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又见荷花开

雪落梅花

　　1
　　越接近那个小城，朵朵越兴奋，风荷却越感到烦燥。火车哐啷哐啷的行进声，在风荷听来，全是一声接一声的快了快了快了……

　　风荷明白自己的烦燥是因为什么，想抑制都抑制不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当年，一想起那个地方，自己的内心还不能平静。看来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她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失望的沮丧。

　　朵朵趴在火车窗口，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风景。孩子就是孩子，看到自己陌生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和兴奋。

　　妈妈，外公的家在长湖，那里是不是有一个长长的湖啊？朵朵转过头来问。

　　风荷点点头。她想，自己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从懂事起，她就知道那小村子叫长湖，没有原因，天经地义似的。长湖是小城的东郊，离城不远，却还是农村。她现在才感觉，自己对那里是那样牵念。

　　妈妈，湖里是不是有很多的荷花呢？朵朵睁着漆黑透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她。

　　看到风荷又点点头，朵朵马上提出了要求：那，我能不能摘几朵荷花呢？

　　风荷知道，朵朵一直荷花有着特殊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她的母亲和小姨的名字中都有荷的原故吧。去年幼儿园里教过一首《江南》的诗，那诗清浅有趣，孩子回到家里还特意背给她听：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她知道莲就是荷，闹着要风荷带她去公园看荷花，自己一直都没带她去看过。风荷看着孩子，觉得她可怜。孩子长这么大，自己真是带她玩得少。不用说公园、动物园，就算是平常陪她一起玩都少。她很少对孩子和言细语，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孩子，有时候问烦了，还忍不住发脾气，朵朵在她面前总是有点怯怯的，受了委屈时，一双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那里面包着一汪泪水，让她心中不忍，却无又以排遣内心的烦躁。

　　也许大伟说得对，她真的缺少那种恬静与优雅。当他终于坦白说他喜欢上另一个优雅恬静的女人时，她的心在一阵绞痛之后，沉入了深深的泥潭。

　　恬静与优雅！他不说那女人的年轻漂亮，却强调那女人所谓的恬静与优雅！他也不想想，以他的游手好闲不管不问，她独自一人，在外支撑着公司的运转，在家带着孩子操持家务，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哪来他所企望的恬静与优雅！她是个太好强的女子，她知道自己那样拼命，表面上说是为了生活，内心里其实何尝不是为了一种证明，为了将自己生活的光鲜亮给谁看。可是，这一切的努力有什么意义吗？谁又看这些，父亲看不见，清川看不见，连大伟现在都不屑去看了。

　　优雅是件奢侈品，从来都轮不到自己去享用。

　　想到大伟说这话时一脸的沉醉与向往，风荷心中冷冷一笑。让他去享受那女人的优雅吧。她坚决要求离婚，经济方面没过多要求，孩子得跟着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公司就这样一分而散。她风荷再苦再难，也不会选择失去自尊和放弃孩子。

　　看见母亲没有回答，朵朵怯怯地自觉降低了请求。妈妈，我只摘一朵，行不行呢？并伸出一个小小的指头，做出个“1”的表示。

　　风荷摸摸朵朵的头，微笑着说，当然可以，你想要多少，妈妈都给你摘。在孩子面前，她告诉自己，现在，既然放下了所有的一切，坐上了回家的火车，那就不妨暂时试着做个恬静、优雅的母亲，耐心地满足女儿小小的心愿吧。

　　真的吗？朵朵似乎受宠若惊，一双大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光。

　　2

　　窗外的树一晃而过，如过去的岁月，带着往事模糊的身影，一一掠过眼前，又一一向后退去。

　　朵朵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靠在了风荷的怀中，大眼睛忽闪着，想着她小孩子的心事去了。

　　风荷看着怀里的孩子，仿佛看到自己的童年。

　　她一直觉得，母亲的命苦，让自己与生俱来就带有一种悲苦气质。母亲在一个初夏的风雨之夜生下一对孪生姐妹，取名风荷和雨荷。也许是受了风寒，母亲落下了一身病，长年泡在药水中，也让他们家在村里一直处于贫困状态。那苦涩的中药气味一直弥漫在她的家里，浸染着她的童年和青春，甚至于渗透到她的生命之中，渗透到漫长岁月的点点滴滴之中，挥之不去。

