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娃和我同年等岁,认识四娃是在一个偶人的日子,四娃的中学年代似乎有些传奇——至少在那个年代对我是一种传说。
——题记
四娃留着寸把长的头发,零零乱乱,又有几分萎靡;四娃身体结实,依着打扮土哩土气,一脸的生活。
念中学的那个时候啊……唉,他妈的可算是受了!
把一根烟递到四娃的手里,点着,四娃抽着烟、吐着烟圈儿,思索着中学年代的那点儿经典。
四娃出生在一个叫孙家沟的小村庄,离县城四十里。四娃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哥哥夭折了。四娃是家里的独苗儿,由于家穷,他大姐、二姐都没有上学念书的福份儿。四娃这家伙多半儿也不是念书的料子,升升降降,庄里的小学就念了八年,和他妹妹一起参加了升初中考试,结果还是榜上无名。
妹妹考入了县城最好的中学,两个姐姐也先后出嫁了,四娃的书大概就念完了。
就四娃这个调皮捣蛋的样子,哪还是上学的料子……老话说三岁看老,他父亲没少骂过四娃,见他不是成材的料子,就让他砍柴、放羊,犁地、种庄稼,说不如早早学个受苦人省事。
孙家沟叫鬼山的大山上有一颗千年老槐树,传说这老槐树有求必应,很多年前就成精了。
四娃说,他能再念中学,大概还要感激这颗槐树精——因为这念书,槐树精把他的父亲给吃了。
槐树精——千年的槐树精,村子里没人敢碰它,一碰那还了得,轻则神志不清,重则丢了性命。庄里,关于槐树精的传说,四娃没少听过。四娃还听说,只有庄里那个叫茅瓮(农村人家厕所里安置的水瓮)的老光棍敢碰这槐树精,也只有他不会有事。
一个夏天的晌午,四娃拦着羊,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山上槐树精的附近,出于好奇,也出于一种要证明这些谣传的心理,他就把一群羊挡在槐树精附近的庄稼地里,就直直地朝着槐树精走去。
走近槐树精,四娃直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听到槐树精顶端的枝叶发出嘻嘻哈哈的怪叫,他就倒在这一片诡异的阴影里,失去了知觉。
娃娃——你不学好,不向善,不好好念书,来着旷野里寻无常?
半睡半醒的四娃,分明看见一个慈眉善眼的白胡子老汉儿,扬了一下手里的银刷子,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一闪回到了树根处。
临近黄昏,四娃的父亲还是没有看到他那捣蛋鬼小子,听庄里的受苦人说,四娃好像是去了鬼山拦羊了。
这娃娃,这不是去送命!听到这个怕人的消息,四娃的父亲随手拉了一把鐝头,念叨着慌忙朝鬼山奔去。
四娃的父亲,一路狂奔,赶在天还没黑前,总算站在了老槐树一旁,那一群似乎懂得人性的羊儿整个儿正围着奄奄一息的四娃,咩咩地叫着。
四娃,四娃……我的儿啊——老汉的叫声,在一群羊的咩咩叫声里显得苍白无力。四娃似乎是死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老汉管不了那么些神神鬼鬼的事了,他走近四娃蹲下去,用手一摸四娃的鼻根不觉失声哭了:四娃,我的儿啊……
四娃是死了,死了……老汉摸了两把眼泪,站起来,再定定地看那槐树精,手里紧紧攥着的鐝头下意识地就朝老槐树的树干砍去:咔嚓——只一鐝头下去,就听见四娃一声响亮的呐喊:爸爸,不要砍——
四娃活过来了,然而四娃的父亲却倒在了老槐树下,倒在了一片怪异的月光里,人事不省了。
四娃拦着羊群回到家里,叫上户家的一个长辈和邻居的几个后生,还有那个老光棍一起奔向鬼山。户家的长辈,走近槐树精,只见那鐝头还砍在树干里面,一股鲜艳的血迹正顺着鐝头砍着的缝线往下淌着。户家长辈,赶紧让所有的人都跪下,又是磕头,又是祷告……罢了,户家长辈再搭手在四娃的父亲脸上细细摸过,不觉哀叹一声:唉……完了,完了啊!
