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们去放风筝吧

柯英

　　一夜风声鹤唳。春风像个脾气暴躁的孩子，在城市的夜里不安份地肆虐，东拽一把，西踹一脚，咣咣当当敲打着阻挡了它脚步的东西，像要把那些水泥建筑一一拆散了。白丁正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出神地听风声时，幽兰发来一条短信：春天已迈着蹒跚的脚步走来，诗人听到了吗？天气无常，注意着凉。他心里奇妙地波动了一下，她怎么就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呢？这个聪慧可人的女子像是时时处处都能读懂他的心情，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捕捉到他的信息。尽管他们相识并不太久，但她对他了解好像蓄谋已久。

        
　　他们的交流是从网络天始的。网络时代的一大便利就是缩短了人与人交往的时空距离。白丁记得最初在QQ里加入她时，先从她名字说起。他想尽一切办法想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她一直微笑着说她叫“幽兰”，和他同在一个城市里，除此而外，他不知道她的点滴信息。而她却知道他的许多信息，包括他的作品、他的照片、他的为人。他的博客和电子相册向她透露了他的所有秘密。她在QQ里经常谈论他的作品，她说从十多年前就注意到了他的作品，现在几乎读过他博客里的所有作品。他以为又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谈的轻描淡写。后来知道了她是一个工程师，只喜欢读书，并不写作，但她对作品的理解有超乎寻常的评鉴能力，时不时提出一些发人深省的见解，让他这个局内人感不安。十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知音。不管她怎么看，他已经把她列为知音了。

        
　　第二天，白丁出门一眼看到树边的柳树突然间有了绿意，还未睡醒的树木、野草像是被昨夜那场风揪着的耳朵一一叫醒的。街上的行人也像舒展的柳枝一样神采飞扬，精神焕发。西北的春天就这样不经意间光临大地。

        
　　白丁边走边想，时间过得真快啊，蓦然一晃，又是春风浩荡，而自己的思维还停留在冬天那边。西北的春天脸儿窄，还没等人们看出个眉目，已经到了春脖子，紧跟着燠热的夏天就显山露水。春天里不做点什么，莫不是对不起这片时光呀？白丁总是喜欢这样怀揣一颗长不大的童心胡思乱想，这也是他作为一个作家养成的职业习惯。

        
　　做点什么呢？每年这个时节，他都要带着孩子去踏青，去野炊，去郊外放风筝。城市像牢笼一样束缚着孩子的天性，孩子对春天的认识永远停留在课本上。为了伸展孩子的想像力，为了给孩子一个实在的春天，他必须带着他们去寻找春天的痕迹，其实也是为自己禁锢的心灵寻找解药。他常把大自然比作是心灵的“十全大补丸”。

        
　　这时，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幽兰。幽兰说过，她最喜欢到大自然中去。有时常常一个人骑车跑到郊外看风景，在田间小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河边看青草发芽河柳抽枝莆公英开花桃杏结果。他说有机会我陪你去你会少一点寂寞，她说有才子相陪当然求之不得乐不可支。他说你就不怕一个大男人单独陪你会有危险？她说对你的信任就是最可靠的保证。他说你真单纯，她说是有一点傻。他们常常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斗嘴，但每一句话都透着真诚和坦率。白丁突然想陪她去看春天，城外真正的春天。

        
　　整个上午，他都在琢磨这件事。他知道她肯定非常乐意去，但他还是的点矛盾。因为他们两人的友谊几乎只是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进行着，如果搬到现实中，或许就像肥皂泡一样，一见阳光就会破灭。他知道她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爱她的女儿，她的丈夫，她的家，她不敢让家人知道她在网络上的一面。他也不便向妻子说明这一切，异性之间的非正常交往不说还好，说了等于不打自招，越描越黑。如果仅仅因为这个难以逾越的障碍，他倒觉得不成问题，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塞搪过去。关键是他感到这似乎在玩一个引火烧身的游戏。过往有日子，在他们愉悦的交流中，他似乎在刻意勾引她，诱导她脱离稳定的生活轨道，向某种难以左右的途径上靠拢。在虚拟的空间里看不见火光，一旦有了现实的条件，积蓄良久的情感火焰说不定会突然自燃。在他心里，有时的确渴望有一场婚姻之外的轰轰烈烈的情感，但当这种情感向他张开翅膀飞来时，他又理智地束起手来。

