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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挂铃铛(儿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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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谢文成
时间:
2008-7-3 16:40
标题:
[原创] 挂铃铛(儿童文学)
短篇小说
挂铃铛
一阵清脆的铃声把梆子吵醒,梆子一骨碌爬起来,匆忙去摸枕边的火柴。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手上。梆子返身看一眼月亮,月西斜,如镰刀,闪一片银光。他缩回手,借着月光,穿上衣服,系上扣,趿着鞋,西屋就传来妹妹的声音:哥,你空着手去就行了,咱娘把镰刀拿走了。
梆子走出角门儿,见院筒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匆匆朝前走,梆子跟着那人,怕冷似的拱肩袖手,迈着小碎步,出院,向东拐去。路上的行人连续不断,像是前面出了什么急事儿,约走出一里路,就听到人们的说话声和“唰唰”的声音。
梆子在道上远远地喊母亲,母亲应答着,梆子走过去,从麦捆上拿起镰刀,不去割麦,而是走到指手划脚的队长面前。一伙人在那里排队挨号,队长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记录本。前边一人一畦,挨着了梆子。
“梆子,你娘不割一畦了吗?”
“大叔,我想自己割一畦。”
“不行,快给你娘挂铃铛去。”
队长果断地合上记录本,关上手电筒,一低头,一扬手,看也不看梆子。
“大叔,我能割得了。”
“哼,你挂铃铛还不知响不响哩!”
梆子觉得委屈,想争辩,就听母亲在喊他。梆子走到母亲割得麦畦里,俯下身子,不情愿地割起来。
哼!我挂铃铛还不响!保证比马蹄表上的铃铛响,比队里上工敲得大铁铃还要响。他不再是挂在母亲身上叮当作响的小铃铛了,他今年都十四岁了,上初中一年级了,对于割麦,他觉得是手到擒来。不就是割麦要蹲下,把麦根割短割齐别留“门槛儿”,耩玉米时别挡住楼脚吗!不就是打腰时,把腰上的麦头打到麦穗那边,铡麦子别漏掉麦穗吗!不就是捆麦要捆结实,捆成马蜂腰别捆成牛腰吗!割麦和割草有什么区别!不就是麦杆比草要高大一些集中一些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知怎么,梆子总爱把割麦同割草联系到一起。他割草很轻松,一会儿就能割倒一大片,一下午就能割满两大筐,队长凭啥不分给他一畦。
梆子想着,割着,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喊,捉小兔,捉小兔。梆子抬头看去,见一只拳头大小的野兔在地上忽隐忽现。梆子扑过去,手捂在刚刚割过的麦茬上,被狠狠扎了一下。小兔像在与他们捉迷藏,总是捉不到。周围的人不割小麦,都来捉。人影黑压压一片,像被旋风旋起的一堆散碎的柴草,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飘忽不定。人们喊着:成了精了,成了精了,明明看着捉到了,手里却是空的。梆子在一边吹着被麦茬扎疼的手,就听队长在着急地喊:闹什么,快割麦子,别耽搁割麦子。队长的话立即被一片喧哗声淹没。队长立在畦背上,半晌不动,看到小兔从人们腿间钻出,只一扑,便双手捧起。众人围上去,在队长的手缝中看到一双小兔的耳朵,众人夸奖:真行,真行。队长却说,哼!你们捉得哪里是兔子?分明是小兔的影子。地是黄色的,麦是黄色的,小兔也是黄色的,月色朦胧,小兔又蹦蹦跳跳,哪里就能看得清楚。走吧,这下死心了,都割麦去吧。梆子恍然大悟,方想起母亲从前说过的话:别看你队长大叔还不到四十岁,却是庄稼把式里的尖子,干什么都能看出点门道。
