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③美丽苍凉的海上莲花——解读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女人

哑猫阿凡

　　在这样一个女性文学空前繁荣的时代，张爱玲依然是我最为喜欢的一位女作家。我愿意尝试分析张爱玲的一花一沙，并以此证明张爱玲的成功绝非偶然的昙花一现─沉下去的是三十年前的月亮，而不是半个世纪前的张爱玲。张爱玲笔下的人物过时了，死去了，那些人物的灵魂却继续存在，幽幽地，在夜的窗外窥视我们文明的浮华和升华。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浮华和升华终将过去，张爱玲的世界将常在常青。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爱玲小说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小说本身，因为虽然同是小说这一显而易见的体裁，但张爱玲却以一个优秀作家的深刻睿智发掘出了一个更为深沉宏大的人性世界，以一名女性的细腻敏感呈现出了独特的审美追求。
　　
　　张爱玲笔下所创作的一大批女性，可谓多姿多彩，五色斑斓，丝毫也不逊色于曹雪芹笔下那些大观园里的女子们。张爱玲笔下的女性，有的端庄娴静，有的大胆泼辣，有的前卫时尚，有的古典守旧，也许这些形形色色的女子们都曾经有过天真热情烂漫的年月，但无一例外的是在经历了岁月的磨难，爱情的炼狱之后，年少时对爱情美仑美奂的梦境也早已如肥皂泡般破灭得无迹可寻了，爱情的毒在她们还算年轻的躯体里滋生蔓延，使得她们在对爱情憧憬渴望的时候又对爱情产生了怀疑甚至是恐惧。岁月的轮回蹉跎，爱情的幻灭死亡，于是，便在那个特定的年月里，成就了这样一群上海女人，一如孤独寂寞，飘零无踪的海上莲花--美丽苍凉得让人心动、心痛。

　　在许多人眼中，上海的女人，尤其是那些个官家小姐太太，商家千金们都是衣食无忧的上帝宠儿，她们从红酒咖啡香烟和中国茶里提炼出来；整日只需要调脂弄粉，谈情说爱，她们自然是和风情万种联系起来，一如丝袜般缠绵柔长。然而，上苍往往是公平的，在赐予她们美丽富有的同时，却吝啬地收起了人间过多的种种情感和快乐，在艳光四射，神仙眷侣的背后，她们的灵魂整日都在游荡，在珠罗纱帐的背后却是冰冷的坟墓，埋葬的是真实的美丽。
  
　　只要读过张爱玲小说的人，都会发现，在她的笔下，亲情永远都是是缺水的，这自然离不开张爱玲对人性人生敏锐的洞察力，但更重要是与她的个人经历休戚相关的。作为李鸿章的外甥女，祖辈的荣华与眩目，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往事，张爱玲只看见他们苍凉的背影。家，对于童年的她来说，冷漠多于亲切。父亲吸鸦片，在永远是下午的阴暗屋子里，怀想过往的家族历史。母亲不能忍受父亲捧歌妓、逛窑子，远赴境外寻找自己的天空。后来，父母离婚，她在后母的治下寄居。再到后来，连这样受歧视的待遇也没有了。她在一次和后母发生冲突后，被父亲关了大半年，差一点染病致死。在佣人的帮助下，她从父亲的禁锢里出逃了。残破不全的家，也只成了少年记忆里一个暗淡的背景。
   
　　张爱玲在《童言无忌》里谈"钱"时有这样的一段话："……我不能够忘记小时候怎样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教师的薪水。我战立在烟铺跟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后来我离开了父亲，跟着母亲住了。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因为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的母亲的。她是位美丽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去了，几次回来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辽远而神秘的。有两趟她领我出去，穿过马路的时候，偶尔拉着我的手，便觉得一种生疏的刺激性。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我的爱。"
   
