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一味药

于文华

　　                                                                乡愁是一味药

　　                                                                   ■文/于文华

　　近了，熟知而陌生的家乡身影近了。脚步儿轻快，心跳加速——近在咫尺的爱恋才倍感真切。早有翩飞的喜鹊像社火报喜的“报子”（河西风俗，闹春社火每到一户人家门前，事先会有装扮成豹子模样的半大小子，提前准备好鞭炮、烟酒和被面子），在半空里“叽叽喳喳”欣喜欢叫，又像欣然相迎的孩童，在烙满脚印的乡村小道蹦蹦跳跳……

　　莫非有灵性、通人性的喜鹊，善解人意的提前知晓了我回家的消息——早上才临时决定，给娘打了电话，为何它们这般聪慧。要不，一定是娘喜滋滋的眉梢，被随意溜达的它们细心捕捉。也或许是爹骑自行车到街上办伙食，喜悦的神情被蹲在枝头，观望家里一举一动的它们得知。

　　县汽车站搬往宽敞、明亮、气派的新址，北关居民因县上棚户区改造基本都上了高楼，南部山区大多村民响应下山入川号召，迁往土地平坦、土质肥沃、水源充足，各方面条件不错的“精准扶贫”移民点居住，客流量锐减，原旧汽车站附近开商铺的妻子无奈关了门。而上了四年大学的儿子终于毕业，不说光宗耀祖，最起码该让爹娘高兴高兴。抽了个双休日的空闲，携妻将子，肩背手提，到清明才探望过的老家，回家看看，借以了却醒里梦中的念想。

　　上了岁数的爹娘，隔空总会打来电话。春天的苜蓿刚吐芽、苣苣菜才绽叶，娘就掐了、摘了，不是随班车稍带来，就是电话相邀回家取，说再不吃就老了；上了岁数，年过七旬的爹娘早不种一把粮食了，可每到夏天，总会想方设法弄来鲜嫩脆香的豆角、唇齿溢香的玉米棒，嚼一嘴就想起苦涩岁月的青粮食，不是带信，就是电话里闪烁其词的说我想不想吃；秋天，新糖萝卜、葫芦刚能吃，麻子熟了，娘会到街上弄来麻麸，精心发了发面，蒸了麻麸糖萝卜包包（或是葫芦麻麸包子），给我稍带来；冬天里，寒夜长。娘又带信说家里养的鸡和兔太肥了，要我们抽空回个家……其实，背后潜台词却意味深长：父母想子女了，但羞于表达，以种种借口“请”我回家，就成为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乡愁是一味药。隔上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烦躁，想念爹娘的念头会让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善解人意的妻说：是不是想你的娘了，回个家吧……回一次家，你就会精气神十足，气宇轩昂、活气十足了。也真是，我听一回娘的唠唠叨叨，闻一次喜鹊的叽叽喳喳，回到楼上，自然心平气和，自在安然。

    村子里，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大多为普普通通的白杨树。翠绿鲜活，高低错落的白杨树，簇拥着生我养我的村庄。比起城市端庄秀丽的国槐、梧桐，居家过烟火日子的乡下，出身平凡，随意平凡的白杨树，无疑是装点和环绕村庄最好的树种。在西北，在河西，但凡瞅见一大片白杨树环绕，就会有绿洲的存在，就会有村庄的身影；而有了村庄的孕育，才有前赴后继的子民、生生不息的五谷庄稼。枝桠密密实实，蓬蓬勃勃，远望如一顶顶绿伞装点的风景，装点的乡村器宇轩昂、生机盎然。爹年轻时，在房前屋后栽种了十几颗白杨树，为的是预留几个儿子娶亲成家后盖房子用。陆陆续续的大多被砍伐了——有的树根太长了，延伸到院墙下，危急到房子根基；有的被虫子腐蚀，唯恐大风刮来，把树拦腰弄断，影响生命，早早锯断；有的早成了材料——当房梁吧，不结实。以前生活困难，当厨房的木梁还可以。如今早换成了瓦房，都是松木或水泥梁。当柱子吧，又有点粗。再说，几个弟弟都漂泊在外，谁都无心思在老家盖房，白杨树砍伐后就随意堆放在院子里，孤零零的日夜陪伴着爹娘。仅仅留下几棵孤零零的树，日夜陪伴着老父老母。

　　白杨树是喜鹊的家。须是树多身高，须是枝繁叶茂，喜鹊垒窝居家大多选择白杨树。或许没了白杨树，喜鹊就会漂移不定，无所依附。喜鹊是白杨树的魂，没了喜鹊，白杨树会魂不守舍，孤独而死寂。

