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针道

yangyizhuo

针道

　　第一天


　　可能是睡觉时，脖子被空调的风刺了，一星期来总是别扭的厉害，有朋友介绍我来这家针灸诊所。

　　这是个农家小院，来看病的，下午还是很多――听说，大多患病的是远方求医，上午人比较多，我特意下午赶来，没想到等着看病的，从看病的西屋里，一直排到院子里，又排出大门口。我只好挨在门口外，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那里等着。

　　大家一边排着队慢慢往里挨着，过了半小时的功夫，差不多挨到了院子里。不断的有人从西屋里出来，有的直接出门走了，有的浑身扎满了长长短短的细针，有院子里找个阴凉的地方，像仙人掌似的，种到那里“行针”。

　　反正着急也没用，大家一边等，一边东南西北的闲扯。一位当地知情的老者指着西屋里进出的那个小伙子说，这就是大夫丈夫。刚从医科毕业，回来从头跟着他媳妇学“扎针”， 给她打下手，主要着帮着起一下针。

　　老者说，这大夫的“活儿”也真不错，有的在大医院弄不了的病候，她都能给治好了。像脉管炎，一上医院说晚期了，得截肢。来这扎几次，真就好了。你说神不神？我们当地的原来到不大信她。岁数太小了，“老”中医“老”中医嘛！她才多大！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后来看那么多外地人都来我们这小破村来请她扎针。有了病也来找她，后来信了。一扎就好了，不信不行啊。看，看，在枣树凉儿下坐的那个，就是来扎脉管炎的。

　　我见高高大大的那个小伙子来给脉管炎起针。那人在枣树下坐着小马扎，从头到脚密密麻麻的都是针，一只脚还要翘起来，脚心里也是针。远远儿的看小伙子给那人起针，腿上有几根，一拔出来，就有黑紫的血弯弯曲曲的顺腿流出，他就一手起针，一手用药棉把血沾干净。

　　旁边有人说，这才来了几次啊，好的这么快！也就半个来月，刚来的时候，那人这条腿磕膝盖到脚都是绿的，现在有血有肉了。见好了。大医院弄不了，就知道给锯腿了。到这里腿保住了。真神啊，针神，是针神啊。

　　她这两下子算不针神。真正的针神是她姥爷。那才叫神！旁边有人插嘴。她姥爷神到什么地步？我不用多讲，只说一个事，你就知道他有多神了。

　　前两年，我是中了“吊线风”。一觉起来，嘴眼都歪到耳朵边里去了。从乡医院跑到县医院，换了十来个大夫，都弄不了。我这个难受啊。后来，好歹还是找人家“针瞎子”……（说到这里，他不觉伸脖子捂了自己的嘴。看看周围人也不怪他，又接着往下说），那才叫真神。他当时躺床上都坐不起来了，他那么胖，小二百来斤，我媳妇和我小子两个人在后面扛着他，才勉强在床头坐住。那天还行，他脾气不错，叫我床头前边坐好，自己拿镜子看着。他从指头绕下针来，就从我这后脖梗扎进去了。他后面捻针，让我看着镜子。我就斜眼看着我的眼和嘴就从一边往回转。他后面叫，好了没有？我看着和鼻子正冲了，赶紧喊，好了！好了！这家伙可马虎不得，喊晚了，他后边还给你捻针，眼看着又歪另一边了。

　　听他说到这里，周围人一片大笑。还哪里是脖子扎针？这成了拿搬子上螺丝了！

　　诶？不信？谁骗人是那个。说着，他伸了五指做王八爬了一下。这就是神，针神。

　　你说的那针，针，……我听的有趣不禁插嘴

　　没事没事。“针瞎子”就是他大号。都这么喊，就是这大夫亲姥爷！唉，唉，来了。到了我。不聊了。

　　第三天


　　按大夫说法，我这次不单是受风，可能是工作原因，颈椎有些问题，要多跑几趟。还是下午我又到这里。人还是不少。一看上次讲故事的那位也在，他这次在院子里角上趴在椅子上行针。我问他，说是腰间盘突出，说来我们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他姓袁，是个乡政府的退休人员，很健谈。我也不忙看病，找了马扎，在那里听他讲故事。

　　老袁说，针瞎子就是他们当村人。应当姓杨，他们世代走江湖行医，不太在家。所以当地人和他相熟的并不太多。据说，杨家有个规矩，看病扎针不要钱。治好了病，病人出心，给多给少随便给。他们不太在家坐诊，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地游医。听人传，是因为杨家上辈年老无后，是野游的一个道士给了偏方，产下一子。后来，那道士又蹬门来访，说与杨家有缘，愿把自己针灸医术倾囊相传。杨家子学成之后，答应道士广结善缘，针济世人。

　　杨家香火并不旺盛，几代单脉。到了杨瞎子这一代，竟只生了一女。杨家又有规矩，传男不传女。后来闺女外嫁，又生下这个外甥女。老瞎子这是临死时，外甥女过来侍侯他，侍侯的好了。他这才传了几手，剩下的都带到棺材里去了。

　　杨，杨瞎子死了？去年刚打春时死的。

　　前前后后，闺女、外甥女侍侯了他30来年。他从五十来岁就双眼瞎了，全靠那娘俩儿。这不，这外甥女又嫁回了这村，就又为了侍侯姥爷。传人家点东西，还掖着藏着。这老瞎子，也有点，忒不是东西吧。呵呵呵……

