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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远去的凉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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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0: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远去的凉州词



                              

  年少时,冬天。村庄里闲暇的时节,“瞎弦”就走村串巷的来了。他被一个半大的孩童牵着,怀里抱着那把三弦,像燕子拍打着翅膀回旧巢一样,他们直径走向往年落脚的熟人家。老奶奶们尤为高兴,簇拥着“瞎弦”上炕,煮茶,唠叨着积攒了很久的闲谎儿。


  夜晚,屋子里塞满了人。灯光下,“瞎弦”端坐炕垴,调拨弦音。叮叮咚咚,弦音一拨,一种独有的气氛立刻弥漫开来,侵入肺腑。那种苍凉,那种凄怨,蜿蜒而来。“瞎弦”唱的是凉州的贤孝。贤孝的味道土生土长,气息独特如甘饴。唱词是土土的凉州方言,硬邦邦,瓷实实,豪迈而撕裂,敲打在听者的心弦。这样的味道,是来自凉州词,来自古诗人胸臆里的一声长嘶啊!


  “瞎弦”每唱完一小段,听者都要齐声合唱最后一句,接后音,助音势。那种浑厚的气势,是凉州词的遗风无疑。我忘了是哪个唱本,隐约记得是有个女儿与后娘的,唱完后合唱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呀!”小孩们都和的很卖力很整齐,以至于放学路上都一路齐唱着阿弥陀佛回来。


  那时节我喜欢的是秦腔,贤孝也喜欢听。这两样年年可以听到。听贤孝比较方便,只需挤在人家屋里就行了。秦腔每年正月初二到十五,在距我们三十里路的永丰堡演出。我父亲是个宽容的人,他从初二开始,每天早晨把我这个小戏迷用自行车捎到永丰堡,托给熟人,然后回家忙乎。到下午演出结束,他准时赶来接我,风雪无阻的接了十个正月。我十一二岁时有个很没出息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在永丰堡找个婆家,看戏方便嘛。要是看社火,就得到土门镇去,但是太远了,一般是不去的。


  我们村常来的那个“瞎弦”是很忧伤的一个歌者,或者是诗者。总之,他擅长的曲目,都是让人泪水纷飞的,让人情感失控的。至今也记着他自产的一段唱词:“别人家里抱烤箱,暖洋洋,我老汉半夜里盼太阳……”他唱到这一句,凄然泪下。不知道哪个字撞了他的伤,让内心的清冷钻出失明的眼睛。


  每年的冬天,他如约而来,一个村又一个村的唱,且走且歌。他多像一粒流浪的柳絮儿,被生活吹来吹去。虽无奈,却在贤孝里飞扬,在漆黑的世界里高歌。孝子贤孙,惩恶扬善的唱本,随着一句一句唱词的吐露吟叹,故事情节徐徐展开,折叠,悬念,扣人心弦。善有善报,恶有恶果,爱憎分明。一晚唱不完,留下挂念,明晚接着唱。人生故事,一折又一折的持续,丝丝缕缕的牵连在寻常的日子里。


  每唱罢一个村,老奶奶们和那个半大的孩子就挨家家收粮食。家境好的装一升,家境欠的给一碗,总是帮扶的意思。健全的人都生活的艰辛,况且一个盲人呢。他用弹唱,敲开上苍撂的灾难之门。


  若干年后,我在贤孝的发源地凉州城里漫步。突然听见那铮铮拨拨的弦音响起,而后是一声粗狂的唱腔,“哎——”我收住脚步,捕捉那滚动的音符。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把一串脚印牵到路旁的一棵树下。


  “瞎弦已经很老了,但音质很清澈,一点也不浑浊。他的手指弹拨三弦,游走于乐谱之上,在一根根弦上抚摸心情。让我感动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忧愁,是一种经历沧桑世事后的淡定,从容。甚至有些孩子似的朝气。他弹唱的很忘我,面前的白瓷缸子里稀少的纸币和疏落的听众不影响他的情绪,依旧投入自己的艺术中,一丝不苟。


  我在久违的唱词里努力辨别有限的贤孝知识,听了很久,没有一段是我年少时听过的,有些怅然。我想有一句和声是我的,至少我要大声地附和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啊”!可是,我始终没听见熟悉的那段,多么的遗憾。


  回家的车上,才发现车费不够了。售票员说,还差5块钱呢。我不满意地抱怨,本来是够的,可是那差的钱不是给“瞎弦”了嘛。是你硬把我拉上车的,不然的话,还可听上几曲的……


