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青春路上感伤的芳香之旅

小帅

　　1

　　许果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从网吧里面走出来，还没掏出手机呢，电话就挂了。大清早的，我以为许果只是跟我开开玩笑而已，因为过去他总是在深夜或者凌晨给我打骚扰电话，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许果的孩子气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高中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网吧玩通宵的《魔兽争霸》，我玩精灵，他就玩亡灵，我玩人类，他就玩兽族，在游戏的角色当中，许果有意与我势不两立。

　　我翻阅着手机中所存有的电话号码，心想要不要给他们打个骚扰电话，提示起床时间到了呢？一不留神，我就差点踩进了路边的水洼。大雨初停，却依然没有要天晴的迹象。我打了一个哈欠。骚扰电话还是不用打了，回家睡觉吧。现在，许果那小子正准备去上课吧。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去了广州上大学，我则说服了家人没有选择复读而来到了长沙读一所专科学校。这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因为初中时候我的成绩比许果好到哪去了，上高一的时候，许果对我说：“若是我们两个当中只有一个能够考上大学，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

　　电话又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长沙的区号——街道上面已经热闹起来，春末的长沙，气温已经足够令人绝望，难得有一个宁静的阴天的早晨。我站在街边的小摊前，一边付过早餐的钱，一边接通了电话，饥肠辘辘的我刚想咬上一个小笼包，结果电话里却传出了许果的声音……许果，长沙，清晨的来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喂？高兴涛，我在长沙……”许果显得很急促，“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提着装有五个小笼包的白色塑料袋，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家电话超市的门口，我看到许果正对着话筒大声叫我的名字，他用另外一只手拼命地按住左耳，“喂？能听到我说话吗？喂？”他又对老板说：“电话是坏的，听不到声音。”老板让他换台电话再打。我叫了一声许果，他回过头来，先是一愣，转而露出让人不解的失落的神情，“帮我付一下电话费……”

　　“我被他们当作猴子一样的耍了……”

　　许果说他坐车坐过了头才会在长沙下车，钱包在火车上丢了；许果说他以为他能够找到我的，谁知道到了我的学校他手机却没电了……我问许果吃过早饭了吗？他说没有，然后接过我买的小笼包狼吞虎咽起来。吃过之后，许果沉默了片刻，“我现在马上就要去衡阳，你借我点钱去买车票。现在，马上……”
　　　
　　　　　　　　　　　　　　
　　2

　　殳铭浩是我现在的同学，来自湘西，吉他弹得好，写小说，写电影与音乐评论，抽烟很凶，喝酒也很凶，家里每个月给他寄过来的800块生活费完全供不应求，因此殳铭浩经常会写出些违背自己意愿的文字去换取稿费来维持自己糜烂的生活。刚上大学的那会，殳铭浩还是一个标准的文艺愤青，经常在我面前飞扬跋扈地抨击主流文化以及低俗快餐文化。有一次喝酒的时候，殳铭浩突然仰天长叹：“假借文艺之名叫春，卖艺又卖身。”

　　随着视野的逐渐宽阔，殳铭浩渐渐便不再与任何人谈论文学。孤身一人不可能背负任何使命，“至少我不能。”——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你的举臂疾呼通过世俗的眼光看来，充其量也不过是报纸上一条花边新闻，没有人会理解你，而理解你的人，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激情，只因繁华人间，没有世俗所浇不灭的大火。红卫兵，鲁迅，这两个关键词是殳铭浩长期以往的执著的信仰，然而这个时代永远都不可能再出现红卫兵。“我要去北方。”殳铭浩对北方怀有出奇的好感，他说，裸露的黄土地折射出了最本真的人性，而南方，则只是一片遭到了文明彻底践踏的真正荒土。