　　畸形而缺少亲情的家庭，使张爱玲即使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也变得敏感。她渴望着亲情，而这再寻常不过的人间享受，对于她，却奢侈而且难得。在娶了后妻的父亲那里，她只有"憎恶"和"羞耻"。辽远的母亲给予她的一点点关爱，在后来的岁月，都变成一丝温暖的回忆，这温暖稀少珍贵，以至于变为清冷。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在经历了失败的爱情婚姻后逃离到了家中，过了七八年寂寞清冷但平静的生活，这个可怜的年轻的女人本想就这样度过残生。然而前夫的死，使得她这种类似死灰般沉寂的生活也成为了奢侈。家人都无一例外地劝她回去替丈夫披丧主孝，以便得到他家的家私，哪怕是去守祠堂也不吃亏，似乎为白流苏想得齐全，究其原因却是"你住在我们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从前还罢了，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着，米是什么价钱？"
   
　　《金锁记》就不用说了。哥哥嫂嫂为了钱的缘故，把七巧嫁到大户人家。残疾的丈夫永远不能起来，只是一堆肉。她在这里，遭受着妯娌、小姑子和一家上下的歧视。和三少爷之间的乱情，多少给了她一些无耻的快乐，可是她终于明白，他仅仅是冲着她卖了自己的钱来的。被黄金枷锁挤压变态了的七巧，逼死了儿媳妇，拆散了女儿的亲事。
   
　　《花凋》里的川嫦，不幸得了肺病。父亲不愿意将钱用来给她买药，因为她死了他还要过活。男朋友也早把他给她许下的诺言--我总是等着你的--忘了，忙不迭地和另外一个女子恋爱。二十一岁的川嫦，怀着对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的绝望，一寸一寸地死去了。她坟墓前的天使和墓碑上充满爱意的铭文，对于她生前的冷遇和亲情的虚伪，是无言的讽刺。
   
　　葛薇龙因为生计的原因，去投靠姑姑。年老色衰的姑姑却利用她，吸引男性，把她做了自己与男子之间较量的筹码（《沉香屑 第一炉香》）。
  
　　凡此种种都是张爱玲心灵阴影在现实世界和文字中的投射。一直以来，亲情都被公认为是最具有深度的情感，这种思维定式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可谓是根深蒂固，但张爱玲无疑是一朵惊世的罂粟花，将那个纸醉金迷时代中亲情的冷漠，扭曲暴露得痛快淋漓，触目惊心。
   
　　爱情是一个谈了千百年来依旧长久不衰的话题，霸王别姬的隐忍悲壮，梁祝的哀婉缠绵，铁达尼号上沉落的遗憾，虽然结局都凄美而苍凉，但这里的爱都是如此地唯美真挚，感染世人，成为爱情的经典。当然，我不否认爱情本身，我怀疑的是爱情的基础， 所担心和忧虑的是爱情的归路和终结。在这一点上，我们自己以及作家本身都在自觉不自觉地回避着这个问题：生于尘世中的红男绿女，又有多少爱情能够有如童谣般一尘不染呢？张爱玲是清醒的，她理智地撕开了许多所谓爱情那温情脉脉的面纱，将人性的阴暗，爱情的虚伪一一呈现出来。
   
　　在此，我觉得有必要提及一下张爱玲的情感生活：张爱玲一生只爱过一次，爱得全面彻底，但却落得苍凉孤寂。我想，当初的胡兰成是真心爱过张爱玲的，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幸福快乐的爱情生活，但胡兰成却是一个用情不专的男人，他最终移情别恋，将一代才女的爱之繁花打落得残红遍地。
   
　　张爱玲爱情的凋零恰恰应和了她小说中爱情的悲剧，也因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伤痛后，在她后来的小说里决少出现爱情的至死不逾，更难得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局面。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之所以看中"被女人捧坏，从此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的范柳原主要是范柳原的财富和地位吸引了她，用白流苏自己的心里话说，"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范柳原和白流苏之间仅仅存有"一刹那的彻底了解"，如果不是香港的战乱极其偶然地成全了白流苏，那么她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成为范柳原长期而稳定的情妇。
     
　　《留情》中的郭凤也好不掩饰地说"要是为了男人，也不会嫁给米先生了"，她这样"爱"着比自己足足大了二十三岁的米先生"完全是为了生活"，"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郭凤与米先生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者"我想，是否相爱只有郭凤本人最明白的了。
   
