我知道对方的背景大,但这样只会令我愈战愈勇。
  正在这个时候,一场通天的大火却突然烧掉了那家医院的好几栋楼,纵火者是几个外地来的农民工,他们在所有的楼道里洒满了汽油,如果不是消防队员的极力抢救,整家医院都将付之一炬。几个月以前,医院治死了他们的亲属,却以五千块人民币将他们给打发了。因为这把火,烧得医院一蹶不振,终于有外地的媒体开始纷纷报道这件事情,中央也派了人过来进行调查,也就是这个时候,我赢得了官司。
  “你看过《秋菊打官司》吗?”舅舅对我说,“你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版的秋菊。”
  之后,我见到了纵火的那几个农民工,他们被关在了拘留所,每天接见形色的记者。他们对记者说:“咱命贱,不懂得法律,几次官司都输了……但我们只是想要讨一个说法!”不管医院会为他们死去的亲属赔偿多少钱,我都向他们承诺,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帮忙抚养他们的后代。我这样做,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们让我赢得了官司,更多的是,我已经完全折服于他们那种义无返顾的勇气。
  [/Glow]

  这个小说开始的时候写得很顺利,没有想到却在结局上卡壳了。其时,我已经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天,生物钟提示我,18点已经过去,该上床睡觉了。可是因为小说的卡壳,让我不甘心就此睡去。
  小说最初的构思当中并没有以上情节,关于那家医院的事情,真真假假,明眼的人都会知道。那家医院在长沙的确有一个原形,受害者通过各种途径都没有达到目的,没有得到她所要的赔偿与说法。如果小说这样写,就将是一个现实主义的结局,也是我最初构思的结局,其实也是小说最后我没有说明、不了了之的结局。然而,如果突然冒出了几个纵火者,就会像鲁迅小说《药》结尾,小瑜的坟上凭白多出来的那个小花环——这样,小说难免就轻度地染上了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并且证明了某些时候只需要钤持到底,就会得到胜利,从侧面说明了任何关于“钤持”的说法都不是绝对的,而这样又会与我最初的构思产生冲突,我喜欢我最初的那个结局:
  我中途停止了对医院的起诉,因为我意识到了现实中金钱对人的腐蚀性以及政治的腐败性,根本不可能告倒那家医院——我放弃了我的钤持,而后作家的手稿第一页上分明地写着:“从出生到老死,仅仅是一个放下所有钤持的过程。”——但在小说中我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写,我由最初的义愤填膺转而突然停止起诉,我想人们大可以利用自己的生活阅历来完成其纪实还原,于是我便想到一个可以不了了之的结局。
  许多时候,在现实面前我们往往会感到苍白无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且政治这东西,不去碰为好,这也是我不去很明白地解释为什么要停止起诉的一个原因,这也是我删去以上文字的一个原因,在中国,XX党的正误尚轮不到一个普通百姓来评点。就像一位朋友在博客里说的:“为什么要禁掉我的诗集?就因为里面老写到了鸡吧?我不写鸡吧难道我一定得写大腿和脚指头?或者我写鸡吧应该写成‘两条腿中间的那东西’?我爱中国,但是我痛恨XX党,恨之入骨!”
3#
发表于 2007-5-12 10:53 | 只看该作者
小帅写小说很认真,这种认真的态度,是成功的前提。先提一下,再慢慢细读。
4#
发表于 2007-5-12 18:56 | 只看该作者
  好长的小说!
5#
 楼主| 发表于 2007-5-13 16:1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姑娘漂亮》当中的删节与相关说明.doc

这个帖子里面貌似有点敏感,斑竹斟酌一下,必要的话编辑一下吧,呵呵。
问候。
6#
发表于 2007-5-13 17:29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小帅辛苦了!
7#
发表于 2007-5-13 21:11 | 只看该作者
不错,情节好,结局还是不令人满意,你再看看,不一定对啊!
8#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18:4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洪水河畔 发表
不错,情节好,结局还是不令人满意,你再看看,不一定对啊!


结局我是有意那样设置的,很多次在写一些小说结局的时候我都会想有意弄一个生硬的结局或者不明不白的结局,现在对我来说,一个完美无暇的文本已经变得没有了吸引力。因此,有意弄出一些“超经验”的东西来,可能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位朋友说,找不出缺点才是最大的缺点。只可惜,无论哪个方面,我都做不好,路漫漫其修远兮……
9#
发表于 2007-5-14 22:54 | 只看该作者
明白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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