  想起我们村来过的那个“瞎弦”,想起他满脸的褶皱和愁怨,想起他常常弹唱的保留曲目《丁郎刻母》。村里老奶奶骂小毛孩不听话,张口就说,你个白眼郎。事实上,在我们那坨坨地方,白眼郎是专门给丁郎设置的,也骂做白眼狼。丁郎是贤孝里的人物。他幼时丧父,被母亲千辛万苦拉扯大了,娶了媳妇。大约旧时女多男少的缘故吧,丁郎还能取到妻。搁现在,那么穷的一个人家,哪个姑娘头被门缝子夹扁了才跟他呢。


  也许是丁郎过于贫穷,也许是丁郎妻颇有手段,总之,丁郎对媳妇言听计从。后来,婆媳不和,媳妇就挑拨丁郎刻薄母亲。丁郎是个很木头的家伙,不加辨别就虐待母亲。母亲被打骂怕了,忧愁的不行。有一天,在田地里忙碌的老人看见丁郎手提一杆粗牛鞭直奔过来,大惊,想今儿个怕要是被牛鞭打死吧?便心一横,一头撞死在田边的柳树上。


  丁郎抱起母亲,惊天地哭嚎。原来他被神点化感悟,这天突然醒悟了,才急急找母亲回家,打算好好孝顺的。但由于他心情过于激动和内疚,匆忙间奔跑时忘了手里的牛鞭,才造成千古恨。人死了,就不会给活着的人给一丁点报答的机会了,这是一种剜心的疼。丁郎悔恨不已,就把那棵柳树雕刻成老母的雕像,日日献茶供饭,焚香悔过。


  其中最巅峰的唱词是丁郎刻母那段,可谓寸断肝肠。老奶奶们听的泪水哗啦啦地淌,挡都挡不住。若是心中有些苦焦的,便借机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我打小是个情感型的人,每听到伤心处,眼泪就以排洪的方式运行。那种场景,感人至深。


  那个愁苦的“瞎弦”,赚走了我们多少眼泪。也许他每走一步路,脚印都是潮湿的。有多少人沉浸在他古典的唱本里掉泪。贤者,贤良。孝者,忠孝。所谓“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是我听贤孝时沉淀下来的,现在都记不含糊。他把传统的文化氛韵,走到哪带到哪,英雄美人,贞女烈士,形形色色的人物,在一本本唱本里错综复杂着,牵绕在我们单调的日常生活里。


  今年夏天的一天,在凉州城里。广场里一簇一簇的人群里,贤孝的清越便脱颖而出。有一个组合,男人,女人,孩子,都是盲人,不知道是不是地道的一家人。我觉得两个盲人结合的话,孩子不会也是失明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他们坐在一条长凳上,虽看不见光明,但满脸阳光。三弦,二胡,快乐地一曲又一曲弹拉,那是一种向上的精神,让人心生感恩与怜悯。生活是美好的,生命是尊贵的。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奔逐,在一帘黑绒的厚幕被后弹唱。与观众,息息相闻。


  凉州的古道上,曾有诗人的心情诗人的沧桑。长风里击剑悲歌,长剑里舞出豪迈旷达。乡土的贤孝,从凉州词里抽枝开花,用土土的凉州方言喊起来,唱出来,却是凉州词的酣畅豪放。马蹄声从古驿道一路响来,走失的凉州词,被一声粗犷的唱腔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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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刘梅花 于 2008-12-1 15: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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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1:06 | 只看该作者
凉州的古道上,曾有诗人的心情诗人的沧桑。长风里击剑悲歌,长剑里舞出豪迈旷达。乡土的贤孝,从凉州词里抽枝开花,用土土的凉州方言喊起来,唱出来,却是凉州词的酣畅豪放。马蹄声从古驿道一路响来,走失的凉州词,被一声粗犷的唱腔撞响!愁苦的“瞎弦”,总是让我想起荷马。我相信“瞎弦”和荷马都不是瞎子,他们一直都在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并不断回首与审视。低调、卑微、边缘、不鹦鹉学舌、不人云亦云、不羡慕金丝鸟笼和不自由毋宁死的品性,是真正的秉性。本文跨文体的气息浓郁,描述细腻,情节生动,草芥味十分强烈,从而映衬出了文章的大向度韵致。好文,精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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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1:15 | 只看该作者
凉州的古道上,曾有诗人的心情诗人的沧桑。长风里击剑悲歌,长剑里舞出豪迈旷达。乡土的贤孝,从凉州词里抽枝开花,用土土的凉州方言喊起来,唱出来,却是凉州词的酣畅豪放。马蹄声从古驿道一路响来,走失的凉州词,被一声粗犷的唱腔撞响!
   学习梅花美文,上班时间先浏览一眼,晚上再细看,问好!
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1:2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08-12-1 11:06 发表
凉州的古道上,曾有诗人的心情诗人的沧桑。长风里击剑悲歌,长剑里舞出豪迈旷达。乡土的贤孝,从凉州词里抽枝开花,用土土的凉州方言喊起来,唱出来,却是凉州词的酣畅豪放。马蹄声从古驿道一路响来,走失的凉州词, ...