　　殳铭浩花一个星期写出来的枪手稿以2000元的价格卖给了成都的一家文化公司，拿到稿费的时候殳铭浩说要请我喝酒。在离我们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烧烤摊，殳铭浩在电话里对一个女同学说，看到那个垃圾堆了吗？沿着旁边的水泥路一直走，两分钟就到了。殳铭浩搬了一件啤酒，然后等待那位女同学的到来。我几乎不去教室上课，班上的同学我也就认识殳铭浩一个人而已——这似乎有些夸张，却是事实——两个面目清秀的女生在我们面前坐下，一番介绍之后，原来坐在我和殳铭浩面前的是我们的大学同学与大学同学的高中同学，两个女生听完这个拗口的长句子之后忍不住就笑了，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便沉默了，静静地旁观殳铭浩与两个女生谈笑风生。

　　几人喝到高唱我歌、旁若无人的时候，都有些累了，女生们提出要回去休息。殳铭浩起身结账去了。不知道是我的大学同学，还是我大学同学的高中同学，她伸出手来问我要烟抽，一副娇滴滴的样子。我侧着耳朵说：“什么？”她用手梳理了一下披着的长发，动作洒脱，说给我一支烟。“哦，我以为我听错了，女生很少会抽烟。”殳铭浩走过来，显然他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还真土。”

　　两个女生不胜酒力，走路摇晃不已，殳铭浩则护在她们的旁边，不让摔倒，他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发短信，等他将电话装进口袋，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殳铭浩给我发过来的信息，他说：“委屈一下你了，到网吧去玩个通宵吧。”

　　我住的房子在殳铭浩隔壁，殳铭浩让我上网吧有两种可能：第一，他誊出一间房子让两个女生睡；第二，他誊出一间房子让其中一个女生睡。在我看来，后者最有可能，不过我不能确定单独睡的会是哪个女生。这让我有种隐隐的不快。
　　　
　　　　　　　　　　　　　　
　　3

　　送许果上了火车之后，我给殳铭浩打电话，如我意料的关机。许果来去匆忙，让我有许多想说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转身就跳上了火车。我拨通林小姝的电话，彩铃的音乐是王菲的《彼岸花》。一直拨到第四次，电话里面才隐约地传出一声慵懒的“喂”，我问她怎么还没起床吗？林小姝说今天上午没课，“你是谁啊？”我说听声音听不出来吗？“听不出来。”我让她仔细听听。“听不出来就是听不出来。”我问确定听不出来吗？“确定听不出来。”我“呵呵”地说，我是……还没有等我说完，林小姝就愠怒地说了一句：“不说就算了，烦死人。”电话挂了。

　　林小姝和我，以及许果都是从初中一直到高二的同学，除此之外还有妫雅芳。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上有四个同学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这四个人就是我们。那个叫做“茶园”的小镇是我们共有的故乡，那里记录了这个故事的开始。当时，许果跟我住在同一间宿舍，他睡我的下铺，而林小姝跟妫雅芳住在同一间宿舍，妫雅芳睡林小姝的下铺。我对许果说我喜欢林小姝的时候许果则告诉说他喜欢妫雅芳，于是我们商谋了一个并肩作战的计划，代号叫做“AA计划”。

　　情窦初开的花季，一切迷惘与忧伤全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许果对妫雅芳的追求相比我对林小姝要赤裸得多，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妫雅芳说他喜欢她，然后妫雅芳说出了她的梦想，就是要永远地做一个单身贵族，“因为婚姻是一个艺术家生命的终结点。”我不得不佩服初中时候的妫雅芳能够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她做到与否或许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我与林小姝之间的关系则一直滞留在每天一起去学校食堂吃饭与一起去小卖部买槟榔的地步，几年之后，林小姝一口否决了我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爱情。

　　许果在初中毕业之前终于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拉上了妫雅芳白嫩嫩的小手，他们约法三章：什么时候没有感情了，即刻便分手；即便是感情长存，也不结婚，将来也不要小孩。这并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我坚决地相信，许果与妫雅芳的智商和情商都在常人之上。在许果之前，班上还有一个叫做欧阳浪波的男生追求过妫雅芳，当妫雅芳坚决地表明自己单身贵族之梦想的时候，欧阳浪波仿佛就有些知难而退了。当时我是文学社的一个负责人，欧阳浪波曾经请求过我，让我帮助他加入文学社，可他加入了文学社之后不久，却又莫名其妙地遭到了除名——是许果要求我这么干的。