　　她与雨荷是长湖村里两朵漂亮的荷花。雨荷温顺贤良善解人意，她却倔强敏感而又骄傲。可是，不管她的学习成绩有多好，也不管妹妹多么听话孝顺，父亲对她们姐妹俩的态度总是冷漠而暴躁。在农村，没有儿子传宗接代是一件让男人丢脸的事。父亲总是难以摆脱深深的自卑感和羞耻感，觉得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

　　那年中考之后，因成绩优异被市一中录取，她开心地与同学们一起去烧香台玩，妹妹在地里帮父亲干活。当乡邻们跑到田里去喊父亲时，母亲已经被人从长湖里捞上来，摊在岸边的青草上，青石板上还扔着几件没洗完的衣服。人们说，母亲是想摘荷花不小心滑落水中的，捞上来时一只手中拿着洗衣服的棒槌，另一只手拽着一枝荷花。

　　母亲的死因在她心里是个谜团，也让她内心充满了痛悔。懂事以后姐妹俩就包揽了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她想，那天若她不出去玩，母亲也不至于要去湖里洗衣服，当然也就不会想到去摘荷花，也就不会淹死在湖里。她敏感地觉得父亲看她的眼光里透着冷漠和怨毒，这让她更加难过。她只能更加勤快地做家务，加倍努力地学习。

　　一年后父亲娶了后母，然后有了他盼望已久的儿子。父亲扬眉吐气，在家贫如洗的情况下，借债大摆筵席，妹妹雨荷也兴高采烈地忙前忙后帮忙招待客人，唯有她，内心的愁苦和抑郁无法排遣，一个人跑到长湖边对着母亲失声痛哭。

　　她从来不像雨荷那样叫后母为姨娘，也总是对漠然面对父亲的责骂，她甚至于恨起了雨荷，恨她的软弱和没有骨气。

　　高二那年，父亲听从后母的话，收了人家的彩礼，要她与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订婚，高中毕业就回乡嫁人。

　　那天父亲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她说，迟早要嫁人，就这样定了！他大手一挥，就此圈定了她的人生。

　　她冷冷地望着父亲，嘴里决然吐出一个字，不！

　　父亲暴跳如雷。反了你了！小女人！这次可由不得你，你听得听，不听也得听！

　　她转身走进自己房里关上门，任父亲在外面叫骂。她没有哭，自从那次在长湖边上痛哭之后，她就很少哭了，她知道流泪已没有人心疼。

　　雨荷叹着气劝她说，你答应了吧，这是命，能怎样呢？她侧过身去不理她。雨荷还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以父亲的暴躁脾气，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不答应这门亲事，讲面子爱虚荣的父亲一定饶不了她，也绝不会向她屈服。
唯一的出路就是逃跑。

　　那个春夜，等雨荷睡着之后，她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偷偷从家里跑出去。外面正下着雨，到处漆黑一片，乡间的路泥泞不堪。她深一脚浅一脚，不自觉就跑到清川家门口。还好，清川家只有他的房间还有灯光。她浑身发抖，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才颤颤地敲了敲窗。清川看见湿漉漉的她，吓了一跳，赶忙跑出来，把她迎进家里。

　　在清川温暖的房间里，她的眼泪再出抑制不住。

　　清川却只能看着她哭。两个人愁苦地闷坐着，谁也想不出办法。

　　他说，你就这样走？你不考大学了？

　　望着清川摊在书桌上的课本，她说不出话来。去南方打工，她不怕。她内心里什么都不怕。但想起那未圆的大学梦，她心中还是充满了怨恨和悲怆。

　　雨荷说得不错，也许这就是命吧，她曾经与他有一个共同的梦，相约携手走进大学，可现在，那只能是一个梦了。她不走，就只有与那个陌生的男人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然后如可怜的母亲一样生儿育女，含辛茹苦忍气吞声，最后老死乡里。多么可怕的生活！她不能接受这种安排，不能屈服于这样的命运，唯一可做的就是一走了之。

　　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相对坐了一夜。天快亮时，他送她去汽车站，临上车前，他们相拥而泣。汽车摇摇晃晃地驶出车站，她从车窗探身回望，清川落寞的身影模糊在了飞扬的烟尘中…….

