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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非首发] 血浴凤凰(小说)——决纵二一二旅晋南凤凰塬突围战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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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4 19: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邵晓林 于 2017-7-4 20:19 编辑

                                                                            前言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三日,阎锡山突然以重兵围攻共产党领导的新军决死纵队以及八路军所部,同时摧毁各抗日县政府和抗日救亡团体。面对阎军的进攻,在党的指示下,八路军以及决死纵队进行自卫反击作战后,同时分路突围,决纵二一二旅奉命由晋南峨眉岭地区经凤凰塬翻越紫金山,向晋东南根据地转移。
  
      二一二旅及所部两千余人被压缩到这个叫牛庄的小山村己经整整一天了。
  旅长孙定国烦躁不安,来回走动,不时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叹息声。
  设想都是美好的。连夜突破两山之间的开阔地,天亮接近山脚,一个小时翻过紫金山,然后进入曲沃山区,白天就可以行军了。谁知,天蒙蒙亮时,看到紫金山巍峨的山峰,从望远镜里,孙旅长忽然发现山顶有模糊的人影在蠕动,他暗想不好,接着一阵急枪弹雨,旅部就被先头部队夹裹着退了下来。庆幸的是敌人并没有追击,四处又恢复了寂静,似乎在等待什么。孙旅长是个深谙沙场玄机的战将,他知道这寂静中暗藏着更大的杀机,进路己遭拦截,巨大的包围圈开始形成。也许现在,候马、绛县、闻喜各据点的日伪、阎军正在源源不断赶来,估计在明天天亮以后敌人就会合围,情况万分危急,假如不连夜突围,后果不堪设想。令人焦虑的是,现在离明天凌晨只有短短的不到十个小时了。
  天,渐渐暗下来了。
  凤凰塬,位于吕梁山余脉一一峨嵋岭下的闻喜,中条山余脉一一紫金山下的绛县之间一片十分开阔的塬地,是晋西南山区通往晋东南的必经之路。相传当年晋文公把在这里作为练兵场排兵布阵,开创了千古霸业,舜帝时代的董父豢龙也是在凤凰塬下,可见这里自古就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如今它却象一个大蒸锅,二一二旅成了美味的唐僧肉。
  序幕拉开了……
  
      旅指挥部临时设在村西头一家财主的四合院里,由于战事突然,加之房东周财主好像对部队有抵触情绪,再三动员,才勉强腾出了北房和西房,并一再说东房是小姐的闺房,无疑于禁地,最后才极不强愿地和老婆搬到了南房,这样,孙旅长旅部一干人占住了大北房,参谋和办公人员住西房,警卫人员及一应闲杂人等只能和财主家的伙计挤在喂牲口的地方。
  旅部直属特务营长陈二虎圪蹴在北房门口那青石铺就的台阶上,愤愤不平地嘟哝着什么,他面前那张破苇席被他扯的细碎,他每扯一把,就使劲掷向远处,并狠狠地骂一句:该死的阎老西!
  一直踱步的孙旅长被陈二虎的神态逗乐了,忍不住停住脚步,和颜悦色的问他:“阎老西惹了你,你也不能伤害无辜啊!”
