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童年的四重奏(原创散文)
日尧月
有人曾说,我国的70后是喝着狼奶长大的。狼至今未曾邂逅,何谈狼奶?假如对一个生于乡村,于泥土中滚爬长大的70后,在童年有半瓷碗狼奶,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喜事。人至中年,追忆童年的碎片,无非四个字:吃、穿、学、玩,故称童年四重奏。
70后童年生活的核心——吃
我国乡村70后的童年,恰处在土地到户,改革开放的初始期。一直困扰民生问题的吃,才从根本上得以解决。然要真正的吃饱,还需一段自立更生艰苦奋斗的历程。常记得,在儿时,一家7口人(走路小脚如莲花摆动的慈善奶奶,严父善母,鸟儿样姐弟4人)在吃饭时,我们四个鸟儿不顾那殷红高粱抑或金黄玉米汤饭烫口,总会狼吞虎咽,欢快争吃抢吃的一幕幕。正在场院、巷道疯玩的我们,只要听到母亲喊:“娃娃,饭熟了。”我们都会手脚麻利地先给上房的奶奶和父亲乖乖地各自端上一碗,之后就会争先恐后地从低低黑暗,土墙支撑青瓦覆盖的厨房的柳木案板上各自端上一碗,边走边吃,溜到大门口,一声不吭,抢吃起来。谁先吃完,就会有饭多汤少的一碗,谁最后吃完,总会汤多饭少。然较大于我的姐姐哥哥,总会早早吃完,把第二碗饭端在手中,看着、等着我最后吃完,三个每人将自己碗里的饭分摊给我,直至我吃的打饱嗝儿,欢笑着才会最后吃自己碗里的饭。
尤其在一年寥寥数次家中招待乡上的干部时,在奶奶饭熟之际,父亲总会端坐土炕边沿,不是微笑着不断抽自己能呛死人的旱烟,就是端着一碗似乎永远不会吃完的清清白面浆水饭,吃的少,说得多。那时的主人只能陪客,不能与客人一起供餐。那是只有过大年才能美美吃上几顿的白面馒头抑或白面细长浆水饭。我们姐弟四个总会躲在侧房里,大气不敢出,闻着能香死人,馋死人的长长白面浆水饭,任口水各自悄悄的流。时常盼望干部半碗就饱,剩下的我们知道奶奶和父母舍不得吃,就会分给我们四个解馋。有时还会萌生奇怪的邪念:心里暗念一句“阿弥陀佛”,叫菩萨让坐在上房土炕上的干部肚子疼得不能吃,该多好······那时常听到严父在干部吃完后,揭起门帘,让母亲收拾碗筷,还会说:“我饱了,把这半碗饭端回去”。这时,我们四个孩儿就会蹑手蹑脚风一样吹到厨房里,挤眉弄眼,乖乖的站着,等奶奶和母亲分给我们各自一碗焦渴已久的白面饭。饭少汤多的白面饭还未尝到滋味,就已汤干饭尽,最后还会瞧瞧空空的大黑锅后,把空碗舔的光光的溜走。
鸡蛋,不是家里没有,是看的,不是吃的,真的。我时常记得慈善勤快的母亲,只要听到母鸡呱呱蛋的欢叫声时,似乎再要紧的活计,都得放下,小步跑到柴房墙角杂草鸡窝旁,只要捡的一枚还热乎乎的鸡蛋,就会满脸堆笑,右手紧紧握着鸡蛋,左手摇摆的没有了节奏。边瞧着手中的鸡蛋,边走向侧房盛满谷子的土缸旁。那时我家的鸡蛋均放在盛满谷子的土缸里。如母亲空跑一趟,定会把那只叫唤的母鸡捉到手,不停地摸摸揣揣其屁股,之后小心的放走母鸡,随后不是大声痛骂母鸡的不忠(把蛋下到别人家),就是小声训斥:“没到下蛋的时候,叫啥呢?”鸡蛋攒到数十个时,父亲就会拿到镇子集市上,换回家中所需的油盐和必须的生活品。似乎习惯了,我们四个孩子从小就养成了一个观念,鸡蛋,不是吃的,是看的。在我的童年生活中,在每年只有我过岁时,奶奶才会做一碗上漂几滴葱花油,清汤中卧着一颗玉石般漂亮诱人的荷包蛋,家里只有最小的我方可享受。一颗诱人的荷包蛋,却成我一生中最香的滋味。