　　欧阳浪波见到妫雅芳与许果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卿卿我我，大概经受不起内心的激愤，初二的时候他就转学去了别的学校。由于没有考上高中，欧阳浪波初中毕业之后就去了部队服役，从此杳无音信。再次听到欧阳浪波的名字，已经是四年之后的事情了。
　　　
　　　　　　　　　　　　　　
　　4

　　上了高中以后，许果与妫雅芳进一步地打得火热，文理分科让妫雅芳和林小姝去了文科班，而我和许果则选择了理科，但这并不能成为许果与妫雅芳感情上面的障碍。通过妫雅芳，许果告诉我，林小姝几近疯狂地迷恋上了一个打篮球的高大男生，她经常在不同的人面前提到一个名字：“阿飞。”我不相信林小姝会置我于不顾而去过分地迷恋一个只在她童话当中出现的王子。可是在一次校际篮球赛上面，当林小姝见到阿飞跌倒在地并摔破了膝盖的时候，她突然放声哭喊起来。我从体育馆的椅子上面站了起来，对旁边的许果说：“我输了……”

　　阿飞没有读完高三就离开了学校，妫雅芳说他已经不再打篮球。阿飞迷恋上了摇滚，他带上他用学费买来的乐器去了北京，去了那片红色的土地。我问妫雅芳，阿飞知道林小姝喜欢他的事情吗？妫雅芳说纵然是知道又如何，喜欢他的人都可以装上几火车，“纯粹就把她看作一个不谙世事的花痴而已。”但是，我说，我曾经见到过阿飞与林小姝一起在逛街。

　　“大概是，阿飞不想让林小姝伤心吧。”

　　事实上，阿飞的不辞而别才是对林小姝最大的伤害。林小姝对于那条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街道表现出了变态的留恋与痴迷，所以高中毕业之后林小姝义无返顾地留在那个叫做“娄底”的小城市，她的理由仅仅是为了每天都能够见到那条日益陈旧的街。

　　由于高考的失利，妫雅芳只是考取了衡阳的一所专科院校，这让许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独自奔波于往返衡阳与广州的旅程当中，却一直无怨无悔。2006年冬天的时候，林小姝20岁的生日，而那天的前一晚我与殳铭浩在小摊上面喝多了，之后一觉醒来，打开手机才收到许果的短信。许果和妫雅芳都回了娄底为林小姝庆祝生日，我则因为一时贪恋酒精所带来的迷幻而将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一切事情都用不着太刻意吧，什么都结束了。”我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对许果说，“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我不想再将那些已经过去的是是非非重新带到我的生活当中来——你不知道在娄底的那三年，我是在一种如何痛楚的状态之下度过的。”
　　　
　　　　　　　　　　　　　　
　　5

　　殳铭浩给我打来了电话，他问我在哪。我说我在五一广场呢，刚去定王台买了几本书。殳铭浩说你电脑里面有什么重要的文件没有。我说怎么了，殳铭浩说你电脑中病毒了，系统已经完全瘫痪——我的小说全部都还保存在里面呢。“那也没有办法了，现在重装了系统，以前的数据已经全部丢失……”

　　“……”我几乎就要把手机摔碎在地上，“那谁睡在我房间？”

　　“我和苏岚。”

　　“苏岚是谁？”

　　“辛恬的高中同学，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问你要烟抽的女孩。”

　　“殳铭浩，我觉得你就他妈是一禽兽。”

　　“我本来的目标是辛恬，但……”

　　“够了，你们快点走吧。门别锁，我要回来睡觉了。”

