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头儿

牧歌田园

　　丁 头 儿

　　  牧歌田园

　　丁头儿是我家的对门邻居，是我嫁到那个村里后，最先认识的人。

　　那天，是我和他结婚的好日子。我们按照当地风俗习惯，双双站在院子里，规规矩矩地在司仪的指挥下拜天地，拜父母。婚礼举行的简单而粗糙。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我被一群人挤进了所谓的洞房。这时，院子里、屋里，早已是黑压压挤满了看热闹的大人和孩子。弯腰抢喜糖的孩子们在抢完糖果后喜鹊似得一哄而散。于是屋里屋外就只剩下些手里拿着针线活的中老年妇女们。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谁谁家的媳妇漂亮，谁谁家娶的媳妇的个子高，谁谁家娶媳妇没少花钱……。总之她们有说不完的八卦，说不完的新闻。一群女人中只有她手上没拿东西。当时她背对着我，我也刚好背对着她。听见有人喊她丁头儿，她应声答应。我随声音扭头看她，只一眼，就只是一眼我记住了她。原来她是丁头儿，在娘家我就听说她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我忍不住仔细审视她，果不其然。人群中她最惹眼，大有鹤立鸡群的架势。也可能是本身自带的气场。这气场也并非来自她极有穿透力的清亮亮的大嗓门，而是她有着不同于别人的，独特的，明眸皓齿。

　　那是在一堆汇集了老中青女人中，难得一见的明眸皓齿。除了明眸皓齿能让我一眼记住她，还因为，她是个相当好看的女人。

　　冬天里，农村的女人在穿着上大都不讲究，要么穿的花里胡哨，要么臃肿不堪。要么一身的黑，要么一身的蓝。唯有丁头儿，白鞋，小碎花袄，黑裤子。通身上下都透着股子干净利落。

　　我记得那一天，太阳特别好。看热闹的人们一个个心情也是杠杠的好。太阳下终于可以不必冻的缩手缩脚的了，可以伸胳膊挽袖子开开心心的凑堆儿斗地主，打麻将了。丁头儿更是好心情，她甚至有点心急，“谁去俺家打麻将。快点儿，快点儿，三缺一哈，来晚了可坐不上。”

　　丁头儿一声喊，瞬间院子里空了一半。不一会儿隔着院子的围墙就听见那边丁头儿家里排开了麻将大战。咯吱咯吱拉桌子声，接着是哗哗啦啦搓麻将声。还有丁头儿叽叽咕咕的唠叨声。

　　那时，丁头儿才四十岁左右。我曾好奇的问过我家老公，为什么咱邻居起那么个外号？他说:“还不是因为她姓丁，嫁过来是妯娌中的老大，又是本家户族，这一辈人中的老大。妯娌们都规规矩矩的喊她嫂子，可弟兄们爱开玩笑，于是就给她起了丁头儿这个外号。她也不恼，然后就这么喊习惯了”。

　　“她咋长那么漂亮嘞？”

　　老公听见我问她忍不住哈哈一乐说:“那叫漂亮？你没见她年轻时的模样，那跟电影明星都差不了多少的。”

　　年轻时的丁头儿，是有名的村花。她是被在公社吃皇粮当书记的公爹选秀一样选中的人。在她未满十八岁那年她就被婆家人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娶了回来。

　　刚开始她和她的家人以为是嫁到了福窝里，蜜罐里。等到真正开始过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时，她彻底无语了。原来她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火坑里。

　　刚结过婚没几天，那个他就要去煤矿。说是假期到了。

　　她的公爹，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似得人物，长年累月的拉着个冷冰冰的脸，打着和在工作岗位上，一样的官腔。并且经常以最苛刻的眼光环视着家里的一切。生怕哪里弄坏了东西，哪里堆积了尘土。而那婆婆虽说不怎么严厉，却是长年有病，几乎卧床不起。得有人端吃端喝的伺候着。几个小姑子，小叔子还未成年，都在上学并且还都不懂事儿。然后伺候婆婆的任务便非常光荣非常荣耀的落在了她的头上。