        
　　这只是他在网络上的面孔。在现实中，他是个放荡不羁的男人，颀长的身材，端正的面容，再加上小有名气的作家头衔，使得他富有魅力，风光灼人，身边时常佳丽如云。他和那些爱好文学的年青女子都保持着一种粘糊不清的关系，随意地开玩笑，放肆地讲荤话，故意让女人们为他争风吃醋，让男人们为他心态失衡。一个男人不光明的一面被他巧妙地掩隐在生活背后。这些话当然是无法向幽兰吐露的。

        
　　有一次，谈论一个言情小说的话题，说到女主人公对爱情怀揣一份超凡脱俗的理想，容不得男友有丝毫不忠，幽兰告诉他一件事，她对朋友的选择也十分挑剔，是那种绝不让友谊沾半点灰尘的人。而他对她，除了友谊，似乎还多了点什么，像一个朋友说过的一句话：“比友情多点点，比爱情少点点”。这个意识由来已久，他一直没敢说出口。他知道，对幽兰这样聪慧的女子，说什么都显得多余，有些话不好还好，说白了或许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自从上次见过一面之后，又过了两个多月，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只模糊记得她苗条的身材，微笑的面孔，优雅的谈吐，顾盼之间温婉可人，这些都只是淡淡的记忆，像看过的某个泡沫情感剧中的一个场境似的。但他从心底里记着她透露给他的一点一滴的细节。这个工程师不可思议地喜欢读文学作品，而且有着极好的记忆力与敏锐的洞察力，这令他一开始就有点惊奇和着迷，在他的经验里，喜欢读文学作品的人便是一个蛮有情趣的人，而交流的言谈证实了他的判断，这个女子热爱文学热爱生活热爱自然，执着地在自己的领域里有所建树，并保持了纯真质朴的天性。同时文学又滋养了她高贵的品行，使她保持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清高。这一印象仿佛把他拉回到了青春萌动的年华。那时候，一个有情趣、有见识、有追求的女人正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天使。

        
　　回想着他们交往的点点滴滴话语，焦灼了一上午，临下班的时候，他还是给幽兰打了一个电话：“明天周末，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幽兰温婉可人的声音传过来，显得十分欢喜的样子：“大哥，真的吗？那好啊！”

   
　　   
　　幽兰挂了电话，望了望窗外开始吐绿的杨柳，心情像窗外和暖的春光一样明朗起来。

        
　　这个孩子气的男人真是浪漫。她心里说。

        
　　十几年前，她偶尔从本地报纸上看到白丁的一篇写她老家的散文，优美的文笔和诗意的发现，让她倍感亲切，她记住了白丁这个名字，后来经常在报刊上读到他的作品，越看越觉得这个人的才华在一点点打动她的芳心。她为他写过一封信，但青春少女的羞涩和矜持阻止了她把这封信寄出。十几年后，偶尔在网络上搜索这个名字，看到他的博客，集中读了他的作品，突然想跟他交流。她毫不犹豫地加了他的QQ。主动与一个陌生人交往，这在她的生活中几乎是破天荒的一次。多年来，她平静地生活在自己构筑的世外桃源般的圈子里，除了单位同事，几乎没有特别知己的朋友。她对交友的挑剔连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份。在网络虚似的空间里，她也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很少与陌生人说话。曾经有个男孩闯进来，开始还谈得投机，后来这个男孩一再追问她的底细，愚蠢的认为她是那种可以随便的女人，说话有了赤裸裸的挑逗性，这让她十分恼怒，一气之下删除了他，把他加入黑名单，再也不跟他说话。她把网络也当成了真实的生活，容不得友情沾染一点灰尘。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与行为与时下流行时尚格格不入，她也不是一个热衷于时尚的女人，这倒也对她习惯了的平静生活没什么影响。

        
　　跟白丁的聊天一开始就显得很从容。他问她的名字，她不愿告诉他，他幽默地说你以后会主动告诉我的。就这一句细微的话语，竟让她有了一份盲目的信任。彼此尊重，是她内心不容动摇的一个人生信条。他们的聊天漫无边际，信马由缰，谈生活，谈社会，谈自然，谈艺术，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一聊一两个钟头，却没有疲惫感。青梅也奇怪自己哪来这么多废话，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说尽了三十多年的话，好像三十多年来也没说过这么多的话。白丁的优雅和时不时冒出的幽默，让她开心而快乐。白丁把他们之间的交流有趣说成：在网络上我们都成了聋哑人，是用手语在交流。