那时,乡村尽管每家吃的都不太宽裕,但总记得只要门口有讨饭的,大人们均会不拘多少微笑着施舍一点,似乎从未让讨饭的人空手而去。谁家过红白喜事,因病因事未到之人,人情都会到,主家对这些人的回赠就是让家中孩儿们每人提一黑瓷瓦罐菜菜儿(陇右老家过红白喜事时招待客人的带汤烩菜)一一送至人家里,方可心里舒坦。我曾提过数次,那些熟悉热情的村人至今让我感动。
吃,70后童年生活的核心。尽管缺吃,然吃的舒心、宽心、放心。
70后童年生活的表层——穿
吃穿,吃穿,吃和穿就是一对恋生姐妹。如果说乡村70后的吃是缺少的,那么穿也是极其匮乏的。
我的童年生活中,时常在深更半夜尿憋醒时,不是听到上房奶奶织布的梭子簌簌和脚踏踩板的哐嘡、哐嘡声,就是看到灰暗煤油灯下母亲还在缝缝补补我们一家人的衣服,要么正在低头细心地纳布鞋底。那些被家妇用棉花纺成线,织成布,染成青青之色的老布儿(粗布)的边角料,就是我们一家人那时唯一的衣料。家里姐姐穿过,弟弟接着穿。哥哥穿过,弟弟接着穿。大人穿过,小孩接着穿。小孩穿过,已烂成团,奶奶和母亲仍会在白日忙完地里的活计后,于深夜一剪子一剪子嚓嚓的剪下,按照大小拼组成,糊成一片片,压在土炕的竹席下,再次一片片糊成鞋底,慢慢地做成一双双踏实温暖的布鞋。布鞋底,是一位位乡间妇女用真情和汗水,用执着和耐心一针一线编织的一个个心网;布鞋是一位位乡村慈善母性用爱心和慈心,用真情和善意制作的一把把丈量人生的尺子。她们,不为什么,只为自己的长辈、同龄、夫君、子女有一双温暖完整踏实耐实的脚。
我童年穿过的布鞋,有很多双,然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六岁那年冬天至大年间的一双破布鞋。那年冬天西北陇右的雪好多、好大。时常清晨一觉醒来,睁开朦胧的睡眼,从门缝里会射来一股鲜亮的光和吹来一阵阵刺骨的气,听到大人沙沙的扫雪声。起来帮大人扫雪、清理雪,一双布鞋时常会被雪水浸透,手温和和的,脚却成了两块没有感觉的石头;多时冷不防,一个脚指头就会调皮地伸出鞋面,顶开一个小小的圆洞。知道白天母亲很忙,只能到晚上故意把自己的烂鞋放在房屋地下最显眼的地方,让母亲亲自看到,补好。还会晚上早早假装睡着,总会听到母亲的责备,责备后无声的缝补。故而,我的那个冬天过的很冷、很冷,时常感觉自己没脚地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尽管母亲把我的那双旧布鞋破了补,补了破,反反复复直至大过年才换了一双新布鞋,年的温暖和布鞋暖和致使我一生暖和。一年中最怕的季节莫过于缠绵之雨的深秋和多雪刺骨的冬天,然尽管在多雨的微冷深秋会把一双小脚时常湿湿的布鞋中泡的白嫩,宛如一根雪白的萝卜;在多雪的冬天冻得感觉麻木无脚,一如脚丫就是一块身上的雪块,然那天真烂漫的快乐却成为一串串童年开出的最美丽最纯真的花儿。
上世纪80年代初,我的童年还在。那时哥哥初中毕业刚考上天水市渭南师范,家境贫寒,父亲不得不把正在读高中的大姐叫唤回家,嫁人,换取500元钱,供给哥哥完成学业。哥哥那时仅穿一条裤子,脏了时,就借要好同学的裤子穿上一半天,晒晾干了,即还同学。我时常穿着哥姐长高不能穿的被奶奶和母亲再次改作的衣裤,却很高兴,从未有过低下和卑微的感觉,在同学、老师、所有人眼中。时常穿着补丁加补丁的衣服,却总是感觉很温暖。
