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美红云

                                                                                     断章



        “香呢！”

        痴痴的，扎一根小辫儿的娘自言自语。她的脸紧贴生产队长韩长春家的木头街门，从缝隙里，提鼻子嗅，嗅，嗅……

        还是傍晚时候，娘打队长家门前路过，里边飘出了阵阵的肉香。回到家里，怀有身孕的娘再也忘不下，鬼使神差般乘着夜色，蹑手蹑脚，第二次来到这里。娘真的陶醉了，闭上眼睛，贪婪地享受着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

        那时的农村，物质条件极差，一般人家别说吃肉，能吃顿馒头都是相当不错的，何况我家还是最穷的“”老贫农！”

         
      “吱扭___”

        娘听到队长家里堂屋门有动静，象做贼一样溜回家。爹就问:“你干啥去了呀？”

        娘一晃脑后极短的小辫子，“人家队长家里炒肉了，真香呢！”


        爹看着有些痴傻的娘，忽然打了个喷嚏，吓得娘一哆嗦。娘就攥起拳头捶了爹的后背一下，有些傻笑着，“你这人呢:吓我一跳！”

        爹的小眼睛里汪汪着泪，说“瞧你个馋样儿！”

        第二日，太阳还没有出。

        有个女高音在我家土屋后的大街上响起，是自西往东，气势凶凶地传来。

        “哪个缺爹缺娘！木老木少！死木人种地！！我草折你八辈宗！！唵！你往俺白菜里拉屎！让俺切了一板子！唵！你咋这么缺！！这么缺！！！这么缺！！！！……我草折你娘唵……”

        声音越来越高，几乎发出了高亢的颤音，然后要命似的完全跑了调……

        在我家的北堂屋里，爹啃了口窝头，拿小葱沾酱，一边嚼一边问:“大清早的，这谁呀？”

        娘斜斜眼儿，“韩长春老婆！还听不出来吗？！”

        我在一旁早已坐立不住，站起来，扭动腿脚，跑去街上看热闹。娘的声音就在我屁股后面喊:阿华！你还没吃饱呢！你看看:这孩子!

        呵，街道上早有了一帮小孩子扮了随从当保镖！前呼后拥的，还有阿猫，高兴得手舞足蹈，见了我还耍酷，一摆动作:两只手当枪使，冲天上乱扫一气。也许骂大街的司空见惯，所以大人们都看腻了，但我们孩子总觉得特别有趣。只见韩长春家的，又黑又高大，走一走停一停，一会儿双手叉腰，挺着个高胸脯；一会儿又腾出一只大手指指点点。一会儿又跺脚，狠劲儿拍巴掌，拍胸，那激动的嘴唇铁青着，颤抖着不断地骂，直骂得唇边聚了一团的白色唾液沫子。

        我想:“被骂的人能是谁呢？竟然敢给队长家出坏？”其实我知道:一个多月之前 ，一场透地雨之后，我携着篮子找阿猫:一同去割猪草。出了他家街门，他问“往哪坡呀？”

        我说“还是西坡草多吧。”于是我们出了村子……

        我们沿一条沟渠边，都拔了半篮猪草的时候，来到一块白菜地，白菜长得很旺盛，焦绿焦绿的叶子正打苞。这里是队长家的自留地。阿猫说:“我要拉屎！”

        我说“我也要拉屎！”

        “我要挖个坑！给白菜上粪！”

        “我也要挖个坑！！”说着，我率先把坑挖好，脱了裤子……

        阿猫说“你敢往白菜上拉屎吗？”

        我摇摇头，我想队长是俺庄上最大的官，就说“你敢吗？”

        我望着对面比我瘦小的阿猫，只见他呲呲牙，笑着说“有啥不敢？”

        也难怪他敢，他爹在公社当什么文书，他大爷当过兵，转业在市里。


        没多久，居然有人自己承认了。就是我们小王庄著名的老“班长”，我爹。他在一次什么揭发批判大会上发言:“……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摸到了队长家的自留地，摸着了一棵正打苞的白菜……我才不是人呢:我给人家白菜上拉屎！尿尿……

       我爹这个班长，可没参过军握过枪，全凭是个斑秃才得了个“班长”的雅号。他凭自我揭发精神，绘声绘色，甚至声泪俱下的表演，居然博得了人们阵阵掌声。在公社召开的诸多什么大会上频频露面作起报告来……


        一天晚上，爹回来的很晚。他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坐进桌旁的圈椅里，小眼睛和扁平鼻子对着我，“儿子！过来！爹给你变魔术！”

        我走到爹的近前，他就说:“闭上眼睛！”

        我看见娘也凑过来，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不能睁开！”

        我赶紧把眼闭上。

        “变出来了，睁开吧！”爹右手里拿了个馒头在我脸前转圈圈。

        娘高兴得早已手舞足蹈，嘴里嚎嚎着，“吆吆，白面馒头哩！你爹真能变！”

        我跳脚捉馒头，就是捉不到，抱了爹的右手臂，他把馒头搁到左手。娘一下抢到手，“儿子！给你！”

        我接在手里，听爹说“都闭上眼睛，我再变一个！”

        我和娘都闭了眼睛。我微微把眼睁开一道缝隙，只见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团儿。

        “看，这是啥？”

        娘与我同时睁大眼睛，“纸！”我说。

        爹拿纸团放在我鼻子上。我说“肉！”

        爹又把纸团搁娘鼻子上，娘说“香，真香！都，都哪儿来的？”

       爹拍拍肚子，“这儿来的，作报告管饭，不就省出来了！”

      ......

九月盛菊

很具有时代特色。不过结尾这肉和馒头是哪儿来的，好像没有交代清楚。

美红云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5-1 21:34
很具有时代特色。不过结尾这肉和馒头是哪儿来的，好像没有交代清楚。

多谢盛菊老师点评，编辑疏漏，多多指教。问好。

zizhu

语言鲜活，一家人的穷困在调侃中淡化，而父亲的自损所换来的美食，令人心酸。为这样一个为家庭默默奉献的男人， 肃然起敬。

美红云

多谢zizhu老师精彩点评，在此深表敬意，问候、

枫叶飘飘

我来了，楼主。

美红云

飘飘老师好，多多指教。

美红云

飘飘老师好，多多指教。

zizhu

加精理由：语言鲜活，一家人的穷困在调侃中淡化，而父亲的自损所换来的美食，令人心酸。为这样一个为家庭默默奉献的男人， 肃然起敬。作品加精！

素离歌

有味道的小说，很喜欢。语言简练，不失活泼，把我们代入那个年代，有苦也有甜。

美红云

承蒙离歌老师来读，多多谢，这是一个时代的断章，写的还不够好，向您学习，

美红云

承蒙离歌老师来读，渴望打造某个时代的断章，但还有许多路要走

春笺素心

　这样的生活沉淀在生活深处了，今天拿出来，闪耀出岁月的光泽……问好！

林小白

小说将我们带入到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带入一个贫困的家庭里，虽贫穷得让人心酸。但是也其乐融融，语言活泼生动，很有味道。

草舍煮字

物质贫困的年代，精神或可弥补一二。
物质丰富的时候，精神却贫乏到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