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人远天涯近

吴蔚

人远天涯近

吴蔚


1

　　常江每天上班，照例要到几大著名的网站去浏览一下，看看有什么新东西新技术出现。他自己也做互联网这行，深明知己知彼的真谛。INTERNET的发展比股票行情还快，不紧跟时代步伐，一个月后公司就得关门。
　　其实做这行，创新最重要。看人家ICQ，全世界有几个人去访问它的网站？但地球上至少有五千万网民在用它聊天对话，牛鼻着呢，据称人美国人的名片上都印有邮件地址和ICQ 号码。那创意确实值得AOL花大价钱将它买下来。

　　在中关村混了几年，时间不短也不长，因为做得比较早，常江的公司多少有点名气，也算有点无形资产。但常江他自己的公司之所以能吸引到投资，主要是因为当初他的提供全面解决方案的创意。说白了就是一揽子全包，从硬件到软件，从前台到后台，能抢到中小企业这块市场。否则这比鬼还精的香港人张大维才不会一掷千金涉足互联网。
　　常江偶尔也去网上聊天，比如闲下来时，烦闷时，没有灵感时。但他公司的网站不提供此项服务，因为不能给用户带来再生的价值，他不愿意花人力物力在这上面投入——在他看来，聊天室里多是好奇的学生或是孤独的网虫，ICP商是指望靠它来吸引访问量。但事实上聊天室是个会萃三教九流的地方，莽莽天下，自然也藏龙卧虎，常江并不否认这一点。他曾经在网上碰到一个化名为APPLETALK的人，一看就是用MAC机出身，因为苹果机相互之间的通讯叫APPLETALK。上去一聊，真是个高手，跟常江侃美国时行的ICQ，以及将来与电信结合对语音和图象支持的趋势，而当时国内还没有出现OICQ之类支持手机和寻呼机的工具。后来常江想起来就觉得遗憾，没有留下APPLETALK的联系方式，白白让这样一个对前沿技术把握准确的人才擦肩而过。就像他的女朋友小西说他：技术上是能把握住关键的，待人接物上总是差一腿。
   
　　听说改版后的聊天室不错，号称国内最优秀的，常江特地去看了一眼。版面漂亮多了，同时提供数十个不同主题的聊天室，刷新也快，还新增了悄悄话功能——就是只有对话的双方能看到，更方便了两人世界的对话。
　　鼠标的移动中，常江无意中看见一个名字独特的自建聊天室，叫“从从容容的等待”。心中一动，立刻就进去了。
　　聊天室有七八个人，人不多，上面的主题是“我爱爸爸”。
　　常江心中感触良多，一时间他几乎要改变以前对聊天室的偏见。
　　有个叫窗的人上来招呼：你好
　　常江想：别致的聊天室别致的人。
　　他用的江的名字：你好
　　窗：欢迎光临，请随便
　　随意而客气，果然是室主的口气，有着从从容容的风度。
　　这时有个叫大人的家伙上来了：喂，你是哪条江，长江？松花江？
　　常江一下子感觉大煞风景。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小东打来的，说是从香港回来了，约他和小西晚上一起吃饭。
　　常江特地去跟窗用悄悄话打了声招呼：有事先走了。
　　窗：没关系，忙你的。

　　常江从聊天室里退了出来，立即给小西打电话说晚上跟她哥一起吃饭的事。
　　小西急切切地问：“我哥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常江摇摇头：“我没问，他也没说。”
　　电话那头的小西道：“bad boy！”
　　常江颇为不悦：“说谁呢。”
　　小西仍是满嘴英文：“you two。”
　　常江说：“行了，下班后你自己直接坐地铁去吧。”
　　小西在一家大名鼎鼎的外企里工作，职位是OFFICE ADMIN。说白了就是负责部门里的收发传真，订购办公用品的勤杂工。拿常江的话来说，跟空中小姐的工作一样，小姐的身份丫鬟的命。但因为外企里工资高，当初还是小东托了朋友帮忙才进去的。小西自己很知足，像她这样学英语的大专生，在北京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有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一班同学中，除了一个随父母搬迁去香港的赵丽丽，她算是混得最好的了。良好的工作环境，丰厚的收入，白领小姐的身份，加上讲的不错的英文，这些都令小西有一种突出的优越感。常江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常江看了看手表，距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想起来刚才那个“从从容容的等待”，想起那扇窗，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于是他又登录了进去。
    ~
　　窗：欢迎回来   
　　江：谢谢。还有点时间，再来看看
    ~
　　他们用的都是悄悄话。
    ~
　　窗：荣幸之至。希望你喜欢这里
　　江：我喜欢你的房间的名字和主题
　　窗：谢谢。这么直接地赞扬，你是学生？
　　江：不是
　　窗：抱歉
　　江：没关系
    ~
　　江：以前聊天碰上过一个技术方面的人才，可惜再也找到过他
　　窗：一生中跟你擦肩而过的人多的是，没什么可惜
　　江：哈哈，有哲理，很对
　　窗：哈哈
　　江：所以碰到这么有品位的房间及时说声喜欢是应该的
　　窗：谢谢，它总在这里的
    ~
　　常江看着屏幕上自己的话，不禁惊诧一向拙于口舌的自己还能说出这样口气的话。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吧，只是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罢了。他自己笑笑，又接着往下聊。
    ~
　　江：你的窗下是什么
　　窗：我几乎每天都要回答这个问题，还不只一遍
　　江：对不起
　　窗：没关系。恐怕你会失望
　　窗：我家的窗下不是长江，而是个菜市场
　　江：：），菜市场才是现实的生活
　　窗：：））
    ~
　　常江照例问了一句基本上每次上网聊天他都会问的问题，因为他实在很想听听这个言语机诮的窗的意见。
    ~
　　江：如何看待电子商务？
　　窗：我不懂技术。但我认为电子商务终究是一种商务
　　窗：就像白马，终究是四个蹄子的马
　　窗：时下的电子商务，太浮躁了些
    ~
　　常江深深地震惊了。如果真的如对方自己所说的不懂技术，那他一定是个敏锐之极的人。


2

　　常江和小东坐在火锅店里等候小西，她总是姗姗来迟的。好在两个人都早已经习惯了。

　　有时常江觉得奇怪，小东和小西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居然会是亲兄妹。小东精明能干，肯吃苦，为人豪爽，而小西是典型的被哥哥宠坏的女孩子——骄气，任性，当然这类女孩通常比较可爱，因为刁蛮而可爱。
　　常江和小东认识在先，后来通过小东才认识了妹妹小西。两个男人在一起，感觉上反倒比三个人坐在一起更亲近些。

