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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鬼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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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6 15: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阿鬼与众不同的是由警察押送到队上来队到的。
   
  那天晚上,西去的列车在凌晨两点路过我们的小站只停了一分钟,便又鸣叫着向前行进。当时阿鬼正在睡梦中神游。等他醒来,早已进入新疆界内,而且他枕着的一只旅行袋也不翼而飞,那是他随身的全部行装。据阿鬼交代,内中钱的没有,一副围棋,几部棋界名手传记而已,甚至连换洗的衣物也没有。可恶的是代表他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良民的身份证,学校分配毕业生的派遣证书,以及火车票统统被席卷而去,深身上下没有一件反映他身份的蛛丝蚂迹。
   
  身无分文的他,万般无奈中走进了那个外部人员谁都不愿入内的国家强制机构。
   
  警方将其送至队上,验明正身,在收取了差旅费后,将其移交。随后,队上把他下到了我们分队。因是同一届的毕业新生,我们另外几个便一伙去探寻他。
   
  顶多一米六的个头,头发硬梆梆直愣愣呈散射状。瘦削的脸,几乎可以作为头部骨骼的模型展出。一双极度近视的眼睛总是眯得只见着一条细线。已是最小号的工作服,仿佛套在一根细细的棍子上,甚至不如南方水田中吓唬麻雀的稻草人丰满。脚上一双老式登山鞋,头已翘得不成体统,让人想起战败的美国士兵。
   
  他的床上,除了被子、枕头,褥子床单外再无他物。被子中的棉絮早已成了团状,个别地方,可以说纯粹只有两层单布。
   
  尽管时令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我们的驻地由于地处海拔三千多米的祁连腹地,每天早晚必须要穿大衣。可是从南方来的阿鬼在这方面竟无丝毫准备。当时已是下午,天很冷,帐蓬里炉火很黯淡,阿鬼的脸冻得泛着一层暗青色。
   
  “你在甘肃有亲戚吗?”我问。
   
  “没有”。阿鬼回答。
   
  “那你怎么把你分到这儿了?”
   
  “我是从甘肃考出去的。”
   
  “现在你父母呢?”
   
  阿鬼见我们疑惑,居然平和地笑了。
   
  “我母亲先天性心脏病,生我时,大自然选择了我,淘汰了她。父母原是青梅竹马,大学同学,二十多年朝夕相处,情投意合。母亲为了报答父亲的爱,执意要生我,结果献出了自己。而我偏偏又天生这等体质,父亲自是很不满,将我往湖南老家一扔,自己到了西北。几年前父亲另外成立了家庭,并准备调往继妻的老家东北。临行前将我接到甘肃并下了通牒:马上考学出去混个饭碗,否则永远打发在老家。那年我十四岁,刚上初二,临时插班到初三上了半年,考了个地南技校学了钻探,现在又回到了甘肃。”
   
  阿鬼象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语气平淡之极。我却不觉一凛。大家也不知该说啥好,尴尬地坐了一会儿纷纷告辞。我突然想起自己有一床多余的毯子,就拿来借给他。阿鬼毫无表情地受了,连一句谢谢也没说。
   
  晚上,几个人闲来无事,同技术负责张工摆开阵式下围棋。
   
   张工乃老牌大学生,一线干了近三十年,成果出了不少,但老来依然是个分队技术负责。竟然眼见自己的徒弟或徒弟的徒弟已成为自己的领导而无任何触动,归旧一心扑在工作上,全部的业余时间则交给了围棋。用他的话说,人生一世,图个专心,有吃有穿,有活干,有棋下,足矣。几十年来围棋书收集了一大堆,混个地区棋协理事业余四段,辅导年青人下棋像辅导专业技术一样热心。
   
  这是一般让四子的辅导棋,我看看是中盘告负了。局势断是不可挽回,乐得搅个混,丢下一子无理手。
   
  “臭手!”有行家发出感叹。
   
  张工则善意地笑着摇摇头。“小刘呵,这可不是应有的态度。既然已输,更应该多找空档收些官子,这种废棋走不得哟。”
   
  我有些不好意思,去取那显眼的一子。

  "就放在那里."
   
