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卧青灯古佛旁——浅谈惜春极其归宿

路远

　　在我的印象里，惜春一直是大观园中最为寂寞的女子，在大家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寡言的小妹妹。那些吟诗设宴的场面总是很难觅得她的身影，就算是在，也只是与她不相关。我读红楼梦，惜春给我的印象就是会画几幅画，常和栊翠庵的妙玉下棋。除此之外，实在是很难想到与她相关的情节了。就在黛玉初进贾府时，曾有过关于惜春容貌的描写，也只是一笔带过，说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我喜欢关于她命运的判词，喜欢她最终的结局。“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仿佛这样的归宿，才是最完美的，好过流放，好过死亡，好过在园里孤独一生。
　　事实上，惜春是宁国府贾敬老爷的千金，是贾珍大爷的亲妹妹，也是贾府的四小姐。贾母怜惜她年幼，接过去照应。可是，整个贾府又有几人真正的对她嘘寒问暖，真正的疼惜她，将她放在心上？她的父亲贾敬，整日就想着长生不老，也许一生享受了太多的荣华富贵，年老时仍舍不得割舍。于是就期待可以长生，可以延续他富贵的今生，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大量的金钱到炼丹中去。他痴迷的只是长生，儿子的纵欲、女儿的孤弱、整个家族的兴盛都搁放一边。可他不知，家道败落，修得长生不老身，等待他的也只是永远的贫贱与暗淡的人生。而惜春的兄长，贾珍，又是怎样的待这个妹妹。在书中，我找不到任何他关心妹妹的情节，他关心的就是吃喝，整日沉迷在女色里，放纵自己的欲望。哪里还有半点心思记挂着这个弱小的亲妹妹，贾母接走了惜春，也许他心里更乐意，省了责任与负担。而贾母对惜春，又有多少的关爱？不可否认，她对惜春的确有怜惜，可是人有亲疏，她难免会偏心。她最疼的是那两个宝贝玉儿，宝玉黛玉已经让她操碎了心。何况，贾母喜欢热闹些的场面，喜欢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喜欢懂事乖巧的。像湘云、宝钗、宝琴，她都很喜欢。可惜春一直最小，在那些姐妹中，她总是显得不够出众，不够美丽与灵活。惜春就是这样被人不经意忽视，躲在一个被人近乎遗忘的角落。
　　唯一与她偶尔做伴的就是妙玉，妙玉会在无事时过去与她下几盘棋。可是妙玉为人高洁，性情孤僻，唯一相陪的也只是下棋，至于吟诗参禅，惜春还小，达不到那种境界。妙玉真正欣慕的其实是黛玉宝钗这样出众的女子，喝茶的时候也特意唤她们去。有时候想，惜春其实还不如黛玉。黛玉的母亲应该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而其父也是个儒雅的书生，他们应该拥有美好的爱情。而黛玉小时侯是在父母的宠爱中成长，品尝过家庭的温馨。后来虽然母亲去世，可是被外祖母接到贾府，吃住同宝玉，外祖母当她为心肝宝贝。更有贾宝玉对他万种柔情，有紫鹃知心地照顾，有宝钗、湘云、探春等几位姐妹的陪伴。可是惜春，长久以来只是孤独地存在，被人忽视，在阴暗的角落地生长。以至于落得心性冷淡，对一切人事都没有热情。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她眷恋，她宁愿常伴青灯古佛旁，也不要再看这个虚伪的世俗。她是心冷了。
　　书中总是说她年幼，仿佛在宝哥哥、大观园众姐妹的眼中，她一直只是个小妹妹。她青春的花朵始终未曾真正的绽开，而后便随着大家一起凋零。那些哥哥姐姐，在青春初醒时，贾府是个温柔富贵之乡，花柳繁华之地，那是最美好的时光。大观园里充满了诗意和温情，充满了快乐与甜蜜。虽然她也居住在大观园中，可是她感染不到那份快乐，众人之中，她始终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而这些的过程，让她感到没有姐妹可以知心，她们都忽视了这位弱小的妹妹。春风缠绵，乱红飞散时，宝哥哥和林姐姐共同葬花，一起读锦绣华文西厢记，吟出口齿噙香的妙句。他们的青春在春天的景致里悄然地绽放，品尝着青涩又甜蜜的果。虽然黛玉在这份甜蜜中常常有着无尽的惆怅与感伤，有着流之不尽的眼泪，可是她心中为这份情谊也暗自欢喜，少女的心思得到完美的展现。虽然常常感伤，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而此时的惜春，还不懂人世，不懂人间还有这样的情感。
