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港 于 2017-6-24 16:41 编辑
十二、为自保必须让警察的破案难度可持续发展
紧接着，还要再回去，要给警察们开始松懈的神经再绷紧一根弦。做贼的防身之术就在于，或者尽可能不留下任何线索，或者留下尽可能多的无关的线索。因为警察的警力和精力都有限，另外不太好意思，警费也有限。虽然，口号喊出去了“不惜一切代价”破案。但是随着一马车一马车的粮食拉走，储备库开始抱怨了。领导来啦有好酒，其他兄弟地区的一般工作人员来啦，总也得上点一般的酒啦。出差外调、送检材料，这都是要付现款的啊。才几天的光景，专案组的开销就大大超过了银行被盗的损失，而且超额部分还在急剧增加。唉，没得法子哟，需要查证的线索太多了，虽然有些线索，老局长心知肚明，毫无必要，但是还必须要证实这个毫无必要。例如，银行高墙外山路旁的那个水塘，痕迹表明嫌犯是从水中拉出的自行车，很有可能顺手把作案用工具和设备和材料和一切能暴露自己的有关物品也扔到了水塘里，谁敢未卜先知说不呢？于是，三台大马力的抽水机整整抽水两天，排干积水，组织了二百多号基干民兵，分成四排，手拉手，拉网式挽着裤腿光着脚，秋水冰冷扎人，在水塘底部的淤泥中走了三个来回，除了割破脚，啥也没捞到。嫌犯不傻，老局长心里嘀咕，可是非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去证明这个不傻。被丢弃的酒瓶子，在逐一排查所有的可能的人员后，确认是嫌犯所为，以大海捞针的态势，查清了瓶子是曾经装过酒的瓶子。这些工作，“不放过任何可疑线索”，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可就枯燥喽。
他携老丈人潜回另一个县城，就是要给警察们再增加点线索。从概率上讲，在这种大规模的摸排活动中，只要所给出的无意义的但是需要去核对的蛛丝马迹源源不断地传到了专案组，侦查就不会出现转机。他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干警们再过个把月还继续毫无意义地忙碌。不过，千万不要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也。
现在信件邮递是个夕阳产业了，打个电话啥都搞掂了。但是在本案发生的时候，邮递几乎是联通的主要方式，有首歌儿唱得好：“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当然，今天，想泡妞，上QQ。那时还是八分钱的邮票的一统天下，外埠。还有一个时代烙印是，代写家书。通常就是在邮局周围，如同现在的算命先生，排下一张台几，就是那种用石头支起来的木板，晚上收工时，带走木板，石头墩子是没人偷的。几个木凳，供那些求人写信的人口述。写信人，感觉都是很老的很失意的老学究之类，秉笔直书，然后再念一遍，没有问题，封口、贴邮票、扔信筒。一般代写不超过两张纸，大约是三五分钱。至今还记得那笔很隽秀的小楷，狼毫，毛笔。文革初起，这些人都被破四旧了，不过到了九一三的时候，野火烧不尽，有需求就有供给，偷偷重操旧业了。现在随着教育的普及，文盲逐步消除，代写家书已经成为历史遗迹，取而代之的是代写论文。
秋风瑟瑟，老丈人把毡帽压得低低的，抵御寒意。颤巍巍地来到最偏僻的写信人的案前，央求告帮。给家里的老母，说是出伕来此地修大寨田，要在工地上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不回去了，多保重，等等。
老学究叹了口气，充满同情，近来这样的人络绎不绝。提笔写道：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唯愿一切康适。相距尚远，不能尽孝，甚觉内疚。转托文墨，时通消息。日来寒威愈烈，伏维福恙躬无。贱躯如常，请勿念为要。今写信不为他事，只缘吾等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农业学大寨，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故不能阖家团圆。默然无语，惟仰天椎心而泣血也。若有逆尊意，不胜惭愧，万望海涵。 专此布达，恭请 金安。男某叩上某某。
这个某某某当然是瞎编的名字，老丈人不识字但是不笨，不用知青教诲。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有收信人的地址，外县地址，这是最主要的部分，信的内容不重要，写不写都无关紧要。老学究照样抄好，作为格外的服务，亲手把信装入信封，放到了那个布包里。
老丈人谢过、付过钱之后，进了邮局，要是那位老学究跟着进来就会发现老丈人并没有去投递，而是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注意他（自作多情，谁会色迷迷地看一个乡下老头呢），慢慢往前蹭到了正在大厅角落的条桌旁写信的知青身旁，装着像是求人写字的样子，把信纸又从信封里掏了出来。在老丈人后背的掩护下，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没人感兴趣），知青迅速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把放在自己身边的《毛选》中夹杂的两张钞票塞到信纸的折叠之中，然后重又装回，用浆糊仔细地黏好封口，规矩地贴好邮票，起身，扔进了信筒。
