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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七六五四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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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6 16: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决定离去。
  
  时令已是初秋。残叶在飒飒秋风中呜咽着坠落。这是我在看完了文子写给我的所有信后的决定。我盘腿坐在风口,把信铺在地上。白花花的一大片。三百多封。我取了隐形眼镜,煮好咖啡,开始按着顺序一封一封地重新读。很认真地读。像一个初入学的小女孩读老师给的作文评语,只字不漏。我就这样不吃不睡地读了整整三天。重温四年时光。

  文子。亲爱的文子。




  四年前,我在一所大学里消磨着自己仅存的那段青春岁月。我学的是法语,没有雄心壮志将来要远渡重洋,亦并无胆色傍一个金山指点风月。我一直习惯过着平淡的日子。在学校诗社里担任要职,是我到那时为止唯一值得一提的事。

  认识文子是在诗社组织的一次露营中。他是新加入的成员。那时我们的诗社到处招兵买马,队伍已经壮大得近乎泛滥。我坐在马上就要开动的汽车上,靠窗的位子,方便看得到风景吹得到风,更方便晕车呕吐时不会伤及无辜。文子拎着一个大包埋着头上车。他的个子太高了。他找了半天位子,最后在我身边坐下。坐下后他问,我没坐错吧?

  我转过头去想回答他没有,车却突然在这时候发动了,令人恶心的汽油味和颠簸感扑面袭来。我来不及张嘴,头就忽地沉了起来,胃也开始翻腾。我赶紧把头伸向窗外,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憋气过久的人对新鲜空气的崇尚渴望一般。再转过头时,看见文子盯着我时颇有种叹为观止的惊诧表情。

  晕车。我简单地用手势解释。

  我没坐错吧?他继续问。

  我摇摇头,开始伸手在包里摸零食。晕车时吃零食有醒脑提神降压静心的功效。我摸了半天,掏出一包旺旺仙贝。我把仙贝往他面前递递,挑挑眉——我不想说话。

  他摇头。

  于是我靠在椅背上,独自拆开玻璃袋咔嚓咔嚓起来。外面阳光很好,风暖暖地吹着,很享受的感觉。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醒来的时候,车正驶在一条长长的盘山公路上。我看见身边的文子正在看一本书。加缪的《局外人》。我微笑。

  醒了吗?他合上书,转过头看看我。我不敢向窗外看,因为车正处在临近山顶的位置,车窗外的景物全是缩小着移动的远景。晕车的人看到这样的景致,会晕得更加死去活来。

  我只得与他目光对视,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想起他问的问题,点点头。

  车摇摇晃晃地驶到了山顶,我闭上眼,把头伸出窗外去。那一刻,好似白云就在头顶打着旋,风将头发丝丝缕缕地扇动起来,恼人的汽油味和晕车感仿佛淡了,竟渐渐地隐入消逝在这和煦的风声绿意中。

  只那么一眼,我就几乎确定了下来。他的眼睛是深深的炭色,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必定藏着一些什么吧?对我而言,竟有着这么强烈的吸引。我喜欢漂亮的人,若果这个世界没有美丽的人事做点缀,无法想象会是怎么样的腌攒与苍白。我微微笑着。幸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步入爱中的人都喜欢这样解释爱情这种现象。上天的安排,上天的安排。不偏不倚的,在我最美的时候,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亦或在我最灿烂的时候,他自某处从天而降。心里温柔地牵动着。这是上天的安排。

  我叫文子。他笑道,你呢?

  我转过头去。我叫舒晓。齐舒晓。

  车窗大开着,车开始向下坡滑行。风越来越猛地从窗外扑袭而来。后脑阵阵凉意。文子笑道,我竟不知诗社里鼎鼎大名的齐舒晓,原来是个晕车时吃零食的小丫头。

  我看着他,然后我们一起默契而快乐地放声大笑起来。




  我和文子的相爱,是我们偶然相遇后的一个必然。

  很快诗社里的所有朋友便都知道了我们的事。那是一段至今想起来仍牵挂思念不已的日子。说来其实非常平淡,但很多牵肠挂肚难舍难分的感情,就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一点一滴建筑起来的。我们同所有大学里的恋人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看电影,一起跳舞,一起散步听音乐。阳光明媚的时候,我们便借了单车去郊外散心。站在山顶的风口,文子时常扯着嗓子大声呼唤。我坐在大树旁边微笑,望着他。他一直不停地呼唤着我与他自己的名字。天很蓝很蓝,蓝得清澈透明,白如丝绒般缓缓滑过天边。那一段连风都清甜不已的岁月,是我生命里凝固着的,最宝贵的珍藏。