  陈二虎气凶凶地从台阶上跳下,还没有忘记又狠狠地骂一句:该死的阎老西!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战士,孙旅长顿觉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也欣慰了许多。这时,他似乎才感到饿了,他快速地喝下桌子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煮红薯面汤,然后把嘴一抹,对二虎说:“走,外面看看去”。
  凤凰塬的风景是美丽的,远远望去,凤凰塬就像一只展翅飞舞的凤凰,即使在冬夜里,寒冷彻骨,清冷的月光从紫金山上悄悄爬上来,凤凰塬照样显得妩媚动人,像一个漂亮的少女含情脉脉,展现出与黄土高原不一样的风采。
  孙旅长是一个儒将,自从卢沟桥事变,他投笔从戎,跟随薄一波积极组织新军决死纵队,受党的委托来到晋南,他就仰慕起凤凰塬这块风水宝地,比如董父豢龙、晋文公练兵场、汉代大将周勃受封地,希望有一天去观光游览,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么一种机遇使他来到了凤凰垣。
  这是个仅仅只有二百口人的小山村,大街上,场院里,到处停留着部队,马不卸鞍、人不离枪,刺刀在冬月下闪着寒光,战士们枕戈待战,随时准备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去投入那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之中。
  孙旅长的意识又回到现实中来,目前敌情十分严重,前有日伪、阎等拦截,且有巍巍紫金山阻挡去路,而再原路返回更不可能,好容易从犬牙交错中冲出来,回顾身后,也是强敌无数,仅在中条山南麓,中央军四十三军赵世铃在垣曲驻防,高桂滋的十七军位于绛县一带,第三军唐淮源、八十军孔令恂部布防在闻喜、夏县,真是铁壁铜墙,也许,他们此刻正奉命驰援凤凰垣。所以,在这种极端关键时刻,指挥员无端做出的任何举动,无疑都等于自投罗网。孙旅长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之后,脑海中涌出许多念头,最后留下的只有几个字:事不宜迟。想到这里,陈旅长恢复了做出决定后那种坚定的气质,他命令通讯员:马上通知各团长火速到旅部参加会议。
  会议同样也短暂,只开了短短十五分钟,会议内容同样坚决干脆:组织强有力的敢死队,配备轻重武器,强攻紫金山,掩护全旅突围,所有指挥员对表,总攻时间:凌晨三点。至于为什么定于凌晨三点?因为三点正是漫长的寒夜将尽,人困马乏,正好趁敌松懈出其不意。
  各级指挥员领受任务后迅速离去积极准备,偌大的北房中只留下孙旅长一人,但他毫无倦意,他打开随身携带了多年的皮箱,拿出毛笔和纸张,在桌子上铺开,工工整整地写了一首唐朝名诗,这也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一个习惯,每次临战前夕,他都会留一剂墨香,一是可以做为纪念,二是借此激发自己胸中那必胜的信念: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时,旅部特务营长陈二虎轻轻推门进来,站在孙旅长面前。
   “你怎么没有休息?”孙旅长头也没抬。
  陈二虎一声不吭,煞有介事地欣赏起书法来。
   “哈哈哈!”孙旅长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只有他知道,陈二虎大字不识,连他的名字都是他教的。
  夜幕完全降临了。遥远的中条山像一头喘息的雄狮,横卧在苍茫的天际之下,冬夜下的黄土高原丘陵纵横,犹如一只只野兽张开了大大小小的血口。
  孙旅长收拾起纸笔,又恢复了他那惯有的动作,倒剪双手,绕着宽大的指挥桌,来回不停地踱步,偶尔停留在作战地图前沉思片刻。
   “你有什么事情吗?”孙旅长边踱边问。
   “我……”陈二虎欲言又止。
   “嗯!”孙旅长站住了,两眼盯着他。陈二虎心里怦怦直跳,他仿佛觉得孙旅长那双尖锐的目光可以直透他的五脏六腑。
  看着对面英俊机智的特务营长,往事又一幕幕出现在孙旅长眼前:
  四年前,满怀救国热情的孙定国从太原国立师专毕业后奔赴延安,后随北上抗日的中央红军东渡黄河来到了晋南,在侯马等地配合队伍积极开展打土豪分田地、扩红征兵运动。那时,陈二虎被地主老财逼迫,孤儿寡母背井离乡,沿街乞讨,在一次日本人飞机轰炸中,二虎母亲被炸死在侯马大街上,孙定国和部队的同志筹钱帮着买了一口薄棺,掩埋了老娘。后来,二虎报名参加红军,恰好孙定国受党委托到运城筹建抗日救国牺牲同盟会,于是他就把二虎带在自己身边,几年来,吕梁山下、中条山上、汾河两岸,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七七事变后,山西新军决死纵队成立,孙定国被任命为决纵二一二旅长,他报请上级让陈二虎担任警卫排长。这些年来,睡一张床,吃一锅饭,穿着军装他们是上下级,脱了军装他们就是亲兄弟。所以,面对陈二虎吞吞吐吐的神态,孙旅长决心弄个明白,于是他便故意打趣道:“哈哈哈,这可不是平常那个二虎啊!你这个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二虎站起来,沉思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孙旅长,我们不是要到曲沃山区吗?”
   “是啊!怎么?”