梆子回到麦垄前蹲下割麦,就听到有鹌鹑鸟在半空鸣叫,在头顶上方久久不肯离去。梆子抬起头,看不清,却听到是两只鸟在一唱一合。梆子正在纳闷儿,它们在这里叫什么呢?就觉得向前拢麦的左手碰到一团软绵绵肉乎乎的东西。梆子抽回手,吓得一跳老远。邻畦的人说:“梆子小心,别割着手。”梆子指着麦杆下,麦杆下又传来“嘶嘶”的尖叫声,邻居凑过来,打着汔油打火机,小心地照去,看到一团干枯发白的细草,细草内有东西在蠕动,用镰把儿轻轻剥开,方露出两只蛇一样的头。邻居吓得大叫一声,缩回手,怔怔地立在那里,说是两条蛇。蛇没有爬出窝,张着大嘴,伸出细长的脖子,在草团里一伸一缩。再打开打火机慢慢照去,才看清是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鸟。梆子抬头看天空,两只大鸟鸣叫得更加急切了。
梆子把小鸟连草窝捧起,放在攒起的麦捆上,压块土坷垃做记号,继续向前割麦。挂铃铛还真有意思哩!既追兔又捉鸟,比和伙伴儿们在一起玩耍还有情趣。
天很凉爽,地气返潮,麦秸秆软绵绵凉丝丝儿的,梆子割得就格外有劲儿。一畦麦共有五楼,母亲前边已割了三楼,梆子在后边割了两楼。割到头共有四小畦,每小畦只有几十米长,梆子向远处看去,再加上一把劲儿,这一小畦就要轻轻松松地割完了。
“行,梆子挂铃铛还算合格。”
不知何时,队长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他的身后,一边弯腰捡拾着他不小心拉下的麦穗,一边检查着他割麦的质量。昨天下午,在村前的那棵大槐树下,队长曾严正声明:不合格的铃铛一律不用,小麦是一年的收成,不能只顾了抢收而忽视了质量。看来,队长对他这个铃铛还是满意的。可梆子不满意。
“哼!比割草累点,不就是割到那头吗!”梆子立起身,很随便地向前一指。
“梆子,好样的,有志气,有决心。你割到那头,我再分给你自己一畦,到时,可别耍草包。”
队长说完轻声一笑,那笑里分明包含着轻视。
笑什么?梆子的心里自有根底儿,昨天晚上,母亲一反常规,给他煮了两个大鸡蛋,他一顿就全吃了。那鸡蛋,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都被母亲携着篮子到集上卖了,卖得钱都买了油盐酱醋。今天早上,有这两个鸡蛋垫底儿,他有的是力气,怕啥!
雄鸡嘹亮的报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天就要亮了,田野却陷入了一片黑暗。月亮惨淡无光,悄悄躲到西边的天空。群星隐去了,启明星却像挂在东方天幕上的一只银白色的灯笼。雄鸡一声高似一声,一声紧似一声,争相把光明呼唤到人间。寂寞的田野因为它们的鸣唱,拉近了与小村的距离。人们仿佛不是忙碌在一里地之外的田野上,而是回到了自家的当院里。梆子猜测着,哪一声鸡鸣该是他家的呢?
梆子感到身上热乎乎的,厚实的粗布蓝褂被汗水粘湿在背上。麦杆变得又干又硬,麦芒也渐渐从麦穗上直炸起来。东方刚刚发白,太阳还没有露出它的笑脸,它就把温暖悄悄地送到人间。
梆子想坐在麦捆上歇一歇,他感到腿疼腰酸,麦芒钻进衣袖里,把他的胳膊划出一道道血痕,在汗水的浸湿下,火辣辣地疼。他的胳膊也麻木僵化了,不听使唤,似乎不是长在他的肩膀上。割草没有这么累啊!他东割一块儿,西割一块儿,还有走动寻草的空隙。而割麦呢,蹲在这里,重复一个机械的动作,人的胳膊一拉一抽,就像机器连杆一样,连杆尚有机油润滑,可胳膊呢?不,不能歇息,他看到周围的人们都没有歇息。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母亲说过的话:不怕慢,就怕站。累了,割慢一点不要紧,可千万不能歇息。你若一站下,就再也缓不过劲儿来,再也不愿割了,就会远远地落在别人后面。
真不愧为庄稼活里的“四大累”,梆子以前听说,“修河、筑提、割麦子,脱坯”是庄稼活里最累的四样,他认为,在这四样当中,割麦子应该是最轻松的一种。既无泥又无水,既不脏又不重,无需发车推车上沿下坡,轻轻松松,不费大力气。今天,梆子终于明白了,割麦要弯腰屈膝,一个人缩成一团儿,一步一挪,拉不开架式,使不上劲儿。如果说修河、筑堤、脱坯是力量的象征,而割麦子则需要一种坚忍不拔的毅力。
梆子就觉得有熟透的麦粒落到手里,硌得手生痛。他放下镰刀,抖抖手,麦粒似被汗水牢牢地粘在手上,不肯掉下来。梆子伸开手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手心里,三个黄豆粒大的水泡,明晃晃发亮。
梆子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手上发出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梆子,别歇着,快割呀!”
