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狼

李炳君

　　
　　
　　1
　　笃，笃笃。敲门声。一声重，两声轻。是院办主任习惯的敲法。
　　院长柳青青：进！
　　门开了，院办主任领进了两男两女四个人。
　　柳院长，他们是区检察院的，说找您有事。院办主任说。
　　请坐。请坐！
　　四个人都是便服。男T恤，女裙。
　　柳青青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找我有什么事？脸上仍恒定着官场上练就的庄重，无波无澜，不动声色。她站起身子，优雅地摊开左手指向一排长短沙发，客气的让座。
　　来人好像没听到一样，不去坐，却直挺挺地一字儿戳在柳青青的办公桌前，一垛墙一样。
　　讨厌。心堵。
　　我们是路南区检察院的，这是我的工作证。来人中一个貌似头头的人彬彬有礼的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
　　柳青青接了那人的证件瞟了一眼，无心细看。
　　有人揭发你涉嫌经济问题，请你跟我们到区检察院去一趟，这是传唤通知。
　　来人声音不大，说话的腔调柔柔的，慢字细语，像梦呓一样。温柔得有点娘娘腔。但是，这柔柔的一句话却似雷霆炸响，重炮轰击一样震撼了柳青青的心灵。她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刚才的文雅娴静一扫而光。额头上突然滚下一颗黄豆大的汗珠，巴嗒一声掉在老板桌上，摔成了许多小珠珠，闪着五彩的光辉。紧接着又是一颗。
　　柳青青的手也开始哆嗦起来，然后就抽筋了。要不是在座椅上坐着，她真要跌倒了。
　　在检察院两个女干警的扶持下，柳青青走出了办公室。此时的柳青青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样下楼，又是怎样坐上了检察院的汽车的。
　　2
　　第二天，医院名誉院长王月禾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来到公司党委，汇报医院院长柳青青被区检察院拘留一事。
　　面对公司党委领导，王月禾一脸悲悯，声音沉重地说，柳院长昨天被检察院的人叫走了，什么问题还不清楚。然后，抬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了一下公司领导说，公司有渠道的话，是不是，是不是，从中缓转一下，柳院长这几年的工作还是不错的。看到公司党委领导没有表态，王月禾收了目光，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医院人心很乱，工作已经受到了影响，我担心医疗上不要再出什么事故了，那样……
　　不能因为领导缺位而出现医疗事故。公司领导决定：鉴于柳青青目前的情况，医院的工作仍由王月禾全面负责。
　　王月禾很高兴。蛋白质变性的进程是不可逆转的，土豆煮熟了不能再变成生的。这当官的乌纱帽可是能摘能戴的！人他妈的都是势利眼，以为老子退休了，院长前面加上了个“名誉”，说话不算数了，见面连招呼也懒得打了。那几个狗眼看人的东西，背后也说起老子的二话来了。还有那个高大夫两口子，才不是东西呢，见面不打招呼也就罢了，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出怪样。嘿嘿，哼！我又负责全面工作了，下一步我得好好整顿整顿这些歪风邪气。想到此，王月禾满心春风桃花。
　　二十年来，王月禾在医院都是党政一肩挑。既是院长，又是党支部书记和总支书记。而且还是总公司的党代表和职工代表。他年年都是医院和企业的先进、模范、优秀党员或者是优秀党务工作者。那年他到总公司参加党代会，总公司党委书记亲自到车站迎接他。企业的小报上经常有记者采访他的文章，什么改革先行者、旗手、实干家、不知疲倦的人、工作狂人，各种美誉接踵而来。
　　3
　　柳青青，二十三岁医学院毕业。高挑，端庄。虽然前天才刚过了三十岁生日，然而坐在医院正院长这个位置上已经两年了。职务的升迁，地位的提高给她的高雅又添了一种不露声色的矜持，使俊秀增添了高贵。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给人一种有身份有素质的感觉。柳青青成了医院女职工崇拜的偶像，连她穿对鞋子、变个发型都有许多人跟着效仿。
　　柳青青被干警带进了审讯室。
　　柳青青，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到这里来吗？
　　面对庄严的国徽，听惯了别人叫她柳院长的柳青青心中颤栗了一下。
　　自担任医院副院长特别是担任了正院长以后，柳青青习惯别人叫她柳院长。听着那柳院长的称呼，看着那一张张虔诚恭维的笑脸，叫人幸福得痴迷呀！几年来在公众场合，及乎没有人对她直呼其名的。
　　两道泪水从眼睛里向下弯延，停留在嘴角处，又弯向了唇内。咂一咂，涩涩的。柳青青在来检察院的路上，已经猜想到是收受回扣一事东窗事发。她知道抵赖是抵不过去的，她不想和法律叫劲，也不想和自己开玩笑，她决定如实交待问题。
　　今年四月份，医院向某医疗器械公司购进了几台进口的医疗器械。暗中敲定，回扣20万。购货款由医院财务科打给卖方账号。器械运到之后，医疗器械公司的经办人给医院财务科送了20万元的一张银行卡。医院财务主任收到后，将银行卡交给了柳青青。柳青青将银行卡放在自己的办公桌内，想等风声过后分掉。