问候敬版!辛苦了,感谢您第一时间评阅并鼓励!我们老家有句俗话说,瞎子三官爷保哩。我也是觉得,他们有着超常的智慧和洞察力。我想每个自食其力的人都是让人尊敬的,也祝愿凉州的贤孝能够为每个衣食无定的盲人提供最寻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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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1:2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08-12-1 11:15 发表
凉州的古道上,曾有诗人的心情诗人的沧桑。长风里击剑悲歌,长剑里舞出豪迈旷达。乡土的贤孝,从凉州词里抽枝开花,用土土的凉州方言喊起来,唱出来,却是凉州词的酣畅豪放。马蹄声从古驿道一路响来,走失的凉州词, ...

问好于老师!你忙,有空了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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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3:12 | 只看该作者
我很喜欢这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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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4:31 | 只看该作者
喜欢这一篇。有独特的味道。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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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4:45 | 只看该作者
凉州词里包含着一个艺人(这样说可能更好)的生活辛酸.他的眼睛没了,可是他每弹唱一次都是心灵的颤音.以至于他的凉州词唱出来就是这么的酣畅豪放,这么地扣人心弦.丁郎刻母那段还有这么个凄厉的故事.文章叙述很饱满,人物的刻画很丰满.内里对于凉州词以及它所蕴涵的深意也作了剀切诠释.支持精华!



像燕子怕(拍)打着翅膀回旧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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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5:02 | 只看该作者
  一篇赏乐也是写人的文章。格调高远,文字劲拔,气息苍凉。行文角度巧妙,文标题很好。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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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5:0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蒙正和 于 2008-12-1 13:12 发表
我很喜欢这篇作品!

谢谢,问候!
11#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5:0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08-12-1 14:31 发表
喜欢这一篇。有独特的味道。学习了。

问候楼兰,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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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5:1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杜永生 于 2008-12-1 14:45 发表
凉州词里包含着一个艺人(这样说可能更好)的生活辛酸.他的眼睛没了,可是他每弹唱一次都是心灵的颤音.以至于他的凉州词唱出来就是这么的酣畅豪放,这么地扣人心弦.丁郎刻母那段还有这么个凄厉的故事.文章叙述很 ...

杜老师好!真诚谢谢悉心点评指导,谢谢支持鼓励。我觉得一个写作者,至少有怜悯之心,有倾听之心。我常常看见瞎弦们弹唱,内心的一种情感抑制不住。我没法帮助他们,但我想每个人的生命是高贵的,是值得尊敬的,所以写了这篇。
13#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5:1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梁星钧 于 2008-12-1 15:02 发表
  一篇赏乐也是写人的文章。格调高远,文字劲拔,气息苍凉。行文角度巧妙,文标题很好。欣赏。

问候朋友,谢谢鼓励,诚祝一切快乐!
14#
发表于 2008-12-1 16:58 | 只看该作者
遒劲苍远,欣赏。问好梅花!
15#
发表于 2008-12-2 21:40 | 只看该作者
“瞎弦”每唱完一小段,听者都要齐声合唱最后一句,接后音,助音势。那种浑厚的气势,是凉州词的遗风无疑。我忘了是哪个唱本,隐约记得是有个女儿与后娘的,唱完后合唱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呀!”小孩们都和的很卖力很整齐,以至于放学路上都一路齐唱着阿弥陀佛回来。


    再次提读,瞎弦是乡土的行吟诗人,是传承古代文化的最好的录入者和播种者!可惜今天他们越来越和时代接轨,传唱时髦的流行歌曲了(一部分人是为了迎合观众,也许是为了生活),问好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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