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这个世界是由大人物引领前行的,但却是由小人物组成的。大人物是什么?有人说,大人物就是一直不断努力的小人物。因此,大人物只不过是指示着前进的方向,而小人物的努力才是社会前进的动力。我们不能忽视小人物,说不定那里隐藏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陈涉,或者隐蔽着“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刘邦,就像《小星》里的那一位,谁敢说哪一天他不会从一颗暗弱的小星变成一颗耀眼的明星呢?只要他不断地在努力。
这首诗的信息指向很明确,一个“征”字已经充分说明主人公是征夫。周朝自昭、穆之后,社会动荡不安,战乱频仍,征夫大量存在,甚或是当时男人世界的主流状态。众多的征夫不过是战争的工具,在不自觉中灰飞烟灭。而《小星》描述的这一位却不一般,他是有自觉意识的,甚至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虽然他也有怨气。
诗分两章,每章开头两句既是起兴点,又是时间概念。在时间上,起首“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那些微光闪烁的小星还三五成群、零零落落地挂在东方,行军就开始了。这是一次夜行军。我们不去追究夜行军的目的是偷袭还是为了占据有利位置,总之是一次天不亮就出发的急行军(肃肃宵征);第二章的“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天仍未亮,暗弱的小星拱卫着参星与昴星,急行军还在进行。我们知道,参星与辰星互不相见,辰星出则参星隐,而辰星亮起在卯时(凌晨5:00——7:00时),那么,行军的时间段仍然在凌晨5点之前;在起兴上,征夫抬头看见那些晦暗不明的小星,自然会联想到自己。他和他周围的征夫们,难道不正是天上一颗颗不知名的小星吗?他们是二十八星宿的附属品,但是他们努力着,期望有一天也如“参星”、“昴星”一样,有名而灿烂。
也许是信念的支撑,也许是对未来的憧憬产生的力量,所以,即使是极其艰苦的急行军,即使是从早到晚都为公家拼命(夙夜在公),即使抛掉了暖被和香单(抱衾与裯,这里“抱”译为“抛”),也在所不惜。这里的“公”,自然是指公卿大夫,他们是能够改变征夫命运的人;而“抱衾与裯”却有了意味深长的含义,它的背后是温暖的家,是妻儿老小。这正是诗歌语言的魅力所在,令人无限联想。征夫走在阴晦潮冷、又饥又累的急行军路上,前途未料,生死未卜,怎能不想那个充满爱意、温暖而幸福的家呢?但是他抛掉了这一切。我们不知道他是因为奴隶的身份而迫不得已,还是因为皇亲国戚的身份而主动请缨,这样的状况都给读者以强烈的冲击,令人唏嘘慨叹,悲悯同情。
难道我们的征夫如此决绝吗?当然不是。他是有着改变命运的愿望的,但他同时也是性情中人。难怪诗歌最后连续发出震撼人心的感喟:“寔命不同”、“寔命不犹” !谁不想过温馨而幸福的生活呢?谁不想生下来就璀璨耀眼、光芒四射呢?实在是因为命运不同呀!实在是命不如人呀!抱怨虽有,但我们也分明看到了在他心里还有另一种声音在挣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的参照物是“参星”与“昴星”。令人奇怪的是,“参星”与“昴星”正是圣经里万能的主为他的孩子们确认自己的位置的标的。
长期以来,《小星》总是被名儒大家冠以崇高的道德的帽子,认为此诗是赞美后妃之德的,后不专宠,众妾(小星)不误君,星夜侍君,星夜而还,以示君不沉湎于床第,努力为公。一首小诗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恐怕诗作者承受不起。这毕竟只是一首诗歌而已,无限夸大它的作用,不但有违“思无邪”的宗旨,也失去了采风于民间的纯朴。一个征夫更接地气。
有趣的是,胡适先生另有解释。他以为《小星》是描写妓女生活状况的诗。此解不但能说通全诗,并且增加了读《诗经》的乐趣,虽然大胆离奇,但我以为不无道理。我们知道,《诗经》中的诗,采集于春秋以前,那么诗所反映的生活状况应该是春秋以前无疑。又,孔子48岁(前504年)退而修诗,说明《诗经》至少应该是公元前504年周朝生活的反映。而妓女这个职业产生于何时呢?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如竹木泥瓦匠的祖师爷是鲁班、 裁缝业的祖师爷是黄帝、织布业的祖师爷是黄道婆、涮羊肉业的祖师爷是忽必烈、相声的祖师爷是东方朔、理发业的祖师爷是吕洞宾,同样,妓女业的祖师爷是管仲。《战国策·东周策》里记载:“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管仲故为三归之家,以掩桓公,非自伤于民也!”女闾七百,就是17500家,可见规模之大。而他们设女闾的目的,是为“征其夜合之资以富国”。按照管仲与齐桓公的执政年代,妓女职业产生的年代应该在公元前640年左右,距离孔子修诗约136年。这样看来,由于战争对资金的需要,各国纷纷效仿极有可能,而那一时期妓女职业的繁荣就成为可能。作为记录春秋以前周朝全景生活状态的《诗经》,出现描写妓女生活状况的诗歌,合情合理。如果这样解读可信,那么,“抱衾与裯”的“抱”,就不能做“抛”讲,而只能是“抱”。这就颠覆了今天妓女职业的做事方式。根据诗文,当时的妓女是自己抱着被褥穿梭于各个嫖客家里,主动上门服务。而今天的妓女,应该是坐在自己的屋里,静等嫖客上门。这样看来,那时的嫖客更应该叫“嫖主”。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胡适的解说正确,那妓女从什么时候转变服务模式的?为什么转变?这些问题都应该在史籍里找到证据。现在难以确定,故只能权作一解,开拓思路。
征夫也好,妓女也罢,都是小人物的挣扎。而这种挣扎对社会推动作用,却是不容忽视的。忽然就想起了那句令人宽慰的话: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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