　　检察院按法律程序确定对收取回扣的柳青青立案侦察。柳青青立即被送往看守所羁押。
　　4
　　进了囚室，柳青青咬着下嘴唇，眼泪奔涌而出。一间九平方米的囚室已经关押着两名女囚了。靠马桶的地方还有一张铺板，那是指给柳青青睡觉的地方。
　　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呀！这里就是人间地狱。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房间闷热，臭气烘烘，更有苍蝇在飞舞，蚊虫在歌唱。
　　“开饭了，开饭了！”看守所的工作人员送来了饭菜，同室的两位像猪一样大嚼起来，柳青青呆呆地看着那饭菜发愣，自小锦衣玉食的她无法下咽这些粗糙的饭食。
　　不吃呀？同室的一个女人鼓着塞满饭菜的腮帮子，顺手端起柳青青的饭盒倒在自己碗内，并快速地往大嘴里扒拉。
　　自幼娇生惯养，长大一帆风顺，春风得意的柳青青哪受过这样作践？从一个骄傲的公主、金领丽人变成了阶下囚。一天之内，竟然就完成了这一巨大的落差。
　　幸好不久家人送去了不少钱和生活用品，柳青青在看守所使了钱，买些吃的用的，才少受了许多煎熬。
　　在看守所，经过学习法律文件和向律师咨询，柳青青估计到自己可能判2到3年。根据这类案件三年以下可以缓刑的规定。柳青青希望早点结案，判个缓刑。缓刑了就可以回家了。此时柳青青也就是等着起诉和上法厅的事了。
　　夜里，高墙之内，息灯铃后，一片黑暗，死一样的沉寂。室内，苍蝇趴在墙上不再乱飞了，蚊子却开始活跃起来了。那些贪婪的蚊子却很讲战略战术。它先在人的耳边哼着猛地扑一下，试探着。如果人没有反应，然后就轻轻落在人的皮肤上，安详得像个淑女，慢慢将吸管插进人的皮下，接着就是猛吸，直到肚子胀得圆鼓鼓地还不肯罢休。同室的两个狱友开始了呼噜二重唱，一人粗重如雷鸣，一人细柔如黄莺。柳青青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5
　　当官跟吸鸦片一样容易上瘾呀，大了还想再大，高了还想再高。前些时还梦想有朝一日能去局卫生处当个处长呢！唉，谁不是总想再往上爬呢！早知今日，当初安安生生当个医生该有多好！虚荣，虚荣，都是虚荣害的！柳青青此时肠子都悔青了。
　　这事纰漏出在什么地方？是谁告发？她很快排除了售货人告发的可能。受贿判刑，行贿也要判刑。她将疑点集中到医院内部。医院内部的人只有会计刘长台知道！刘长台要告发自己，那是一告一个准的！木板床硌得柳青青身上生疼，她轻轻地翻了个身。刘长台为什么要告发自己呢？我待他不薄呀！嗯，刘长台是老院长王月禾的人。刘长台和老院长那是几十年的关系了。背后的指使人肯定是老院长王月禾了！
　　月光从小窗口爬进囚室还竟然是那样明媚。柳青青想到了这些年和王月禾的恩怨情仇。
　　柳青青从医学院毕业那年，是王月禾亲自到学校把她招聘来的。柳青青来医院那天，是王月禾亲自到火车站接的。柳青青的宿舍也是王月禾事先精心布置的。
　　柳青青到医院工作第三年，王月禾就推荐保举她担任了医院的副院长。
　　有一天晚上，王月禾打电话把柳青青叫到他的办公室。王月禾拉着她的手不放，亲口告诉她，说他就要退休了，要把她扶正，当正院长，接自己的班。尝到了拥有权利甜头的柳青青自然十分感激。王月禾睁着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看着柳青青鼓起的胸部，把柳青青一把就拉进了自己怀里，抱到了沙发上。
　　头两年，柳青青不管大小事都请示王月禾。后来，觉得有些小事不必要太麻烦王月禾，就自己拍了板。没想到这对于权欲、支配欲极强的王月禾来说，是一种不可容忍的僭越和背叛。今年4月份，医院妇产科发生了一起新生婴儿死亡事件。王月禾为打击柳青青，背后给产妇家属支招，让家属给医院闹。一时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
　　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月禾背后的活动暴露了。柳青青向公司党委作了汇报，公司党委打算以王月禾年事已高为由，免去他名誉院长职务，让他彻底退休离职。
　　6
　　问题想明白之后，柳青青毅然向检察院揭发了王月禾的两项犯罪事实。
　　其一，王月禾私藏枪枝。她曾看到王月禾在办公桌里藏着一枝小手枪，还有5发子弹。
　　其二，王月禾将某大学办事处赞助医院建院款32万据为己有。
　　检察院的人收到了柳青青检举揭发王月禾的材料后，提审了柳青青。询问了详情后，当即以雷厉风行手段拘留了王月禾。在王月禾办公桌内搜出了一支小手枪和5发子弹。同时派员赴某大学办事处查账，两天后,王月禾收到了检察院一份正式逮捕令。
　　在审讯室里，任凭审问者如何追问，王月禾都一言不发。他眯着凸突的两泡金鱼眼睛，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手腕上的铐子，又抬头若无其事一样看着作笔录的警察，心中浮现出了前些年一场车祸的情景。这小伙子多像死去的那个年轻人呀！在那场车祸中，王月禾只受了点轻伤……
　　头顶光环的王月禾被检察院带走的消息不胫而走。公司有人放起了鞭炮。
　　……
　　王月禾老伴动用了许多关系见到在押的王月禾。王月禾咬着老伴的耳朵说，把家里的存款取光，往上面活动，找总公司书记去，一定要把案子扳回来。
　　老伴问能行吗？王月禾满有信心地说，书记亲自在报纸上写文章宣传过我，说我是旗手，是尖兵。我垮了他的形象会受损失，他不会让我倒下的。这世间事，没有什么是不可逆转的，钱能通神！
　　写于2016.10.28
　　