   “去曲沃山区,我们完全可以绕开紫金山,往西走十几里路,急下凤凰塬,然后进入浍河河道,把紫金山甩到后边,因为夏天浍河有水,没有人敢走这条道,如今寒冬腊月,就是有水也结冰了,部队人马完全可以踏冰而走,等敌人再追来时,我们早过了曲沃,进入翼城山区了。”完了,他忘不了补一句:“下凤凰塬时有一条废弃的山路,平常一般人找不到,并且又陡又险,必须让先头边开边行,后续部队便可顺利通行了。”
   “啊!”孙旅长大吃一惊,无疑于晴天霹雳:“你是怎么知道的?”
   “……”
  孙旅长紧追不舍:“说清楚!”
  在孙旅长再三追问下,陈二虎才极不情愿地讲述了一段珍藏多年从未给别人说过秘密:原来,陈二虎就出生在紫金山下、凤凰塬上,他十五岁那年,给本村老财主当长工的父亲,用套着三犋大骡马的铁轱辘车往回运麦子,因闸失灵连人带车马一起堕入深沟,从此,他就接过父亲的鞭子,开始给大户人家当长工打短工,那时候给人家停活可不简单,因为东家对伙计的要求条件历来是:又想马儿跑的好,又想马儿不吃草。尤其是农忙时节,龙口夺食,他恨不得让你白天黑夜连轴转,吃喝拉撒都在地里,刚开始时,二虎身小力弱不堪重负,受了同伴不少呵斥,但他是个很有眼色的孩子,干不了重活他就勤快地去多干一些轻快活,大三伏天,人们都在家睡觉,他却背着一个篓子去凤凰塬下给牲口打青草,麦收之际,大伙累了一天,都想早早入睡,他却主动抱着被子去地里场院里照看庄稼,慢慢地,就连刻薄的老财主也从心眼里喜欢上这个聪明勤快的小伙子,当二虎胜任了田里的活计时,他立马辞退了来自山东河南的几个长工,只把二虎常年留在家里做活计,只是到了大忙季节,才到集市上找几个外地麦客搭搭手。
  那年,二虎已经十八岁了。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地改变了二虎的人生。
  地处黄土高原的晋南山区,常年干旱少雨,当地人防洪防涝意识十分淡薄,他们的房屋窑洞随意修建,只图方便宽敞,毫不考虑水源出处。恰好那年麦收之后,一场几十年罕见的暴雨洗礼了整个凤凰塬,地里的庄稼苗被鸡蛋大的冰雹打成了光杆,岭上的柿子树也被打的没有了叶子,洪水顺紫金山奔涌而下,横溢了无数沟沟岔岔,那些白胡子一尺多长的老头子也不停在叹息,说活了八九十了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正好那天老财主的大女儿坐了月子,大早起,他便让伙计驾着马车,和老婆去给外孙看满月去了,只留下二小姐一人在家。大雨来时,许多穷人家的土坯院落被大水冲的房倒墙塌,只有老财主的青砖四合院只进不出,灌了一人多深的雨水,二小姐爬到院子里一颗杏树上大喊救命,听到喊声的二虎抱起一根木头就朝财主家的四合院游来,他撞开大门,爬上杏树,用全身力气把小姐推上墙头……
  从那以后,老财主不仅对二虎另眼相看,就连二小姐也常常借故搭讪他,甚至找机会接近他。
  财主婆生完几个孩子后,患上了一种奇怪的毛病——五更泻,常常天不亮上茅房,有天大早起,她却发现二小姐的东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却不见小姐的踪影,等她叫醒老财主,家里屋外折腾了一个时辰,却发现二小姐披头散发慌慌张张从伙计二虎那牲口棚里溜出来。
  老财主暴跳如雷,他除了大骂二虎癞蛤蟆想吃天鹅,同时扬言要将二虎打个半死,把他身上坏一件,让他一辈子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谁知他的决定首先让老婆强烈反对,因为事情假如闹大了,家门丢人不说,二小姐一辈子再无脸见人,老财主只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心里恨不得把二虎千刀万剐,却表面上却又得强装笑容,跟没事人一样。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
  那年中秋节晚上,在太原读书的儿子来了同学,周财主便让伙计把祭品摆在门外的场院里,赏月聊天,不觉夜深了,大伙都有点困意,将要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得大门“咣当”响了一声,留意许久的周财主翻身惊起,一声大喊:“抓贼!”当时四下里跳出好几个彪形大汉,齐声呐喊着就朝院里飞奔,院子里的二虎拉着二小姐的手就要爬上墙头,一看不妙,二小姐扯掉梯子,一把把墙头上的二虎推进墙外没人深的玉米地里,叫道:“快走!我等着你!”