　　故乡的山山水水、民俗童谣、典故传说和人文风情，甚至俚语俗话，点点滴滴都让我迷恋痴迷其中，不能自拔，越挖掘越兴奋，越深入越喜悦——无论是常种常新的麦子，萦绕家园的白杨树，还是嘶鸣奔腾的牛马鸡羊、眉目含情叫声响亮的喜鹊，感觉总能咀嚼出生命的芳香。竖起耳朵，听得见小何流水潺潺，风吹过树叶哗哗，几个孩童追在我身后的窃窃私语。走到跟前，顽童瞬间消失了踪影……这种感觉周而复始，挥之不去，情形俨然雨后挂在树叶上不肯跌落的水珠一样。有时看不到盘旋绿叶间的喜鹊，却能闻听到接踵而至欢叫。在这样宁静安然的环境里，身心自会放松，神经渐渐舒缓，城市生活的勾心斗角，悄然卸下随之带来的隔阂误解、冷嘲热讽，相互攀比倾轧等等包袱，过一份和爹娘一样随意自在、恬淡悠闲的平常日子，岂不是一种幸福的生活、一种诗意的享受。

　　走阡穿陌，经年累月的歌谣，总是给我们的心灵以妥帖的慰藉，灵魂以诗意的滋润。走在空寂无人的小路，喜鹊一路跟着树枝间跳跃、鸣叫。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一句耳熟能详关于喜鹊的歌谣：“喜鹊喜鹊叫喳喳，门上来了个姑妈妈。姑妈妈姑妈妈你坐下，我给你说句唠叨话。我的女儿十七八，你的儿子（才）核桃大……”喜鹊叫，贵客到。原以为来者会带来啥喜讯。谁知是几次亲自上门提亲的姑妈。当面拒绝吧，都是亲戚，面子上挂不住，只说你的儿子年岁尚小，容日后再说也不迟——我的女儿如花似玉，青翠年华，你的儿子岁数小、个头矮、人稚嫩，岂能相配？这是善意的婉拒，更是高明的托辞。一句“我的女儿十七八，你的儿子（才）核桃大……”，姑舅家的女儿和姑妈家的少年，就像在西北高山间走路，明明能看的见对方身影，甚至听得到说话声音，但无论脚步走多快，都无法撵得上。两个波段的频率，怎么都无法搭界与相通相会。明白人心知肚明，姑妈婆只能是单相思下场。

　　歌谣因有了亲情而美丽。美丽因有了缺憾而凄婉。

　　不管我从哪个方向、哪条道路、何种方式走进乡村，都避不过、逃不脱喜鹊殷切深长的问候，犹如邻居家那个不会言辞，却察言观色的哑女孩，每次回家，嘴里总听到“咿咿呀呀”，听不懂、辩不明的问询话语。但她热切的笑脸、发自肺腑的潜台词却告诉我她的本意。我亦含糊其辞的向她致以礼节性回应。

　　进了家门，爹娘不知道做啥好。妻说：今天的饭我来做，你们一会儿吃就好。告诉我东西在那儿，做啥饭……大米饭？拉条子？蒸茄子？红烧排骨？……这些吃惯了饭食，丝毫引不起儿子食欲。我提议要不弄个柴火鸡？就是不知鸡儿能吃不能吃，还不到三个月大。娘忙不迭迭的说：能吃，能吃，你们宰杀上两只，一只现吃，一只带回去。

　　鸡圈里逮了鸡，宰杀了，爹早烧好了水。我、娘和妻烫毛、拔毛的挡儿，儿子说要上街，买些鲜姜、酱油和日用品。爹说俩人骑自行车快些，说说笑笑，相拥而出。

　　鸡肉太嫩了，刚一烫，有些皮开肉绽的感觉。腿稍稍一扯就断了。妻说有些可惜，再长一月左右，吃起来刚刚好。娘说：嫩了才香。你们想吃，过一月后再来也不迟……

　　我宰鸡、烫毛、拔毛的过程里，屋后树枝间的喜鹊在树枝间跳跃、飞动，一个劲的欢叫，叫村人以为我们家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我笑着说：我们又不是客，看它们那份高兴劲儿，有啥好叫的？娘说：你们轻易又不来，咋不是客？晚上做梦，梦见白菜。早上对你爹说：或许儿子、孙子要回家，这不，梦还真灵。

