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野百合也有春天

郑远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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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孟外出打工后，三木几乎夜夜失眠。身边的儿子小伟早已熟睡，山月幽灵似的挂在天边，清亮的星星像小孟的眼睛。院子里的栀子花香，如小孟那温馨迷人的体香，使三木的身体有了反应……三木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隔壁传来如雷的鼾声，是瓦匠王老五发出的，引来一阵阵狗叫声。王老五的鼾声持续不断，狗叫声也持续不断。后半夜狗们叫累了，才停住不叫，王老五的鼾声依然如初……三木对此已经习惯了，当小孟被吵得想发火时，三木总是劝她忍一忍，说王老五不是故意的。王老五是个跛子，父母都过世了，孤零零一个人过活，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小孟平时对他挺好的，有好吃的总给他送一碗。

　　三木的床头柜上有一小堆火柴，小孟离家一天他便放一根，火柴数便是小孟离家的天数。三木在王老五响亮的鼾声中，想念着远在上海的妻子。三木从没去过上海，但王老五去那里打过工，他说那边开放得很，女人们只要愿意，就能大把赚男人们的钱……三木心里酸酸的，他有点不放心小孟了，可转念又想，小孟不是那样的女人。过去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放映……他与小孟的相识，是在贵州一个县城的诊所。那年初夏，三木随歌舞团去贵州，在那个县城剧院演唱。初到时他水土不服，那里的蚊子又大又毒，使得三木苦不堪言，他的手和腿被叮得到处是红点子。那天下午演唱完毕，三木走向街边的一个诊所，那里飘来《知心爱人》的旋律。诊所是两间门面房，里面有一排药柜，一张桌子，桌后坐着年轻的女医生，长得文静而秀气，两只大眼水盈盈的。

　　“原来是你……你唱得真好！”女医生热情地站起来，问他哪里不舒服。

　　“谢谢，我唱得不好……”三木腼腆地笑了，说自己没受过正规训练。

　　“你唱得很有感情……”女医生边和三木说话，边用棉球为他擦药水。

　　三木和她聊起来，话题主要是流行歌曲。女医生说她叫孟玲，说她家里有许多磁带，她最喜欢听刘欢的歌，说三木模仿得太像了……他们聊得很开心，直到有其他病人进来，三木才离开诊所。当夜三木失眠了，小孟水盈盈的大眼，甜脆好听的声音，在他脑海浮现，在他耳边回响。

　　三木再次登台演唱时，一眼看到坐在前排的孟玲，她穿着白色连衣裙。三木感到心怦怦跳，情绪为之一振。他唱得是《我的未来不是梦》，全场掌声如潮，观众挥动彩旗高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三木下不了场，又唱了一曲《野百合也有春天》，把气氛推向高潮，三木没想到孟玲会跑上台，为他献了一束鲜艳的百合。

　　后来他再去那个诊所时，他们就成了熟人。临走时，孟玲递给他一张处方纸，上面写着“我喜欢你！”他们的故事自此开始……三木想着想着睡去了，梦里小孟笑盈盈地出现了，不过却变了模样——她穿着低胸露乳的衣服，嘴唇涂得血红，在灯红酒绿的舞厅里旋转，她身边围着一个个男人，全都色迷迷地盯着她。

　　“老婆，想死我了！”三木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推开那些色男人，上前欲拥抱孟玲，却被她一把推开：“谁是你老婆！谁稀罕你个残疾人！”随后她像长了翅膀，飞向万花筒般的天空，转眼间从三木眼前消失了……三木惊醒后，心里空落落的，他感到困惑：怎会做这么个怪梦？小孟还会回到他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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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木是个心性很强的人，可他“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三木小时候健康活泼，可天有不测风云，念初二的那年冬天，他感到右手隐隐着疼，忽然就九十度弯曲变形了，只能用左手吃饭做事。父亲带他到医院看，医生说是“风湿性关节炎”，开了几包内服外抹的药，几个月下来没效果，三木急得白天夜里哭。父母也急得唉声叹气，请巫婆神汉来给儿子看病，他们说三木中了邪，说屋西边的小竹林犯阴气，需要把小竹林砍掉；又扎纸人到后山焚烧，说可以替代三木，烧掉他身上的邪气……钱花了好几千块，但一点用也不中。