　　每天，每天。一睁开眼睛，几个小姑子小叔子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嫂子，俺想吃面条了，咱中午吃面条行不？”

　　:“嫂子俺裤子破了，恁得空儿给俺补补呗。”

　　她像个老妈子似得伺候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

　　有好多次，她累的都想撂挑子不管了。但是回娘家该跟娘怎么说呢？她又犯愁了，娘家人可是以她嫁入豪门为荣耀的啊。唉！忍忍吧，她们早晚会长大的，等她们长大点，俺就能轻松一点了。她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在她嫁过去第三年后，公公婆婆的脸都黑了，为嘛啊？还能为嘛，她老不怀孕呗。

　　其实她也挺委屈的，两个人老不在一起，咋个怀孕法嘛？直煎熬到第五年她才怀上孕，十月怀胎，生下个女孩儿，一个瘦的跟猫一样的女孩儿。隔一年又生下个儿子。这回她家公婆的脸上总算是露了回笑脸。紧接着她又怀孕了，因着上两回月子没做好，亏了身子。她虚弱的连孩子都没法照顾了。没办法只得求街坊黄毛妈，求她帮着带带刚出生不久的凤妮儿。顺便奶黄毛时也给凤妮儿吃几口。黄毛妈为着丁头儿公爹的面子答应了。于是凤妮儿就给黄毛妈带到了一岁多。会走会跑会说话了，才慢慢脱离了黄毛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眨眼间小姑子小叔子们都长大了，她们出嫁的出嫁，娶亲的娶亲。各自都忙得不亦乐乎。谁也顾不上看看她们娘儿几个有没有吃上饭，有没有穿好衣。

　　后来，老公爹总算是大发慈悲，找人托关系，把安从几百里外的煤矿调了回来。自此，一家人终于团聚。她也终于从大家庭里解脱出来，和安两口子，带着几个孩子另起锅灶，开始了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她们越过越好了好吧？”

　　老公笑笑说:“净说傻话，分开家当然比吃大锅饭好太多了。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不用上交，也不用看人脸色了。俩人又勤快，那日子能不好吗？”

　　唉！老公挠挠头长叹一声说:“日子过得真快呀，她刚过来哪会儿俺还是个光屁股的小屁孩儿嘞，这一晃一眨眼，就是二十年多年了，你看看老丁家的大闺女大学都快毕业了不是。”

　　不久，丁头儿家大闺女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镇上的中学里教书。提起闺女，丁头儿笑的眉眼开花，得意洋洋。只恨不得满村子里喊喊去:“俺闺女上班了。俺闺女跟她爷爷一样吃上皇粮了”。

　　那两年，丁头儿家好事连连，她家小闺女在她小姨的帮助下嫁到了城里，眨眼间做了城里人。紧接着是儿子定亲，儿子看中的是本村里一块长大的发小。那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丁头儿有点不乐意，她嫌人家个子矮。但是儿子愿意，丁头儿拗不过儿子，没办法。只得恨恨地给她们办了酒席。忙完她们俩的婚事，丁头儿趁热打铁，开始着手大闺女的婚事。她在四邻八乡左挑右挑，最终选中了跟闺女同在一个学校教书的阿锁。阿锁在家排行第四，是家中的老幺。父母都是退休干部。姐是记者，俩哥哥是医生。丁头儿对闺女说:“挑了许多家，只有这家人最合适。他家里人个个都有工作，出门在外没有人不高看一等的，这么好的条件上哪儿找去？”很快的，闺女也在她的催促中结婚了。但是有句老话说事事难料。闺女结婚后并没有过上丁头儿期望的那种幸福日子，而是结婚头一天就挨了打。挨打的原因很简单。结婚那天晚上，一家人团团围坐着吃晚饭，公公婆婆十分注重养生，所以晚饭吃的极少，然后早早地放下了饭碗。新郎感恩父母辛苦，对父母极为恭敬，或者也想在新娘面前做个表率。于是对新娘说:“嗳给咱爸妈把碗刷了去。”当时新娘饭才吃了一半，于是顺口说:“等一下我吃完了一块刷。”新郎晚饭前被人灌酒，酒劲未过，看看父母四只眼睛都瞪着他，可能是内心里觉得在父母面前媳妇不听话，是成心让他没面子吧。然后扯着脖子再次命令，“嗳，说你嘞？没听见啊？”