  从此,二虎离开凤凰塬,带着年迈的老母亲四处流浪,乞讨为生。而为了策划那次出逃,二虎把凤凰塬的大路小道、进口出口,都摸的仔仔细细、透透彻彻,尤其是从凤凰塬到浍河滩,进入曲沃山区那条路,他曾经划算着出逃后到晋东南去谋生……
  讲完了。
  足足有五分钟,孙旅长一动不动。
  陈二虎的讲述把孙旅长带进了一个七曲八折的迷宫里,更燃起他无限的希望,设想中的刀光剑影也随之飘散。假如真的有这么一条道路可以不翻越紫金山直下曲沃山区,那突围的部队要减少多少无谓的伤亡啊?
  军令如山,但更多的时候需要临机处置。孙旅长表现出了一个优秀指挥员沉着果断的作风,他立即决定:原定计划不变,以特务营组成突击队,由陈二虎带领,寻找从凤凰塬到曲沃山区的第二条路线,孙旅长给他的下达命令是,探路成功,三点以前返回接应队伍突围。
  晋南山区的冬夜,冷风刺骨,一弯新月如勾,映照着地上的寒霜,发出惨淡的光。
  在周财主家的场院里,一字站着陈二虎从特务营精挑细选的五十名突击队的战士,他们每个人除了身上的武器,有的背着绳子,有的扛着撅头,还有的竟然提着农村人铡草的大铡刀。孙旅长并不都认识他们,但从那一张张严肃坚定的神色中,让他感到了一种神圣、一种渴望、一种信念。
      孙旅长一一地握着他们的手,紧紧地、无声地……
  孙旅长烟酒不沾,但今晚他破格了,他拿出了一坛随身珍藏了五六年的杏花村,给即将出征的勇士们每人斟上一杯,自己率先干了,然后握着陈二虎的手,说道:“你们此去责任重大,关乎我们全旅的生死存亡,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圆满完成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
  一股热血涌满二虎的全身,他代表全体战士向旅长表决心:坚决完成任务!然后,便带领突击队急匆匆地消失在夜幕中。
  陈二虎走后,孙旅长心里踏实了许多,困意袭来,他便趴在桌子上想合合眼,迷糊一会,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原来是警卫员和房东周财主推推搡搡,叫喊着要见孙旅长。孙旅长赶紧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这下我们有机会好好端详端详这位周财主。
  此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粗短身材,大概是用脑过度或者过于聪明的缘故,他的前脑门谢落的光亮光亮,配上那一双细迷的小眼睛,让人第一眼就觉出不是个好惹的主。
  细细道来,周财主在塬上几十个村子里算是有名的大户。据说,其祖上曾受过朝廷册封,赐予良田千顷,在他爷爷手里的时候,京城还有好几处买卖,及至到了民国,他家的田产在方圆几十里也还是数一二的,四合院、大场院,一排坐西朝东的牲口棚,骡马成群,常年雇看长工,只是前些年,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加之南山里匪患猖獗,周财主才变得不显山不露水起来。其实,只要提起周财主的名字,塬上人人都知道他是秦琼马一一有膘在内。
  话说孙旅长听到周财主和哨兵的吵闹声,便站在门口,轻声对哨兵说:“让他进来吧。”孙旅长把周财主请进屋,让坐,并亲自倒了一碗开水递过去。周财主既不接碗也不落坐,直直站在门口用那双狡黠的目光盯住孙旅长一眼不放。
  周财主开口了:“长官,你们的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替百姓翻身作主的,对不对?”
