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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清爽的下午，苏峻穿着沙滩裤，坐在自家客厅里喝茶，一架老式水仙牌电风扇在角落吱吱嘎嘎的吹着。茶是野生高山茶，味酽甘润，从喉咙滚落肠胃，全身毛孔都舒畅得绽放。
休闲，品茗。这是多么惬意的事，苏峻心里却躁动不安。
苏峻是个爱好广泛的年青人，不甘寂寞的活跃分子。喜欢体育运动，乐衷于WOW电子竞技，也爱和朋友去K歌斗酒；微微发福的肚子是最好见证。他在一家环保单位上班，工作象是鸡肋，工资不高，福利一般，放弃则难找到更好的单位，只得将就着过日子。爱玩，又不善于钻营，升职只能是个光怪陆离的泡影。
苏峻经历过几次生涩的恋爱，大多是因为荷尔蒙的缘故，那些女孩要么稚嫩，要么老练，大多势利，起始于身下，终结于床上，不咸不淡的就成了过去。一晃过了三十，渴望抱孙子的父母亲开始着急，为他张罗相亲，认识了一个电信局工作的女孩，长相、收入、脾气各方面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于是，就准备结婚了。今天闲坐着喝茶，是因为他在等送沙发的工人到来——布置新房可真不是件省心的事。
“我能想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音响放着音乐，这是苏峻拍婚纱时MV中的背景音乐，陈椒华唱得款款深情。拍婚纱照那天，工作人员说着好话恭喜两位准新郎、准新娘，苏峻装出很幸福的样子，配合做出各种姿势拍照，其实他内心里一直想逃遁：婚姻就象一张结满玫瑰花的大网，好看，却未必好受。他尚存的梦想，不甘没落的抱负，仿佛都将被婚姻的网格勒死了。
工人迟迟未来，苏峻打了个盹，迷糊中，他发现自已飘浮起来，象一层虚空的壳，脱离了那趴在桌上的人，迳直进入了墙上那幅油画……
苏峻清楚的记得，买这幅油画时，他正在玩帝国时代的游戏。
油画远山苍茫，残阳如血，近景是巍峨的皇城庙宇,高履执笏的文武大臣们在大殿前乱作一团,负旗报信的传令兵,一位正跪在大殿前禀报,另一骑正在途中,战马四蹄生烟,再有一骑中箭于城廓之外,传令兵正要被负痛颠狂的战马掀到地上。城墙婉蜒如龙，矢石如雨。城外两军激战，剑戟舐血，炮石车起火，劲弩在发射，死去的军士象扭曲的蚯蚓，生者拼死戮战……人物栩栩如生，纤毫毕露，所有的一切就象现实战场突然被时间定格了。
苏峻一进入油画，所有的一切便活动起来，呐喊声，炮石毁灭性的低沉撞击声，伤者的惨叫声，箭嗾破空的咝咝尖锐声……他吓了一跳，发现自已是一名全身铠甲的将军，浑身血污，挥动宝剑，指挥部队向皇城作最后的攻击。
这是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如历史所记载，皇城被攻破，昔日的皇帝老儿，武将文臣，全都成了阶下囚，最大的胜利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苏峻。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匍伏的王公大臣们，城墙上无数的旌旗都写着繁体的“孙”字，数以万计的将士们用祟敬的眼光，对他山呼万岁。
苏峻明明记得自已是个普通人，县环保局里的一名小职员，怎么忽然就成了天下之王——皇帝了呢？！幻觉，绝对是幻觉，他采用掐腿、刺血、撞墙等各种方法，想让自已摆脱幻觉的困扰，可身上的伤疤触目惊心，将士们生死与共的激情还在他胸中回荡……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他就是那个率领八百乡亲揭竿起义的苏峻，经历过多年戎马征战，生死搏杀，终成霸业。
经过反复折腾后，苏峻终于承认了现实。要么环保工人身份的记忆是个错觉，要么就是自已象网络意淫小说中写的那样，发生时空穿越，自已无意中成了桃代李僵的皇帝。不管怎么说，他成为一个令天下伏首的皇帝，是铁定的事实。
这巨大的变化真是让人难以承受。想当初，苏峻祈求祖坟冒青烟，梦想着能中个500万彩票，就以为是天大的运气了。望着影视剧里的国色天香咽口水，为暗恋的美女茶饭不思，能陪她看场电影就道是今生有福——那些不足挂齿的庸俗想法可真是市井之俗啊！现在，他有忠诚的部队，数万骁勇善战的铁血骠骑，治国有智谋群臣，后宫佳丽三千可供他恣意取乐，万里疆土由他纵横驰骋！哈哈，什么叫天大的幸福！这就是天大的幸福。
所有的疑惑如烟障散去，苏峻毫不客气的开始享受帝王之福。再没有人敢对他喝三道四，指颐使气，他鼻孔轻轻哼一声，足以让大殿里所有的人吓得发抖。天下最美的女子都是他的，凡是他看中的女人，朱笔一勾，晚上便洗得白白净净，候在龙床上对他千娇百媚了。他想起曾为房子按揭发愁的过去，几十万沉重的按揭债务，让他不得不对日常生活开支精打细算。现在，他有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子，爱住哪里住哪里，心血来潮，带领侍臣四处巡访，哪个地方的官员不是以最高的礼节来奉迎自已？真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行金瓜节钺队伍浩浩荡荡，声势浩大，金玉花费起来跟粪土一样。
不过，世事总是悲喜半参——不幸是幸运的孪生兄弟。
苏峻在位几十年,充分体昧了这句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倒不完的苦水；皇帝也不例外。