　　常江和小东是在大学的乒乓球馆认识的，两人的水平势均力敌，都是业余中的高手，自然很容易惺惺相惜。应该说小东在常江的人生中起过重大的影响。比如最初常江的公司挂靠在学校的名下，主要是靠做网络产品代理维持，小东在其中都起了关键的中间人作用。到后来常江涉足互联网，在快速膨胀的市场面前，他的不善经营管理问题愈加突出，如果不是小东费尽心机找到张大维来投资管理公司，恐怕常江的公司早就像中关村无数小公司的命运一样，成也老板，败也老板，被大浪淘沙了。
　　小东是校子弟，父亲是大学的工会主席，有点小权。但小东却是靠自己，他跟小西自幼丧母，所以生活更艰辛也更懂得努力奋斗。他大专毕业后就出去闯荡了，也挣了一些钱。似乎他天生擅长交际，朋友满天飞，活动能力极强。现在他自己说要告老还乡，跑到一个外企去当部门经理养着吃大锅饭去了。而常江因为家在外地，不得不按部就班地上完本科又上研究生，再才能出来干自己的事。他似乎跟小东是两类的人，拙于言辞，讨厌应酬，但偏偏两人是至交好友。

　　小东说：“看你心情不错啊！是不是最近与张大维相处愉快？”
　　常江摇摇头：“我永远理解不了他们香港人，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优越感？”
　　小东哈哈一笑：“香港人都是这样的，总瞧不起大陆人。不过，张大维私下跟我说过，他对你在技术上的TOTAL CONTROL很放心，他还是很看得起你的。”
　　常江笑笑，说：“我今天在网上碰到一个对电子商务很有见地的人。”
　　“是吗？”小东饶有兴趣。
　　小西轻轻盈盈地出现，坐在常江旁边，大大咧咧地说：“我来了。”她已经习惯了别人为她等待。常江突然想起来每个人登录进聊天室时，系统会自动加上一句——“大家好，我来了。”
　　他忍不住地笑了。
　　小西白他一眼说：“笑得傻里傻气的。”
　　她接着向小东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小东拿出一小瓶香水，歉意地说：“实在没工夫去逛，走的时候匆匆忙忙买的。”
　　小西显然很失望，她是个单纯的女孩，历来是喜怒溢于言表的。她瘪瘪嘴：“小气鬼！”
　　接着将矛头指向常江：“你也一样！”
　　两个男人无可奈何地相视一笑。
　　小东说：“行了，我的西西公主！今天你来点菜！”
　　小西嘟囔着：“还能点什么？点来点去不都是火锅吗？”
　　小东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改，行了吧？吃完饭你自己去逛逛，看中什么，买了后来找我报销。”
　　小西立刻高兴了：“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小东大方地说：“哥哥说的，没问题，”
　　常江插了一句：“小东你等着破财吧！”
　　小西说：“要你管！你自己小气还不让我哥大方？”
　　常江觉得这句话有点刺耳，但他未说什么。
　　火锅还没有吃完，小东就接了个电话。他看了一眼常江和小西，神神秘秘地拿着手机走到餐厅外面去了。
　　小西白了她哥哥一眼：“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常江呵呵一笑。
　　小东接完电话进来就说要走。
　　小西问道：“什么事情，那么着急，没吃完呢。”
　　小东说：“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得先走了。”
　　小西打趣道：“不会又是一个女朋友吧？也带来我们见见。”
　　小东一笑，穿了衣服走了。
　　常江跟小西又吃了一会，小西叹口气：“今天没心情了，吃完饭我们就回家吧。”

　　周末小西打电话过来，要常江陪她去逛商场。陪小西逛商场历来是他最头疼的事。再说常江想想这是自己的女朋友，在花小东的钱。说起来虽然都是一家人，仍是难免心存芥蒂。他还犹豫着没有表态，小西已经恼怒他的延迟，生气地摔了电话说她一个人去了。
　　通常常江只要追过去哄哄她就没事了，但今天常江没去，他只是叹了口气。他打开笔记本，接上电话线开始上网。
　　令他失望的是自建聊天室下没有名字叫“从从容容的等待”。
　　他想起了窗说过的那句话：一生中跟你擦肩而过的人多的是，没什么可惜。
　　但他真的很失落，希望落空后的失望。


3

　　周一上午是公司例会。
　　几个部门经理汇报完上周的工作，张大维操着不咸不淡的普通话开始发言。常江暗暗皱起眉头。张大维的中文有时会辞不达意，说着说着就会转去讲英文。他自己说起来费劲，别人听得也是模棱两可。常江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轮到他分派本周的工作时，他只言简意赅的大略说了几句就宣布会议结束。常江正要出去时，张大维叫住他：“John，你留一下，我还有事要跟你confirm 。”

　　张大维成了公司的董事长后，给公司带来的最大文化就是要求每个人有一个英文名字。刚开始常江觉得反感别扭，但慢慢地也觉得这样有道理：公司上上下下互相称呼英文名字，没有了头衔职位带来的隔阂，上下级的关系在情感也更容易亲近一些。
　　常江不太喜欢张大维，傲慢，自私，小气，太精明，但他也承认David工作勤奋，敬业，对于公司的管理和运作很有一套办法。人怎么说也是留洋的普林斯顿的MBA，肚子还是有墨水的，不是白纸一张的二世祖。
　　从一个技术主导型的公司变成一个管理主导型的公司，这其中差别很大，整个公司的文化都变了。不过利益是一致的，加上常江为人随和，公司分工明确，当初说好常江管技术，张大维管公司的Internal Control和运作。尽管小事上两人有过意见不和，好在大事上没什么摩擦，两人也能凑凑合合和平相处。

　　张大维说：“John，我最近发现公司有些人利用公司的资源上网干私活。”
　　常江说：“是吗？”
　　其实常江心想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公司申请的是专线，email是公司的生命线，员工出于消遣或是其他原因上网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再说做这行，技术人员泡网是应该的。
　　张大维说：“我想公司的服务器上最好装上能够监测员工上网情况的软件。”
　　常江说：“这样不好吧？”
　　张大维说：“这也是为了有效利用公司的资源，提高员工的自觉性。“
　　常江说：“可是技术人员泡网是必须的。”
　　张大维摇摇头说：“那也必要去泡股票网。”
　　常江想了想，说：“不如这样，下次例会先声明一下，我想大家会注意的。万一不行再装也不迟。”
　　张大维眼珠转了几下，做出了一副洞悉中国国情的样子。接着他叹了口气：“OK，先这样办吧。”

