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苦春

黄会兵

　　　　　　　　　　　　　苦春

　　　　　　　　　　　文／黄会兵

　　望春老汉起了个大早。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了，冰冻的大地渐渐苏醒，他牵了牛，扛上犁，一路吆喝着出了村。村西有一大片旱地，其中有一块是他望春的。三年前，乡政府就发文征收这片旱地，一分地补助一千元。钱已经给儿子花光了，乡政府计划中的项目连个影儿也没有。望春老汉种了一辈子地，哪能看着自己的地荒废了，他想这个春天怎么也要种点什么。

　　来到自己地里，熟悉的泥土味劈面而来，望春老汉深吸了一口气。他放下犁，将牛拴在犁上，牛悠闲地啃着几茎寒风中的枯草。望春老汉背转身，划着火柴，点了一根烟，青烟从他鼻孔里钻出来，袅袅地升腾，像一个一个大问号。美美地吸了一根烟，太阳露出红红的脸庞，日光照耀下的泥土，散发出成熟的气息。望春老汉站起身，套了牛，把住犁，一扬鞭，牛就呼呼地跑起来。歇了一个冬天，牛和人一样，攒满了精气神。不过两三个钟头，一亩多旱地就给这一牛一人翻开了。时间还早，望春老汉又点了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拈起一个泥坷垃，在拇指和食指间细细地磨着，磨完一个又磨一个。望春老汉多想这样磨下去呀。

　　远处有人喊了声，望春老汉扭脸一看，儿子跑了过来，埋怨道，爹你原来在这里，这块地不是卖给乡政府了吗？你有这个气力不如到街上喊两嗓子。望春老汉狠狠地拧灭了手中的烟头，你个兔崽子知道啥？三年了，乡政府屁也不来这里放一个！多好的一块地呀……说着他的声音有点苍凉。

　　尽管儿子再三反对，望春老汉还是赶集买来了菜种。撒上菜种，就撒上了希望，望春老汉天天往地里跑，一担粪，一担水。菜种冒出个芽儿，望春老汉高兴坏了，土地永远不会把人抛弃。

　　这天，望春老汉挑着粪去菜地，远远地见几个人在地边转悠。他走过去，发现村长也在。村长看见望春老汉，就叫，望春，这是你种的菜？望春老汉点点头。村长说，你不知自己的地卖给国家了？望春老汉又点点头。村长的脸就拉长了，你咋在国家的地里种菜？望春老汉嗫嚅着说，我见地荒着也是荒着……

　　你种也是白种，过几天这里就要进驻施工队。村长撂下一句话就和几个人走远了。

　　望春老汉倒不是很担心，这样的话，村长说过多回了，大家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三年前村长就说施工队要来，三年了，施工队呢？望春老汉仍然好心情地往地里浇粪。

　　这次村长的话却应验了。望春老汉又挑着粪去菜地，听见隆隆的机器声，一看挖掘机开进菜地了。还好它只是从地边过了一下，碾坏了刚冒出头的胡萝卜缨子。望春老汉对着远去的挖掘机啐了口唾沫，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浇完粪，望春老汉发现挖掘机在远处停下不动了，就好奇地走过去。

　　驾驶室内坐着个年轻的小子，脚架在方向盘上，正在按手机。望春老汉喊一声，小师傅，你这个铁家伙是干啥呢？小子头也不抬说，挖地，把这一大片地统统挖了。

　　统统挖了？望春老汉太阳穴上的神经突突地跳了一下。

　　望春老汉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他在村长嘴里证实了“统统挖了”。这一顿饭，望春老汉吃得没滋没味，吃完饭他就往菜地跑。挖掘机开始工作了，隆隆的响声震得望春老汉耳根子疼，在菜地，他看见自己的粪担，居然忘在地里。开始，望春老汉想挖掘机是从那一头挖的，到自己地里还有一段路呢，葫萝卜、空心菜都可以长出来，韭菜也能吃上一茬。可是挖掘机那张大嘴真是太可怕了，往地上一磕就是一个大口子。一天工夫，就挖了一亩多地。