  一个乡音浓重,弱小的声音打人群的缝隙中传来。大家这才注意到,阿鬼不知何时已夹在人缝为我们观战。他木讷地眯着眼死盯住棋盘,对于众人的注视毫无察觉。
   
  张工因不认识阿鬼,不便评价什么,他想了想,随手一子将一个空档堵住,意在了却我那无理手的想头。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目光一齐射向阿鬼,看他的反应。阿鬼依旧是讷讷的神情,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拾起一粒黑子,向别处点去。围观者几乎同时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有的人干脆直了直腰,行将离去似的不屑。
   
  几着很平淡的收官之后,阿鬼硬生生一手将刚才那片白子与外界接通的部位碰断,而舍去有两目可图的先手。
   
  又是一阵骚动。张工放下已经拿起的一颗棋子不可思议地盘算了一会儿。信手在别处走了一子。阿鬼毫不迟疑地在我刚才落的无理手上向上一个大飞。张工煞是大惊,斜斜向后靠着的身体不觉直了起来。围观者均是不解,而阿鬼依然眯着眼,呆视着棋盘。
   
  许久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人能分心体会一下周围是否有呼吸或心跳的动静。

  “聚五杀!”

  又是刚才那位行家打破了沉寂。张工无可奈何地推盘认输。我们赶紧询问其中的缘故。

  “没啥,强者总习惯于讲究气势讲究阵式,而弱者必须习惯于从夹缝里求生存。为棋一个道理。”

  人们信然。张工更是热情,询问其下棋历史,生活经历,发了阵感叹,见其穿的单薄,将自己一件老羊皮袄与了他,阿鬼淡淡地接了。

  日子长了,阿鬼常来我们帐蓬与张工下棋,张工因其招式怪异,棋风坚韧,常惊叹:“真正的鬼手!”阿鬼的绰号也随之传开。

  慢慢熟悉了,知道他自幼随老叔叔长大。老叔叔成了亲,婶子见不得他,日子开始艰难。三年技校,身为高级工程师当时已月薪五百多元的生父,只是第一年头开始时头三个月每月寄二十元钱,其它再无任何生活来源。凭借特别助学金及个别老师同学善意的帮扶,他总算挨了过来。对于贫困和施舍的事习以为常,使得他建立了套生存优先的清淡性格。吃饭下棋,下棋吃饭,再无他求。偶然我问他:对父亲是否有恨?他淡然笑着说:他重新组建家庭已属不易,在我这方面自有难处。我非继母所生,即使在他们身边,也弄出许多不愉快,何苦不落个两处清闲。我哑然。

  野外地质工作甚为艰苦,一两个月后,我们刚从学校出来时的抱负似乎已经磨平,工作热情大减。阿鬼在钻机上工作,比我们更辛苦百倍,本来弱小的身体,更加嶙峋,象个发育不全的孩子。他头一次扛钻杆就压了跟头。可这就是他的工作,工作不同于生活,可以在同情中苟且。

  说来也巧,阿鬼的机会当年就来了。

  冬天收队后,正好赶上省里举办青年业余棋手大赛,这是为重新组建的专业集训队选拔人才,因此各级棋协对此颇为重视。阿鬼在张工的举荐下也报了名。

  阿鬼比赛的头一晚上,我并没去为他观战。原因是我对围棋的态度充其量是个消遣而已。加之单位不景气,调动工作又无甚门路。就动了考研究生的念头,正着手复习功课。谁知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阿鬼突然拼命敲我的门。我一开门,他立即心慌失措地往里冲,不待我弄清怎么回来,阿鬼身后紧跟着的一伙人将我放翻在地。