　　常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中有些鄙夷张大维的斤斤计较。
　　他开了机器，先读了几个email，接着有些牵挂地上了聊天室。当他重新看到了“从从容容的等待”，居然很有些欣喜，有憋了很久后终于长吐出一口气的感觉。
    ~   
　　窗：你好
　　江：你好。我昨天没看见你
　　窗：休息日我都不在
　　江：哦
　　窗：我父亲要陪我出去
　　江：羡慕，天伦之乐
　　窗：是的，我很幸运
　　江：平时都在线上？
　　窗：是啊
　　江：生活习惯象冬天冬眠的蛇？
　　窗：网就是我的洞
    ~
　　常江忍不住莞尔而笑。似乎在这里激发了他心底里的敏锐和灵感，居然也能妙语连珠。
    ~
　　江：我喜欢跟你聊天
　　窗：你应该多花时间跟你女朋友沟通
　　江：她说一句话至少有一半是英文单词
　　窗：职业病？
　　江：毛病
　　窗：：）时尚的女孩子
　　江：：(
    ~
　　江：你是女孩子吧？
　　窗：何以见得？
　　江：女孩细腻体贴，才会劝我跟女友沟通
　　窗：：）谢谢，我当成赞美了
    ~
　　窗：说起英文，我最爱一个词
　　江：说说
　　窗：affinity，亲和力
　　江：有特别的原因吗？
　　窗：我父亲是个有亲和力的人
　　江：哦
　　窗：他天性乐观，总能将快乐感染给周围的每一个人
　　江：你一定有个欢声笑语的家庭
　　窗：是的。没有我父亲，我简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人生
　　江：通常父亲对女儿的影响比较大
　　江：我第一次进你的聊天室时，当天的主题是“我爱爸爸”
　　窗：我爱爸爸


4
   
　　连着两天没有看见小西了，也没有电话。常江叹了口气，正想着要给小西打电话，小东的电话先来了。
　　小东满怀歉意地说：“小西又跟你生气了吧？我刚刚已经说过她了。”
　　常江说：“没事。我正要打电话给她。”
　　小东说：“小西是有点虚荣，她不理解你的难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常江笑：“怎么？似乎你比我还着急？”
　　小东说：“咳，我这妹妹！我是怕她捡块玉当块砖，不懂得珍惜！”
　　常江哈哈一笑，说：“想不到我还是块玉呢！行了，我怕了你们兄妹俩了。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放下电话，常江觉得小东的这个电话有些莫名其妙。小西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生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东是个明白人，但电话里听起来他似乎在担心什么。常江摇摇头，懒得再想，他随即打电话到小西公司。
　　“小西，是我。还生我的气吗？”
　　小西的语气没有一丝不快：“生什么气啊？没有啊。”
　　常江一时不明所以，他随即想到可能是小东在其中起了作用。他说：“晚上一起吃饭？”
　　小西说：“我们今天回家去吃，怎么样？我已经跟我爸说了，涮锅如何？”
　　常江很惊诧。小西一向不愿在家吃饭，说是她爸做菜手艺太差，但据常江看小西嫌她爸罗嗦是真。他对待小西历来随和，也不愿去究根问底，于是说：“行，随你。要不要买点调料和饮料什么的带过去？”
　　小西说：“不用！去人就行了。”

　　下班之前常江又去了窗的聊天室。
    ~
　　 江：你好
　　窗：大家都好  
　　江：跟你聊天很轻松愉快
　　窗：因为我只是虚拟世界里的人物
　　江：何解？
　　窗：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相遇，所以会坦然地抛开戒备、放弃面具
　　江：有道理
　　窗：但也许我其实就是你办公室里最讨厌的那个人
    ~
　　常江一笑，他想起了张大维。这个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总不可能是张大维吧。
    ~
　　江：：）我没有最讨厌的人
　　窗：你是个随和的人
　　江：哈哈，我比较拙舌，所以一般不跟人争
　　窗：我觉得你反应很快，妙语连珠
　　江：只有在这里跟你聊天才这样
　　窗：：）
　　江：我要走了
　　窗：好的。对女朋友温柔一点 ：）
　　江：：））
   
　　晚餐吃得颇为愉快。小西的父亲对常江的印象一向很好，小西今天表现得又特别勤快。她不断劝父亲多吃一点，对常江也格外温柔。可惜的是小东没有回来吃饭，他自己早在亚运村那边买了房子，不与小西父母他们住在一起。
　　小西的父亲说：“以后你们要多回家来吃饭。外面的不合口味，还不卫生。”
　　小西说：“知道了，爸爸。”
　　常江说：“要是小东也回来就更热闹了。”
　　小西的父亲脸色一沉，他立刻觉得在常江面前发作不妥，于是哼了一声说：“我再去洗点白菜。”
　　常江疑虑地看看小西，低声问：“我说错话了吗？”
　　等爸爸进了厨房，小西偷偷地对常江说：“不关你的事。我哥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
　　常江大吃了一惊。
　　小西小声说：“回头我再跟你说。在我爸面前千万别提我哥。”
　　常江点点头，他似乎能开始理解今天大家的种种异常。
   
　　在常江的记忆中，出现在小东身边的女人永远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高挑漂亮。
　　小西曾说过她哥哥是典型的PLAYBOY花花公子。她有一次质问小东：“你换女朋友那么快，你真正了解她们吗？”
　　小东的回答振振有辞：“女人是被爱的，不是被了解的。这是莎士比亚的名言。”
　　常江是小东最好的朋友。尽管是与小东走得最近的人，他从来没有问过小东这方面的私事。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何况他理解小东的苦闷，他们一起打乒乓球时多少能看出来一些。也许对小东来说，频繁地更换女友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真正适合他的女人。

　　吃完饭，两人手拉手在校园里散步。常江非常喜欢校园的环境，在校园里，小西看起来都格外温柔。
　　小西仰着头对常江说：“我们以后尽量回家吃饭，好吗？”
　　常江心中感动，小西虽然任性，她毕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他点点头。
　　小西说：“我哥跟我说了，你跟我们家在北京的不一样。你现在要攒钱买房子，所以不能大手大脚。我，我很抱歉。”
　　常江非常感动，他一下子柔情蜜意起来。他拉起小西的手：“别傻了，抱歉什么。”
　　小西的眼睛晶晶亮，在夜色中格外温柔。常江情不自禁，揽住小西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回到家中，常江仍默默地感激小东。尽管他从未提到过，但毕竟是相交多年的铁哥们儿，不说也能明白对方所想。
　　他终于要打个电话给小东。
　　小东家里的电话没有人听，打他的手机，是那句冷冰冰的话：“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小东一向是个豁达的人，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事。常江真正开始替小东担心起来。
   