四娃的父亲走了,他只对四娃说了一句话“念书”的话。
四娃的父亲,在三天后被几个后生抬着埋在了脑畔山上的梯田地里。四娃清楚地记得,就在他父亲下葬的时候,棺材底下的缝线里还在不断地有血往出溢,只是他没敢对户家的长辈说。
秋后,四娃的母亲带着四娃,庄里庄外托了好多亲戚、熟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县城里一所不怎么热闹的学校总算答应收了四娃。
四娃重新回到了学校。开始吧,他时时不忘母亲的叮咛,也不忘在老家鬼山上的事,他父亲临咽气的那句“念书”的话,很少和班里的同学说话,学习也还钻心,只是学习总也进步不了,常常被老师点名,同学们就三个、五个地起哄挖苦:
四娃,呵呵呵……他就不是念书的料子!
太笨,太笨!
……
人要学好是难事,但要学坏,走下坡路大概不难,对于四娃大概也是这样的。
四娃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正是长身体的阶段,为了不饿肚子,他从学校搬了出去住在了一个叫围子的同学家里。为了填饱肚子,四娃一天两回挑了桶担给围子家担水,和围子吃住在一起,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他们总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时间一长,四娃把他母亲的叮咛,老家鬼山上的事,以及他父亲的遗言“念书”忘得一干二净了,对念书的事也不再钻心了,和围子的同学关心起班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来。
四娃,好像是要报复那些以往点了自己名字的老师,和那些起哄挖苦过自己的进步的学生。起初,四娃只是说说,和围子嘻嘻哈哈一阵就算了事了,到了临近毕业的那半年,他觉得这样很不过瘾,和围子密谋一番,少说话多做事了,似乎神不知鬼不觉。
四娃干坏事是别的捣蛋鬼想也不敢想的。
一个星期以后的清早,围子放哨、站岗,四娃在教室的拐角处拉了一泡,用土埋严实,用铅笔在上面钻一个小孔,然后把铁簸箕、水桶、扫帚等零零乱乱地堆放在四周。
到了上课的时候,到了老师、同学专心地时候,教室里就弥漫着一股一股难闻的臭气,老师以为是哪个同学吃坏了肚子放屁,学生们一个个相互使眼神,怀疑是老师的肚子吃坏了。直到两天后的值日生彻底打扫了教室的卫生,这臭气才算消失了,只是大家都不晓得是哪个捣蛋鬼干的这缺德事。
这样的花样,四娃似乎觉得不怎么过瘾,也不怎么刺激,他日谋夜算寻花样捣鬼。
上自习课的时候,他手里握着的向阳花杆儿从来就不消停,一根一根拿线绳儿帮着,绑上一根带钩钩的,两拐三绕旮旮旯旯儿,指那里戳那里瞄得准准的,他专挑那些长得好看的女同学的屁股戳。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聊!
女同学多半恼着脸,又不敢招惹,有的还笑得很实在:有事吗?
没事能戳你吗?四娃真正是笑得合不上嘴,他不是问女同学借橡皮,就是借修铅刀,总之常常闹得人家哭笑不得。
课间十分钟,或者临放学的时候,他同样有事可干,他会和围子,或者类似围子这样的脑子灵活的家伙出主意,整那些个别不听话的男同学。四娃,或者围子拿修铅刀在课桌底下,或者侧旁钻一个蓝水瓶盖儿粗细的小洞,以此来难为那些不怎么听话的男同学。办法就是,让那些不听话的男同学把裤子脱在大腿处,把自己的玩物要想法子穿过小洞,拿塑料尺子在另一端量长短,谁的最短就让他请大家吃一顿油饼子,或者煎饼什么的。
类似于这样的把戏,四娃可没少干过,他会把别的男同学的身体某处的打着弯儿的毛,或者自己的毛,拔了几根藏在长得漂亮的女同学的文具盒里,等那女同学发现后问:这是谁干的?怎么把头发藏在文具盒里?
四娃、围子,或者更多的男同学围了来看时,假装不懂,跟着起哄:哎——这是谁的头发啊?怎么还打着弯儿?又有好奇的女同学也围了过来,看看那“头发”,再看看那漂亮的女同学,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只是笑着不说话。
谁的头发啊?怎么会藏在人家的文具盒里?漂亮的女同学,问着问着,然后就低下头,满脸一片地通红。
……
女老师又开始上课了,搽得干干净净的黑板上写好课题,到了中间的部分就再也写不上一个字了,她捏紧了手里的粉笔,使了很大经还是写不上,觉得蹊跷就盯着教室问:这黑板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回答女老师的不是鸦雀无声,就是“不晓得”,急得她直摇头,只是不知道黑板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只能重复强调重要的问题。
后来,才有同学听四娃对围子说,是四娃他清早把尿撒在了黑板上,而且是围子放的哨、站的岗。
离毕业考试就差一个星期了,四娃和围子被学校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