                        2

  原来,这世上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行当里头,职业痞子都无孔不入。

  话说本队有一三十多岁年届四十的马姓人氏,因其既不年轻也不年迈,在称呼上就给人造成了一定困难。其职称是地质中级,人们便响其马工。

  马工生于一个省级围棋教练家庭。自幼聪明伶俐,尤其是在黑白之道,悟性超群,深得其父喜爱,亲自操手教练,并时常带其到棋室观摩比赛,长进日新月异。可惜生不逢时,省围棋队不久被解散,马工扔掉棋子,戴上红袖章拿着语录本上北京免费逛了一趟,然后打起背包下了乡。再不久,马工被推荐上了大学,又喊了两年口号之后,马工就成了一名地质队员。虽说其业务一窍不通,可偏偏又赶上了好时代,按其学历,不几年混了个工程师,工资跟着长了上去。娶妻荫子,小家庭顺理成章走上了小康。

  谁料想,好景不长。经济承包,优化组合,岗位工资,风险责任等五花八门的新措施改革出台,打乱了马工的东方式的舒适。他下岗了,每月只领六十五元钱的生活费。倒是当工人的老婆成了家中的台柱子。大老爷们威风扫地,面对突飞猛进的物价,马工活得有点不精神了。

  一日上街买菜,突然发现满街满巷子贴满了各类广告,什么气功治病,人造鸡蛋之类的东西,不觉灵机一动,匆匆回家翻出了自己年少时代的各种荣誉,甚至父辈们和他毫不相关的头衔也挂在自己的头上。动用父亲的老关系,从省棋弄到了几张证书,自己印制了两沓招生广告,自封专业四段,贴了出去。

  真别说,报名之勇跃远远超过想象。

  中国当代围棋界,第一个战胜日本九段棋手的陈祖德先后那篇饮雀文坛的《超越自我》,其深度、广度,对于为棋之道之与人生事业可谓剖析得淋漓。可惜众多国人对此却知之寥寥。倒是一个几十万元美元重奖的富士通比赛唤醒了他们的“围棋意识”。

  镇上有另一对亦被称为“耽误的一代”的夫妻、工人出身、文化浅薄。苦心经营二十年,总算混个科级干部,虽说也算荣耀,但毕竟是垃年时期已看到终点,不平自是难免,把就全部精力寄托给了儿子。

  这儿子名叫孙亮。自小聪慧,好胜心强,精于逻辑。无意中见同学下围棋,出于好奇,试了两盘,竟痴痴地迷上了这古老的黑白之道,并且很快显示出奇高的秉斌,在同龄人的中没了对手。恰逢重奖体育明星的高峰期,这不禁刺激了他的父母。单一副天然石子棋,就耗去了两口子两个月的薪水。马工的招生简章一出,他的十几个头衔立即防止这对追求实惠的夫妻慕了虚荣。

  从师马工两件,初期的许多同道陆续退出走上了传统的求学之路。唯有孙亮,初中一毕业,干脆没再上学,成为“专业”围棋爱好者,自封“棋皇”,且收了众多小徒弟。看录像,下舞厅,进餐庄,上酒馆,一班小喽罗前呼后拥,不失为镇上一处风景。乃至于一餐馆老板,瞄准了这股热风,搞了一场本镇的围棋名人邀请赛,那些望子成龙的手中略有权势或工作之便的父母们,纷纷拉来了吃喝的队伍,老板大赚一笔不说,还混个“文化个体户”的美誉上了省报。

  马工之于徒弟,也逐渐由辅导棋过渡到让子,让先,且看着势头不对,棋艺上就给自己留起了后路。最后发展到不再做任何指点,每陪孙亮下一盘棋,孙亮须支付现金五元。好在孙亮随着棋艺增高,凌人之气也日甚,长进看看迟疑,马工倒也还能支撑。每月仅陪孙亮下棋的收入,就能抵得上一个高级工程师了。