队长远远地喊着,向他这边走过来。
“怎么?手上起泡了。”
队长说得很轻松,好像手上起泡不值得大惊小怪。
“起泡不疼。”队长又说。
“不疼?”梆子惊讶地问。
“磨破了才疼哩,等把泡里的水都挤出来,就露出了一层嫩肉皮,再磨下去才会疼。”
队长今天是怎么了?好像专门与他做对,净说些让他害怕的话。
“吓唬孩子干啥!”
邻畦一位好心的大娘在劝着队长。
“吓唬他,我说得都是实情。”
“我不怕疼。”
梆子故意地提高嗓门儿,他要让队长看看,他不是草包。他立起身走到麦垄前,刚想蹲下割麦,又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上。
“怎么?还是怕疼了。”
“我不是怕疼,我是累得动不动了。”
“那你就是怕累了。”队长还是不肯放过他。
梆子浑身像散了架,干脆躺在地上,确实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梆子就听到远处有人在戏谑地喊:“梆子,快点割呀!地头上的白面馒头,烙油煎饼在等着你呐,去晚了可抢不上了。”
“梆子,躺好了,张大了嘴,天上掉水饺了,掉烧饼了,掉一个你就吃一个。”
“不受累就想吃香的喝辣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喊声刚落,立刻引来了一片轰笑。
“梆子,立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队长走到他近前,面孔严肃而认真。
“你看看人们的脊梁。”
初升的太阳下,人们面向黄土,背向青天,脊背被汗水湿透了,衣服贴在后背上。可没有一个人歇息,都在一步一挪地向前割着。
梆子看到这个情景,猛然想起老师在课堂上说过的话:农民可苦了,他们面向黄土,背向青天,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这个情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写照吗?
“你累,大伙也累。若是累了就歇着,咱这麦秋还不过到猴年马月。若是下了雨怎么办?下了雹子怎么办?赶上连阴天怎么办?这到嘴的小麦岂不毁在地里。‘六月天,孩的脸,说变就变’。咱们这是在虎口夺粮,可不能当儿戏。再说了,小麦长到这成色容易吗?从去年秋天就耕地耙地、播种镇压、浇水施肥,花了多大功夫!费了多大劲儿!怕累,咱就歇着,你说能行吗?”
队长望着梆子,眼睛格外明亮。
“梆子,记住,人,无论做什么?其实就指望着一股拚劲儿,啥叫‘拚劲儿’?就是累了也得坚持。若是一累就歇息了,那就会半途而废,什么东西也学不好?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不用说干大事,就是这畦小麦你也割不到头。”梆子听着队长的话,心里由衷地感到佩服。
“梆子,我再让你看一样东西。”队长伸出双手,梆子凑上前低头看去,看到队长双手上有一层金黄色的又厚又硬的茧子。
“梆子,我手上的老茧就是累出来的,疼出来的,磨出来的。哪个庄稼人手里没有一层老茧,可有了这层老茧,干什么活都不会怵头。可你知道老茧是怎样形成的吗?”
梆子摇了摇头,天真地望着队长。
“水泡磨破了,再磨下去,那层嫩肉皮就会变成坚硬的茧子。”
梆子望着队长棱角分明的黑红脸堂,听着这铿锵有力的话语,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坚强,难道就诞生于劳累和痛苦之中吗?
“梆子,可别当半个铃铛,半个铃铛不响。”
队长说完,晃动着高大的身躯,到别处检查割麦去了,梆子望着他那远去的背影,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他不能当半个铃铛,他要当整个的铃铛。他要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而坚实的声音,让母亲听到,让地里的人们都听到。
他咬了咬牙,拿起镰刀,蹲下身,一条腿跪在地上,又一步一挪地向前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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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傲霜寒梅
时间:
2008-7-3 16:48
很朴实很熟悉的场景,问好。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8-7-3 22:29
欢迎新朋友。
很好的文笔!
作者:
火燕子
时间:
2008-7-4 06:22
文笔流畅,自然娴熟,对话干净利落。
好身手!
作者:
田瞳
时间:
2008-7-4 10:41
有生活气息,但节奏过于缓慢,情节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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