　　3

　　哐啷……哐啷……快了……快了……

　　风荷慢慢地恍惚起来，感觉她和清川站在长湖边，清川摇摇晃晃的，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原来她看到的是清川的倒影。湖水中的清川说，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你相信吗？她微笑不语，看着湖水一波一波地将他的影子摇成一个个曲折的波纹。她的眼睛迷迷蒙蒙地掠过湖面，碧绿的荷叶由远而近，渐渐铺满了整个长湖，遮住了那清碧的湖水，也遮住了清川的影子。她有些着急了，想扒开那蓬勃的叶子，看清那水中的影子，可总是徒劳无益，那叶子扒开后又迅速合拢来。她孤身一人站在喧哗的荷丛中，望着那无边无际的绿海，茫然而又恐惧，不知所措。

　　一身冷汗中，风荷醒过来。朵朵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她把孩子的头扳正，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想着那混乱的梦境，怔怔地望着车窗外发了一会呆，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走就是十几年，远隔千山万水。当年她十八岁，如今回来，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这些年她与长湖所有的联系，全都是通过清川。当年她落脚之处确定之后，清川给她寄过几次钱。钱不多，但对她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足以解燃眉之急，度过最初的难关。

　　后来，清川告诉她，她走后的那年冬天，雨荷作了她的替身，嫁给了那个大她十多岁的有木工手艺的男人。风荷听后心里不是滋味。是自己害了雨荷，雨荷是在替自己受苦，这样的结局真的不是她当时能够想到的。清川说，那男人头脑灵活，又有手艺，他们的生活应该不错。她知道那是清川在宽慰自己，她对雨荷充满了愧疚，现在事已至此，她想挽回都无能为力了，这种愧疚深埋于心，让她始终无法面对雨荷。

　　清川大学毕业后，回到一中母校教书。他打电话给风荷说，你也回来吧，你爸你妹妹还有我都盼着你回来哩！

　　可是，回得去吗？她已经回不去了。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她从一个打工妹，慢慢发展到拥有自己的小公司，大伟一直在她身边支持她，她已经将自己的未来交给了大伟。只是她没想到感情如此淡薄脆弱不堪一击，婚姻这种东西是件易碎品。

　　世事变幻，没想到她努力自我疗伤、刚刚从离婚的沼泽从慢慢走出来、渐渐变得宁静和平和的时候，清川却告诉她，雨荷已经与那个人离婚一年多了，而他现在打算与雨荷结婚。

　　除了震惊，她心中还充满了说不清的滋味。雨荷终于走出来了，清川终于有了归属，可是自己为什么如释重负而又若有所失？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这里面又有怎样的故事？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可是她一句都没有多问。

　　清川说，你很奇怪对吧？风荷，你回来吧，有些事，也许你亲眼所见或者当面跟你说要好一些。你还是回来看看吧，长湖也有好大变化，也许你都想像不出来了呢。

　　也许吧，现在什么都赶不上变化了。她轻叹一口气。大伟变了，一贯的清川变了，软弱的雨荷变了，看来连那个老顽固也变了。这世上唯有变化才是永恒的。

　　唯一没变的，好像只有自己。或许连自己都变了，只是自己还浑然不知呢。

　　也许是该回去了，除了想看看这些年常在梦中出现的长湖之外，她还必须了却当年的恩怨，不再让它横在心中，成为她一生的痛。

　　风荷感觉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泪水竟无声爬了一脸。

　　初夏时节，空气里弥漫着树叶、青草和稻禾散发出来的清甜。雨荷对这种味道太熟悉了。她欠身将车窗开大一些，让那气息扑进来，灌满整个车箱，将她淹没在这熟悉的气息里。

　　4

　　牵着朵朵的手走出检票口，风荷的心中忽然一惊。

　　她看到了清川。

　　是的，不错，正是清川。这么多年不见，她依然能够从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他。他穿一件浅色T恤和乳白色棉布休闲长裤，脚上一双乳白色休闲皮鞋，一身的闲适与恬淡，有一种成熟男人稳重内敛的气度。她想起大伟所说的优雅一词，心里笑一下，他才是真正优雅呢。他靠在一辆蓝色长安小货车旁边，显得不入潮流但又是那样理所当然。