5

　　早上常江刚到公司，小东的电话就来了。
　　常江想问问小东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一时之间又觉得难以启口。倒是小东自己主动开口说：“我约了场地，晚上一起打场球如何？”
　　跟他们在学生时代狂热地喜爱打乒乓球不一样，现在常江跟小东在一起打球通常只是为了聚一下，甚至带有某些散心和发泄的成分。就像很多前卫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选择泡吧，或者是去迪厅，是一样的道理。
　　常江能从小东故作从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烦躁，他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上午开完会后，又处理完一些email，常江觉得心烦意乱。他想起了要去找那个聊天室的窗。
    ~
　　窗：你来了？
　　江：来了。你好吗？
　　窗：还不错。你好吗？
　　江：不算很好
　　窗：我们聊点开心的事？
　　江：好
　　窗：曾经看到一句调侃的话，看起来好笑，但有意境
　　窗：在乡下老婆温柔的注视中，在自留地里浇白菜
　　江：呵呵，这是很高的境界了
　　窗：是的。把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江：于现代人看来乡村生活是贵族的享受
　　窗：习惯了现代文明的种种便利，再要去享受乡村生活需要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支持
　　江：哈哈，你真是个有思想的女孩
　　窗：我本来就是（大言不惭的）
　　江：哈
　　窗：哈哈

　　临下班之前，小东突然打电话来说不打球了，改为一起吃饭。而且还特地叫常江不要叫上小西。常江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早已告诉小西晚上不回去吃饭，要跟小东去体育馆打乒乓球。不过反正都是不回家吃饭，他也懒得再打电话给小西多费唇舌了。
　　尽管好象发生了很多事，似乎看上去还有更多事要发生，但常江心情仍颇为愉快。他在心底里感激聊天室的那扇窗，是如此地善解人意，聪明，还幽默。听她说过她也在北京，要是能跟她成为现实生活中的朋友该多好，能经常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跟这样的女孩交谈，真是件惬意的事。

　　到达约定的餐厅的时候，常江一眼就看见了小东。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常江明白了，那女人一定就是小东爱上的那个有夫之妇，小东很可能要做出比较大的举动了。
　　果然小东介绍说：“这是文越。”
　　终于见到了这个令小东这样目空一切的男人着迷的女人文越，常江开始明白小东为什么会真正动心。
　　文越是那种柔美的女人，像水一样。皮肤极好，全身上下带着令人怜爱的妩媚和温柔。她的眼睛很小，轻轻地笑的时候，就会眯成一道缝，有一种少女似的可爱调皮的眼波在流动。如果不是听小西事先说过，常江怎么也不相信她已经是一个5岁男孩的母亲。
　　文越点点头，礼貌地打招呼：“你好，常江。久仰你的大名了。”
　　她的声音甜美，轻轻地，自然。常江想起了他一直不能理解的词——“夜莺一样的声音。”
　　这顿饭吃得有点莫名其妙，因为小东既没有回首过去，也没有展望将来，只是与文越一起谈论旅游过的一些名胜的风土人情。
　　吃完后常江就跟他们两个分了手，他打了个电话给小西。小西说已经在外面吃过了，正在去酒吧的路上，叫常江也过去。常江历来不喜欢酒吧的环境与味道，他说还有事情，叮嘱小西不要玩得太晚。


6

　　中午刚见完一个客户，常江觉得有点累。但他明天还有份合同要去签，有些条款他还要仔细斟酌，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有人敲门，常江随口说：“进来。”
　　那人进来后，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常江头也没抬，问：“有什么事吗？”
　　那人用手里的杂志打在常江头上，常江猛地吓了一跳，一看居然是小西。
　　他又是吃惊又是恼怒：“你怎么来了？好端端地干吗，吓我一跳。”
　　小西坐上常江的办公桌，显然很开心的样子：“我们公司的服务器坏掉了，email不能用了，放假半天。”
　　小西兴致勃勃地接着说，根本就没注意到常江的不快：“看我今天的裙子，漂亮吧？就是上次我买了找我哥报销的，2000多块呢！”
　　常江没有理会她的裙子，他很不高兴：“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跑到我这里来干吗？”
　　小西有点生气了：“怎么了？人家想给你个意外惊喜嘛，你还不高兴。”
　　常江说：“我忙着呢。你看，你刚才吓我一跳，合同都涂乱了。”
　　小西一撇嘴，说：“那你忙吧，我自己逛街去。”
　　接着她跳下桌子往外走。
　　常江知道小西又耍小脾气了，他犹豫了一下，看见小西走了出去，而没有叫住她。
　　门重重地摔上了，像小西的脾气一样，“蓬”地一声。
　　他叹了口气，重新开始看那份合同书。
　　合同改好后，常江叫秘书重新打了一份，他拿着合同去找张大维，令他吃惊的是他在张大维的办公室门前听见了小西的笑声，还就是从张大维的办公室里面传出来的。常江一时间呆了，他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面对。
　　又是一阵笑声！小西脆生生的笑声像鞭子一样打在常江身上，他感觉到仿佛全办公室的人都在后面盯着他看，就像背上爬满了毛毛虫，麻痒难奈。咬咬牙，常江转身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之后常江一直坐立不安，一方面他很想冲进张大维的办公室，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方面他心底里又暗暗期望小西只是为了跟他赌气，她马上就会重新走进来，乖乖地在一边等他一起回家吃饭。
　　然而他却失望了，时间越长，越是沮丧。在仅有的一点点愤怒的情绪中，他鼓了鼓气，决定了要去张大维的办公室。
　　等到常江拉开门时，正好看见了张大维送小西出去，一直到前台的门口。张大维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扬着手，很酸地说：“BYEBYE。”常江肺都气炸了。他在满腹怒火中思量着要如何去应付。去找张大维大打出手？哈，明天就会传遍IT界，爆出本年度行业最大的新闻。就为了他女朋友跟他的搭档说再见而没有理睬他？他常江还不至于这样冲动。他悻悻地重新坐回去，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于是又去聊天室找窗。
    ~
　　江：你好
　　窗：你好
　　江：想来跟你聊聊。
　　窗：扔下女朋友不管了？
　　江：我们吵架了
　　窗：哦
    ~
　　窗：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江：2个多月吧
　　窗：我们是老朋友了
　　江：当然了，还是好朋友
    ~
　　窗：有两个词，想听吗？
　　江：想
　　窗：近而远之，远而近之
　　江：。。。
　　窗：前一个是说你和你女朋友，后一个是说你和我。
　　江：哈哈
　　窗：笑了？心情好了！
　　江：你的话很有意思
　　窗：提醒你，千万别网恋 ：）
　　江：为什么？
　　窗：因为你有女朋友
　　江：好的
　　窗：千万别爱上我
　　江：好的
　　窗：我是玩笑的
　　江：我知道
    ~
　　窗：如何看待网恋？
　　江：虚幻，不真实，不可避免地以分别告终
　　窗：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精辟！
　　江：你更聪慧
　　窗：呵呵，我们来互相吹捧吧
    ~
　　 江：有时觉得人与人可以并排坐，彼此了解，但仿佛突然间就坐到了对面，成了陌生人
　　窗：感慨？
　　江：也许是我对对方期望太高了
　　窗：淡漠最好，生活不是热情似火
    ~
　　常江一时楞住，半晌无言。
　　他又转念一想，也许小西只是碰上张大维，跟他聊天而已，是自己何必在那干生气。这样想他觉得好受多了。
　　但他下午至晚上一直呆在窗的聊天室里，直到她离开下线后，他才下班回家。他也没有给小西打电话，为了那么一点点男人的自尊，他一定要等小西来跟他解释。