  本次大赛对孙亮来说也是机会难得。赛前半个月,每天以五十元的价格让马工做了深层次训练,可谓志在必得。

  本镇抽签结果,头一轮,首遇阿鬼。

                        3

  我们的小镇虽小,可说到底,这也是正规赛事,自然被当作头等大事来抓。张工本次欲陪阿鬼一同前信,临时有事没能如愿。阿鬼赶到比赛室,守门人见其相貌异常死活挡住没让进,后来单位又派人专程证实方才被放行。

  孙亮赶到时,已延时近1个小时。

  年仅十六岁的个娃娃,身高少说有一米七几,细腰乍臂膀,宽胯窄臀,双腿修长。整个身体被一流行的时装妆扮得浮华轻俏。丰满匀称的脸蛋,胖得恰到好处,皮肤白暂,微微露出一抹淡淡的血色,清秀不失富足的健康。一双狂妄的眼睛永远与其高挺的鼻梁保持同一。紧跟其后的,有其师傅马工,及其父母,一帮喽罗。

  组委会的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将一帮人让人到一旁的会客桌前坐好,敬茶点烟。阿鬼此时正一个呆坐在普通观众席的长条板凳上闭目养神,对于孙亮等人经指点后投向他的一阵讥笑充耳不闻。又过了近半年小时,方才宣布比赛开始。阿鬼与孙亮,两个极不和谐的对手面向而坐。

  阿鬼猜到了白子。孙亮顿时一脸不屑,信手操起一粒黑子甩在天元上,伴随这一篾视性动作,少年人口放狂言:“几年不行黑子还不知该咋走。得!半个小时结束战斗,”言罢,拈起一听饮料炫耀地啜了一口。这口饮料尚未咽下,旋即乐得他又喷了出来。原来阿鬼直接一手落在了“三三”上。这是他固有的开始,是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哲学思想在围棋上的充分体现。但此时却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孙亮的父母倒还慈悲:“这么小个娃娃,看来家境也不好,倒也有心思下棋,还敢参加这种规模的比赛,上进心还是有的。你也不用怯阵,我们亮亮不可能让你一个子也不活的。”旁边又是一阵哄笑。

  阿鬼始终保持一个圪蹴不动落子无声姿势,整个进入了空灵的境界。孙亮则夸夸其谈,每落一子,必须评述一番,面露得意之色。二三十个回合之后,马四段突然警觉地提醒了一下孙亮。孙亮仔细凝视了一下棋盘,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

  阿鬼已稳稳地占据了四个角三条边,而黑子则零乱堪,尤其天元上的那粒孤子出落得极为尴尬,仿佛一块上等面料上缀了一个不合适宜的补西—欲要遮盖,反引得人们只专注了那羞处。

  时间指向二十七分,孙亮被裁中盘负。

  “嗨!你们都坐远点,到这儿烤红薯来了吗?一身臭哄哄的,熏死人了!”

  孙亮刚才还颇有英俊的面孔扭曲得变了形,隐约露出一股兽性。他的父母也吆喝起来,让他的小喽罗们坐远。裁判们赶紧帮着清理观众。孙亮又抓起饮料猛灌几口,把罐盒往地上重重一摔。
  “小子,这盘算你走远,下一盘小心点,让你一个子也不活。”阿鬼却象死了一样地远远地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第二局阿鬼执黑先行,第一行又落在了“三三”上。孙亮则在相应的星位上一尖,龇牙咧嘴地骂着:“让你投机取巧,这次先把你这个四个龟头统统镇死在龟壳里!”阿鬼痴了一般,一手应在天元上。孙亮大怒:“好小子,学大爷玩邪的!”盛怒之下一手在一个十三不靠的位置上。

  半个小时后,阿鬼又成功地守住了三个角两条边,且与中心天元上一子形成遥相呼应。孙亮恼羞成怒地把棋盘一掀,破口大骂:
  “他妈的,老子今天背运,算你杂种得着了。”

