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老碾子

屈吴山独石

在我们村庄中间
稍微偏西的那块方地上
曾经有过一座老碾子
它的岁数有多大
谁也说不清楚
连翘胡子老汉王三的爷爷
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
只要天气晴好
从麻麻亮到夜影子下来
肥肥胖胖的碌碡
就一直在有一道道纹路的碾盘上
被一头蒙着眼睛的毛驴拉着
慢慢腾腾地滚动
男人们把装满糜子的口袋扛来
就下地去了
碾米的活就是女人们的事情
没有了男人
女人们的戏才唱得分外酣畅
她们不争不抢  互相谦让  互相帮凑
一边用大大的簸箕簸掉米糠
把金黄的米又装进口袋
一边口无遮拦地  夸张地
说着夜里大炕上的那些事
羞得刚过门的小媳妇不敢抬头
被蒙着双眼的毛驴
才听了个够

老碾子把火辣辣的日头
碾成了无精打采的烧饼
把秋天的忙忙碌碌
碾成了白雪皑皑的闲冬
把扛糜子口袋的小伙子
碾出了长长的胡须
把小媳妇的乌发
碾成了一头银丝
这头毛驴
已经是孙子或者重孙辈了
可它还没有走出碾道

后来
村庄里有了柴油机带动的碾米机
这里就没有人再碾米了
没有了穿着花花绿绿褂子的女人
没有了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也没有了毛驴们发牢骚似的喷响鼻
这里倒成了男人们的世界
农闲的时候
他们就会来到这里
蹴在碾台上喧谎  抬杠
有时为了鸡毛蒜皮子的一点小事
就争得脸红脖子粗

再后来
庄子里有了拖拉机  汽车
有人说
把碾子拆了
把碾场作为停车场
这话传到王三爷的耳朵里
已经好长时间不出门的他
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来了
撂下了一句骂人的话
谁要是拆了碾子
我日他先人

王三爷毕竟老了
他的话没有多少人听了
老碾子还是被拆了
场地被拾掇得平平展展
碾盘和碌碡也不知去向
时常有大小车辆停在这里
娃娃们刚一靠近
就会遭到大声的喝斥
大人们也就不太来这里了
只有有车的人和他们的亲戚朋友
经常来这里

村庄里少了老碾子
农人们的日子
一下子平淡了许多
男人们都学会了涵养
不再为大事小事激动
女人们也不再风风火火
看起来都非常地矜持
一个考出去上大学
后来在很遥远的城市里工作的后生
回来探亲时
感觉好像走错了地方
山还是那些山
塬还是那些塬
庄子里的人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只到他走的时候
还没有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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