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湾的水　湾湾的岸 - 中财论坛

　　　　　　　　　　　　　　　　　　　　若荷

　　我喜欢电脑写字，偶尔上网，但凡文学论坛，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那里的文章风采绮丽，令人爱不释怀。一日去逛论坛，看到灌水区里有文字接龙游戏，一朋友接了七字，末尾是一个“湾”字，我随手打下“湾湾水边湾湾岸”，本字虽短，却是有我的生活渊源。接下来，是朋友巧妙的回复，“岸柳垂丝抛青眼”。一个抛青眼，立刻使文字接龙的戏玩，变作工整的七字令了，感觉有点像联对，读来很是顺口。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风景画，就是不工笔重描，简略到只有几笔，都那么浓淡相宜。

　　青眼喻指柳叶，出自南宋著名词人、书法家张孝祥的《生查子》，“远山眉黛横，媚柳开青眼。”谓柳叶初生，细长如人之睡眼初睁之意。在词人的眼里，柳叶是那般饶有媚态。谁人不知，媚一样的柳叶，在风中摇摇摆摆，便使得一株绿柳，有了扶风的意味？谁人不晓，近看游鸭戏水，远望烟波浩渺，岸边杨柳藏鸦，就有了倒影水里的妩媚？更何况一湾碧水，一环堤岸，有钓鱼之岛，有捶衣之石，有浣纱女的笑语，有吱呀作响的舢舨渔舟，有锁链高击船舷的琅琅之声-----足够了，这恬静悠然的自然之美！

　　记忆的风景里，几乎没有故乡这个词汇，搜索到天边，也只有和父母居住在异地他乡的日子。父母是公家人，工作调动频繁，因此从零岁到十五岁，像燕儿一样跟着父母不停的迁徙。次第的辗转，每一次，乡村都是我们最后的落脚点。村前有河，村后有山，无一不是山青水秀，风光旖旎。在隐隐飘渺的景色里，生长着些许的春草，些许的花苞，些许的树木，透露出点点生命气息，吐出淡淡微微的清丽芬芳，令人心旌荡漾。我在这样的村子里长大，于此，那份记忆就如山岭上的岩石，执拗地立于心版并且日渐清晰。不用说水之清清，岸之湾湾，就连高低错落，红灰间杂的农舍，都与我有着挥之不去的情感。柳是岸上的风景，岸是画里的屏风，千般风情，都储存在抹不去的脑海之中。那份记忆，就如一坛经年的老酒，一旦启开，那丝丝缕缕的醇香，在心海里漫漶沉浮。

　　那条童年的河流，夏肥冬瘦，于日月之间，无休无止地朝东奔流。白天的河面，泛涌着粼粼波光，到了夜晚，月的清辉笼罩下来，便有了一泓柔媚的光感，荧荧幽幽，像印象派大师画笔下的光影布局。岸堤有两米多宽，岸堤之下，杨柳成行，杨柳之外，是一箭湿地，再往远去，是更加裸露的浅滩。湿地适合水草生长，绿草葱茏，从春到秋。草中坑凹不平，雨水多时，凹的部分水光照眼，无雨时候，放眼望去，一片草滩，遍布泥丸。下河的乐趣，也就在那片湿地：春天有水蒲，蜻蜓落于水蒲的叶尖，夏日有莲藕，小荷钻出泥丸的水面，秋天，有弱不禁风的纺织娘，有悠然栖于草丛深处的无名鸟，一袭白色的羽毛，一脚站立于水中，另一脚曲缩于腹下，头缩至背上呈驼背状，长时间呆立不动，像垂钓的白头渔翁。清凉的夜晚，这里便成了昆虫们的天下，偿若你来此聆听，可到处寻访到它们的秋日私语，在寂静的黑暗里此起彼伏。

　　小时候，只要母亲去岸边洗衣，就喜欢跟着。个头小，还不能折柳拧笛，便和小伙伴们钻进湿地，追着揪蒲公英的花绒。喜欢一首诗，小时经常背给大人听：“漂亮的彩虹挂在空中，蝴蝶在草丛里翩翩起舞，五彩阳光照耀大地，蒲公英的种子奋力向上……”一边背诵，一边模仿花绒飞翔，双手却在身体两侧摆呀摆，不像飘飞的花絮，倒像一对鸟儿的翅膀，却模仿的饶有兴趣。又喜欢过一首古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尽管那时还半懂不懂，但知道它给人们以美的启示，给无忧无虑的童年之心，赋予了几多诗情画意。

　　十三岁时，开始在河边洗衣，穿过那片依依的杨柳，我能把手伸进清浅的水里，娴熟地支起一块洗衣板，临水探身，有如惊鸿照影。然后双脚踏在水中，随着身体的摆动，双手在衣服上揉搓出一种节奏。在这一条宽阔的河流之域，我学会了各种生存能力：捞鱼钓虾，采剜野菜，用结实的洗衣棒捶打被面，像抛洒一条彩虹一样在水里浣洗一件被单。累了，就抬头观望一会儿打渔的船只。船行时，矫健的渔人手执一根长篙立于船头，休息的时候，蹴在小船当中悠闲吸烟，烟雾缭绕在他们的眼前，起网的时候，船上的人手风雷动，吆喝震天。小船悠悠荡荡，终日像一枚柳叶飘零在水上。

　　也曾学深沉之士，找一个借口，带一本书，避开烦扰到绿荫深处读书。还是刚刚懂得情思的年纪，微笑里暗含心事，眉心里藏着忧伤。知道所谓“秋心”，就是一个“愁”字的拆开。知道在日记本里写诗，写花朵有情，绿草无意。林深幽静，草气芳馨，独坐草丛，无意间，一朵野花触碰了脸颊，感觉那花似温暖的抚吻，心头一动，掐下一白一粉的两朵，将两个芬芳的生命，夹在书页之间，合拢抱在胸前，一缕暗香氤氲于怀。

　　山村少雨，也有干旱的时候，河水瘦如白练，却仍像无瑕的翡翠，清澈透明，望得见水中的游鱼和细石。因了这一河瘦水，始懂得什么叫做涓涓细流。有涓涓细流，才能积得海纳百川，过尽千帆，终是无垠河汉。从小懂得节俭，可能就缘于那时的启迪。想起，这世上还有一种心情叫感恩，于是，感恩父母，给我生命，感恩一条河的馈赠，赐我沁人心脾的甘泉，感恩花草，为我增添生活的情趣，感恩红尘有爱，赋我以温软之心，对世间万物，传递难以言语的情怀。这样一条河流，这样一种相遇，怎不令人魂牵梦萦，心之潮汐？

　　那袅娜的垂柳，那弯弯的河水，那此岸与彼岸，那些湿地和沙滩，让我对自然万物有了最初的识别，对它们的感情，也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风迎面吹来，岁月往复，年龄如春天的柳叶，在季节里日渐长大，慢慢变老。然而无论多大年纪，柳岸于我，就如同青梅竹马的伙伴。竹马可弃，换以新枝，而柳岸却无可代替，多少的欢乐，多少的忧伤，多少的酸酸甜甜，都永远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