  骂完,甩身而去。

  阿鬼独自一人回到单位,刚进大院,几条黑影恶犬样扑了出来。一向迟钝的阿鬼此刻却异常灵敏地意识到危险来临,惊慌地奔向我的宿舍,于是上演了第一章结尾的那一幕。

  当我从地上爬起来,阿鬼已被孙亮几个打翻在地。我赶忙爬起来一边制上边呼喊左邻右舍。事态很快得到控制,孙亮怏怏地离去前丢下一句话:“臭小子,以后出门小心点,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见事情一了,人们纷纷散去。我领着阿鬼打打土,以防万一,将他留在我宿舍睡在一个已回家探亲的同事的床上。息灯后,阿鬼的被窝里传来一阵哭声。

  我欲劝无言,暗自叹息一声,渐渐地睡着了。

                        4

  第二年,由于地勘费的进一步消减,又有一批人编余了,其中有几个地质技术人员。这使许多年轻人坚定了调走了信心而纷纷活动。我没什么路子,但也不愿意等死,干脆主动下岗投靠分配在省城工作的女友,发奋读书准备考研。这期间,阿鬼因身体等诸多方面的原因,各分队都不愿要,张工又将其带在身边。七月份,阿鬼经过一番拼杀,终于以地区第五名的身份被推荐到省上比赛,如若可能,他将会成为一名集训队员,离职业棋手仅半步之遥了。

  阿鬼一到省城就来找我。

  阿鬼显然特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一套廉价西装,一双虽是人造革但式样也还过得去的皮鞋,头也修饰了一下,形象马马虎虎了,他还为我带了两瓶酒。阿鬼的话比以前多多了,还带有一定的表情。他着力讲述集训队的生活,吃得好,住得好,训练条件好等等,甚至极尽详细地讲了一盘教练对他的辅导棋。最后我留他吃饭,他死活不干。说是有纪律的,并补充说:集训队伙食标准很高,酒和饮料随便喝,送我的酒,是一块儿的偷出来与他的。临走时又说,一旦取得决赛资格,定来邀我观战,我欣然应允。

  冬天,为了全身心进入复习,我回单位自己的宿舍。阿鬼第一个来造访我。他也是没地方去,正好与我做伴。春节前,几位相好的同事包括阿鬼在一块聊天,有兴致的一个突发奇想,说要给阿色介绍对象。我说:“别扯淡了,十八九岁的娃娃谈什么对象!”
  “这你就老外了,这年头十五头的都流行找寄托,十八九的更是当仁不让了。再说,女友的体贴和朋友的帮助永远不是一回事。”

  人们的攻击,使我节节败退。看看阿鬼,也似有乐意的样子,不觉想到,外表的瘦弱掩盖不了体内年轮的增长,就跟着附和了。
阿鬼取出集训时买的西装,只洗了两水,已皱得一塌糊涂,跟麻袋布一样。遗憾的是小镇上蹩脚的理发师,我让他给弄个奔式,他却弄成了大爆炸满天星。偏偏发胶又打得太厚,怎么也压不下去,时间紧迫,只得硬着头皮让他上阵。

  姑娘长相平平,但也是大众水准。国营商场售货员。孰料刚一见面,姑娘就把脸一沉,招呼不打就走了。弄得我们几个陪客想好的一肚子花言巧语全成了发酵品。

  当晚,介绍人去讨回一句话:

  “也太损人了,其码得是个男的吧?”

  话未敢传于阿鬼,但替他物色对象之事再也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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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研究生的头一个寒假,回省城接女友一同回家省亲,准备动身的前两天,阿鬼突然来了。他是参加省青年围棋大赛的。

  这一年里,由于张工退休回家,阿鬼失去保护伞。生活费太低,七月份时,他到老家投奔老叔叔。老叔叔已有了自己的小孩,他混了一阵,想打个工,结果四处碰壁。万般无奈,硬着头皮去东北投靠父亲。父子团聚,除了惊愕与尴尬再无一物,继母干脆连理都没理。留宿一晚,第二天父亲便偷偷塞给五十块钱打发出了门。回到队上,好容易熬到年底,又遇上了选拔赛。这次他已杀入省里的十六强,只剩关键一局,命运就向他微笑了。他是专程来邀我观战的。