小贴士：出伕是当地方言，意思是指伕役。过去，农民，人民公社社员，要缴纳“三提五统”还要出劳务“两工”。“三提五统”是指在农村的三项村提留（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和五项乡镇统筹（教育附加、计划生育费、民兵训练费、民政优抚费、民办交通费）等五个部分；“两工”指义务工、积累工。有时也会在社会主义一盘棋统筹下，抽调各地民工，到某地兴修水利、修建大寨田等等。例如“一定要根治海河”、红旗渠等。这种延续了几千年的皇粮国税，终于在“科学发展观”时代取消了，民之幸焉。
这封信会被分拣，转交到外县。但是，到了外县就无法再走下去了。信封上的地址，从公社往下，查无此人。那个时候，邮局还是比较负责任的，死信活递是为人民服务的具体体现。邮局的同志费尽了心机。谐音字、形近字、错别字，所有的可能都试过了，仍是投递不出去。邮局的工作人员当然在本地无法投递，这个假地址是知青对着地图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按照当时的规定，死信在经过一段时间后，反复投递仍无果，是可以打开看看，是否能从信纸的内容上找出点线索（据说现在的规定好像是无法找到收信人，又无法退回的死信存放一段时间后就得销毁）。邮局的工作人员打开信以后，发现里面夹着两张钞票，崭新的面额十元的钞票。在信中放入现钞是违法的，拆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进行的，所以这个违法所得是不能私吞的，按照规定上缴地方财政，就是缴纳到当地银行。周边地区所有的银行储蓄所信用社百货公司供销社等可能接触到现金的单位都收到过当地公安部门的协查通报，要求注意某个号段的十元面值的新钞。那个县的银行不敢怠慢，立即报告本地的公安分局，随即在一天后，老局长接到了隔壁县发来的通报。等他赶了过去，还是晚了三秋。这两张钞票，白费了知青那么多的心机，戴着手套操作多不方便啊，俏媚眼抛给瞎子看。经过那么多好奇的人之手，而这些人都没有什么保全证据的意识，上面所有的有用的痕迹，即使是有过，也荡然无存。只有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张钞票是赃款的一部分。
寻迹追踪，首先找到了发信的县，通过笔迹对比，很快就锁定了写信人，但是和没有锁定一样。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在当地公安的协同下，反复启发诱导，老学究总算想起来求信人是位年纪颇大的老头，看起来似乎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但是没有啥文化（真是废话，要是能断文识字还用花钱请人写信呀）。能提供的线索就这么多。两地的警察们反复研究，一致认为，这个求信人是破案的关键。虽然不敢肯定这个老头就是作案人（年龄偏大，体能偏差），但是肯定和作案人有着某种联系，才能得到这笔丰厚的犒赏。按照信中的描述，列出了本县所有外出的民工。喔喔喔喔，几万人呀。筛选，圈定这么几个条件：男性老头、年纪偏大、家有老母、在外过年，符合这四个条件的扒拉来扒拉去，河里没有鱼市上看，也有几百个，至于他们可能接触的联系人，那就是爆炸性增长了。唉，啥也别说啦，慢慢喝茶与核查吧。老局长带领数以百计的精干队伍，分兵两路，在信件的发出县和接收县，扎扎实实忙活了三个多月！最后，三地的公安机关得出结论，这个求信人老头，很有可能是路过发信县的外地的民工，因为那个县是个交通要道，相连好几个可能出伕的县。
对于破案来说，这是个极其暗淡的日子，线索很多，参战的干警人数众多热情很高，做了大量的工作，对每条线索都逐一落实，逐一排除，收获很多成果巨大，除了没有抓住嫌犯、追回赃款，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从胜利走向胜利。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很多犯罪分子先后落网，但是老局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人可能有过各种各样的犯罪行为，但是没有抢劫过银行。已经快过春节了，案情进展依旧真是如同林彪在五七一所描述的国民经济“停滞不前”，这时，终于有人自投罗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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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4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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