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6-6-20 20:03 编辑
命 数
太阳有点毒，晒得人身上一层油，心里燥得直冒火。 大平的女人桂芝就坐在田埂上，身边放着锄头。不远处是一座新坟——今天才堆起的坟包包。那里面躺着的，是二平的女人兰花。 桂芝带着锄头，可她不是真的来锄草，她只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小会儿。 桂芝想，昨晚大平还好意思找自己商量，要借钱给二平。他咋好意思张的嘴呀？早听自己的，别瞎糟践钱，也不至于现在人财两空不是？再说，为了二平一家子，她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 桂芝知道，二平家里正乱成一团。 二平的女人兰花刚死三天。桂芝扛着锄头出门时，送殡的人刚回村。桂芝打二平门前过，见到婆婆还坐在门槛上，抹一把鼻涕往鞋帮子上蹭，又抬起衣袖抹眼泪，就赶紧加快脚步，生怕被婆婆看到。 婆婆恰好抬头看见了，就说：桂芝，兰花死都死了，埋也埋了。你们好歹妯娌一场，我也知道你不是个恶心婆，天大的怨气这时候也该结了，不念大的念小的，你就不看看这俩可怜的娃？ 桂枝头也不回地说：是个人都得死，有啥可怜不可怜的？再说了，她可怜我更可怜，她这一死，好不好的有个扛幡摔盆的。赶明轮到我了，路死路掩沟死沟埋，狗叼了去也没个准，谁可怜我？话音一落地，人已走到东墙角，往后一转不见了。 大平就拉着自己的娘说：妈，你甭搭理她，给她好粉她也不会往脸上擦。
桂芝扯起根狗尾草，在两指间转动着。太阳照得她有点晕，可她现在不想回去跟大平说话。当然，她倒不是恨大平数落自己，她也知道自己说话有点刻薄，尤其是提到兰花的时候。 桂芝本来就看不上兰花。桂芝常说，我一看到兰花，就想起我那死去的妹子。我就心里头疼。 桂芝以前不是这样的。想当年，她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贤惠女人。自打嫁了大平，安安心心过日子，伺候公婆，把小叔子二平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看待。谁人提起她来不翘大拇指？就只一样，结婚多年，没生下个娃。好在公婆除了叹气，倒也没加一句恶语。 二平是个好小伙，桂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眼瞅着二十来岁，出挑得白白净净的，就有心将自己的妹子桂香说合给他。二平也乐意，只是公婆一合计，别再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吧？于是撺掇二平跟邻村的兰花订了亲。 这事闹得不欢而散倒是小事，最糟的是，人多嘴杂，慢慢就传出一个说法：桂香跟她姐一样有个毛病：不能生娃！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一盆脏水泼了个满头满脑，叫谁能受得了？桂香一个想不开，趁人不注意就结个绳套悬了梁了。 这仇可就结大了。二平结婚时，桂芝回娘家待了小半年。回来后，二平领着兰花赶着她喊嫂子，桂芝跟没听见似的，冷脸不开。 桂芝记得兰花刚查出癌症晚期的时候，自己鼻子一嗤说：治个球，这病治到最后都是个人财两空，这一家大小生活不要钱啦？俩孩子上学不要钱啦？气得大平当时就冲她吼：你说的这是人话不是？ 一扭脸过去六七年了，二平的俩孩子都上学了，桂芝的肚子还是平坦坦的。多少个夜里，桂芝就抱着大平哭，一哭一宿：天可怜的，啥不赏个娃给我们呢？大平就说，别哭啦，这都是命数，强求不来的。桂芝自然明白，可她就是止不住要去想。这样一想，就更加不想搭理兰花。虽然她也知道，兰花不是坏女人。 桂芝坐在自家田埂上，不远处就是兰花的新坟。桂芝看着看着，心里面就堵得慌，眼泪就下来了。 桂芝原来是发过狠，不为这个女人掉一滴眼泪的。 桂芝心里想：人就是不能十全的，她这么好命，有儿有女的，咋就死了呢？瞅她最后那几天的光景，血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外吐，那么小的孩子一直在边上喊娘，用纸给她擦嘴，问她疼不疼。到底是有个孩子好啊！于是又想到自己这活着的不幸，又想起桂香那死了的不甘，心里五味杂陈。 这三天，二平那边人来客往的，桂芝连门都没有踏进去，总不想见兰花一面。桂芝自然知道这样做不在礼数，可她跟二平兰花之间的那点子歪道道，又有谁不知道呢，所以也没人强求她去，桂芝正好乐得躲个清静，心里似乎也没有感到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偏偏这个静静的下午，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她的心却突然如水漫过般，潮湿得不成个样子：她怎么就死了呢！她怎么就舍得死了呢！ 这样一想，桂芝就坐不住了。她好像看到兰花从那坟包包里钻了出来，一脸的倦容，但却带着笑意向她点头打招呼。 桂芝无意识地就冲那边也点了个头。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奇怪，兰花活着的时候，赶着自己喊嫂子，自己都不答应，死了以后，自己咋还跟她点头招呼了呢？ 桂芝觉得有点不自在了，这倒也不是害怕，人死一场空咧，能有个啥？但她偏偏就好像看到了兰花那张脸，就浮在她眼前，带着不甘与无奈。她定然有许多事情放不下吧？年轻轻的，谁舍得死呢，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桂芝就扛起锄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往地上吐唾沫，嘴里念叨着：安心走吧，别回来了。等进了家门，才看到大平也从二平那边回来了。就问，事情都结束了？大平挠挠头说，结是结了，只是这两天花的账都还欠着，加上俩孩子马上开学，怎么着也得五六千块钱吧，二平正犯愁不知到哪里借去呢，更别说照顾俩孩子的事情了。桂芝扭身进了卧室说：天大的事总得有人顶着。你是个老大，明天就去取一万块钱给他。至于俩孩子，他一个糙老爷们咋着带？要是放心呢，就先放咱们这边，我给他带个两年，等大了能甩开手了，他再接过去也成。 大平不太相信地问：昨晚跟你商量，你直接把我骂了一顿，今天这是咋啦？桂芝说：我这是看在那死人的份上呢。说真的，我刚才看到她了。 桂芝这样一说，兰花的脸就又在她面前出现了。看着大平依然恍惚的样子，桂芝也懒得解释了。 外面，天已渐渐暗了下来。桂芝听到鸡正上笼，窗外隐隐听到阵阵蛙叫声传来。她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说：往后会咋样呢？天知道，过一天算一天，都是命数，谁又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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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18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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