　　我冷冷地说完，然后挂掉了电话。
　　　
　　　　　　　　　　　　　　
　　6

　　那天下午的时候，许果接到妫雅芳的电话之后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网吧。在欧阳浪波创建的QQ群里，许果义愤填膺地差点把键盘给敲碎。而妫雅芳则一直隐身，也不说话。她只是冷冷地观看着两个为她，而又远在天涯近在咫尺的男人互相吐着口水，我不知道妫雅芳当时的心情怎么样，她是否觉得开心呢？如果不开心，她又为什么要让这一切如此真实地发生呢？最后，许果对欧阳浪波恨恨地说了一句：“原来你早就到了衡阳——好，那老子也马上就过来，你等着……”

　　许果怒气腾腾地沿他所熟悉的铁路线朝着衡阳挺进，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是在无意当中睡了过去，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列车已经过了衡阳，许果不得不选择在长沙下车，然后找我借车费。欧阳浪波从他初二转学开始就从未中止过对妫雅芳的念念不忘，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执著所以打动了妫雅芳？欧阳浪波退役之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联系妫雅芳，当然，也不排除他还在部队的时候就已经着手策划这一切的可能。我问许果欧阳浪波是属于什么兵种，许果说好像是特种兵吧……

　　欧阳浪波完全无视许果的存在，同时对于许果所坚信的“我们的爱情地久天长”嗤之以鼻——我在想，如果欧阳浪波如愿以偿地击败了许果而得以与妫雅芳在一起，那么他应该觉得幸运，抑或是觉得可悲呢？我幽幽地对许果说：“想不到辛苦得到的局面，竟然如此轻易地输给了一介武夫……”

　　许果坚定地回答我说：“没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几天以后，我接到了许果从衡阳打来的电话。他说其间他回过一趟广州，前天他的父母也到了衡阳，不过现在已经回娄底了，“我家里人都阻拦我与妫雅芳继续来往，态度异常坚决，如果不是我回了趟广州骗过他们，可能现在他们都还在衡阳呢。”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只是欧阳浪波策划当中的一部分，他调查了妫雅芳的家族史：妫雅芳只有一个姐姐和有一个妹妹，她没有舅舅，但是却有十个姨妈，而她的外婆，也只有姐妹而没有任何兄弟……如果将来我跟妫雅芳在一起的话，也有可能不会生儿子，尽管这种说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欧阳浪波正好利用了我家里人重男轻女的弱点……”
　　　
　　　　　　　　　　　　　　
　　7

　　盛夏的时候，我回了一趟故乡——那个叫做“茶园”的小镇。许果也回来了，我打电话给他说一起去初中的学校看看。许果说还是不用去了，免得触景伤情。“事实就是事实，不得不面对，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许果顿了顿，说好吧。

　　下课的时候，我们毫无意外地见到了潮水一般的初中生涌进小卖部，手里拿着1角或者5角的纸币，而那些刻意挑染着头发的小男生则坐在小卖部门口装模作样地抽着劣质香烟，嘴里一边还嚼着一毛钱一块的散装槟榔，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看待眼前过往的人们。

　　校园里生长着两颗年逾百年的古罗汉松，听说这里曾经是一位名叫“刘蓉”的清朝官员的庄园——刘蓉者，曾国藩的外甥也……我们曾在这爬满了皱纹的树干上面刻下过许多的名字，不过现在，它们已经伴随着似水年华，远远地消散了。但又会有更多的崭新的名字，被人们刻上去——尽管它们的命运将会如出一辙——许果突然指着树干说：“你看这里，这里，那个‘芳’字还在呢……”我盯着看了许久，可是那里空空如也，什么有没有。许果大概也马上就意识到了只是一时的自以为而已，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却一揉不可收拾——放学以后，校园里突然空旷起来了，我们站在与罗汉松等高的科教楼顶，俯视着这个故事最开始的庄园——我终于忍不住问许果：“你的眼睛怎么了？”

　　“在衡阳的时候，被欧阳浪波……”

　　“你家里人知道吗？为什么不起诉他？”

　　“呵呵，你不是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吗？”片刻之后，许果又幽幽地说：“输了，我也输了，我们的‘AA计划’告以彻底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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