　　当贾府四姑娘青春的花朵欲要绽开时，这个家族已没有往日绚丽的春光，秋风秋雨的袭击，让惜春遭遇的只是萧瑟的光景，是凛冽的寒霜。她初开的心灵，看到的不是温情与甜蜜，更多的是丑陋与悲凉。此情此景，让人不免为惜春抱叹，为何她要遭遇如此的惨景，她的青春就像黄昏。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渐渐地成熟，知道她身边的人和事，知道有关于宁国府的流言蜚语。她以前天真纯洁地认为，自己生活在烈火烹油，鲜花锦簇的鼎盛之家。然而这些繁华的后面却遮掩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丑陋与不堪。所有的传言里，极为肮脏的都是其宁国府，是他嫡亲的哥哥。太多的丑陋，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浸染她纯洁似雪心灵。面对这些，她是那么的无力，她无力去改变，无力去维护，也不想去辩驳，不想去批评。面对这些肮脏与丑陋，她只能尽力去避免，去远离，去坚守自己的清白，去寻找自己的安宁。不愿意与一切名誉相关的事情，与一切的流言沾上干系，只是敏感地守在自己的小天地，不与人来往。所以，她会无情地离弃入画，对嫂子说出那些决绝的话语。她的冷漠与无情，事实上是对外界的恐惧，是一种绝望的抗争。可是，当整个大观园都要荒废时，当所有的人命运都遭遇不测时，她又怎么能独自逃避？
　　贾府衰败了，盛极而衰，月圆则缺，水满则溢。他的父亲并没有得到长生，他的哥哥也不能继续放纵下去，整个贾府透露着悲凉之意，被黑云笼罩。而花柳繁华的大观园，也是秋风秋风助凄凉，春梦了无痕迹。迎春姐姐死了，这个平日里与世无争、老实憨厚的女子，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卖给那个粗暴的中山狼，饱受凌辱与虐待，一朵娇艳的花朵被残忍地摧残，直至凋零无助地死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葬送了她的一切，试问人间还有怎样的情谊值得她依托？探春姐姐远走他乡，一个才自清明的女子，孤独地飘往遥远的异域。那首歌唱到如今，还是有无尽的悲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也许她今生都无法再回到故园，见不着父母亲人，一切只能在梦里。她的才情、她的志气只能付诸东流，终究无法摆脱宿命。林姐姐死了，这是一个怎样才情出众、诗意飘逸、风露清愁的女子。她凄婉的诗，成了谶语。她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换来的只是一段镜中花、水中月的爱情。她想要的，终究没有得到，反而误了美好的华年。痴迷了一生，也抵不过命运。湘云姐姐却成了寡妇，她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女子，豪爽的性格为许多人所欣赏。可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得如意郎君，而她呢？未曾成亲丈夫便已死去，从今后独身一人，还会有曾经美丽的笑容与飞扬的诗情么？妙玉是惜春唯一的棋友，可洁身自好，幽居在栊翠庵的她，落得了被强盗掳去，下落不明的结局。太多的太多，让惜春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伫立在荒凉的大观园，萧瑟的秋风吹落洒满地的落叶，曾经莺啼燕舞、春红柳绿的园林早已远去。有的只是一池的枯荷，有的只是衰败的杨柳，有的只是一弯清冷的残月。领悟到这些的，不仅是撒手悬崖的宝玉，还有一个心如死灰的少女。所有的丑陋，所有的悲剧，让她丧失了对生活的勇气，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幸福，只有恐惧与悲凉。她选择解脱，踏入槛门，常伴青灯古佛旁。她要的不是往生极乐，不是修仙成佛，对她来说，富贵只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她只想解脱，只想拥有最后那一点可怜的安宁与洁净。她那幅大观园的画没有画完，只是留在最深的记忆里，她残缺的青春，只能在青灯古佛旁彻底地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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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昕

文章写得很有诗意，精华。

清风盈袖

学习楼主美文!

秋水无痕

在繁华似锦的大观园里，惜春确实不很出色，所以曹氏让她最后“独卧青灯古佛旁”。文章的主角贾宝玉最后也皈依佛门了，看的出，惜春的生命能够“独卧青灯古佛旁”应该也是曹氏认为比较理想的一种归宿吧！
作者通过很小的切入点及诗化的语言极尽对惜春的爱怜，拜读并学习了！

蛇珠

看破红尘
踏入空门
生命不曾绽放就枯萎了
欣赏美文

槐下客

惜春用最完整的画卷记录了大观园最美的时候的情景，也用自己的生命见证了大观园的兴衰，真正是“大观”者。

曹隐

欣赏楼主美文，一部书留给读者的想象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