7

　　常江正在用户那里签合同，小西的电话来了。
　　因为时间不对，常江直接就小声问她有什么事。小西的语气骤然转冷：“你怎么就那么不耐烦？！”接着就摔了电话。
　　常江几乎要恼羞成怒了，昨天的那事还没算，今天又来了。都什么女朋友，也太不明事理了。还远不及那个素未谋面的窗善解人意。

　　回办公室后已经是下午了，有点迫不及待，常江匆匆进了聊天室。窗的第一句话令他觉得有些突兀。
    ~
　　窗：还记得我说过的affinity吗？
　　江：记得，亲和力
　　窗：我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你很合适
　　江：：）
　　江：可我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窗：亲和力也可以是指思想，指品质
　　江：谢谢
　　窗：不客气
    ~
　　接下去常江的窗口半天没动静，他一时弄不清楚是窗在沉默还是不刷新。他试着敲了个问号，窗口还是没动，于是他点了一下手动刷新。焦急地等了30秒，显示窗口仍是一片白，左上角出现一个词“Error”。
　　常江连忙关掉窗口，重新登陆进去，但再也找不到窗的聊天室了。一向热闹的自建聊天室下空荡荡的，可能是系统重新启动了服务器，所以大家都掉了。
　　又等了几分钟，仍然看不见窗的聊天室。常江有点着急，他在公共聊天室里游来游去，努力试图在那长长的名单上看到窗的名字，但，一无所获。
　　自建聊天室下逐渐开始重新繁华，但窗的聊天室还是没有。
　　秘书来提醒半小时后开会，常江更觉得不耐烦。他不停地刷新，但仍找不到窗。一刹那间，常江觉得网真的是很虚幻，她这样就丢了，只剩下了他，空荡荡地在网上窜来窜去。窗的聊天室叫从从容容的等待，原来要做到从容的等待是如此不容易。窗真的是很从容，那么她在从容地等待什么呢？

　　思量了半天，常江还是给小西打了个电话。
　　小西一听他的声音，就说：“怎么，常总，终于忙完了，现在耐烦了？”
　　常江很不喜欢小西这样的奚落的语气，她就是太阳，别人都是大大小小的行星，都得绕着她转。但他强行忍住气，解释说：“你打电话的时候开会呢！别生气了。什么事？”
　　小西哼了一声。这语气又令常江不高兴，哼什么，表示她不屑计较？
　　小西顿了顿，接着说：“我那个同学赵丽丽要从香港回来了。发了个邮件，叫想念不如相见，她约大家聚一下。”
　　常江敷衍地说：“那很好啊。”他内心其实很想快点结束这个电话，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内容。
　　小西说：“别人约在王府饭店。我可不能太寒酸。”
　　常江说：“寒酸什么？”
　　小西又有点赌气了：“算了。我上午本来想叫你陪我去买首饰的，看你也不明白，算了，反正你也舍不得花那钱。我自己去好了。”
　　常江还是不明白，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说什么呢。”
　　小西不再说话，接着就挂了电话。
　　常江也挂上了电话，他几乎不再生气，取而代之的是灰心。
　　他觉得他在被小西鄙视。

　　到下班时常江仍未找到窗和她的聊天室，他终于决定放弃——下班回去吃方便面，然后睡觉。

　　这一夜，常江失眠了。
　　他想了很多，想起了他跟小东的细水常流的友谊，他跟小西的多年的平淡的交往，还想到了小东爱上的那个妩媚的女人文越。
　　文越是国际电台的英文编辑，那样周游过列国的见多识广的女人，举手投足还有着那样的风情，那样的体贴和那样的温柔，难怪小东会狂热地爱上她。
　　唉，叹气。他开始想念那扇窗，一种强烈的思念，如淳酒一样渗入大脑，慢慢地麻醉，真正地令他牵肠挂肚。


8

　　第二天，常江早早就来到了公司，昨夜他没怎么睡，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来公司。
　　公司里空荡荡的，除了值班的保安，连清洁工都还没上班。
　　心中没抱什么期望，开机后他进了聊天室。原只是想开个窗口在那放着，也是一种牵挂。但意外地他看到了窗的聊天室。
    ~
　　江：？这么早
　　窗：？你也这么早
　　江：睡不着
　　窗：：）我也是
　　江：昨天后来就找不到你了
　　窗：掉了。后来有事出去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
　　江：我想问你个问题，希望不会突兀
　　窗：好
　　江：你在从从容容地等待什么
　　江：我知道一定很多人问过你，但我是第一次问
　　窗：等待生命中赐予的一切
    ~
　　常江突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动，他良久无言。
    ~
　　窗：？你还在吗
　　江：在
　　窗：怎么不说话
　　江：我昨天晚上很想念你
　　窗：谢谢
　　窗：知道网上聊天室里现在最流行的话是什么吗
　　江：不知道
　　窗：相见不如想念
    ~
　　常江略为一楞，随即哈哈大笑。他想起昨天小西说她那个去了香港的同学赵丽丽发来的邀请大家聚会的邮件的主题——“想念不如相见”，跟窗的意思正好相反。流行的总是那么几个词，翻回来去地用，不同的是顺序，这是汉语的玄妙之处。
    ~
　　窗：？不会生气了吧
　　江：哪能，我笑呢
　　窗：笑什么
　　江：想到一个笑话，说汉语的精妙
　　江：美国人搞不明白，中国人说我们胜了美国表示中国赢，我们败了美国还是表示中国赢
　　窗：呵呵，中文确实博大精深