　　突如其来的飞灾，使得英俊聪明的三木成了残疾人。“残疾”这两个字变成两根长刺，把三木的心戳得汩汩流血，滔滔泪水打湿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在梦中他跌入黑咕隆咚的深渊，到处是闪烁的磷火，野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三木常常在深夜里惊叫着醒来，面对着自己不幸的命运。因为这场变故，三木变得郁郁寡欢，多思善感，学习成绩陡然下降。

　　三木没能考取高中，他对父母说想学门手艺。三木下学后，开始学修电器，修电视、录音机、ＶＣＤ、ＤＶＤ等，桌上放满了线圈、起子、电笔、电表等物。三木先是在家里修，后来就到街上开店。三木心灵手巧，加上虚心向老师傅求教，他的技术进步很快。三木对人热情诚恳，来找他修电器的人越来越多。闲着没事时，三木喜欢唱卡拉ＯＫ。他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刘欢、毛宁等歌星演唱，唱《千万次的问》、《弯弯的月亮》和《涛声依旧》……他的嗓音不错，唱得声情并茂，引得过路人停下来听他唱。三木会处世人缘好，男女青年都爱找他玩。

　　那时歌星们到处走穴，各地的歌舞团体也纷纷出动。贵州的一个歌舞团来到小镇，大礼堂挤的满满的，三木和几个朋友也在人群中。演员们载歌载舞，谁也没想到突然停电了。大礼堂顿时大乱，嘈杂声中夹杂着小混混们尖锐的口哨声。歌舞团长急坏了，忙带人去后台修发电机，可修了好一会，发电机也没有动静。这时三木和几个朋友来到后台，朋友们向团长建议，让三木为他们修电机。团长迫不及待地说：“好，请这位师傅试试。”三木心里有数，借着电筒光上前查看，用起子拨弄了一会，很快把发电机拨弄响了。大礼堂重见光明，观众们一片欢呼，朋友们把三木举了起来。团长连声向三木道谢，并要付给他报酬，三木不肯收，说他没费什么力，团长更看重他了。  

　　演出结束后，团长把三木请到后台，和他亲切交谈起来。团长了解到三木的情况后，感叹地说：“不容易！”他看门见山地说：“江师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聘你到我们团，你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三木回去和父母商量，父母担心三木不方便，三木说：“我想锻炼锻炼，不行的话我再修电器。”父母想想同意了。于是三木到了歌舞团，负责修各种器材，需要时兼做替补歌手，登台唱流行歌曲。团长没想到三木很受欢迎，就让他担任主唱之一。
不久歌舞团回贵州，三木也随他们一起去了。

　　　　　　　　　　　　　　　　  3
　　“爸，我饿了。”孩子放中学回来了，孩子的名字叫小伟。

　　“你泡方便面吃！”三木有点不耐烦，他正在修一台电视机，有个老头子站在柜台前等着。铺子里放着好几台电视机，三木最近接得活不少。

　　“爸爸，我要吃肉！”小伟的小嘴翘起来。他长得眉清目秀，像三木也像小孟。妈妈几个月不在家，孩子明显消瘦了。小伟常常想妈妈，家里的电话铃一响，小伟就会扑过去，抓起听筒听是不是妈妈。如果是妈妈打来的，母子俩会没完没了地说话，小伟说完才轮到三木，小孟说她常梦见他们……

　　“爸爸现在忙，晚上烧肉给你吃。”三木对儿子说。

　　“我现在就要吃肉嘛！”小伟任性起来。妈妈不在家，爸爸平时宠着他。

　　“你这小孩，一点不懂事，没看到老爷爷在等电视吗！”三木瞪着眼训儿子，小伟委屈地哭了，眼泪汪汪地说：“我都好几天没吃肉了……”

　　三木感到难过起来，柜台边的老人不好意思了，要他先给孩子做饭，说明天再来拿电视机，三木这才停下手中的工具，去厨房给儿子烧肉吃。

　　“三木，你煮点饭就行，我们中午一块吃！”隔壁王老五一瘸一瘸过来，提着卤鸭和猪头肉，还有两瓶雪花牌啤酒。三木心里一阵感动，小伟的脸上露出笑容。

　　三木的家在花山乡，每年春天到来时山花烂漫——野蔷薇、迎春花、山菊花、勿忘我……花香草香弥漫在空气中。在一望无际的山林中，白鹭、朱雀子、喜鹊、斑鸠、麻雀飞来飞去，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三木把小孟带回花山后，在街边租了两间房子，操起老本行维修电器。小孟是个闲不住的人，烧饭洗衣带孩子，还向三木学修电器。小两口边干边聊，高兴时就唱上一段。三木的生意不错，足够一家三口花销。去年，三木向亲友借了几千元，盖了上下四间楼房。