   “是啊!”孙旅长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你们部下张小虎,不,现在他叫陈二虎,欺压百姓,拐骗良家女子该当何罪?”周财主咬牙切齿狠狠地说。
  孙旅长愣住了,一边劝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周财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撒起泼来,好象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了骗,第一次被人欺负,他边哭边数落着:“他张小虎,不,是陈二虎,没有良心,无情无义,前几年在我家停活时,我百般待他,他却恩将仇报,勾引我家女儿,后来还想拐走我女儿,被我发现后赶出门,谁知他在哪里混了几年竟然钻进了队伍里,他以为自己长高了变大了,摇身一变穿着军装我就不认得他了?他进门时我第一眼就认出他了,我就怕他贼心不死,打什么坏主意,我就处处留着心防备他,我左提防右提防,还是没有看住他,就刚才我迷糊了那么一小会,起来一看,东房不见人影,他还是把我女儿拐走了。呜呜……”听着周财主的哭诉,孙旅长如坠云雾之中,他费力地梳理着头续,好大一会功夫,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你和陈二虎以前就认识?”孙旅长问道。
   “他是我村张大山的儿子,他爹死后,他在我家停了好几年伙计哩!”周财主答道。
   “噢!”孙旅长把周财主和陈二虎二人的讲述揉合在一起,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和曲折的故事便清晰地出现了,它又象天方夜谈般不可思议。的确,如今大敌当前,还没有看到刀光剑影、听到炮火枪声,却遇见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你恨我怨儿女情长,可它又和军情交织在一起,这真是今古奇观,让人叹为观止,然而,回想起二虎的一举一动,孙旅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陈二虎拐走你女儿吗?他确实是执行任务去了。”
   “哼!”周财主恶狠狠地说道:“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不要再绕什么圈子了,陈二虎拐骗我女儿,不是投敌就是开小差,要么就远走高飞,他保险不回来了。你们赶紧派兵去追他,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截住他,假如你们不去,我女儿事小,他说不了正领着二战区和日夲人在前面埋伏好等你们,到那时,你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凤凰塬了。”
  周财主的话令孙旅长吃惊不小,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也许他有些话是耸人听闻,但万一如他所说,二一二旅目前的处境将变的更加险恶。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素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孙旅长,此时也变得无比慌乱和焦急,他隐隐感到此人的危险性和潜在的危害,他忽然觉得天地间有张无形的大网正劈头撒下来……
  然而仅仅一瞬,孙旅长就恢复了原状,他不动声色,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这样和他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他踱步思索片刻,最后站住,用剑一般的目光直刺周财主,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我们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是有组织纪律的,不管是任何人,只要违犯了组织和纪律,我们都会严肃处理的。鉴于现在敌情紧急,战斗一触即发,况且陈二虎执行任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我向你保证,这次战斗结束后,一定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天不早了,你休息吧!警卫员,送客!”
  送走了周财主,孙旅长怎么也睡不着了。周财主、陈二虎、二小姐,一连串的名字字典一样在他脑海里闪现。可以说,陈二虎,早就知道这条到曲沃山区的秘密通道,但他一直隐瞒在心,从不声张,是不是早有企图?一直等待机会?最后名正言顺地带着突击队挟裹着二小姐一走了之,而把几千人的队伍置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危险境地。孙定国啊孙定国,党培养你这么多年,把一支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了你,你怎么视为儿戏,假如二一二旅毁在你手里,你孙定国就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陈二虎啊陈二虎,这么多年,你怎么伪装的这么深,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不!”孙旅长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相信二虎是一个对党忠诚、值得信赖的好同志,也许,他在对待周家二小姐这件事上犯了错误,但绝对不会叛敌求荣,走向反人民的道路。
