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短篇小说）

一介草民

　　


　　


　　吴老汉显得相当烦躁，时而坐在大门外满是灰尘的石块上，茫然地望着西天越来越低的夕阳；时而站起身来，心神不宁地在满是乱草狼藉的门外胡乱地走几步。


　　零乱地堆积着浓淡不匀阴云的天空宛如闹心不已的吴老汉的内心，数不清的影子无声地幻化着。晚霞的影子胆怯地透过飘忽不定的阴云，闪过一脸的惊慌心虚，以及丝丝缕缕的疑惑。


　　一阵阵凉风裹挟着枯萎的叶片无情地卷地而来，一股股冷飕飕的凉意，借助着无形的风力，肆意恣掠。


　　吴老汉木然地徘徊着，无形的凉意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吴老汉顿时觉得满心都是说不清的怅惘，难以言明的空虚和寂寞。


　　迎面飞来一枚枚叶片，晃晃悠悠地在他身边似乎徘徊了一会，瞬间就被一阵匆匆忙忙地掠过的凉风带到了远处，转眼就不见踪影。


　　无力地坐下去，似乎沉思良久，吴老汉慢慢地抬起头来，微微眯着有些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西天，好像看着正在西沉的夕阳，也好像正在看着逐渐暗淡的霞光，也好像看着幻化无穷的阴云。


　　又是一阵凉风毫不留情地扫过来，几枚枯萎的叶片不偏不倚地砸在吴老汉的脸上，陷入沉思的吴老汉一惊，满脸深浅不一的沟壑里顷刻间似乎溢出极大的愤慨，清晰地写在满是沧桑的脸上，显得可怜，又好笑。


　　唉，真的是世道变了，连这该死的树叶子都在欺负人。


　　吴老汉的感慨一点不错，也许的确是人心不古、世道炎凉。中午，退休年余的吴老汉在棋牌室窄小的床上被人唤醒后，急急忙忙地吃完午饭，宛如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般，跑着赶往麻将桌边坐下。也许是兜里的钱不多心慌，也许是运气不好，四圈不到，兜里可怜兮兮的一百几十元就流水一般流向了四面八方。同桌的另外三人一见吴老汉手插进兜里久久拿不出来，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没钱，牌就不打了。说完，逃一般地纷纷离席，寻找别人重新组合。


　　吴老汉讪讪地站起来，一脸的尴尬，飘忽的眼光慢慢地落到棋牌室老板身上，迟疑了片刻，似乎艰难地挪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到老板面前，面对着疑惑而且夹杂着厌烦轻视的脸，恳求着：“老板，今天钱不够，暂借三五百元，明天就还你。”


　　“没有！”瞬间就是不经思索斩钉截铁的回答，吴老汉一愣神，眼前已经不见人影。


　　唉——，轻轻一声叹息，孤独茫然的目光有气无力地在乌烟瘴气的棋牌室里飘忽着，企图透过缭乱的烟幕寻觅同情的目光、援助的双手。满含着浓浓的希望搜寻着，心里刚刚漾起的一丝热气却随着眼前袅袅升起的轻烟，慢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迷迷糊糊里似乎记得大概多次向老板借过钱，也向其他人借过；有没有还，大概还过吧。不过，借钱、还钱次数好像打出去的牌，谁还记得那么多。


　　淡淡的希望慢慢地变成了深深的失望，无可奈何地拖着僵硬的步子回到乱糟糟的家门口，老婆子随着外出打工的儿子媳妇到外地去照看小孙子。铁锁饱尝艰辛、锈迹斑斑，但谨遵值守，牢牢地看着大门。按说，吴老汉退休后也应该去照看孙子；但吴老汉早就存了私心，老婆子外出，自己一人在家无拘无束，打麻将推牌九就更加自由。因此编出瞎话说，家里还有田地、菜园地，一旦抛荒了，以后重新经营更加劳神费力。因此，吴老汉顺理成章留在家里，自由自在进出棋牌室，玩起麻将通宵达旦，恍恍惚惚间，常常不知道今夕何夕。


　　一阵淡淡的饥饿慢慢地从咕咕叫着的肚子里顺着流动的血液升到浑浊的眼里，吴老汉的眼里似乎明亮了一些。下午无奈地走出棋牌室的情景，老板毫不留情面生硬的拒绝，棋牌室里众人视而不见冷漠的目光，无由地闪现在眼前。我这是咋哪？怎么落到如今借钱都借不到的地步呢？


