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康城的夜晚

边缘紫蝶

1  

　　康城其实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只有三万多人的小镇。

　　梁卡是一年前成为这个小镇的正式居民的。她的户口簿上清晰地写着：康城东街一号。她知道，这将是一个烙印，至少会陪伴她好几年，就像某个监狱的05007的编号一样，那组刺在衣服上的阿拉伯数字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当然，梁卡这一生都会记得这个康城东街一号，那是她的编号，不同的是它只是刺在一张纸上。她可以一直藏着它，不到需要的时候她不会把它拿出来。
       
　　梁卡也是一年前成为康城中学的外语教师的。这是一个一千三百多师生的高级中学。在梁卡的眼里，康城中学的教舍有点陈旧，在校的大多数学生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斯文，甚至是有些泼皮无赖，当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对于刚刚大学毕业的梁卡是个不小的打击。那份对教育事业的忠心和热忱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一些事之后，已所剩无几了。这个时间离她进校只有五个月。梁卡总是在想，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份田地，要不是因为那该死的爱情，她会放弃留校的大好机会而跑到这里来吗？当梁卡这样想的时候，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陈家良那双深情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却变得越来越模糊，像远不可及的星辰，终于悄然地消失了。这对孤独无助的梁卡来说，是第二个沉重的打击。

2

　　其实陈家良也不是一直都有那么深情的眼睛的，他的深情是为梁卡而生。平时的陈家良总是显得冷漠而孤傲，自从遇上梁卡，他的生活才渐渐开始改变。简单地说，一个男人的改变是为了某个女人，是因为他爱她，他宁愿为他而变。那是不知道后果的一种改变。陈家良的这中改变也是未知的，但至少他比以前更有男人味，更有热情。他的眼里时而不时地发着光，那是爱情的光芒。有时候和梁卡在一起时，梁卡总喜欢和他开玩笑。她说陈家良，你的眼里怎么有两个我，你是不是花心啊？你更爱哪一个呢，左边这个还是右边这个？陈家良总是笑梁卡的问题太幼稚，真是恋爱中的女人，连问的问题都这么傻。其实陈家良比梁卡低一级，他是九七级，梁卡是九六级的，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来自同一个县的老乡。陈家良爱上高一级学姐的事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凡响。那个小个子柳毅总说，陈家良，你是用的什么高招啊，能让九五级的梁卡投进你的怀抱？这简直是新时代的又一神话！每当听到这个，陈家良的心里就美滋滋的。这也极大地满足了他那被压抑很久的虚荣心。是的，是虚荣心，这让陈家良至少有几秒钟看不起自己。但当他想到仅小自己几分钟的弟弟陈家义时，他就挺了挺腰杆，他得为他好好活着。他想到机器轰鸣的建筑工地，那些飞扬的沙土，他的眼眶就湿了，当年要不是弟弟主动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他，他也会和弟弟一样，流着汗奔走在工地上。但陈家良毕竟是幸运的，除了大学之外，他还拥有梁卡的爱情。爱情真是个伟大的东西，能让人突然忘掉一切不愉快。

　　梁卡快毕业了，再有三个月，他们这对幸福的鸳鸯将会有怎样的命运？这是许多面临毕业的爱情旋涡中的年轻人所要思考的。其实在几天前，系主任已经找梁卡谈过话，因为她在各方面都比较优秀，学校想让她留校。梁卡当时有点晕晕的，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是把这个消息先告诉陈家良，还是先找父母谈谈。因为陈家良是定向生，如果毕业后没有过硬的关系，他是必须要回到他们原来的小城的。可目前他们缺的正是关系。梁卡的父母都是老实勤恳的小学老师，而陈家良的情况还不如她，他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地球的表面上奋斗着，但到头来还是破房三间。所以梁卡决定先不告诉陈家良这个消息，等一切定下来再说吧。