  文子,蓝天的温度,阳光的气息。也许某天我会忘记我自己,但亦不可能淡却这份烙印。




  我和文子相爱的第三年,我们校外租了一套公寓,住在了一起。因为文子说,他忍受不了每一天送我回宿舍的那一刻分离。
整个秋天,我们的时光便在这样的甜蜜温馨中抛失挥霍。窗外落叶飞舞,我坐在电脑前赶作业,文子斟杯热茶给我,我眷眷地拖着他温暖的手,不言不语。文子转过身来抱住我,我听见他说:“我多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死在平淡里也没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笑了,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偷偷地笑。

  现在想起来,那句听似缠绵的诺言里面,却衬着那么悲伤难解的暗涌。

  我无法预知将来,我甚至无法知晓文子的过去与现在。这是我,这是我们的感情终将消逝的缘由。是的。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个道理,凡事都是有根有据可寻的,如果没有,那只是因为没有寻到,或者是在各种内因外因中被洗涤冲净了。但毕竟是有的。这就表示了任何一种形式的相聚与分离,都似乎有那么一个我们看不到的,隐晦的,藏在黑暗中的手,在覆雨翻云,在操纵一切。

  上帝。亦或缘份。

  很多时候,人类是那种天真得不知如何形容的动物。比如相聚时,便以为不会再有分离;比如分离后,便以为不会再重新开始新的路途。这其实是人的一种惰性。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习惯了某个人,习惯了某种体温,于是慢慢地,便甘心且安静了下来。

  我和文子始终保持着极平均也最浓烈的爱的温度,我们一起相安无事的走了三年。这三年的时光对我而言,是生命的浮雕。我这乏善可陈的二十多年的岁月只是一面冰冷腻味的蜡,只因为有了某个人的细心雕琢,才变得精致美好起来。这是我一直以来忘不了文子的最最大的原因。因为他让我发觉,两个人在一起是多么地好,哪怕只是无声地对视,静默地相望,也是稳妥踏实的,时间也是飞速滑落的珍贵印迹。

  而一个人,太多太多沉沉的寂寞。我不是受不了寂寞。我只是受不了寂寞之后的那张镜子里的脸。颓丧憔悴,面无人色。我找不到自己脸上飞扬的神情,就会如同在迷失的森林里,抬起头却找不到北斗星般无助而失落。


  我得知庄敏这个人的存在时,我和文子已经走过了四年寒暑。




  那天其实是个非常平淡的下午。我刚考完一门测试,头晕得厉害,一回了小屋里就倒头大睡,睡到晚饭时分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全身像拆了骨般地酸疼难受。我为了这次考试日夜颠倒地自残了很多天,现在累成这样,只希望分数下来能得有所偿便好。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我这才隐约意识到文子还没回来。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接电话。也许是响了太久也没接的缘故,所以我刚拿起电话喂了一声,那边便切断了。

  我站起来,进洗手间去,用冷水擦了擦脸。窗外冷风萧萧而过。已经是深秋了。

  电话又再响起来。这一次我刚洗过冷水脸,清醒了不少,马上蹦到电话前接了起来。那头杂音大作,继而传来室友末末的声音。

  “舒晓吗?!”她好像在扯着嗓子喊一般。

  “末末?怎么了?”

  “我忘了带宿舍钥匙,进不了门了,我要来你这里坐一会儿。”

  “你来吧。”我笑,“我在家等你。”

  挂了电话后我煮好热热的奶茶,备好末末喜欢的点心,准备等她来了可以好好地喝茶畅聊一番。电话一直不停地响着,可是接起来又不出声,然后就切断。我曾有一次忍不住问道:“末末吗?信号不好吗?怎么不讲话?”

  那个电话最终还是沉默着切断了。我狐疑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末末,一边猜测来电者是谁。猜不明白,幸许是某个小孩调皮,玩骚扰电话游戏。窗外的风刮断了树枝,天好像骤然地阴沉了下来。

  门铃响了,我去开门,末末站在门外,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一看到我就尖叫:“亲爱的,我们多久没见面了?你自从搬出来之后,见你就像见总统一样困难。”

  “你见过总统吗?”我笑,拉她进屋,“有热茶和你喜欢的芝士蛋糕——去梳梳头,你的样子像个鬼。”

  末末脱下外套,“风好大,简直史无前例。”她看了我一眼,“你精神不错。”

  我蜷在沙发一角。末末突然像变戏法一样,从刚脱下的外衣里摸出两个瓶子,“我们喝酒吧。”她冲我眨眨眼,我伸手接过瓶子,笑了。

  因为戒酒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所以再喝时,酒量就变得很浅,几杯就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起来。我把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末末也有点醉了,依着另一边扶手坐正,笑道:“我也希望我和你一坚强,真的,舒晓,我也希望……”

  我知道末末的男友自从去年去了东京后就一直音信沓沓。“没有人劝我等,没有任何人劝我等下去。可是……”她醉了,指着自己的心窝,“我还是不听使唤地等候着,浪费着,伤害着自己……”