　　这个人，多年前他曾对自己信誓旦旦，说“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而现在，他来接自己，身份却是自己的妹夫。

　　显然清川也看到了她们，马上迎上来，顺手接过风荷的包，那样自然地说，雨荷让我来接你们……一路还好吧？

　　风荷说，还好……雨荷她人呢？

　　她到技校上课去了，今天的课正好是关于虾稻连作的，她想搞这个项目呢。

　　什么虾稻连作？风荷问。

　　一种养殖模式，这个，回头让雨荷告诉你吧，我还是先带你们到处转转，让你看看这几年的变化。扭过头，看看她的脸色——累吗？要不先回去休息？

　　她偏过头，摆摆手。不要紧，转转吧。

　　风荷由着他开车到处转，坐在后座上看窗外。宽阔的街道、气派的广场、超市、高楼，眼前的一切是那样陌生，不是记忆中的狭窄与拥塞，而是充满着生机和活力的新兴小城。

　　看风荷一言不发，清川就和朵朵说话——这是现在叔叔上班的地方，新一中，美吧？以后朵朵来不来上学啊？想看妈妈以前读书的学校吗？那地方也美，校门前的梧桐树，春天里飘着淡黄色的絮，一到秋天便唰唰唰地往下掉叶子，现在学校搬了，树也换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风荷说，哎，还记得吗，老校附近的一条小巷，常年飘着米酒的清香，那时候常将我们吸引了去，现在要不要去喝一碗……

　　风荷摇摇头：算了，不要转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她知道，他所转的地方，都是她曾经熟悉的地方，他想让她找找当年的感觉。可说实在话，她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也没必要去寻找当年的足迹了。

　　朵朵高兴地赞成：我要去看长湖，妈妈说，长湖里有荷花！

　　车穿过铁路立交桥，驶入一条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风荷有些吃惊，以前这道立交桥是城区与乡村的分水岭，过了这桥就是城郊的长湖村了。以前这里是一片菜地，只有一条乡间小路通往村里，自己每天走这条路去城里上学，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尘土飞扬。现在的这条柏油路，足有四个车道宽；路两边有一些新建的厂房，看规模和档次，有一种别样的气派。

　　清川说，现在这条路已是一条外环线了，路两边是市民营经济开发区，你看，已有一些企业入驻，道路、水电、通讯等配套设置都基本完成。看着风荷吃惊的样子，清川玩笑道，这里也等着你回来创业呢，这次正好可以考察考察看有什么好项目没有。

　　说话间，车已向右转上一条新修的水泥大道。风荷问，这是去哪里？
　　
　　回家呀。清川笑道，看来要不是我去接你，你连家都找不到了。

　　这话不错，下了火车后，风荷就一直云里雾里般没了方向感。当清川将车一停下来，朵朵就惊喜地叫了：湖！长湖！

　　车停在长湖边上。从车中下来，朵朵欢快地向湖边跑。她站在原地环视四周，远处是一栋栋小楼，红砖绿瓦，错落有致；眼中，狭长的一带湖水被分成几块，卧在原野里，如几颗明珠串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湖边上，一条曲曲折折的水上长廊在水上蜿蜒着，连接着几个小木屋，细看，原来这是一个名为“梦里水乡”的酒家。小木屋的造型拙朴而充满野趣，面水的一边开着小窗，有钓杆从窗里伸出来，那里面想必就算是雅室了；长廊则是大厅，上面摆着小木桌竹躺椅，是喝茶聊天的场所，也是观景垂钓的去处。风荷看着，心中也很是喜欢这个地方。
　　
　　朵朵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上长廊，一边还大声叫着妈妈快来。风荷也受了孩子的感染，开心地快步走上长廊。