3

　　下午自习结束后，当一身黑衣的梁卡走在康城黄昏的田野上时，她的目光就紧瞅着远处那些山头，那些高得连麻雀都很难飞过的山，她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呢？在这片看似广袤的田野上，梁卡觉得自己真像是大地上突兀显出的一个疤。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抚平这个疤。一座一座的山连在一起，没有尽头。就像梁卡毫无头绪的思考。她最近总是喜欢这样出去走走，喜欢把一些问题翻来覆去地想。但最终都没有什么结果。

　　一起分派到这个镇上的还有其他五位老师，三男两女。当时有一个就说，这教育局也不考虑一下实际情况，这样做分配不均啊。说这话的人正是罗诚，也只有他敢在几位还不算熟悉的年轻人跟前这么说。他这人大大咧咧的，性格开朗，和梁卡正好是相反的两极。梁卡总是忧郁的，当然那只是骨子里的一种气质，不止是忧郁，她还是深沉的，总让人捉摸不透。但罗诚喜欢这样的梁卡。所以有事没事总爱往梁卡的宿舍跑。有时候罗诚去的时候梁卡却不在，有人就会告诉他，梁卡一个人出去了。罗诚知道梁卡在哪里，他认为他对这个女孩还是了解一些的。

　　当罗诚和梁卡一起出现在康城的田野上时，那就不是单独的一个伤疤，而是一道风景。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开朗的男人在一起，是风景中更加动人的水粉画，是有活力，也是流动的。那种流动是随着大大小小的山脉一起，脉脉相连；是和渐飞渐高的鸟雀一起，双双归栖。他们俩现在就是那幅流动的画卷，让多少人的眼里充满了羡慕的光芒。是啊，年轻多好！

　　罗诚的突然出现显然让梁卡有些意外，她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罗诚就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毫无隐藏。他说就这么大点的康城镇，除了一条街道就是田地、小山，你还能去哪？这话让梁卡心里又沉落了一些。是啊，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但至少说明罗诚还是有点懂她的，在这个西边的小镇上，能懂她的人也只有罗诚了。

　　接下来就是黑夜，小小的康城几乎被黑暗完全吞没，只剩下几颗稀稀拉拉的灯。梁卡窗口的灯光，就显得更加孤立无助，但它像钉子一样插入黑暗的腹地。无数个夜晚，梁卡的这片灯光都在孤独地燃烧，孤独地生锈，甚至败去。一直喜欢夜晚给人的安定，淡泊。在经历了白天的许多事之后，惟有黑夜，能让人这么静下来，无所求，无所失。这低低弥漫下来的黑，她应该是母性的，极有包容性的，她能用她的胸襟包容一切的幸与不幸。梁卡总在想，黑夜把她包围的同时，她却让它变得支离破碎。但她和她的灯光，一直是伸向夜空的尖锐的一块铁。夜晚是让人寂寞得发疯的时候，连梁卡的灯光都是寂寞的，这是罗诚说的。当罗诚破坏了那份寂寞的时候，他轻轻地拥抱了梁卡。罗诚的目光是灼热的，也是迷离的，这让梁卡的呼吸紧促，心跳也快了，脸涨得通红。她想挣脱，可罗诚却更用力地抱紧她。他的头就那样低了下来。但罗诚注定要失败。当他低下头来，梁卡早已经逃开了。梁卡的心中有渴望也有排斥，她不知道这个小镇有没有她生命中的爱情，罗诚是吗？天知道！罗诚微微一笑，似乎有些尴尬。他说梁卡，你喝酒吗，白的？梁卡的长发低垂在两肩，安静极了。安静得让罗诚有点后悔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却点了点头。


4  

　　陈家良的眼神又出现了。除了深情，梁卡还看到了绝望。
可当她定睛一看时，眼前却是罗诚。梁卡笑了笑，我喝多了。谢谢你陪我，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罗诚的眼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闪，但梁卡最终也没看清楚。她感觉房子都在旋转，她想哭，想笑，想撕碎些什么，时间，或者记忆。她说罗诚，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让我再抱抱你吧梁卡，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罗诚眼里的东西还在闪，但最终还是没有流出来。梁卡却跑向门外，大声地呕吐起来。黑夜那么宽阔，它完全可以隐藏一切，包括那些被梁卡吐出的和深深憋在她心里的东西。