　　周末小西还是拖着常江去了她那个同学赵丽丽组织的聚会，说是其他同学都要带家属，她不带不合适。
　　去了常江发现那些同学中就小西一个人带了男友。常江顿时觉得尴尬，他小声问小西说：“怎么别人都只有一个人？”
　　小西也觉得奇怪：“我问过他们，他们都说要带家属的。”
　　常江心想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好了；小西就是这么单纯，别人说什么她都信。这样的场合，老同学聚会，带家属显然是不合适的。
　　聚会的主人赵丽丽看上去比小西他们这群人要成熟很多风尘得多，非常时髦。难怪，人家香港人嘛。她带着一颗巨大的钻石戒指，与她纤细的手指十分不相配，却经常有意无意地举起那只有钻石的手去撩头发，举手投足流露出一种暴发户的气质。
　　整个聚会中，常江一直未吭声。那些人阿词如潮，说来说去无非是要赵丽丽多多提携之类。连小西都凑上去仔细去瞧她手上的那颗大钻石。常江做出里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就当是看表演，听台词。如果不这样想，他觉得实在难以在这个假惺惺的宴会上呆下去。
　　聚会结束后，回家的路上小西还兴奋不已。她拉拉常江的胳膊，说：“你知道吗？赵丽丽手上的那颗钻石足有10克拉，哇，太厉害了。”
　　常江也不知道10克拉是个什么概念，他敷衍了一句：“是不错。”
　　小西又是向往又是沮丧地说：“唉，我是不指望了。那戒指得要100来万呢。”
　　“什么？”常江大吃了一惊。就那么个戒指，赵丽丽戴着就像破铜烂铁一样，居然要100万。
　　看到常江的反应，小西更是丧气。她叹了口气，将头靠到常江肩上，不再说话。

　　参加小西的同学聚会还是很有收获的，听他们的闲聊内容，常江突然有了一些关于方案的新的想法。他时常都能从一些普通的事情上得到工作上的启示。在他看来，IT是典型的服务性产业，发展的趋势就是要像电信那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要真正渗透进普通人的生活，自然要从那些非技术专家的普通人身上吸取灵感。等到上班时他召集几个技术骨干讨论了一下，大家都觉得很有可行性。于是常江亲自组织项目组，开始做调研做方案。
　　足足忙活了三个星期，牺牲了一系列的睡觉吃饭时间。小西吵过两次。常江后来干脆不再接电话，手机也全部交给秘书。好容易有了个成型的方案，常江立刻就去找张大维。
　　张大维的眼光闪出一丝尴尬，这令常江狐疑。
　　谈到技术方案，张大维镇定下来。他说：“技术一向是你负责的，不是我所长，你说了算。方案定型后我只要看到详细的预算报告就行了。”

　　项目实施比做方案时更忙，不可控的因素更多。常江开始非常忙碌，没日没夜地加班。
　　他只有在中午吃盒饭的时候去跟窗聊天，那是他一天中最盼望的时刻，也是最快乐的时光。
    ~
　　江：这一阵真忙
　　窗：看出来了，朝阳行业，是这样的
　　江：累。知道回家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窗：睡觉
　　江：哈，真聪明
　　窗：嘿嘿，那是

　　这个行业没几个人不在加班。连虚幻的网络里的窗都能感受到，不理解的人只有小西。
　　对于常江真心实意打过去的抱歉的电话，小西变得心不在焉，甚至有点躲躲闪闪。常江心想这样也好，窗说过的，淡漠最好，生活不是热情似火。暂时分开一下，对双方都有好处。


9

　　经过两个多月艰苦的体力和脑力劳动后，常江的新的方案的构架已经搭成，剩下就是完善和修补。他下令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工程师放假一天后，自己也没有回家去睡大觉，而是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找窗聊天。
    ~
　　江：我忙完了
　　窗：呵呵，那该庆祝了
　　江：我得谢谢你，好多灵感是你给我的
　　窗：是吗？我可对计算机一窍不通
　　江：真的，你有思想有见解，是领袖级的人物，我们这些懂技术的都是干活的
　　窗：哈，原来在取笑我
　　江：呵呵
　　江：能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吗？聊表谢意
　　窗：呵呵，谢谢，心领了
    ~
　　江：怎么？拒绝我？
　　窗：。。。
　　窗：我们以后在谈吃饭的事。你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江：。。。
　　江：好吧，我听你的

　　晚上常江约小西一道回小西父母家吃饭。两个人这么久没见面，却没有显出小别胜新婚的热情来。看起来彼此都各有心事，都是淡淡的。吃过饭后就散了。

　　转眼就是情人节。大街上到处是举着玫瑰花的男男女女。常江打电话约小西晚上一起吃饭。小西却说老板有急事，晚上要加班到很晚，叫常江不用等她了。正好小东打电话来，听说小西加班，就家常江晚上跟他一起吃饭。
　　常江坐在餐厅里等着小东。刚来电话说堵在路上呢。北京就这样，一到过年过节的就全城大堵车。
　　窗外仍有小女孩手里拿着玫瑰在瑟瑟寒风中叫卖，常江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学过的一首儿歌——卖报歌，七个铜板就买两份报。而今夜的玫瑰一朵至少也得要五块吧。他本来定了一束玫瑰给小西的，但既然今晚见不到人，花就留在办公室了。
　　等了近半个钟头，小东终于拥着文越出现了。
　　小东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接了文越。堵死了。这一路上连着看到三起事故。”
　　文越也跟着说：“我们应该跟你一样，坐地铁过来就好了。你饿坏了吧。”
　　果然是小东爱上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一句话就关心到他人。小西就从来不会为自己的迟到道歉，更不会想到别人是不是已经饿了。
　　小东帮文越脱下大衣，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笑着说：“他没事，耐饿着呢！”
　　常江笑笑。
　　小东说：“这个小西真是的，从来不加班的人，怎么今天加班。”
　　文越笑了：“加班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你一会打电话问问她，如果快完了，我们可以等她。”
　　小东一摆手：“算了，别，黄花菜都凉了。你点菜吧。”
　　吃到半路，小东跑了出去，说是去车上取东西。一会儿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他站到文越的面前，温柔地说：“送给你的。”
　　这么多百合，在这玫瑰的季节格外引人注目。餐厅的很多人眼睛齐刷刷地就看过来了。
　　文越脸当即就红了，像水密桃，眯了眼，甜蜜地笑：“谢谢。”
　　看到小东对文越的爱情近于狂热，常江心中深深地羡慕——虽然小东和文越之间的结果还很难预料。在常江的生命中，几乎没有热烈冲动的时刻。他从来没有过小东这样的激情，可以为一个女人发狂。
　　如果说现在有某种牵动他内心深处的人，那么就是那扇窗。他最失意的时候，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陪着他的一直是这个缥缈的女孩。
　　他真正动心了。
　　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为谁动过心，那他该是多么可悲，可悲他自己的冰冷和自私。