　　新娘原本也是个拗脾气，听见这话，啪嗒一声，把饭碗往桌子上一顿，扭头回了卧室。关门之际还不忘发泄着“砰”得摔了一下门。饭桌边的老两口当时就楞了，齐刷刷目光如电杀向新郎。新郎一跃而起，一不做二不休旋风似得闯进卧室，新娘在没有半点防范措施下“啪啪地”吃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当时这丫头蒙了，然后是哭，接着是睡，似乎新郎始终没有哄她。而她也没回娘家告状诉苦，事情到最后是不了了之。之后的日子里俩人打打闹闹，始终不曾和睦。在她们孩子两岁时，俩人实在无法维持千疮百孔的婚姻，最后只得选择离婚。

　　这边的丁头儿还在洋洋得意的炫耀着她给闺女找的婆家多么多么富有，那家人多么多么了不起，话音未落。闺女带着两岁的孩子回来了，并且打算长期驻扎，丁头儿咽了口吐沫，没敢说别的，只是把那麻将瘾使劲的压了又压。拉过来外孙把个孩子从头到脚管起，大裁小剪的做衣服，单的棉的，长的短的。丁头儿老公，安，常常恨恨地瞪着孩子，说:“回你家去，没人白养活你个龟孙。”

　　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嘴一撇，“哇”一声哭了。丁头儿拿起扫把一边洋装打安，一边哄孩子:“喔乖，不哭不哭哈，看我打你姥爷了，咱不让他个傻老头吃饭。别哭了，来，姥姥给你擦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年年的过去，眨眼间孩子将近十岁。丁头儿老了，虽然面目依旧干净清爽，但深深浅浅的皱纹早已出卖了她想藏都藏不住的岁月，和岁月里寄存的悲喜。长期的劳累让她患上了腰间盘突出。去牵引过，不但没好，竟然意外的加重了病情。丁头儿好看的腰身塌了，弯了，并且弯到了六七十度。一头乌发花了，尽管梳的一丝不乱，眼神恍惚了。不但没有了先前的柔和也失去了先前的几分得意。

　　安更加忧郁了，长长的刀条脸，更加的黄了，黑了。

　　几年后再见丁头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依旧拿着扫把，里里外外的打扫院落。闺女带着儿子找了个做生意的，走了。儿子媳妇从结婚起就一直住在县城里。安，那个一辈子都阴着一张脸的安没了。死因是上吊。过年时，还跟他开玩笑来着。不敢想象不到六十的人，竟然选了这条路。记得那天，刚吃了早饭想出门透透气，看见安带着孙女跳绳子。蹦哒的挺欢，压根不像平日里皱眉瞪眼脸拉到膝盖上的他，一点都不像。忍不住驻足观看。安仰头看见我，笑了，说:“来，老三，来跟含妞跳绳嘞。”我忍不住笑他说:“哈哈，还没一百嘞你，跳得起来吗？”

　　“能跳，你看，你看。”然后又转头问他孙女:“爷爷不老哈含妞？含妞跳绳还是爷爷教里嘞是吧含妞？”

　　就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人，突然间说没就没了。

　　再次回家，再次看见丁头儿，那个曾经明眸皓齿的丁头儿老得实在有点不像话了。腰弯到了九十度，头发花白花白的，黄瘦的脸像是刚刚采摘来的核桃，眼神昏花。一口闪亮的白牙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残缺不全的黑牙。让我最为伤感的还不是她的老，而是她对安的死始终耿耿于怀。她对安，不是满腔的怀念而是恨，恨他交了几十年的保险刚刚开始回收却要丢了，那是她们两口子省吃简用的好几万啊，恨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作死。恨他不该撇下自己轻易的撒手离去。恨他，所以不哭他，也不让孩子们哭他，丁头儿说:“就是要恨他，就是要骂他，就不让他这么轻松的一甩手走了。”