　　乡愁不是梦。而是一种真切的感触。一种自然的流泻，一如一声接一声的“渣渣”声。

　　喜鹊在枝头跳跃、在空中翔飞、在树上歌吟，看似单调重复、千篇一律的鸣叫，其实传递出对乡村的执著怀恋，对厮守这块土地上村民的深长牵挂和永久念想。甚至，离开家乡好久了，喜鹊悠扬的鸣叫，依旧会回旋于耳畔，萦绕于我的记忆中。线条、轮廓、视觉模糊了，像农田里燃烧麦草冒出来的袅袅青烟，视觉的白内障传染给了我的灵魂，让我心灵视觉产生了偏执狂的倾向——离开或者说缺少了喜鹊的身影，乡村就不能称其为真正意义上的乡村。

　　喜鹊扇动的羽翼，触动我记忆的风铃，深深浅浅的往昔便扑面而来，我的青少年时代，喜鹊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萦绕着我的四季，呵护着我的人生。上学放学路上，房前屋后的大树上，经常能看到它们的敏捷快乐的身影。总算拖着长长的尾巴，灵活地在枝头间腾挪跳跃。那些悦耳嘹亮、喜庆高亢的喳喳声，多少次为我们驱走了生活的贫穷和日月的艰难。再困厄、再无奈的日子，只要听见喜鹊在枝头欢叫，心中就舒畅，眉头就舒展，感觉有了期盼与某种力量。

　　喜鹊恋旧。朴素、雅致的喜鹊，与素朴的乡间风物相得益彰。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盛衰忧乐，和我的父老乡亲、我的慈眉善目的双亲一起，自始至终不离不弃乡村半步。

　　喜鹊有情。有灵性，懂情感的喜鹊，就像素面朝天的乡亲，真诚待人，一心向善。那些乡间素面朝天却美好向善的事物，走动灵巧的生灵，蓬勃鲜活的庄稼，青草丰茂的家园……浮现其上，闪烁其中，一群又一群的喜鹊麻雀、飞禽走兽……穿梭其间，编织出风雨岁月、红尘历史，滋润土地，感化心灵，抚慰灵魂。

　　喜鹊报喜。乔迁新居了，娶亲嫁女了，添置时尚家居、新式农具与家用小轿车了，儿女洗三过生日高小毕业了，甚至考取大学研究生了，老人留胡子发喜丧了……总要摆上几桌酒菜，总有人提着鞭炮拿着绸缎被面前来贺喜。而枝头与屋顶，总有喜鹊忙碌的身影，总有悦耳动人的鸣叫从它们的嘴巴里溢出来，在阳光下翻卷着敞亮喜庆的音节。在国人的信仰和观念中，喜鹊是报喜鸟。《禽经》中就有“人闻其声则喜”的记载。汉代刘歆的《西京杂记》“瑞应”中就谈及“乾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这种传统民俗。五代后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的“灵鹊报喜”中，更是明确提到“时人之家，闻鹊声，皆为喜兆，故谓灵鹊报喜”。

　　喜鹊用最平淡、最敞亮、最欢快的嗓音，奏出庄户人最喜庆、最质朴、最感人的乐章。轻盈优美的体态。俊俏硕长的尾巴，总是一翘一翘的，身体随之一颤一颤的，感到总是那么活泼与可爱。“玄衣素衿”的喜鹊，无论冬春的暮霭，无论夏秋的初晨，喜欢在枝头“喳喳、喳喳”叫个不停，其清脆悦耳，婉转动人的音符，总像是给乡村带来福音与活力。似乎像母亲那样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我们进家门，它们在枝头喜悦欢叫。待父母宰杀了土鸡，在院子里烫毛、拔毛、开剥时，它们不改初心，依旧高一句低一句的歌吟。而我们要走出院门，走向远方了，母亲依依相送，欲说还休，还是淳朴的喜鹊一再“喳喳喳、喳喳喳……”鸣叫，好似在说“欢迎再来、欢迎再来”。一位作家说：“喜鹊是报喜的天使，它的每一叫声都给大地带来生命的喜悦。它们在枝头上叫着，把尾巴翘得又高又长；高而又长，好像那种喜悦也无休止地扩展着。”

　　村庄在一天天老去。有些人去了远方，再也不想走进村子半步。“小喜鹊呀，尾巴长呀，娶了媳妇，忘了娘呀。”童谣传唱的不仅仅是历史，更是无数乡村留守老人的无奈和心酸。

　　我生命的血脉根植于故乡的泥土，文字的营养来源于家乡的物事。生我养我、佑我护我、疼我爱我的爹娘，以及有圣洁悠长身影，恬静柔美姿态，爽朗脆亮声音的喜鹊，永远是游子深长宽厚的牵挂。