　　连着好几天了，回家后强烈地思念窗，渴望跟她交谈，可第二天在聊天室一见到她，又觉得无话可说。常江自己也觉得烦闷，但他仍舍不得离开，哪怕静静地呆在那里看着她也是好的，只是要知道她在那里。
    ~
　　窗：你很烦恼？
　　江：是
　　窗：我想我知道原因
　　江：。。。
　　江：告诉我
　　窗：算了，我胡说的
　　江：请告诉我
　　窗：你很矛盾，你想逃避
    ~
　　江：。。。
　　江：我很想念你
    ~
　　窗：谢谢
　　窗：江，你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女友，你要珍惜
    ~
　　江：我知道，只是。。。
    ~
　　窗：也许我可以为你走开
　　窗：那样你不会再矛盾
　　江：不，不要

　　常江真的心痛了，几乎一夜未睡。他疑惑这是不是就爱情？爱上一个人，为她心动，为她心痛——就像那句歌词，痛并且快乐着。
　　天发白时，他终于决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结果，他一定要见到窗。他宁可见到她后不喜欢她，或者她不喜欢他，也不要在这里空自思念。

　　江：我很想见见你
　　窗：你真的想见我？
　　江：是。我非常想见你
　　窗：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江：记得。你说千万不要爱上你
　　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
　　江：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爱上你。但我在意你了，我思念你，我想见你
　　窗：江，这不像你了，你是个理智的人
　　江：我最辛苦的时候，你是我的支柱，是我的灵感
　　江：我是个固执的人，只想见喜欢的人一面
    ~
　　窗：你看见今天的主题了吗
　　江：看见了，寂寞是一种清福
　　江：寂寞的清福只是一瞬，更多地是逃避现实
　　江：请答应我
    ~
　　窗：我提一个条件，你自己权衡
　　江：好
　　窗：我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见我
　　江：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想见你
　　窗：但这之后我再也不会出现
　　窗：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像现在这样保持原状
　　江：我不明白
    ~
　　窗：我是个残废，没有双腿，年纪也比你大
　　窗：我的生命中大半时间是坐在窗下，陪伴我的只有书和电脑
　　窗：没有我父亲，我活不到现在
　　窗：我之所以比别人更敏锐深刻，是因为别人在外面的世界玩耍的时候我只能读书思考
　　窗：你明白了吗？
　　窗：你先不要说话，等我说完
　　窗：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会因为我是残废就不见我
　　窗：但我自己忍受不了，你想象中聪慧灵秀的窗居然是个残废！
　　窗：我可以想象你现在脸上的表情
　　窗：何等的吃惊！
　　窗：我也不想你为了责任心或是同情心答应来见我。   
　　窗：所以我决定：
　　窗：在你说话之前离开，而且我再也不会出现。我说过我最爱affinity这个词，因为我期望我生命中的男人是像我父亲那样有亲和力的人。你说过，你也很明白，网络情缘注定要以分别告终，farewell！
    ~
　　屏幕上显示：窗离线了。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常江从满怀的期望，到无比的震惊，直至窗的离去，才经历到想起来敲键盘回应。
    ~
　　江：别走！
　　江：窗！
    ......
    ~
　　这一刹那是无穷无尽的悔恨和内疚。


10

　　常江和小东坐在酒吧里，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终于小东问了句：“小西还好吧？我这一阵一直没跟她联系，也没回家去看他们。”
　　常江在一刹那间变得暴躁，开始说些令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真他妈的烦。”
　　小东颇为吃惊，因为常江一向表现得是个彬彬有礼的儒雅之士。但他自己为文越的事已经是满腹烦恼，要他说出假惺惺的安慰常江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两个各有心事的男人相对无言，只是埋头大口大口地喝闷酒。

　　那天晚上小东和常江都喝醉了，半梦半醒的，无法自己单独回家。酒吧的服务生问了电话号码，叫来了小西。
　　服务生打电话给文越时，她半天才明白原委。她的口气很犹豫，因为已经晚了，她的孩子该睡觉了，说明天还要送小孩去幼儿园。服务生将文越的意思转达给了小东，他的口才实在是糟糕之极。服务生带着为难的表情请小东自己去听电话。也许正是那服务生古怪又讥诮的表情激怒了小东，又在酒精的热力的辅佐下，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一贯的翩翩风度。小东一把抢过电话，怒气冲冲地对着话筒喊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紧接着，小东根本就没听话筒那端的声音，“趴”地就摔了电话。
　　小西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两个男人送回小东那里。她居然什么也没说，反倒带着一种难与言喻的忧伤。
　　常江模模糊糊地看见小西扶他的手上有什么东西在闪，他抓过来看，问：“这是什么？钻石？”
　　小西抽回了手：“你睡吧，我回去了。”
　　常江躺了下去，迷迷糊糊地说：“不，别走，不要离开我。”
　　小西呆了一呆，眼泪慢慢地沿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但常江并没有看见，他嘟哝了两句小西听不清的话，翻过身去就睡着了。

　　常江以为自己会消沉一阵，但事实上他这一阵脑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灵活。他接二连三地提出的改进方案连竞争对手都打电话来说佩服。
　　医理上说，疼痛的时候最清醒最敏感反应最快。

　　有时候常江想，窗的自己讲述的故事会不会是个美丽的谎言？她只是要令他失望，令他清醒，然后彻底离开他，让他重新回到现实的世界。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出现，也许会换个面孔和名字，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但他每天仍记得要去找那扇窗，渐渐地成了一种习惯。

　　常江跟小西又跟从前一样，一起回家吃饭。
　　后来回想酒吧的事，因为有文越可以比较，小西的表现实在是不错。至少没令他在大庭广众下丢脸，这令他感激。他想尽量对小西好一些，来弥补前一阵对她的冷落，只是他自己懒洋洋的，实在提不起神，总是心不在焉。
　　小西突然之间变得不那么刁蛮唠叨，这令常江偶尔觉得奇怪，因为他习惯了被小西奚落。但他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也懒得去问。

　　小东突然很急地约常江出来谈了一次。
　　文越的丈夫从美国回来了，她平静地跟小东谈了一次。她说抱歉，当我面对我丈夫时，尤其当看到他看着儿子的喜悦表情时，我发现我还是爱他的。
　　但小东似乎已经从伤痛中醒过来了，他要谈的中心话题是小西而不是文越。
　　小东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来说明小西的幼稚和不够成熟，有可能会在被冷落的时候经受不住诱惑。
　　常江说：“你直说吧，她怎么了？”
　　小东说：“希望你原谅她。她是一时糊涂，其实她是爱你的。”
　　小东说：“我要去加拿大了，离开这个他妈的伤心的城市。哥们，你倒是说句话呀！”
　　常江叹口气，说：“小西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小西突然出现在常江的办公室时，常江一点也没吃惊。于小西而言，有小东这样的哥哥真是她几生修来的福气。
　　小西小心翼翼地说：“我将张大维送我的首饰都还给他了。”
　　她的泪水淌了下来，不知是羞愧还是难过。
　　常江看了她一眼，像看一个陌生的不认识的人那样，接着就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小西抽抽答答地说：“我开始只是想跟你赌气，后来想不到他会送...送首饰给我。我一时贪心...”     常江问了句连自己都觉得特无聊的话：“还有谁知道？”
　　小西嘟囔着说：“我哥。我刚去找张大维时，你们公司那个漂亮的肖小姐正在那里，她看见我将戒指和项链甩给张大维了。”
　　常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西开始怯生生地哭泣。
　　常江心乱如麻，看着小西的样子，他开始心软。