　　望春老汉又跑回了村长家，村长村长，你帮个忙呃。村长悠闲地捧着茶杯，知道望春老汉又是为了菜地的事情，就说，这是乡政府决定的，又不是我决定的。统统挖了，一块不留。望春老汉可怜兮兮地说，我那可是一地的菜呀。村长说，谁叫你种菜了？望春老汉说，村长你就行行好，跟上面说说，我那一地的菜长出来了，我一定给村长挑一担来。村长说不行不行，这个事情我说不了。你还是别动那个脑筋了，这个项目是乡政府好不容易引进的，谁也挡不住。他一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望春老汉蔫蔫地出了村长家，儿子见他这个样，就训斥道，我不是没提醒你，地已经卖给国家了，你还折腾个啥劲！望春老汉闷闷地进了房间，他一夜没睡踏实。

　　望春老汉还是每天往菜地担粪、担水，儿子气呼呼地骂他死顽固。挖掘机开到菜地旁边时，驾驶室内的小子走下来，老伯，你这是干啥呢？望春老汉一声不吭，机械地给一棵棵菜点水。

　　挖掘机终于开进了菜地，大嘴一磕，一大片韭菜就提了起来，抛了出去。望春老汉愣愣地看着，心一阵抽搐。挖掘机的大嘴又往地下一磕，又一大片韭菜提了起来抛了出去，望春老汉心又一阵抽搐。挖掘机的大嘴不停地往地下磕，望春老汉的心就不停地抽搐。韭菜没有了，胡萝卜没有了，空心菜没有了……最后只剩下长势正好的青菜。

　　挖掘机高高撑起，又要往下磕，望春老汉突然冲出去，大喊道，停下，快停下！但和机器的隆隆声相比，他的声音太微弱了。坐在驾驶室内的小子根本没有听见望春老汉的喊声，挖掘机的大嘴重重地往下磕，从望春老汉高举着的手臂往下磕。望春老汉感到眼前一黑，往前扑倒，就在这一瞬间，挖掘机的大嘴毫不留情地磕在他干瘦的身体上，鲜血洇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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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你是一个勤奋的人，向你学习！

田瞳

农民对土地的眷恋，令人心痛。小说像一曲輓歌，余音不散。

许也

飘散着泥土的芬芳……

牟兴海

一个情结，一个古老的情结！感人！问好！

程相崧

　　小说反映了现实中存在的经济发展与农业文明之间的尖锐冲突，反映了农民对于土地的眷恋，对以村长为代表的基层干部工作方式进行了批判。主人公在当今的社会背景下，具有英雄色彩和悲剧色彩。

　　语言有味，比较吸引人，例如“歇了一个冬天，牛和人一样，攒满了精气神。不过两三个钟头，一亩多旱地就给这一牛一人翻开了。时间还早，望春老汉老汉又点了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拈起一个泥坷垃，在拇指和食指间细细地磨着，磨完一个又磨一个。”
精华小说！

脂砚

小说简洁明快，却矛盾集中地反映了一个现实主题。那挖掘机挖走的不仅仅是菜，文末用夸张的手法，“挖掘机的大嘴毫不留情地磕在他干瘦的身体上，鲜血洇红了他身下的土地。”看似突兀，其实把矛盾冲突写到骨子里。

精华作品！

问好会兵，学习了！

汤如浩

黄老师佳作不断，严重羡慕。问好学习！

郑远星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老汉的结局震撼人心……文笔动人，学习了。

黄会兵

感谢诸位老师的阅读！

潇湘珍珠

这结局太悲惨了，那挖土的小伙子怎么就不抬下头呢。

黄会兵

最初由 潇湘珍珠 发表
这结局太悲惨了，那挖土的小伙子怎么就不抬下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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