　　《十八春》中的曼璐，开篇就写她年纪轻轻就独立支撑起养活父母和妹妹的重担，作为一名弱女子她只有去做暗娼，我不否认她对家庭所作出牺牲的感人，但随着作者对她逐渐膨胀起来的人性深处的恶的展示，这其中又包含着多少她对于物质需求的焦虑心理，对于享乐的贪图呢？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玫瑰、王娇蕊等几个女人的出现不过是充当了他的"情欲的测度计"。对英国的混血姑娘玫瑰，佟振保坐怀不乱，可是事后，"背着他自己，他未尝不后悔"；第一次见到王娇蕊，娇蕊手上的肥皂沫子溅到振保的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上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象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他对于女人没有爱情，即使有也被他日益膨胀的性淹没得没有了踪迹，而孟烟鹂更大程度上是婚姻家庭的一个装饰品而已，只是佟振保想成为他的"对"的世界中的"主人"的牺牲品。
   
　　《金锁记》中的七巧得以一个小业主女儿的身份做成门第颇高的姜家的二奶奶，只因为她丈夫是做官人家的女儿都不会要的"骨痨"身子。正常的情欲和爱情得不到满足后，她爱上了季泽，"为了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和季泽相爱"使得她坚强地生活了下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爱情失望破灭了，相反金钱成为了它孜孜不倦的追求，以至于当季泽向她表白时，在短暂的昏眩之后，她马上想到了他是为她的钱才这样做时，她果断地拒绝了他，季泽走了，决绝的七巧却又"滴着眼泪"，"无论如何，她以前爱过他，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是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一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说对季泽的渴望是七巧人性的表现，那么泯灭了那点爱，她便彻底地套上了黄金的枷锁，变成了地道的疯子。
   
　　此时，我们可以发现，张爱玲笔下的爱情往往称不上真正的爱情，说到底也只是金钱和情欲的代名词，张爱玲的作品，也写了夫妻，写了情人，但却有一种她作品特有的苍凉意味。在她这里，爱情的温馨很少见到，满目的凄凉和凋落，惊心的算计与阴谋，是张爱玲构筑的废墟一样的爱情世界。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淡漠的亲情，幻灭的爱情是这群上海女人的命运，落寞的海上莲花是她们那年那月的忧伤，折射出的是无常的命运，苍凉的人生，阴暗的人性，不可否认这与那个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年代有着一定的关系，但是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女性的悲剧，人生的悲剧，从若干个三十年前排演到若干个三十年后，张爱玲的世界诞生在半个世纪前，可是百年千年后，再次推开我们文明的窗子，张爱玲思想的亮光仍将照耀着我们。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试问，又有多少作家能够像张爱玲一样能够用敏感多思的心灵看穿了人性的自私与伪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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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猫阿凡

弯刀DOG，对不起，发的时候又忘了代码，里面补上了，外面的只有靠你啦！
喵~~~~~~~~``

百里烟

女人写女人啊，自然好弄哈
贤弟归总的好哈
张小说的笔法也蛮新颖，贤弟若尚有体力，再撰一个无妨

哑猫阿凡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张爱玲研究专家来了。
评得到位，学习了。
没读多少张爱玲，还不知她有《童言无忌》，否则，我的散文也不会用重名了。

小弟愧不敢当！：）
喵~~~~

哑猫阿凡

最初由 百里烟 发表
女人写女人啊，自然好弄哈
贤弟归总的好哈
张小说的笔法也蛮新颖，贤弟若尚有体力，再撰一个无妨

小弟会试试的。

圆月弯刀

小猫很谦逊，这点值得老烟和我学习。
整天就看那恶混跟我口水闹得欢腾，看人小猫弟弟多有出息呐。
烟不乖，我讨厌他。

百里烟

最初由 圆月弯刀 发表
小猫很谦逊，这点值得老烟和我学习。
整天就看那恶混跟我口水闹得欢腾，看人小猫弟弟多有出息呐。
烟不乖，我讨厌他。

嘎嘎

小老鼠

晕ＳＳＳ～～不是猫啊～～老鼠喜欢到猫屋晃～～晕的是弯的刀，居然不喜欢中财一恶混～～～为什么～～

百里烟

最初由 小老鼠 发表
晕ＳＳＳ～～不是猫啊～～老鼠喜欢到猫屋晃～～晕的是弯的刀，居然不喜欢中财一恶混～～～为什么～～

是哦，我好郁闷。吃不下，睡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