　　后来有人说，安是抑郁症，死前曾跟其长姐说过，夜里老睡不着，难受。她姐说，等忙完了地里活去看看。结果，没等地里浇完头遍水呢，他就去了。

　　那么那个争强好胜的丁头儿呢，那个曾经长得明眸皓齿，曾经被好多人称之为很看的女人呢？

　　有人说:她没跟儿女们，还守着老家还是天不亮就起来，里里外外的打扫院子。还保留着安在世时的各种习惯。把屋里，院里，里里外外扫啊扫……

戏笑九宫

文章较长，沙发待慢品细读学习欣赏！

碣石清风

文笔朴实，通过“我”的叙述，塑造了丁头儿这个农村妇女形象，她美丽勤劳，忍辱负重命运多舛，她代表着千千万万农村劳动妇女的形象，繁重的劳作，艰辛的岁月虽然使她变得苍老，但依然不辍劳作展示了一个女人勤劳的美德和博大的胸怀，这个人物形象很有现实意义，生活真实生动。不错。

牧歌田园

谢谢老师，牧歌给老师敬茶了

牧歌田园

谢谢老师的点评，谢谢！

天门牧夫

        作品描述了丁头儿悲苦的命运。世事无常，她年老时的形象令人唏嘘。人生中美好的东西逐渐远去，这种情感意识分明是一种痛楚和无奈。作品笔法细腻。欣赏学习！

zizhu

从“我”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妙龄少女从婚后到齿摇发白的人生历程。生活的磨砺，让女人不得不撑起家庭，坚强地面对命运的赐予。她用自己的勤劳和关爱，默默地付出自己的青春，到到风华不再。这是农村妇女的代表。作者用朴实的文字，再到了千万中国农村妇女的形象。欣赏！

戏笑九宫

每天，每天。一睁开眼睛，——笔误。:“嫂子俺裤子破了，恁得空儿给俺补补呗。”——多了个冒号。诸如此类笔误较多，不一一罗列。此作情节有待凝练，小说语句有待推敲精准精炼，个见，恕我直言。再有排版还不行，但这点我可以代劳。

此作最大的亮点是：对丁头儿这个主要人物成功的塑造，其他各色人物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小说情节从“一进侯门深似海”——苦尽甘来——亲人的烦恼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此徐徐展开了主人公悲惨悲哀的人生足迹和陈述。丁头儿美丽勤劳善良，忍辱负重命运多舛，确实是中国式农村妇女代表，繁重的劳作，艰辛的岁月虽然使她变得苍老，但她依然不向命运低头，不辍劳作努力拼争，展示了一个女人勤劳的美德和博大的胸怀，从而赋予此小说的现实意义和社会价值乃至艺术效果——这是此作最成功的地方。此作其他环节要素到也没有大的瑕疵，但有继续打磨的余地，期待一篇佳作诞生！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天门牧夫

加精理由：作品描述了丁头儿悲苦的命运。世事无常，她年老时的形象令人唏嘘。人生中美好的东西逐渐远去，这种情感意识分明是一种痛楚和无奈。作品笔法细腻。精华鼓励！

轻尘逐香

:victory::victory:朴实的农村妇女，生活平实艰辛！

艾桃

这便是人间烟火的味道，在娘家做闺女，那爹娘是一个比一个疼女儿。可这嫁出去了，在别人家，就甭想着还能有被捧在手心的福了。不过话说回来，不疼自己的女人，遭罪的看似是女人一个人，其实它已让一个家庭已陷入不幸了。

简单路过

几个月没上网了，错过了很多好文章。简单来了，支持牧歌，点赞牧歌！

牧歌田园

谢谢单单，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