　　陈家良说，梁卡，我对不起你，是我混蛋。你以后别再来看我了，给自己另外找一个吧。
　　
　　陈家良又说，有空了帮我看看我的爸爸妈妈，陪他们说说话，算是我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我对不起他们。
　　
　　陈家良是凶手吗？他在强奸了那个女孩之后，等于强奸了他对梁卡的爱情，对父母的亲情和朋友们的友情。他在让梁卡回到他原来的小镇上等他的同时，自己又亲手扼杀了他的承诺。梁卡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他把一切都毁了。
　　
　　05007号，像魔咒一般套住了梁卡。梁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无辜的还是幸运的。
　　
　　陈家良将带着他的05007号度过五年。梁卡又会有怎样的五年呢？
　　
　　梁卡想起陈家良出事后的一天，她去陈家村看了陈家良的父母。一对心力憔悴的父母，终于在她面前老泪纵横。临出门时，梁卡也见到了迎面进来的陈家义。梁卡的出现显然让陈家义很意外，也很紧张。但他还是笑了笑问她好。他多像陈家良啊，要不是他的皮肤黑一些，梁卡真会把他错当成另外一个人。她发现她还是深深爱着陈家良的，要不她的心就不会颤动得这么厉害。可惜她心中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是真的死了。她大声地喊着，陈家良你他妈去死吧，你去死吧！


5

　　2002年4月27日晚，梁卡接到了这辈子再也不想接第二次的电话：父亲去世了。这个勤勤恳恳忙活了一生的人，最后终于撑不住了。梁卡却连最后的面都没见上，这让梁卡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在那个低矮的平房里，梁卡不断地颤抖，从来没有过的难过。她说我该回家了，说这话时连站都站不稳。她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女孩的日子彻底被粉碎了。她不知道有谁能帮她，在这个黑暗的四月天把她带回原来的家。接着她想到罗诚。她一个劲儿地颤抖，她的骨骼都快要碎了。罗诚心疼地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好好的，梁卡，你要好好的。那个被梁卡拒绝了好多次的肩膀，此时是多么的温暖、结实。梁卡太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了。

　　他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回家的车，天已经黑了。罗诚说干脆骑摩托车去吧，路上费的时间多点，但今晚可以到家。此时的梁卡脑袋里空空的一片，她只是想着父亲，那位孤独的老人，他是怎样忍心离开这个世界的。

　　当崭新的豪爵摩托车离开康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四月的康城一带还是稍有寒意的。风吹在梁卡的脸上，泪也流在她的脸上，黑暗同样在她的脸上悄悄滑过去。她把头慢慢靠在罗诚的背上，紧紧地靠着他，哭。那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夜晚，那段平时让她感到无比亲切的路，那天他们像是走了一个世纪。许多熟悉的气息都已经远了，淡了。梁卡的心在慢慢下沉。她不知道生活的低谷到底有多低。在黑暗中走一条无望的路有多艰难。有时候罗诚会把手伸到后面，轻轻地拍拍她，好好的，梁卡，你要好好的。除了这句被他说了十几次的话，罗诚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亲就那样去了。当梁卡他们赶到家时，已是晚上12点多。全村的灯光都黑了，只有她家的还亮着。全村的乡亲们都好好的，只有父亲不在了。像小时候的出差一样，这次却没有明确的地点和时间。一位陪丧的老人已经睡了，他的头发很少，脸对着墙壁的一面。梁卡一直在喊爸爸。她总感觉此时躺在炕上的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她抓着他的衣服喊，直到她看到他惊愕的眼神。他说卡儿，你回来了？快给你爸爸磕个头吧。