　　廊上已有人喝茶聊天。找一处近水的地方坐下，马上就有穿着碎花布衣的女子送上茶水。风荷端起茶抿上一口，满口清香。眼光所到之处是满目秀色。湖中，碧绿的荷叶风华正茂，或舒展静卧于水面，或亭亭玉立于水上。一阵风过，荷叶的幽香沁人心脾，让人神清目爽。荷并不密集，水中也露出一些空隙，映着蓝天白云，有鱼虾在云中穿出穿进，将平静的水面搅碎。

　　朵朵有些失望地说：妈妈，怎么没有荷花呀？

　　风荷才想起现在还不到荷花盛开的时候呢，还得等一段时间吧。她安慰朵朵道，别急嘛，我们有的是时间等着她开呀。

　　朵朵听她这样说，又高兴起来，自己一个人在长廊上东跑西走，东看西看。

　　清川说，这梦里水乡是雨荷经营的，感觉怎么样？

　　真的吗？风荷有些难以置信。

　　她与那人离婚之后，就自己另起炉灶，开了这个酒家。创意是我的，经营是她在做，我学校里忙也帮不了她，她请了几个人，生意不错。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城里人的休闲方式改变了，在这里钓鱼打牌喝茶吃饭都不错，星期天来晚了都占不到位置哩。除了这个外，那边还有一片水域，只供垂钓，按所钓鱼的斤两付费，主要是父亲和姨娘在管理。

　　清川的手指向稍远的那一片：二老住在那边呢。小弟前年考上复旦大学了，老头子高兴着呢，也常念叨说你读书聪明，只是可惜了，怨自己当初走错一路。

　　风荷远远望去，那片水面泛着一片银光。她低声问，他，还好吧？

　　还算好吧，就是抽烟咳嗽得厉害，戒也戒不了。还有一个心病就是你，放不下，真的。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

　　她淡淡地笑笑，无所谓的表情：也不算受苦吧，倒是我害了雨荷了。

　　清川说，哪能怪你呢？你也不要再埋怨老头子了。其实，他原来是想让你和那人订婚之后，他能继续供你上学。因为要面子的他实在没能力负担你的学费了，可又不愿明说，没想到你当晚就一走了之。对方找上门来要人，彩礼却已无法退还别人，他自觉颜面扫地，羞愧难当。雨荷去填补你的空缺，是她自愿，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当然这些都是雨荷后来对我说的。老头子一直对你心存愧疚，常让雨荷去找我，打听你的情况，寻得一丝安慰。可这也害了雨荷，她总是因为去找我而受到那人的责难。是的，那时候我很同情她。她与你长得那么相像，让我产生她即是你的错觉，可你们的性格又是如此不同，这又让我惊醒。我寄你的那些钱，其实是雨荷让我寄给你的，她偷偷省下来不容易，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难以接受。那个人，会挣钱，但脾气不小，也吝啬，心胸狭隘，对雨荷不信任，看得也紧，有时候还动手打人，雨荷几乎没自由。

　　清川望着湖水，淡淡地说着故事。跟你的倔强好强不同，她是那样坚韧的一个人，外表柔弱，内心坚强——这也是我惭惭明白的。我与她……

　　我知道。风荷打断他，眼中有泪水蒙上来。你不用说了，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清川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呢。他讷讷地说，一会雨荷就要回来了，你们再细聊吧，我打电话跟老头子说你回来了，让他过来？

　　风荷摇摇头：不，还是我们过去看他吧。

　　清川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候朵朵兴奋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妈妈，妈妈，快看呀，我发现一朵荷花了！

　　顺着朵朵手指的方向望去，真的呢，碧绿的荷叶中娇羞地伸出一个尖尖的花苞，躲在绿荫如盖的莲海中若隐若现，含苞待放。

　　2008-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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