  我欣然与女友一起陪他前往。临进赛场前,我又给他打气。阿鬼却叹了口气:“这次与往常不同,十六强除我之外,实际上全是职业选手,都很强硬,难呵!”我赶紧又鼓励他说:“重要的是信心!”阿鬼感激地看看我,走进了棋室。

  由于是正规比赛,我们观众只能在大厅里观看挂盘解说。令我吃惊的是,助理解说员竟然是孙亮。

  阿鬼猜到了黑子。他的第一手又是几年来一成不变的“三三”。举座皆惊。我也隐隐感到一丝不祥。阿鬼毕竟不是赵治勋,而对手从介绍看,实力远远超过了他!

  果然,几十手后,阿鬼只占了四个小角,对手又隐获四个边,并把中腹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猛然间,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以阿鬼的性格,他很可能会放弃一切反抗的机会,只要争得一席可以喘息的机会也就罢了。然而,生活哪有如此轻松的事情呢?面对一个面包,饥饿的人只能一个人去生存,分而食之,大家都会死。

  预感很快被评实。阿鬼全面放弃了反抗,令人极度不忍地经营着自己那可怜的角落。

  观战的人散去了。棋末结束,讲解人已停止讲解,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机械地往上摆子。孙亮陪着讲解员在一旁的沙发上春风得意地喝着饮料,抽着烟。

  阿鬼从比赛室出来时,整个人呈一团灰色。他仿佛不是从竞赛活动中出来,而是从一个黑白模糊的混沌之中。他独自一个在门口呆立了许多,似乎正在寻求一种与他体内相适应的新的或旧的东西。他的双眼成两条细线。见不着他对这世界的反应,外界对他也无任何反应。

  我第一次因识阿鬼而产生了一种沉重。当沉重压得心中隐约有了一丝痛感,我才清醒应该做些什么,与女友上前迎住他。阿鬼的嘴角抖了一下,看样子,是向我们打招呼。

  我费尽心机地在我的只有一间卧室的小家里摆了桌算是丰盛的晚餐,阿鬼始终一声不吭地吃着。有几次,我察觉到他想要表达些什么,但终未成功。我为他斟了几杯酒,他竟也毫无反应地饮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阿鬼突然有了一个明显的动作,向旁边一捂胸口,哇地吐了出来。随即,将头埋在桌上,失声痛哭。任我怎样劝说也无济于事。一个多小时后,阿鬼的嘴角竟见了血色。昏昏睡去。

  我们将他安排在床上,给他盖好,将屋子收拾一下,悄悄带上了门。

  夜晚的城市格外繁华,流光溢彩的景象却引不起我丝毫的诗意,反而加深了我的沉重。

  数年后,我在省城一家科研单位谋得一份舒适而体面的工作。逐渐将阿鬼淡忘了。去年,我因公出差前往位于河西的那个地质队,几位旧识相叙,自然提起了阿鬼。同事说,他早几年前就自杀身亡了。他采取的方式是从办公楼的顶上,在中午下班时一跃而下。

  为此,队上几位领导受到了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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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7-8-6 16:22 | 只看该作者
一篇有深度的小说佳作,人物形象鲜明,叙述沉稳,描写生动,故事精彩,内涵深厚,艺术处理甚是老道。(打错的字也不少呵)精华作品!
3#
发表于 2007-8-6 20:38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
4#
 楼主| 发表于 2007-8-7 10:10 | 只看该作者
叶柄:)
相互学习.问好.
5#
发表于 2007-8-9 18:3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有深度的小说佳作,人物形象鲜明,叙述沉稳,描写生动,故事精彩,内涵深厚,艺术处理甚是老道。(打错的字也不少呵)精华作品!
6#
 楼主| 发表于 2007-8-10 22:18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跃农关注.
7#
发表于 2007-8-23 21:11 | 只看该作者
悲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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