　　接下来家里遇到不顺。一天夜里，小伟肚子疼得嗷嗷叫，三木和小孟急得直流汗，请王老五开四轮车，连夜把儿子送到县医院。小伟得了急性阑尾炎，肠子竟纠缠到一处，做手术需要输血。医院血库血不够，临时调来不及，医生让亲友输血。三木伸出瘦瘦的手臂，让护士抽血给儿子输液。小孟拉开他说：“三木，你是Ａ型血，小伟是Ｏ型，你不能为儿子输血。”她立即卷起胳膊，对护士说：“让我来吧，我是Ｏ型。”医生经过化验，小孟确实是Ｏ型血，于是母亲殷红的血液在细皮管中流入儿子的体内……输完血，儿子的脸上有了红润，母亲的脸却变得苍白，三木十分心疼妻子，到集市上买了几只老母鸡，在煤炉上炖烂给小孟补养身子。

　　小伟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三木又向亲友借了几千元。小孟这次到上海打工，就是想还清家里欠的债。小孟是过年后离开的，和几个女伴一起去的，她打电话给三木说，在一家服装厂做缝纫工。

４
　　又一个夜晚到来，三木侍候孩子睡下后，自己也在床上躺下，看着窗外绿猫般的月亮想小孟。床头柜上的火柴棒整整１２０根了，他把３０根分成一小堆，用橡皮筋把它们扎起来，扎成了四小捆，三木看着火柴捆发闷。这时小伟说起梦话“妈妈……妈妈”。三木的眼泪出来，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孩子是他和小孟爱情的果实呀，他又想起在贵州时那段难忘的时光。

　　小孟与三木恋爱，小孟姐姐坚决反对：“小玲，他是个残疾人，又是外乡人……”小孟姐姐漂亮又聪明，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是山村飞出的金凤凰。姐姐毕业后分在县政府工作，丈夫是堂堂的副县长，分管文教卫工作。小孟初中毕业，自费在县卫校培训后，姐姐让她在县城开了个诊所，一应手续全是姐姐办的。小孟平时最听姐姐的话，但这一次不听了，小孟和姐姐争辩：“姐，残疾人怎么了？家在外地又怎样？他人好歌唱得也好，我就是喜欢他！”

　　“人好歌好能当饭吃？小玲，我看你是昏头了！”姐姐气得满脸通红。

　　“姐，他不但会唱歌，还会修各种各样电器……”小孟向姐姐解释。
　
　　“小玲，你现在是城里人，和他身份不一样。他是临时聘用的，以后肯定要回农村老家，你不要一时冲动，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姐姐耐心开导妹妹。

　　“姐，我不会后悔的，这辈子我认准他了。”小孟是个有主见的人。

　　“不行！你会吃大亏的！小玲，你必须和她分手！”姐姐见妹妹固执，不让她出家门一步。小孟被软禁起来了，她急得眼泪汪汪，苦苦求情甚至跪下来，但姐姐就是不松口，她说：“你要跟那个残疾人，就永远别进我家门！”

　　小孟的诊所“铁匠把门”， 三木一次次落空，知道事情不好，心陡然沉重，自卑如万千小虫啃噬他的心，觉得自己是个残疾人，不能耽搁小孟的前途，决定打退堂鼓……几天下来，三木就憔悴不堪，歌声也变得萎靡低沉。

　　三木没想到，小孟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脉脉痴痴地望着他。三木又惊又喜，紧紧地把小孟抱在怀里。小孟哭着告诉三木：“姐姐把我关了一个星期，不让我和你见面，要我和你断绝关系，我乘姐姐不注意，从她家逃出来。”

　　三木泪流满面地说：“小孟，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忘了我吧！”

　　小孟头发一甩说：“谁说你配不上我？我跟定了你！带我回家吧！”

　　三木犹豫不决地说：“小孟，你跟我会后悔的，我是个残疾人……”

　　小孟果决地说：“别废话，我们快走，不然姐姐赶来了。”她拉着三木匆匆出门，来到县剧院旁的马路上，招手拦住一辆过往卡车，两人翻上车厢，搭车一路向城北而去。这时后面一辆绿色小轿车追来，小孟认出是姐夫常坐的富康。她诚恳地对司机说明了情况：“师傅，请你开快点，下车后付你车费。”