　　常江的牵挂是无形的。因为他不知道窗长的什么样子，也没听见过她的声音，除了回忆那些谈话外，她更像个符号——窗。
　　也许只有在网络里，一个人才能消失地如此彻底，再也找不到。当她的痕迹消逝后，符号都开始没有意思，慢慢淡化。
　　
　　常江在自建聊天室看见一个名字独特的房间——“用背叛成全背叛。”触目惊心的话语中蕴涵着深刻的哲理。
　　进去了一看，乱七八糟的一堆孩子在狂用表情。他心中一阵悲哀。
　　他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但只是木然地看着屏幕。  
　　没有人理他，他也没有说话。
　　直到后来聊天室里只剩了他和另外一个“HARWEY”。
　　终于HARWEY问他还在吗，为什么来了这么长时间没说话。
　　江敲了一行字上去：
　　“我丢了爱人了。用背叛成全背叛？”
　　接着就离线而去。
　　常江决定以后放弃聊天。他在心中发誓说，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没有结果的事上。

　　本周的公司例会上，常江同意了张大维的在服务器上装上能够监测员工上网情况的软件的建议，并主动提出严禁利用公司的资源聊天。
　　他总结的最后一句话是：网络只是个技术平台。


11

　　常江送小东去机场，同去的还有小西。小东的父亲没有来，文越也没有来。
　　他们离开时，在候机室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姑娘。她有着秀丽的脸，栗色的长发，正与她身边的男伴交谈，脸上充满了欢愉的笑容。一刹那常江几乎被她的微笑所感染，他想起了窗——窗就是个这样一个微笑的女孩，如果不是他坚持要见她，她会一直在那里用微笑感染大家。
　　也许窗的自己讲述的故事就是个美丽的谎言，但她的谎言是善意的。她永远都是那样善良。
　　如果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遇到窗，擦肩而过，却是相逢不相识。 窗说过：一生中跟你擦肩而过的人多的是，没什么可惜。
　　常江苦笑着，他习惯地去扶小西的肩，说：“我们走吧。”

　　公司的财务经理肖天要移民去加拿大了，张大维主持为她开了一个FAREWELL DINNER 告别宴会。
　　肖天是个很男人气的名字，但却是名货真价实的女性。她年过30了，至今未婚，也从未见她与谁在一起过。大家暗地里不免议论她有男友也许在加拿大等他。但议论归议论，谁也不会真正去问她。

　　肖天拿着酒杯，坐在呆在角落里的常江旁边。
　　她无疑是有魅力的那类女人，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她的不经意的微笑中带着从容不迫的自信和优雅：“John，今天你表现得很失落。”
　　他们也在一起开过会讨论过问题，但常江似乎还是第一次发现了肖天的非凡美丽。也许是跟时间环境有关，就像跟感动这种东西一样，只会在特定的状态下发生。
　　 “我当然知道，”肖天说，“你不是因为我的离职而失落。”
　　肖天说：“我想在我走之前给你两个建议。如果觉得刺耳，就当我没说。”
　　常江勉强笑笑。
　　肖天说：“在工作上，张大维的存在会对你的事业更加有利，人品不论，他真正懂得经济和管理。你真正懂技术。你们搭档，是梦幻组合。”
　　她停了停，接着说：“你个人的事上，小西是可以原谅的。经过这一次，她会成熟起来，懂得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
　　看到常江脸上毫无表情，肖天笑笑：“你只要迈过了现在这个坎，生活依旧美好。”
　　肖天站起来：“我走了，心情好点。”她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知道吗？在英文中，这个FAREWELL是寓有永不再见的意思。”
　　常江突然说道：“窗！”
　　肖天惊诧地问：“什么？”
　　常江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哦，我忘了，你们财务的机器没有上因特网。”
　　肖天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他，说：“不幸的人有很多，但无疑你不是不幸的那一类。男人应该懂得什么时候舍弃，什么时候把握。”
　　刹那间常江又想起来窗说过的那句话——一生中跟你擦肩而过的人多的是，没什么可惜——他摇摇头，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肖天随即转身走开了。

　　张大维正与肖天交谈，常江走过来说：“David，我们一起来跟Tina干一杯！”
　　惊诧在张大维脸上一闪即逝，他随即搂住常江的肩膀，说：“是啊，应该的。”
　　无耻！居然连一丝尴尬都没有。常江在心里暗骂。但他也不得不佩服张大维气定神闲的表现。
　　肖天笑着说：“David，失去了我不可惜，你们这对黄金组合可不能散！”
　　张大维呵呵地笑：“怎么会呢！我以后要唯我们John马首是瞻！”
　　肖天说：“你们都是有胸襟的男人，都是我肖天崇拜的偶像！我在加拿大会想念你们的。”
　　三人彼此心照不宣，一起哈哈大笑。
   
　　乘张大维转身，常江对肖天低低地说：“Tina，谢谢你。”
　　他真的很感激肖天为他应付了刚才的场面。
　　肖天淡然一笑：“我的荣幸。”
　　她说：“很多年前我也对一个男人说过类似的话。”
　　常江说：“什么？”
　　肖天说：“男人应该懂得什么时候舍弃，什么时候把握。”她停了停，说：“可惜...”
　　她的脸上现出一副历经沧桑，心无所恋的落寞表情。
　　常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肖天很快镇定下来，她笑笑，说：“我再也帮不了你了，祝你好运。”

　　常江知道肖天的意思，他还有如何处理与小西的感情的事。在他要去与张大维打招呼之前，他已经决定要在心中将肖天当作窗，与她郑重说再见farewell。但如何去面对小西，他还不知道。肖天再聪明细腻，也不会知道他与小西之间已经不是原谅那么简单了。他不是不肯原谅小西，他自己也一度将情思寄托在网上那个聪慧的窗上，甚至他没有勇气告诉小西他迷恋也可能隐约爱上了那扇窗。
　　但常江也知道，他必须去面对，该舍弃的和该把握的。如何寻找到平衡情感天平的砝码，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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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故事没看完，就觉得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