        
　　她每天的工作离不开电脑，上班打开网络，首要的事便是在QQ上向白丁打声招呼，管他在不在，没想到这渐渐成了她的一种生活习惯，或者说心理需要。她像染上鸦片一样，对这种聊天上了瘾。白丁不知不觉走进了她的生活，走进了她的内心，哪天不说几句话生活似乎缺了点什么。他们彼此都很节制而谨慎地保持一种距离，像两个羞涩的孩子心照不宣地守着一个青春的秘密。她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人和人的相识、相知真是奇怪，原来对一个人产生好感并不需要多少理由，靠近一个人向轮船自然而然靠近海港一样。

        
　　那天黄昏，当白丁约她去喝茶时，她居然破例给家人说了一次谎，欣然去赴约。一走进茶府，凭感觉，她认定一个临窗而坐的穿白西服的男人就是白丁。尽管她看过他的照片，听白丁自信地声称自己很帅，但见到他本人时，还是觉得他要比照片上更真实，更风度翩翩神采亦亦。当时她就感叹，上天真是慷慨啊，给了这个人满腹才华的同时又给了他一幅好身材。白丁真诚地笑着叫她幽兰，虽然已经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姓名了，她也愿意让他这么叫着，这个名字是她的另一张面孔，是她跟他交往的身份证。去赴约的路上她还在想，见了面说些什么，会不会尴尬，然而，这个男人依然像网络上一样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像熟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坦然地说起话来，而她的思维还定势在“陌生人”的阈限，她有点脸红了。他们的谈话是从她的家乡谈起，说那里的风土人情，说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说各自的家庭，说各自的孩子，不知不觉说了一大堆话，却没有一句牵涉到他们之间的事。她记得他有一个作品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一句很经典的话是：人和人之间最美的恰如其分的距离。他似乎在印证着自己的这个观点。她觉得像他这样成功男人应该有不少追随者，她开玩笑地说出这个意思，白丁也毫不迟疑地告诉她，在网络上，在生活中，他的确引人注目，有不少“粉丝”。听了他的解释，她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失落，她不明确自己从何时起竟如此在乎他的生活，此时，她已经明确感到自己不知不觉陷入了一场情感风暴中。她欣赏他，渴望走近他，成为他的知己。但她不知道他的想法。

        
　　一面之缘让她不可遏止地顺着一条看不见的深渊滑了下去。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心里老是想着他的影子，回味着那些过往的甜密时光，她再也难以回复到的从前的平静。她明知心里老是惦念着一个人，这是一个危险游戏的开始，可她无法左右自己。她对他说再也不上网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自己把握。对他的冷漠她快要遏止不住地想哭。她说我难过。他说我不在乎。她明知他是开玩笑，可那一刻她心如锥痛，泪水不由自住地流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地说你混蛋。他陪着笑脸说罪过罪过你别当真啊。她一决心不再理他，可仅仅一天没跟他说话，自己倒丢魂失魄，心里慌乱不堪。虚拟的网络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但网络那边的那个人却不可阻止地成了她最亲近的人之一。

        
　　当白丁打电话约她一起去放风筝时，她马上想到了自己跟他说过的喜欢自然的事，这个男人的细心周到总是让她在不经意中被感动。好久以来，她似乎一直期盼着这样一场心灵之约。她想像着，在旷远的田野里，在明媚的春风里，飞得越来越高的风筝，和蓝天一样纯净、轻灵的心情.......可是,能去么?能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莫名其妙地失踪一天，让同是一个单位的丈夫怎么想?一个简单的去自然中的愿望因为和白丁一起变得复杂起来,最不能正视的也许是自己不能放飞的心情。

         
　　下班时，白丁打来电话，告诉她：“要不，取消明天的相约吧。”她着急地问：“为什么？”他沉默了一下，故作潇洒地一笑，说：“怕见太阳啊。”她马上心领神会，失望地叹了口气，说：“大哥，你多虑呀了。”

        
　　白丁愣怔了一会，还是说：“放飞了浪漫，我们可能什么也剩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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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这篇小说的题旨在最后一句里披露了出来。可说是一篇心理小说。我以为，这个题材还不如弄成一篇散文，因为缺少了小说里最重要的元素：情节。通篇多是在作着平面的叙述，而没能“动”起来。作为小说，这是个硬伤。作者的用意是好的，可惜未能形象化地表现出来。

汤如浩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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