直至如今,我现居楼房的衣柜里,仍旧保留着两小片奶奶和母亲亲手纺织染成的青青之色,温暖舒心的老布儿。我如今16岁的儿子,他婴儿时的所有尿布,都是老布儿。老布儿,我童年最温暖的衣料,它虽比不上如今高科技的布料,却在我童年的生活中成了乡村大多数人遮体保温的唯一布料。
儿时,家里几乎没有剩余的衣物和破烂的不能穿的布鞋,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一如破得不能穿的布鞋积攒起来,在寒冷的冬天就能和一堆杂草混合的泥土,推进土炕,点燃,就会温暖一家人,温暖一整个寒风呼呼雪花飘飘的冬天。它们涅槃后,再次成为田地中一撮撮肥沃的庄稼的营养。
穿,70后生活的外表彰显。换着穿、轮着穿、补着穿,却穿的开心、欢心、暖心。
70后童年生活的装饰——学
学,即为上学。上学于乡村70后的童年而言,不是乡村绝大多数父母寄托希望,光宗耀祖的主旋律、代名词。只有为数不多的家长,才会把自己未能实现也永远不会实现的夙愿轻微浅浅地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就如我,在当时家境很贫寒的日子里,父亲竟让我的小学一年从村里的豆腐坊、生产队的驴圈充当的小学,再到正式的胥堡小学。故而,我的小学就有三个一年级。教师尽管是一位乡级干部的妻子,一位乡间阴阳(专为活人看庄院,为死人看坟茔的人),一位民办女教师。可我的父亲总会认为,他们(她们)就是神一样的老师,一位位能让自己孩子走出愚昧、无知、粗鲁的圣人。当时考试试卷全是老师在黑板写一题,学生在麻纸用细线订成的本子上抄题解答。学生坐的板凳全是家里自带的,课桌是一个个用酸泥土块弄成的半米高的土墩墩。常记得厕所是玉米杆遮拦的一个浅浅土坑,那是没有男女之别,一起混合上厕所。不像如今孩子两三岁即知自己是带把的还是夹把的如此早熟、聪明······
时常记得,我的小学四年级之前,只要把老师安排的作业在课堂做完即可。学习的科目只有语文和数学,其次就是劳动(帮老师干学校校园的地里活),之后就是一大堆时间的玩耍。上学的路上叽叽喳喳,路很窄,是一条原先的水渠边,车辆不多,仅是架子车,故而没有交通意识。老师那时是权威,是皇帝。他们在课堂上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是圣旨,作为学生的我们只能照办照学,说一不二,也不敢有二。尽管如此威严,却还是有几个另类、异类(很贪玩的)的学生,面对这样的孩子,老师采取的当时唯一方法为镇压(女老师时常请男老师敲打孩子),不怕打伤胳膊,打断腿。那时孩儿们都皮厚硬气,尽管敲断了木棍、木尺、板凳腿,似乎没有一个被打断胳膊和大腿的,均是轻者肿个泡、破点皮,重者流点血。家长看见了还会雪上加霜,轻者辱骂,重者再敲打一回。本该千对万对,却都是孩子的错,家长的错,似乎从未找过老师的错,老师的麻烦,也不敢。
我小学时,因贪玩,某年夏天有一次下午课间,和几个伙伴一起偷偷溜出学校,跑到学校旁小河里学游泳,谁知,等我们玩好了,上岸找衣服时,竟看见威严的校长带着几个高年级学生老远的站着也抱着我们的衣服。那次,我们几个就光着上身如羔羊一样在校长的领头下走到学校,一顿暴打后,在校长室门前墙根站到了天黑,才回了家。可谁知家长第二天都知道了,又是一顿敲打,当时我们几个恨透了我们的校长,可我们又能怎样呢?