　　夕阳淡黄色的影子隐隐约约漂浮在阴云里，冷风似乎更大了，四处乱窜着。打了一个寒颤的吴老汉不知不觉地微微抬头，透过夕阳暗淡的光影，似乎回到了从前。


　　吴老汉家境贫寒，弟兄也多；但他自小虽说爱玩，读书成绩却比较好，在弟兄里显得鹤立鸡群。或许是父母朴实的意识里存着培养一个读书人支撑门户吧，直到文革期间，吴老汉即当时的小吴也没有辍学。人人都感到特别，以及令当时很多人惴惴不安的是，小吴的英语学得相当好，在全校一直稳居第一。文革结束时，恰好高中毕业，这样的文化水平在当时当地已经算是响当当的小知识分子。从此，家里家外对小吴的赞叹声虽然不像春天的绿色铺天盖地，但是隔三差五一些或轻或重、或真或假的赞语，宛如春春时节的落花，偶尔通过各种渠道飘进小吴的耳朵，落入心底。小吴常常乐得宛如趾高气昂的大公鸡，昂着头，得意地哈哈几声。


　　虽然文革结束，但是知识青年哪里来哪里去的约定俗成曾未改变。谁知小吴刚刚毕业，家乡的中学缺少教师，特别是英语教师。当时的乡村学校招聘教师手续很简单，校长或者主管此事的负责人一句话，就万事大吉。


　　俗话说运气来了抵门杠都抵不住。家乡学校的校长是小吴读书时的老师，对小吴根正苗红的背景十分了解，更重要的是小吴英语学得好，学校就缺这样的老师。于是乎，小吴没费吹灰之力就在母校当了一名英语老师。


　　当了老师的小吴每天上班下班，在学校、在家里，以及外出时，几乎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别人真真假假地赞扬、或者调笑几句，他往往头昂得更高。那神情，简直就是一只大公鸡仰着头在喔喔鸣叫。


　　当时依然是大集体时期。下班后，或者周日，衣着比较干净的小吴常常面带着得意的微笑、调侃的神色，背着双手在村里村外悠闲自得地闲逛。但是，不几日小吴便失去了新鲜劲，其时国家大气候已经缓和，忙碌的村人好像以前地下工作者一样，神头鬼脸地利用雨雪天，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四位“志同道合”情趣爱好相同的人，便鬼鬼祟祟聚集在一起，紧张又陶醉地垒起了四方城。小吴很清闲，从一开始，就是四方城的一位重要成员。村里只要垒起四方城，小吴虽然不能像“场场不离穆桂英”那样，但十有八九都是其中之一。


　　欲要善其事，必先工其器。从一开始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的小吴，从此每逢闲暇，或者在百忙中挤出时间，端坐在家里，把一百三十四只麻将牌倒扣在桌上，然后微微眯着眼睛，伸出双手，一只一只地细细摸着牌面上深浅不匀的痕迹，内心里默默地揣摩着是“几条，或者“几万”等。


　　上帝永远都不会让勤劳的人失望，或者勤能补拙，这些话有时候也不对。小吴虽然每天抽空、挤出教学的闲暇，茶饭不思地苦苦钻研麻将技术，实战时大多事与愿违。小吴在四方城里和村邻们对垒时，每每总是以衣袋里空空如也告终。读书时，小吴就天性倔强。读书时绝大多数人都害怕的英语，他竟然学的很好，远超他人。此时面对着平时不放在眼里的文盲邻居，常常掏空腰包，甚至弄得十分窘迫，小吴心里甚是不甘。


　　也许是自己的道行不深，法力尚浅。最好的补救方法就是进一步苦练麻将技术，进一步研究他人的在四方城的战法。


　　时间在小吴聚精会神地摸着麻将牌，心里默默地辨认时，从麻将牌的缝隙里悄然而去。好像只是转眼间，小吴已经结婚成家，农村里已经分田到户。


　　以不变应万变，是小吴一惯的想法和做法。家里的事情多了，特别是孩子出世后，家里事情陡然增多；可是小吴仍然醉心麻将，在学校上课之余，下班回家之后，一如既往地苦苦钻研麻将新技术，痴心妄想做到与时俱进。


　　似乎老天专门喜爱和小吴作对，不论小吴如何苦心钻研，悉心研究，每次上阵前总是得意洋洋自以为胜券在握，谁知垒起四方城，结果仍然涛声依旧。


　　最让小吴烦心的是，忙碌的宛如陀螺的爱人见到小吴成天无所事事，醉心麻将，特别是每次打麻将都是输钱；爱人总是怒火万丈，在家里大吵大闹。小吴无奈躲在外面偷偷玩牌，爱人常常宛如神兵天降，找到赖在麻将桌边的小吴一阵疾风暴雨，或者大打出手。