　　被白布围着的灵桌后面，梁卡才看到她的父亲，常明灯在他的头边一闪一闪，小小的灯芯像即将枯萎的花。崭新的寿衣穿在父亲的身上，是那么的臃肿。这个原本清瘦的老人，在被生活掏空了之后，又被强加上那么多的负赘。难道一个善良的人到死都不得自由吗？梁卡看着地上铺满的稻草，和孤零零的父亲，她抖得更加厉害，泪像泉一般涌了出来。梁卡慢慢地朝父亲走去，陪丧的老人却拉住了她，卡儿，死了的人身上是不能沾眼泪的，你就给你爸爸多磕几个头吧。

　　那一晚，梁卡的心透凉透凉的。她一直在抖。全世界都睡了，只有她在哭。可梁卡又在想，全世界的人都醒着，也许只是父亲睡了，他太累了。她对着父亲跪了下去，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她就那样贴着大地，却永远和父亲被隔开了。她和罗诚在地上整整坐了一晚，天快亮时，筛子里堆满了那些不会抒情的纸钱。但那是梁卡惟一能做的、能让她的心稍微安稳一些的事了。

　　安葬完父亲之后，梁卡的话更少了，她甚至比以前更加忧郁了。由于父亲的事请假而耽搁了许多课程，她得努力赶上去。她望着那些比她更加年轻的孩子们，开始羡慕他们，嫉妒他们，但更爱他们了。她把一切精力都花在学生身上，她才可以尽量不去想念父亲。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他去了，这是梁卡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可她已经无力说出来。


6

　　父亲百日之后，梁卡和罗诚结婚了。为了不让母亲难过，她和罗诚商量好了不要什么仪式，她不在乎那些虚设的排场，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这就够了。但罗诚的父亲不是很乐意，他说这辈子就娶这么一个儿媳妇，总得对得起梁卡，不能太委屈了她。梁卡看着这位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善良的老人，她说没事的，她喜欢安静。那天罗诚还是骑着摩托车，梁卡静静地坐在后面。她想到了很多事，她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和陈家良在一起的日子，还有今后要和罗诚在一起的日子。她想着许多已经消逝的事情，生活就像一次列车，途中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相聚之后又分开。风吹着罗诚的气息，梁卡觉得他们的生活正在慢慢靠近。

　　当他们回到学校时，同事们早已在窗户上贴好了大红喜字。当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来，梁卡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就这样做了别人的新娘了吗？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却被她当成平常的日子来过。同事们都嘻嘻哈哈的，要他们交代恋爱史。看着罗诚憋得通红的脸，梁卡突然笑了，她觉得罗诚真是有些可爱呢。一直住在梁卡隔壁的李晖吼的最厉害，他说别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怎么就没见丁点的月光呢？梁卡，你这个月亮平时都是怎么发光的啊？怎么把光发到东一排去了呢？梁卡被他们围着，热得她直冒汗。突然有人喊着，也不帮新娘子宽衣啊？瞧这满脸露珠晶莹啊！于是就有小伙的手动起来。这帮混小子，平时都装得一本正经的，到这时候都原形毕露呢。梁卡还没稳住神呢，就被他们推到床上。有人早帮她脱了鞋，而且是为了藏起来。有人叫喊着让她点支烟，有人叫她倒酒。场面混成一团。不知吵到什么时候，梁卡感觉都晕了，罗诚看着也着急，但没办法帮她。他只能大声地喊；现在梁卡是我的人啦，你们这些野蛮人都要斯文点，要不我以后一个一个找你们算帐。众人又大笑起来，这个傻女婿，就知道疼媳妇啊，哈哈。

　　直到深夜的时候，那帮人才渐渐离开。梁卡和罗诚都累得东倒西歪的。结婚真累。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笑了。