　　我想到一个问题：他的眼是怎么害的病？是天生的？还是后来？

　　西屋里大夫在叫我，我只好停了这边的故事。


　　第六天


　　大家都很熟悉了，老袁还在那个墙角蹲椅子行针，我照旧凑过去。

　　接着上次的话题：

　　老瞎子怎么瞎的？他可不是天生的。说是跟他讨媳妇有关――
不记得是哪里了，说有个老头儿，得了水肿的病候。整个肚皮鼓成“气蛤蟆”了，差不多快死了。那时候杨瞎子还年青，眼睛也一点没事。他去了，几针下去，老头排出来两洗脸盆子的黄汤绿沫。好了！老头家里有些钱，说了，愿意倾家荡产感谢杨郎中。

　　杨郎中什么也不要。你猜为什么？他看上人家闺女了。那闺女也真是长的漂亮，真是跟朵水仙花似的。杨郎中没讨媳妇，也正是那时候。

　　那边也真不含糊，马上嫁闺女。吹吹打打的结了亲。

　　其实人家闺女不愿意！人家在娘家时就有了相好的。爹娘好说歹说强逼着嫁了杨郎中，过了门人家闺女不高兴，也不说，过不到一年生了个丫头，还在月子里就死了。杨郎中再大的本事，他治不了了。大哭一场，跟着又是大病一场。好了成了双眼瞎了。他自己也说，这就报应啊，报应！

　　后来，他就把小女儿送到姥娘家，自己独自在村里住。眼睛瞎了，行走不方便，再不出去。有人看病找上门来，他分文不取。说这是祖上的规矩，坏了规矩要遭报应的。看好病的人心存感激，给他米面。有村里婆娘轮流上门给他做饭，缝洗衣服。也有人看好了病，再不上门。他也不管不问。眼睛瞎了，谁来谁走，他也不清楚。这不，前两年，老的起不了床了。他外甥女又嫁回了这村，就这两年，她得了他的本事了。哼！那瞎老头犟的厉害，就是她亲闺女，亲外甥女他都掖着藏着。我看现在大夫扎针的手法和他老爷不一样。差的还是不少。杨瞎子哪里扎过这么多针？他那针也特别。跟头发丝般的细又长，平日就在手指头上一圈圈缠着。用时就绕下一段，最多一次超不过三五针，你病就好了。那才叫一个“神”！现在别说眼下，就全国能找出这样的来？难！没有！

　　――说到这里。边里又凑过来一个，搭腔。

　　听说，先前针瞎子收过一个徒弟，是吧？

　　收过！后来不认了。那也是来看病的一个孩子。十好几岁了，瘦的也就几斤肉，那身子骨一把就能攥折了。原来那孩子有个天生的病候，咳嗽。一年四季不停，只想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针瞎子说，能治这病。不过有风险。问孩子爹娘治不治？这个治法弄不好孩子能送了命！那边孩子的娘，哭着说，治吧。这孩子这样下去，死了倒比活着好些！听说，那一次，他是头一回把手指头上的头发针都绕下来。从孩子后心扎进去，针拐了弯从肚脐出来。拔了针，那孩子立马不咳了。

　　过了一个来月。那爹娘再领孩子来的时候，整个变了样。不咳嗽一声，再看小脸蛋也长了肉，光滑了。爹娘要谢针瞎子救命大恩。他说，他和这孩子有缘分。想认个干亲，要传他本事。

　　对方一听，巴不得的大喜。这孩子在家行三，本来就是多头儿。马上改口叫了杨瞎子一声“爹”。

　　我正听的上隐，西屋里大夫又来叫了。进去后，小大夫问了两句，又扎了几针。说我这情况差不多好了。不用再来。但是自己要多注意。病是三分治七分养。注意平日的少玩电脑，少看书。走得正，坐的端，正气流通，不会得病。


　　第九天

　　我又来这家诊所。没有见那位老袁师傅。说他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去了上海儿子那里住闲。

　　我的故事还没有听完，又问了其他人。没有人了解这么多。又不好意思去问那位女大夫。胡乱听来，整理一下，大约还有下面的一些。

　　针瞎子的干儿子跟他学了大约有三两的功夫，发生了一件事情，被他干爹赶了出去。

　　好像是一次出门时，在火车站上，干儿子和几个当地的小混混发生了口角。对方五六个人打他。情急之下，他取出随身带着的灸针，顺手就扎过去。当时一个混混的半边身子就不能动了。另外几个人吓的一哄而散。干儿子也吓的跑回来。

　　回来对杨瞎子说了这事，杨瞎子算了一下时间，那人的一条腿肯定是废了，弄不好，还得赔上一条胳膊。

　　有人说，就因为这事，杨瞎子说干儿子坏了祖上的规矩，把他赶出来了。再不肯相认。

　　有人说，当时杨瞎子要按规矩废了干儿子一条胳膊，把他干儿子吓坏了。挣脱了跑走的。他那边两眼全瞎，赶不上。

　　有人说，杨瞎子死的第二年，见有人打听了，开车去他坟上烧纸。那就是他的干儿子。不过，他始终不敢进杨瞎子的门。

　　还有人说，他的那个干儿子现在在南方的某个城市，也或者是在国外。老挣钱了！光别墅就有两三套！上一阵，还打电话给这个女大夫，让他们两口子一起过去。人家这小两口儿不去。这在他姥爷门前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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