尽管我的父亲对我上学的事一直看得较重,可在我的学习上,他只让母亲问我的考试成绩,从不检查我的作业本。放学安排的家里或地里的活计一件也没少少过。那时没有家庭作业,父亲如此分的清学校和家里的严格界线,似乎就是要培养孩子在什么时间就该干什么活。这一潜移默化的家庭教育致使我一生受用。记得陕西著名作家贾平凹的一句话:“是什么神,就归什么位”。
那时的上学,是童年生活里一件很快乐的事。是说上学是童年生活的装饰,原因之一是学习的功利性很小,但不是没有。其二是老师和学生就是教和学的两个对立面,也是两个和谐沟通的一个面。第三,学习和玩耍的关系中,学习仅仅是童年生活的一点点,玩耍却占了多一半,劳动占了少一半。但记得牢固,学的轻松。生活实践的知识推动了课堂知识的提升和拓展。一如当今教育竭力提倡的身边的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等。
学,家长大都似乎看的不重,功利性很小,认为孩子只要走进学校,多少学点知识就行。正是学校的严格教育和家长的放养式培养,让70后这一代人的童年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装饰了自己多彩的童年,而非抹杀了童年的本真、多彩。
学,70后童年生活的装饰。敲打着学,玩耍着学,劳多学少的学,却学的轻松、多彩、欢快。
70后童年生活的主调——玩
我国乡村70后童年所处的社会时段,恰是物质匮乏的阶段。物质的匮乏急缺似乎并未阻碍我国乡村70后童年疯狂的玩耍。
一块就地取材的泥巴,就能让一个孩子玩的尽兴,激情四溢。你看,男孩子在没水时,撒一泡尿于路旁沟边的干土上,就能捏成一个如小瓷碗一样的土摔包,轻轻握在掌心,举起,口朝地面,狠狠一摔,啪的一声,泥块四散而开,看谁的土摔包摔得最响,谁就是王者!女孩子在地上随意用石头画一个方格,就能跳出欢快的舞蹈,抑或自制一个沙包要么毽子,就能让一群孩子把童年跳出多彩的画面。
有人曾说,孩子的童年是玩出来的。
70后的童年,他们玩耍的天地极为广阔,大自然便是最大的一块。他们在抬水、挑水时,与河流的亲临四季深入,在贪玩中不自觉的感知了河流四季的变化,感知了水的秉性,接触了水中物种的种类、颜色、气味以及习性······在拔草、放羊的路途中,过程中,随意的玩耍间便认识了乡间所有生存于大地之上的草木,庄稼,在大人的言说中认识了石峡,沟壑,梁峁,洼屲,湾碥,场坪······在劳作后的休息中,玩一玩时却无意目睹感悟了草木的生长变化,庄稼的耕种收获······
没有玩具时,自制,天地间处处是玩具,上帝不会亏待每一个时段的孩子的童年,只要你喜欢走进大自然。
回想我的童年,目睹如今孩子的童年。我感觉自己比他们幸福,至少不会时时感到自己玩具的缺少,攀比玩具的数量和质量以及颜色等等。寻找,自制玩具的过程,我不知包含着多少的玩的思绪和心灵的再次拓展和发散。记得我制作篮球时,就时刻把眼睛盯在走过的路上,寻思如何得到一根根废弃的布条、毛线,以及到处寻思着找到一些橡皮条。只要准备好,我就用这些珍贵的材料一层层地缠起来,直至缠成一个能弹起的“篮球”。制成之后,我即会找一些伙伴先是炫耀一番,之后一起疯玩,不分你我,不怕玩坏。
那时,我们还悄悄点着火把,偷着大人,一起探访神秘的防空洞、地洞。也会在放羊的时候,偷取人家深秋地里的洋芋,找个不被人发现的沟底,挖一个简易土坑,找来干草,一起慢慢地野炊,半生半熟的洋芋总是让我们争抢吃尽,吃的津津有味,满齿生香,从不顾把自己的手和脸弄黑,弄脏······
70后的童年,总是在老师的严厉管教和父母接连的活计夹缝中,把玩耍当成了童年生活的主旋律。在时间的流淌中,与天为伴,与地为邻,玩出了一场场天地人三合一的多彩童年,画出了一幅幅七彩绚丽的真实画面,发散了思维,开阔了视野,纯洁了心灵。玩出了人生中真正的童真、童趣、童味。
玩,70后童年生活的主调。寻思着玩,在劳作学习中玩,处处玩,随时玩,却玩出了真性情。玩的散漫,尽情,尽兴。
70后的童年是在半物质半精神的夹缝中走过,他们没有60后的精神多物质少的经历,也有没80后的物质多精神少的机遇,尽管缺衣少穿,却吃得香,穿的暖,在玩中学习,在学习中玩,这就是70后童年的四重奏。尽管不悦耳,却奏出了一曲曲天籁、地籁、人籁相融合的童籁。
日尧月,真名:李晓明,1972年生,教师,甘肃秦安人,中国散文协会会员,百余篇散文散见《中国散文家》、《时代邮刊》、《新华副刊》、《兰州日报》、《甘肃日报》、《天水日报》、《鄂东晚报》、《榆林晚报》等报刊。通信地址:甘肃省秦安县西川镇宋场小学邮编:741600 QQ:978856775 邮箱:qinanyaoyue@sina.com 电话:13830872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