7

　　陈家良的刑期快结束了，因为他的表现不错，秦远监狱决定给他减刑半年。这四年半当中，他渐渐地感觉到苍老的气息了。这期间，父母来看过他几次，他们每次都是老泪纵横，这更让他心里难过。弟弟陈家义在看过他两次后再也没来过，他曾问过父母，但看到他们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也没再说什么。他也问到梁卡。两位老人的脸都白了。梁卡结婚的消息他们是知道的，因为梁卡每隔一两月就去看看他们。她去看陈家良的父母，并不代表她原谅了陈家良。那件事一直在她心里，是个摸不去的阴影。陈家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说我很好，你们都回去吧，再过些日子我就该回来了。

　　其实陈家良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梁卡。他在学校门卫处问了梁卡的宿舍，但最先让他退缩的不是梁卡，而是那两个大红的喜字。一切都太晚了！但他还想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他走到宿舍门口时，他听见梁卡的声音，好象在读着报纸什么的。梁卡以前是最反感报纸的，她说上面的东西都是虚假的，像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演说。她现在怎么也喜欢这个了？然后有个男的在说着什么，当然陈家良并不认识罗诚。但他已经知道，他永远地失去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更加破旧了。父母看到他回来，喜笑颜开。但满是皱纹的两张脸，让陈家良的心在滴血。就像岁月对大地的破坏一样，他在父母的脸上起码又多加了几道沟壑。刚刚年过半百的父母，看起来却像六七十岁的老人。父亲的背已经有些驼了，母亲的头发也白了很多。母亲像小时候一样摸着他的头，她的手干枯得像冬天的老树枝，每摸一次就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力。是啊，他的头发也是干枯的，两种干枯的东西碰在一起，是最容易让人心碎的。父亲还是抽他原来的旱烟，这件被他做了大半辈子的事情，还在继续着。他说回来了就好，在家里休息几天后就到别的地方，看能不能做个小生意。其实陈家良明白父亲的心，他知道这里已不是他待的地方，他回村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拿异样的目光偷偷看他，连一声声问好都是干涩的。如果在家一直待着，他的心里也难受。父亲一直低着头，慢慢地抽着他的旱烟。陈家良也明白了，其实父亲是最坚强的男人，是他一直扛着这个家。

　　陈家良一直没见到弟弟，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为了他，自己放弃那么多，难道还是没有还清当初自己欠下的那份恩情吗？他问了几次母亲，可她总是说弟弟到远处做生意去了，还给家里寄来很多钱，现在有八万多了，她和父亲一直为他们存着娶媳妇呢。说着，她还真从箱底下拿出个存折，上面有八万多的存款。陈家良当时就懵了，什么生意这么赚钱啊，叫他也带我去。这小子，总是比我出息。那个存折让陈家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呢。把那些钞票放在一起该有灶头这么高吧，要是硬币，能堆一大屋子吧。在他处于对金钱的幻想中时，他却没注意到母亲正在悄悄抹眼泪。

　　陈家良回来的第二天，他在村口碰上傻子张三叔。张三叔本来是外地人，不知什么时候流落到陈家村，农忙时乐意给村里人搭个帮手，因此村里人对他也不错。但他毕竟疯疯颠颠的，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所以做了大半辈子的光棍。其实整个村里就只有张三叔还一如既往地对着他笑。这个心地善良的疯子，却一直叫他家义。陈家良笑着说，三叔，我是家良，家义到外地做生意了。哦，家义啊，死了，你们家有好多钱呢，好多钱……。三叔，这是听谁说的？好多钱啊，家义死了……陈家良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当时就懵了。原来家义是真的出远门了啊。他那好久已没流过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呢？陈家良怎么也想不明白。

　　在家坐了几天后，陈家良决定到一个介绍的地方去试试，在那里，和另一个人一起开个修车行，一年下来也赚个一两万的，够他吃喝的了。临走时，父亲拿出了那个存折，他和母亲一样干枯的手这时候抖抖索索的。他说把这钱先带上，出门做什么都需要钱。你要悠着点花，你老二挣钱也不容易。他把存折放在陈家良的行李上就转身出去了。陈家良久久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泪就流了出来。他把存折又偷偷地压在了箱子底下，然后背起行李也出了门。母亲一直在后面跟着，可他再也不敢回头看。