皇帝是最大的囚徒。苏竣还是环保局小职员时，遇上周未，爱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当皇帝却不行了，每天天蒙蒙亮，主事太监就在门口尖声高叫，催促他赶快起床。文武大臣早朝总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赈灾啦，民乱啦，战报啦……一个个都鞠躬尽瘁的样子，好象不弄点让皇帝提心吊胆的事就不尽责一样，搞得他一整天都心情不好，他一表示抗议,几个死硬老头就联合太溥,大嚷孔孟、人君之道，没办法，国家关键时候还得依靠他们，杀不得，也辞不得，只好委屈自已了。每天全国各地的奏章成百上千，翻都翻到手软，“日批奏章三百册，纵有千娇也枉然”，可有什么办法呢？你是皇帝，臣子候在殿下等你的决策、批示，稍有疏忽迟滞，老家伙们就在耳边杀猪般叫唤：勤政呀，勤政呀，国事为重呀。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这么回事。
当皇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爽，连隐私都没有。人最隐私莫过于嘿咻的事吧，这方面苏竣也没有隐私可言，每天他只有翻牌的份，然后，执事太监们把女人剥得光溜溜，洗得白白净净，用被单包裹扛入寝宫，和扛一口猪没什么区别，皇帝很难享受到渐入花丛的情趣。再则，做那事的时候，执行太监就守在门口，一到时间就尖声提醒：“是时候啦”，打扰大好情趣，再拖延一下，马上就被提升到国家安全的级别了：“保重龙体，国事为重啊，皇上”。你不听从的话，他们还真的会提到朝迁议案上来，少不了老头们的唠叨：“皇上，老臣还有要事请奏”。“所谓何事？快快道来，联还要去洗脸刷牙呢！”。“关你鸟事啊！”——到后来，这句话后来就成了人们气愤不过骂人家多事的发泄话语。更夸张的是还有一位漂亮的女官，叫彤史官，端着个册子，也守在门口，她要记录每次嘿咻的年月日时分，开始时间到结束时间，历时多久，备注说明等等，简直就是苏竣和妃子们的操作票，美其名曰：为了皇室后代的正宗血统。三宫六院又怎么样？想当个好皇帝，嘿咻都不自由，真是香蕉个芭乐。
勤政操劳和隐私没保障其实还能勉强接受，无处不在的刺杀，才是最让苏竣惊恐的。皇位是众矢之的，是最大的箭靶子。古往今来，不知有多人不惜一切代价往那箭靶上冲，为了皇权，可以抹杀良心，可以弑父溺子，可以残杀同胞手足。皇位就象是一个魔戒，足以把人最邪恶的一面暴露无遗。阴谋无处不在，刺杀防不胜防。出行的时候，仪仗队表面风光，其实是为了防卫，外层是侍卫的重重肉墙，他得穿上笨重的包头护心盔甲，坐在铜墙铁壁组成的车轿里面。他能亲民吗？他能亲耳听到民间疾苦的呼唤吗？身为皇帝，他连随意到小店里吃碗牛肉汤都不可能。谁知道难民中有没有假扮的刺客？天空中会不会飞来一枝要命的利箭？牛肉汤里有没有致命的毒药？事实证明，最安全的地方往往隐藏最大的杀机，而最可靠的人，却最可能向你皇位挑战。那位昔日生死与共的黄袍大将，让他掌握重兵大权后，在谋士的唆使下发动了政变，历时六年的战争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象哈巴狗一样的太监杨总管，利用他的信任，独断专行，偷偷的营私结党，在苏竣四十二岁那年发动政变，差点让他遭遇灭顶之灾……还有谁能信任呢？他的爱妃？他那一百多个儿子？为了皇位的继承权，千娇百媚的妃子们变得阴险歹毒，皇子们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自相残杀。他们谁都敢杀，有可能，连他这个皇帝老子都可以杀。苏竣两次立嗣，又两次废黜，他不得不把悲天号地的女人们打入冷宫，赐毒酒或白绫给那些曾经温柔缠绵的女人们，逼她们走向冰凉的地府。甚至，他还不得不下令处死他的孩子们，那些曾经活泼可爱、绕膝趣逗的孩子们，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
人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对人性的绝望。苏竣残酷的经历了这一切，目睹了世间最可怕的人性泯灭。战争、天灾不断的考验他的执政能力，宫迁纷争，利益集团的矛盾争斗，皇亲国戚的腐败问题，吏治问题……令他心力交瘁。
有时，苏竣便无比的想念那个下午，穿着沙滩裤喝高山茶，等布置好了新房，他就和那个有几颗雀斑的女孩结婚，厮守终生，该是多浪漫的事啊！可现在，他想和臣子们下一盘公平的棋，打一回畅酣淋漓的马球，他们呢？眼里全是畏惧和退让。让孩子们来吃顿饭，一个个或惴惴不安，或刻意揣摸的贼样，哪里是天伦之乐？这真是莫大的悲哀，他年轻时自谦为寡人，现在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得到了皇位，却失去了整个世界。
世事沧桑，残酷磨练，岁月的刻刀无情的在脸上苏峻刻下道道深壑，青春的逝去让身体变得干枯脆弱，他渐渐已是风烛残年。
每天早朝的时候，苏峻孤伶伶的坐在大殿上，象孤石一般凄凉。
这天，苏峻来到了御书房，批阅了两卷奏章，觉得厌烦，便搁下朱笔。在后花园散步，信步走到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茶几上居然还有一杯热茶，冒着淡淡清香。
奇怪，这里谁来过呢？苏竣对着墙上一幅画沉吟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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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6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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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6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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