　　“我不收你们一分钱！”司机被他们的恋情感动。这时卡车上了高速路，司机踩动油门提速，卡车呼啸着向前开去，小孟的长发在秋风中飘拂。三木和小孟注意到，那辆追随的富康车被甩在后面，他们的心里一阵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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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伏天过后就是立秋，三木告别了相思的苦夏。小孟打电话说，她中秋节那天赶回来，这大半年她挣了万把块，差不多够还帐了。她还说：“三木，帐还清后咱们再攒些钱，就可以回我老家探亲了，他们不会那么绝情的。”

　　三木激动得声音发颤：“好，老婆，一切听你安排！”

　　小伟听妈妈说要回来，快活得蹦蹦跳跳，猜测妈妈给他带什么礼物。

　　中秋节前那天，三木和小伟来到山上，采回一大抱野菊花，摆放在楼上楼下的屋子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菊花香。当晚三木对着录音机唱歌，录下来准备迎接小孟，小伟也为妈妈准备了一曲，父子俩沉浸在幸福的期待里。

　　第二天上午，父子俩坐公共汽车到了县城，在候车室里眼巴巴地等，一直等到下午四点，那班北上的列车进站。三木和小伟站在检票口，看到小孟提着鼓囊囊两个大包过来，小伟大叫“妈妈！妈妈！”扑了上去，小孟放下提包紧紧抱住儿子，叫了声“我的心肝！想死妈妈了！”她早已眼泪汪汪，三木的眼眶也红了。

　　三口人坐公共汽车到家时，已是飞鸟归林夕阳落山。王老五等邻居亲热地迎过来，问长问短。小孟一进家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菊香。录音机深情地唱起来，先是小伟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接着是三木唱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
　　　　　　　　深情永不变
　　　　　　　　…………………………………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小伟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三木从床头柜拿起一小捆火柴，用火柴皮擦燃，一团火光顿时亮起来。待这团火光熄灭时，他又拿起一小捆火柴擦燃，又一团火光亮起来，共点燃了七小捆火柴……小孟热泪涟涟地听着、看着，幸福地张开手臂，紧紧地把三木和小伟抱在怀里，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此时此刻，窗外那轮明月又大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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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远星

请版主和各位朋友指正，远星先谢！

田瞳

拜读了远星的新作。我的直观感觉不大理想，文中过多地采用回忆、插叙，显得内容有点杂乱，小说中的“现在进行时”却很少。表面上看，这家人走过的历程似乎很曲折，但深入去看时，却发现生活内容并不多，不够厚实。我感到作者写这篇小说还是缺少生活。远星是我们的老作者了，我提意见就直来直去了，不一定准确，供参考。

吕永红

问候远星，按田版主的意见再作修改，如何？

脂砚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拜读了远星的新作。我的直观感觉不大理想，文中过多地采用回忆、插叙，显得内容有点杂乱，小说中的“现在进行时”却很少。表面上看，这家人走过的历程似乎很曲折，但深入去看时，却发现生活内容并不多，不够厚实。我...

同感。但我一向认为修改一篇小说是很困难的，字句上作些斟酌还好，整篇打乱来改，新的一篇都写出来了。

问好远星！

郑远星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拜读了远星的新作。我的直观感觉不大理想，文中过多地采用回忆、插叙，显得内容有点杂乱，小说中的“现在进行时”却很少。表面上看，这家人走过的历程似乎很曲折，但深入去看时，却发现生活内容并不多，不够厚实。我...

　　田版辛苦了,真的多谢您一次次的指正!您说的很对,"现在进行时"少了,这个人是有原型的，但我了解得有限，加上开掘不够，现有素材的创作，结构选择不适合，因此作品不到位，我再改一次试试，不行的话就放在一边，以后再说了．

　　另外，请您和其他版主，其他文友不必顾虑，把文章发在这里交流，就是想听到有益的直言，这里的气氛很好，特别是几位版主的辛勤付出令我感动！

郑远星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问候远星，按田版主的意见再作修改，如何？

谢永红提议，我再修改，听你的意见，问好！

郑远星

脂砚：＂同感。但我一向认为修改一篇小说是很困难的，字句上作些斟酌还好，整篇打乱来改，新的一篇都写出来了。问好远星！＂

谢脂砚的理解，问好！大的修改确实费事，这篇我还想试一下，呵呵．

赵振王

没有写过小说，只有读和听了！

叶柄

精华作品！

雪亭

看完改稿在回过头来看原稿。问候

郑远星

谢雪亭不厌其烦地阅读,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