　　那天，陈家良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绕到康城中学的北边山坡上，他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大半天。他看着梁卡上课下课，他就在空旷的四十五分钟里猛猛地抽几支烟。快到天黑的时候，梁卡正要去教室里上晚自习，她看见北坡上的火已经烧成一片。因为正是9月八底，山上的枯草很多，这几年种起来的树木也比较稠密，那些小树都快有一人高了。火势蔓延得很快。当时她大喊着救火，就和同事们一直朝着山上跑。附近的村民也都赶来了，他们带来了灌溉用的设备，山上正好是防护林的地带，幸亏有备用的水井。一场大火在熊熊燃烧了四十多分钟之后终于被扑灭了。有人问是谁放的火呢，多危险！有个学生插了一句，一整天山上都坐着一个人，一直坐到天黑。于是刚刚结束的工作又开始了，他们又开始分头找那个据说是一直坐到天黑的人。在一块大石头底下，有个村民发现了一个被烧得发焦的包。包里是一个被烧得发烫的铁盒子，里面装着几本日记本，还有一封信。本子和信都已经有些发黄了，但字迹依然很清晰。

梁卡：

　　看到你平静的生活，我就放心了。可我还是很怀念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但现在我已不配这么说了。

　　请原谅我的自私和决绝，我给我爱的人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但愿上天能够宽恕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当昨天看到你们玻璃窗上那个鲜艳的喜字，我的心又一次在滴血。我想我是真的失去了一生中最珍爱的东西。

　　当年强奸那个女孩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弟弟。当时他穿着我的衣服，喝醉了酒，是被一个小姐故意陷害的。当他第二天酒醒后来找我时，一切都已经晚了。那个女孩拿着弟弟掉在地上的我的校徽和身份证报了案。为了救我弟弟，我只能这么做。梁卡，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原谅我弟弟家义，因为半年前他在一次意外中已经死了。他曾经告诉我他没有勇气对你说出这一切。

　　我在监狱时学过汽车维修，准备自己开一家修理铺。也许是命中注定我们无缘。再次祝福你。


　　　　　　　　　　　　　　　　　　　　　　　　　    家良

　　是陈家良！梁卡第一个尖叫起来。她看见远山在一片暮色中萧瑟着，路上的车灯断断续续在闪。可是她终究没有明白，陈家良为什么要采用这种方式来见她并跟她告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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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永红

昨晚读到现在，值得学习的地方多呢，好小说！田主席拍板吧！

牟兴海

作者娓娓道来，冷冷的叙述，让人走进一个很伤情的故事，读来让人心酸！问好作者！

缥缈孤鸿

蝶儿好厉害的手笔！用了典型的置身事外的冷抒情的手法，刻画细致且不动声色。学习了！

赵振王

这小说，耐人寻味！

田瞳

紫蝶是写诗的，小说竟也这样出彩。欢迎常来小说版。你是甘肃的吧。精华作品！

刘梅花

最初由 赵振王 发表
这小说，耐人寻味！

喜欢，学习了。

强子

写诗厉害，写小说也厉害

边缘紫蝶

谢谢你们的鼓励,几乎没写过小说,有很多不足 ,希望大家多批~

左昊苏

哈哈,太厉害了,改天请我喝酒给你庆贺啊,老说请我喝酒,酒呢,小气鬼!

一了

最初由 牟兴海 发表
作者娓娓道来，冷冷的叙述，让人走进一个很伤情的故事，读来让人心酸！问好作者！

娓娓徐徐的叙述,淡出人间滋味.

雪落梅花

认真读了，很细腻很厚重，好文笔，学习了！

郑远星

诗意的语言,动人的故事,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