李炳君

原创首发，不加权不计酬，诚心向各位老师文友讨教！鞠躬致谢！

碣石清风

谢谢交流
小说很厚实，学习。期待您的加版权作品。

戏笑九宫

医院和公司这两个词是指同一个单位吗？若是有待一致。
自然段之间忘了添加空行。
一篇很漂亮而厚重的小说！感谢赐稿分享，辛苦！

李炳君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1-2 06:36
医院和公司这两个词是指同一个单位吗？若是有待一致。
自然段之间忘了添加空行。
一篇很漂亮而厚重的小说 ...

谢谢九宫老师光临留评鼓励！是公司内医院。敬茶！

言默然

拜读，厚重，味浓！

碣石清风

权力之争贪腐浮出水面，有一个细节需要推敲，嫌犯羁押后亲人能见面吗？

zizhu

权力，金钱，情欲，各种欲望交织在一起，无限风光的背后，上演一场刀光剑影的腐败。都说狗咬狗一嘴毛，一个咬字，牵扯出幕后看不见的黑手。结尾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欣赏老师的厚重作品。

李炳君

言默然 发表于 2016-11-2 14:49
拜读，厚重，味浓！

谢谢宋老师光临留评！问好！

李炳君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11-2 15:06
权力之争贪腐浮出水面，有一个细节需要推敲，嫌犯羁押后亲人能见面吗？

谢谢提醒，想办法也有见的。

李炳君

zizhu 发表于 2016-11-2 19:50
权力，金钱，情欲，各种欲望交织在一起，无限风光的背后，上演一场刀光剑影的腐败。都说狗咬狗一嘴毛，一个 ...

谢谢zizhu老师光临留评鼓励！的确是的很丑恶的狗咬狗。原来都是很风光的人物。有真实原型，两人都判了刑。

柯英

一个反腐惩贪题材写得一波三折，故事性很强，基本走得是之几年这类题材的写作路数。按这个路数，写畅销书不错。

碣石清风

李炳君 发表于 2016-11-3 10:13
谢谢提醒，想办法也有见的。

应该有提示

李炳君

柯英 发表于 2016-11-3 10:32
一个反腐惩贪题材写得一波三折，故事性很强，基本走得是之几年这类题材的写作路数。按这个路数，写畅销书不 ...

谢谢尊敬的柯英老师光临鼓励！得到您的指教很荣幸，我现在的写作阶段还处在看到生活中有个故事，刺激了大脑，有了写作冲动就写出来。还考虑不到选材和套路。我会按您的方向进步的。敬茶！

李炳君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11-3 10:36
应该有提示

对，应该加上“动用了许多关系见到了王月禾”。这个细节不可少。再次谢谢老师了！才发现发文后还能编辑，以前不知道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