　　如此这般数次，已经成长为大吴的他苦苦思索一番，居然豁然开朗。教会老婆，两人都玩麻将牌，看你还聒噪啥。


　　读书人就是聪明，特备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更是与众不同。大吴的爱人在扭扭捏捏中学会麻将后，家里从此安宁下来。一有空闲，大吴夫妇就在家交流麻将技巧，探讨实战经验。在外，大吴夫妇虽然不是出双入对地奔赴四方城，大多时候，村里以及附近村里，常常都可以见到他们夫妇在四方城奋勇鏖战的执着身影。


　　不知不觉之间，第二个孩子不识时务似的来到大吴家，家口重了，物价宛如夏天的水银柱抑制不住地节节攀升，民办教师工资却多年一直原地踏步、徘徊在原地。没钱进不了四方城，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在四方城自由驰骋。这情形，好像笑话里说的看一眼咸鱼吃一口饭。


　　看着衣着破烂、满脸泥灰的两个孩子见到别人家的孩子拿着各种各样零食时眼巴巴、可怜兮兮的样子，大吴的心里抑制不住地疼痛起来。怎么办？知识分子的目光就是与众不同，能够在别人熟视无睹的地方发现财源。每天上下班时见到小鱼小虾在沟渠塘坝里成群结队徜徉的情景，无声地闪现在眼前。随后，找来一根长竹竿，仔细比划一番，在竹竿前端绑上一只竹篮。一个简单的捕鱼工具已经做好，大吴拿着竹竿竹篮匆匆奔到田里，天黑回家时，已经捞了半竹篮小鱼小虾，留些给孩子们解馋，剩下的第二天带到集市上，居然收入数元人民币。如此这般，大吴早已瘪下去的衣袋竟然悄悄地鼓了一点儿。


　　老舍先生说过，人是野兽，钱是野兽的胆子。大吴衣袋稍稍一鼓，又好像皮球充了气一样蹦了起来。


　　大吴一如既往爱琢磨麻将，偶尔也喜欢琢磨别的事情。有个春季的一天，放晚学途中看到兽医在给鸡群打预防针，爱玩的大吴立刻凑过去，一边调笑着，一边留心看着兽医给鸡群打针。看着看着，脑里好像灵光一闪，一个主意已经在脑海里瞬间形成。


　　从此，周围十里八村多了一位兽医。每年春秋两季天气骤变，鸡鸭鹅最容易得病。每天放晚学后，偶尔午间放学后，大吴都挤出时间背着自行设计制造的简易药箱，匆匆奔走在各个村庄。还别说，自学的兽医技术竟然有些管用。经过大吴治疗的鸡鸭鹅之类，大多痊愈。打针前还是蔫头蔫脑无精打采的样子，打针后第二天全部精神抖擞，神情激昂。


　　大吴的业务越来越多，人自然越来越忙碌。每次给附近人家的鸡鸭鹅打完针，主人自然带着讨好的神情说着感谢话，一并付钱。大吴总是笑着问有没有人打麻将，遇到爱好相同的人，立马凑成一桌。大吴打预防针的收入，三转两转，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别人的腰包，再也不肯露面。


　　有个春季淫雨霏霏的晚上，天漆黑一片。在附近一个村庄打完鸡鸭鹅预防针的大吴顾不上吃晚饭，就请求主人找几个人来打麻将。一会儿人凑齐了，正准备开展；其中一人提醒说这里不安全，昨晚还有警察来抓赌；干脆还是换个地方。大吴一听脸色顿时白了，有人提出一个安全的场地。可是那里没麻将桌，大吴瞬间一弯腰，在另外三人吃惊的目光里，扛着麻将桌大踏步走出家门，其余三人相视一笑，紧紧跟随着出了门。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大吴才有气无力地踏着泥泞，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不知不觉，两个孩子已经先后读完了初中，大吴也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吴老汉；两鬓争先恐后地出现了点点霜花，头上也如染了清霜。吴老汉偶尔神情疲惫地站在门外，家，还是原来的家；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不过，变化就是墙面上已经斑斑驳驳，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无力地蹲在一群衣着时尚的人群里，卑微又寒酸。