　　若说故乡是一阕温暖的诗行，喜鹊就是一首悠扬的清音，袅娜靓丽着乡村的册页。

　　仰望故乡翠色鲜活的面孔，总能瞅见喜鹊飞翔的身影，总能听见喜鹊喜悦的歌吟，而乡村红火而丰硕的日子，温馨悠长，正和素面朝天的乡亲们一道，如影相随，纷至沓来。

　　生活在城市越久，越怀恋乡村的宁静祥和。不是路途遥远行程不便工作忙碌家务缠身，而是城市的点点滴滴、林林总总让你我越来越忘记了回家的路。走在洁净大街小巷，身处滚滚红尘，心中却有莫名的孤独与烦闷。“乡愁被无可救药地当成了商品出卖，旅游线路图明确标示乡愁的方向吗？摆在超市货架上的家乡米酿有少年离家那一晚的甘醇吗？……”也许，我们怀着乡愁寻找家园，正是为了永续不灭的精神皈依。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乡村总在远方摇曳生姿。我们深情凝望扑棱振翅、欢声脆叫的喜鹊，总想栖息在故乡高悬的鸟巢。陶渊明最难舍的他亲手种植的五棵柳树。带月荷锄头归，带他回家的是一轮属于自己的明月。那么，我们在城市受到伤害之时，感觉生活有压力而无处诉说之时，何妨像乡村天空里无拘无束、无羁无拌的喜鹊，重归故乡温馨的怀抱——回家看看父母，听听他们的唠叨，何尝不是一种良药，治愈我们无法解脱的忧伤与隐疼。

　　乡愁是人世间最不休的一枚绿叶，它骄傲的伫立在季节河畔，尽管忧伤，却不改灿烂与芬芳！

　　乡愁是一味药。喜鹊最相知。

于文华

      祝福各位版主与文友周末快乐开心！上周回了一次老家，有点感悟，几天抽空勾勒出来，请各位版主及文友批评、指导！问好各位路遥远心却近的朋友！

lvhq018

喜鹊贯穿全文，满纸喜庆。就连乡愁也充满清新。

于文华

lvhq018 发表于 2016-7-17 11:27
喜鹊贯穿全文，满纸喜庆。就连乡愁也充满清新。

    谢谢18版主第一时间的点评及指导，好像在执手交流网中有所交流，好像还是一个本家？祝福周末快乐！

姬宇

乡愁不是梦。而是一种真切的感触。一种自然的流泻，一如一声接一声的“渣渣”声。

文字闪耀生活

满满的浓浓亲情，娓娓道来，感动。

文字闪耀生活

满满的浓浓亲情，娓娓道来，感动。

幸福小草

越挖掘（月）兴奋，这月应该是越。
有父母的地方，才有乡愁泛滥。写得情真意切好动容！看文章方言，一种亲切感朴面而来，就是没有搞明白你在河西的那端？

于文华

姬宇 发表于 2016-7-17 12:13
乡愁不是梦。而是一种真切的感触。一种自然的流泻，一如一声接一声的“渣渣”声。

     谢谢新文友热情洋溢、真挚感人的回帖及支持，问好，祝福周末快乐开心！

高迎春

故乡，是游子安放灵魂的地方。父母亲情，故乡情愫，读来令人感慨，令人感动。

一孔

顺着于老师的笔触，已然被感染，心思可能已经被拉到个那个属于自己的乡村了，当然，也还有喜鹊……

于文华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7-17 14:40
满满的浓浓亲情，娓娓道来，感动。

     谢谢文字闪耀生活文友前来支持与点评，问好文友！

于文华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7-17 14:40
满满的浓浓亲情，娓娓道来，感动。

      再次致谢，祝福快乐！

于文华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6-7-17 16:16
越挖掘（月）兴奋，这月应该是越。
有父母的地方，才有乡愁泛滥。写得情真意切好动容！看文章方 ...

       谢谢幸福小草文友细心点评，错别字已经改正，多谢了？
     我在河西走廊的武威市，祁连山下，五凉古都……

于文华

高迎春 发表于 2016-7-17 18:52
故乡，是游子安放灵魂的地方。父母亲情，故乡情愫，读来令人感慨，令人感动。

谢谢迎春好友及版主的点评及支持，温暖，温馨，如春风扑面……远握致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