  孙旅长踱着、想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不时焦躁地看看表,两点整,两点半,时针已经指向两点五十,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那熟悉响亮的报告声。
  
      凌晨三点整。
  刹那间,犹如山崩地裂,大地开始颤抖,凤凰塬沸腾了,爆炸声以及所有的兵器都朝紫金山顶飞泻。
  敌人开始反击了,坚决顽强、不慌不忙。
  然而这这只是佯攻,给敌人吃定心丸,这种火爆场面仅仅持续二十分钟,很快便渐渐稀落下来。就在同一时刻,二一二旅掉头向西,朝凤凰塬下急去。
  孙旅长又一次从敌人火力中判断敌人在山上所布置的兵力,即训练有素,又火力强大,肯定是正规的晋绥军,假如强攻突围,不仅胜负难定,一旦处于胶着状态,遭后续援敌合围,面临的必定是全军覆灭的可怕后果。
  旅部机关紧随特务营之后,整个部队与敌脱离接触。
  
      真正的急行军开始了。
  对于在凤凰塬出生长大的陈二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他都熟悉的像自己的手指头。早些年,他随着母亲四处挖野菜,稍大点,父母农忙的时候,他就一人在田野玩耍,父亲死后,他驾着周财主家的马车更是跑遍了塬上几十个村子,这里的每一个沟壕、每一个土包,甚至每一棵柿子树,他都如数家珍;前几年,为了和周家小姐私奔,他对塬上的大路小道又多次进行了实地考察,摸得透透彻彻。此时,整个队伍在他的带领下,迎着凛冽的寒风,忽东忽西、忽南忽北,一会走在冰冻的麦田里,一会越过寒风飞卷的场院,一会又从一个传来狗吠的小村庄中间穿过,一会儿,一个灯火闪亮的村庄就在眼前,他忽然转头回折,朝向一座古柏蔽天的乱坟岗里直行。他替孙旅长拉着缰绳,走在战马的前头,不断告诉孙旅长:“这就是晋文公练兵的地方。”或者:“从这里下,就到了董父豢龙的龙池,这里是巨龙飞走的地方,叫龙腾处。”又道:“那边高崖下面就是浍河河滩。”陈旅长仿佛梦里一般,等他举目张望时,已到凤凰塬的边缘。
  凡到过黄土高原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什么为塬,其实塬就是山上山原上原,就像诗里写的那样“秋日登塬顶,云深几万重,飞旋三千里,举头天鸡鸣”,凤凰塬也不例外。正是黎明前夕,宽阔的浍河河滩就好像九天之下,从塬上望去,崖壁直立如削,草木杂生,让人感觉已到无路可走之绝境。忽然,突击队在陈二虎的带领下,从陡峭的悬崖上下去了,他们沿东高到西低走出了一个斜坡,随着二虎手中那寒光闪闪的铡刀片子上下飞舞,他们踩倒杂草,砍折枯树,再随着后续人员的跟进,一条荒废许久的山路奇迹般出现在面前。
  孙旅长仔细审视着,发现这条山路犹如一个巨形的马槽镶嵌在悬崖壁上,令人意外的是,这条极其隐蔽、被荒芜吞噬了的暗道,它除了路面被暴雨山石冲刷坎坷不平外,靠着土塬的壁面和顶部却十分光滑平整,就象纯人工开凿出来的一样。陈二虎紧紧扶着孙旅长,边走边告诉他:“夏季塬上的山洪暴雨顺着这条山路泄入浍河,它就象一把把伞形的瀑布飞流而下,刹是好看!运气背的人假如行走时突遭暴雨,难免不被冲入浍河,一命呜呼。这条道雨季过后便长满杂草枯木,不细心观察什么也发现不了。况且,每到晚上,这条路上一盏盏‘鬼’灯飞舞,胆子小的人大白天也不敢独自从这里经过。听说历史上有个什么将军,被围困在这里,死了好多人,前些年到处都还是白化化的人骨……”
  二虎的讲述使孙旅长想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据史书记载:一八五三年四月,太平天国将领林凤祥、李开芳率军北伐,九月初,由河南翻越王屋山,攻占垣曲县城,又越过中条山天险横岭关,攻占绛县,继续北进,但在经越凤凰塬,强攻紫金山时,遭遇清军和当地土顽的合击,突围不成,遂败退塬下,凿山开路,直抵浍河河谷,时值初秋雨季,浍水暴涨,贼匪进退不得,死伤者众,余者仅十之一二,皆俘。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忆昔抚今,望着夜幕中艰难但顽强行走的战士以及驮骡、战马,孙旅长感慨万千,同时对未来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天蒙蒙亮了,浍河河滩已展现在人们面前。
  浍河,发源于晋南浮山的桑王庙和晋东南沁水的大岭,两股水源在翼城县的大河口村后汇合称为浍河,乃季节河,夏秋多雨之季,河水暴涨,有时泛滥成灾,每到冬春少雨季节,河里基本无水,只有芦草充盈河滩,卵石遍地。
  孙旅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有几分钟,突击队就要走出塬坡,进入河滩了。
   “哒哒哒……”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枪声。在这黎明时分,回响在空旷的山野河谷,显得那么清脆、急促。
   “停止前进。”
   “注意隐蔽,搜索前进。”
  孙旅长低声向部队下达着命令。
  刚走下塬口的部队迅速变换队形,占领了浍河河岸,随时准备战斗。
  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咳咳咳,八路军官兵,你们听好了,请你们的孙旅长前来对话。”几声咳嗽,伴随箱一阵沙哑的喊叫声,在这严冬的黎明时分,就象夜深人静猫头鹰的怪叫声。
  孙旅长觉得声音这么耳熟,心里顿时一愣,寻声望去,只见堤岸边的草丛里慢慢地爬出一个八,啊!是房东周财主。此时,孙旅长等人已经走下塬口,走进浍河河道,听到喊声,遂勒马收缰,与特务营众卫士一字排开,面朝周财主站住,看他在耍什么花招。