　　政策的阳光普照，吴老汉和众多的民办教师一样，终于在新世纪第一缕曙光到来的时刻全身心感受了党和政府的温暖。恍恍惚惚间，老吴似乎觉得自己摇身一变，终于成了一个可以登得上台面的人物。翻了一番多的工资，就是底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微微弯了几年的腰，再次枯树一般挺了起来，满是霜花的头也再次昂起来，往年大公鸡趾高气昂的形象，再次闪亮登场。


　　进入新世纪，政策愈加宽松，加了工资一直鼓着的衣袋不断地刺激着老吴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位，重新找回自信的老吴，愈加信心百倍地驰骋在四方城里。不知怎的，战况总是不如人愿，一切仍然重复着昨天的故事。苦思冥想修行多年，法力竟然丝毫不增加。坐在麻将桌边的老吴，一如既往输得多、赢得极少。


　　不过此时似乎不必担心，骤然间升高的工资收入就是驰骋四方城的坚强后盾。口袋里瘪了，没关系，借就是了。向熟人借钱，找棋牌室的老板借钱；反正不要紧，每月都有工资。虽然富不到三天，但是也穷不到一个月。


　　不知怎的，一纸退休文件无声地摆在吴老汉的眼前。我退休了吗？真的吗，怎么转眼的功夫就退了休？不过，退休很好，老婆子外出照顾小孙子；孤家寡人在家，玩麻将更加自由自在。


　　棋牌室从此成了吴老汉的家。棋牌室安装了空调，冬暖夏凉，每餐饭都有专人做好了，四菜一汤，吃起来真爽口。实在累了，棋牌室有床铺可以休息，养足精神再战，不亦乐乎！


　　不知怎的，牌友们、老板怎么就不再借钱了呢？


　　“嘎——”一声凄凉悲哀的叫声飘过头顶，吴老汉一惊，抬头一看，一只孤雁正在云层里慢慢地向南方飞着。夕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西天，周围已经暮色苍茫，黑纱似的夜色越来越密，无声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记得刚进棋牌室还很热，怎么已经到了深秋时节。枯瘦的右手摸索着在衣袋掏了好久，竟然不如孔乙己，连四个铜板也没摸出来。


　　吴老汉似乎吃了一惊，蓦然回首，已经是光阴如风。日子过得咋这般快？这时间都到哪去了呢？

姬宇

不看比赛规则，要求是散文！

一介草民

姬宇 发表于 2016-8-13 19:16
不看比赛规则，要求是散文！

谢谢老弟提醒

lvhq018

挺好的小说。撤了发太虚吧！要不可惜了。

一介草民

lvhq018 发表于 2016-8-14 11:04
挺好的小说。撤了发太虚吧！要不可惜了。

谢谢18兄版主老师的指点，但不知怎么撤回？

lvhq018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6-8-14 15:29
谢谢18兄版主老师的指点，但不知怎么撤回？

可以让超版处理

一介草民

lvhq018 发表于 2016-8-14 15:32
可以让超版处理

谢谢版主老师的提醒，祝您事事如意！

戏笑九宫

非常厚重耐读的一篇小说，文笔依旧是草民风格，架构新颖层次分明，情节曲折跌宕丰满感人，立意寓意主题主旨韵味悠长，结尾强化了主旨思想，学习拜读欣赏佳作，顶起来！

一介草民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8-15 06:40
非常厚重耐读的一篇小说，文笔依旧是伞式风格，架构新颖层次分明，情节曲折跌宕丰满感人，立意寓意主题主旨 ...

谢谢九宫版主老师的雅评，敬请老师多多指导！

刘晓斌

赞同九宫老师的评点！
学习并问好！

一介草民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8-16 11:32
赞同九宫老师的评点！
学习并问好！

谢谢老师的赞赏，欢迎常来指导！

碣石清风

玩物丧志的吴老汉穷尽全力驰骋在麻将桌上，转眼间已是暮年。题目很好蓦然回首，面对荒废的大好时光作何感叹？是悔恨还是不服气？这个人物很有代表性，怎么评价他？引人思索的文字。

一介草民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8-16 15:40
玩物丧志的吴老汉穷尽全力驰骋在麻将桌上，转眼间已是暮年。题目很好蓦然回首，面对荒废的大好时光作何感叹 ...

谢谢碣石清风版主老师的赞赏和雅评，欢迎版主老师常来指导！

刘晓斌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6-8-16 14:35
谢谢老师的赞赏，欢迎常来指导！

一介草民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8-16 16:19

欢迎老师常来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