   “孙旅长,我等候你们多时了。”周财主阴阳怪气地说道。
  相隔仅仅几十米,对面人影己看的清清楚楚,今天的周财主打扮很特别,羊皮棉袄,新瓜皮帽子,好象要到什么地方赴宴去,此时他看到孙旅长凛然不可侵犯以及特务营众卫土严阵以待的样子,他心里先怵了三分,但他仍不示弱,故作镇静道:“你们八路军言行不一,欺压百姓,纵容坏人,我要到阎长官那里去告你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把陈二虎交出来,我要把他送到官府去审判,假如你们不把他交出来,现在我就到曲沃县里面,让他们派兵追你们,哼!你们跑不了。万一你们把事情闹大了,紫金山上的部队也会反扑下来。你孙旅长聪明人,你自己选择吧!”完了他还补充一句:“你们也许不知道,几十年以前,就是我爷爷带着官兵把太平天国叛匪截住,剿灭在这凤凰塬的。”说完一阵疯狂的奸笑。
  望着周财主那骄横的样子,孙旅长顿时升起一股怒火,原来他祖上就是靠双手沾满了鲜血而起家的,看来此人不除,必有后患。但是为了顾全大局,孙旅长从团结争取合作的立场出发,耐心地给他解释,与他沟通,尤其在二虎与周小姐私奔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与谅解,然而,周财主不依不饶,反而得寸进尺,坚持要把二虎带走,否则便拦路阻止部队前进。而当孙旅长环顾左右,哪里还有二虎的影子?
  为了压制周财主的嚣张气焰,孙旅长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他说:“周仁贵,我奉劝你,不要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了,假若一意孤行,继续与人民为敌,将是死路一条。”
   “弟兄们,冲上去,给我打!瞄准那个穿大衣的,打!”随着周财主的叫声,河堤上齐刷刷地站起一排身着警服的匪徒,手持各式武器对准了陈旅长等人。
   “老东家,我来了一一”
  说时迟,那时快,二虎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周财主等人的身后边了,他从草丛中跃起,大喝一声,端着机枪,一手抱着一梱手榴弹,随着他的大叫声,他手中的机枪象一条火蛇般紧紧缠住了匪徒,而当众匪徒转过枪口对准他时,他毅然拉响了那梱手榴弹,在一声巨烈的爆炸声中,周财主和匪徒们纷纷应声倒地。
   “二虎!”孙旅长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二虎浑身血肉模糊,已经不行了,他腹部中了一枪,左胸部中了一弹,都是致命处,血如泉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蜡黄蜡黄,他躺在孙旅长怀里,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孙旅长,我的任务完成了,出了河滩,就进曲沃山区了。我没有违反我们部队纪律,我们不是私奔,周小姐是要参加我们八路军。你还记得省城牺盟会那个学生周代表吗?他就是周财主的儿子,周小姐的亲哥哥,我们的同志,这几年,就是他在中间给我们传信,我们说好了,等打败日本鬼子后我们再结婚。我死了,把我埋在凤凰塬,埋在我父母身边。我把周小姐交给你们了。对面山上,红绸子……请你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还有她家人、老东家……”话未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二虎……”陈旅长失声痛叫。
  
      天亮了。
  紫金山巍峨的身影已被甩在了身后。
  部队正行进在干涸的浍河河滩里,先头已经进山,到达曲沃山区。
  太阳出来了,又大又圆,血红血红……
  在凤凰塬对面的一个半山腰处,站着一个姑娘的身影,她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红绸子,就像血色的凤凰在飞舞。
  遥远的凤凰塬腹地,传来了沉雷般隆隆的声音,那是敌人合围的炮声。
  孙旅长深情地回望着枪炮声响起的远方,擦干眼泪,纵马向前……

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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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7-4 19:54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晓林来太虚安家。
3#
发表于 2017-7-4 20:16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朋友来太虚交流指导, 期待您的精彩,
4#
发表于 2017-7-5 06:2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欢迎老师。
5#
发表于 2017-7-5 06:2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您的精彩分享。
6#
发表于 2017-7-5 06:2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敬茶,希望太虚是咱们共同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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