  “我和你不一样。”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时候最好不要用自己的幸福来刺激别人的痛苦,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末末不常现出她的这一面。人前人后她通常都是一个乐天达观的女孩子,以前住宿舍时,她是最无忧无虑的开心果。我不知道像末末这般快乐的人,是否也有着深夜里偷偷哭泣的一面。也许有吧,一定有的。我看着末末这副样子,心里这么想。

  “你多么平静,这样多好。”末末埋着头,念咒似地说:“即便文子最终还是只能与你分离,他是订过婚的人,你也会这么不计较,真超脱……”

  我本想伸过去为她擦眼泪的手,就这么突然停在半空中,像凝固了一般呆呆楞楞地纹丝不动,直到浑身都紧张惊诧得酸痛起来。

  “你说什么?!”我拉紧末末的衣袖。

  末末半昂着脸,有一半已经醉死,另一半还清醒着,可这个时候的话是最真的,不会有假的。“文子和他的未婚妻……你别说你不知道……舒晓……”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我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傻!”末末伸出食指戳戳我的太阳穴,“全世界就你一个人不知道而已……”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我扳着她的肩,惶然与不安潮水般淹没了我。

  末末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时间,然后摇晃着起来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打开窗,冷风猛烈地灌了进来。末末站在窗前,半晌后转过头,“有冷水吗?”

  我递给她一杯,她的酒已经被风吹醒了。喝完水,末末坐在我旁边,我一直寸步不移地跟着她在屋里转来转去,眼神迫切无辜,像个被伤害后力求寻得答案的孩子。

  末末叹道:“舒晓,你当真不知道?”

  “什么?”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往下沉,沉到深不可见底的地步去。其实说到这一步,我已经知道了,已经清楚了八九分的眉目。

  “文子……一直以来他就有个女朋友,或者说是未婚妻?你不知道吗?那个女孩子曾去他们系上找过他。他们据说是一毕业就结婚——你……舒晓,请原谅我直言,幸许,只是过客而已吧。”

  我跌坐在地板上。这种事让不是文子的局外人来告诉我,是一种痛过痛苦的尴尬。


  末末走了之后我一直不停地拨电话给文子。一直是关机。关机。我找不到他。整个世界突然空洞起来,时钟在墙上发出嗒嗒的声音,我惶惑地蜷在沙发里,那一声一声的嗒嗒嗒嗒,就像是在连续不停地哼着一句话。

  时日无多。时日无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晚上的。文子一直没回来。我就缩在床角里,疲倦与恐惧同时袭来,我合上眼,悬着一颗心睡着了。

  半夜时分,文子回来了。他轻轻摇醒我。我在迷糊中睁开眼睛,看见是他,眼泪马上滂沱而至。文子问:“舒晓,你知道了吗?”

  我呆呆地,呆呆地看着他点头。那么末末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我傻傻地,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在文子面前最后一次求证。

  他点头。我把自己埋在枕被间不停地哭泣。不知道这眼泪是否浪费得还有价值,一切哭了再说吧。文子搂紧我,他的声音湮没在窗外的风声雨声中。


  第二天一早醒来,屋子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摸摸自己的脸,还带着未褪干的泪痕。夜里文子是否真的回来过?我已经不清楚这倒底是真实的,还是我的一个梦。隐约记得他的话,他说:“我爱的是你,我爱的是你。”

  原来“我爱你”也可以有另一种说法。换一种语法,即将一切由缠绵推向了分离。




  由始至终,我仅仅知道庄敏这个名字,没有见过她本人。这样也好,有什么可见的呢?我们不过是文子左右的两个女子而已。她是他的过去,将来。而我?我苦笑。我也就是他说爱就爱,也说放就放的人罢了。

  他们自小便认识。世交。青梅竹马。两人还不懂事时,家里长辈就先为他们的将来定好了路。庄敏死心塌地地爱着文子,所以她愿意走这一条路;文子即便爱我,但也没有勇气与家里人的想法背道而驰,所以不得不愿意走这一条路。

  罢罢罢。不提也罢。从此以后,各不相干吧。

  我们在大四那年冬天分离。我原本静默的世界愈加沉寂了。没有文子的日子,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那种黑暗与沉甸的蔓延,速度缓慢而久长。把我的整个世界一寸寸地平铺开,平铺开,最后整个地被暗静包围,被千疮百孔的暗静包围。




  时光能够治好怎样的伤?


  毕业后,文子回了自己的家乡。我彻底失去了他的音讯。
  
  前头是渺茫未知的路。我,他,我们每个人,都始终还要走下去。我放弃了考研的打算,找到一份平静的工作,做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别问我为什么不愿意继续留在校园里。那里的天空太透明,太蓝了,太容易触及到那段记忆。记忆里站着某个人,那是我生命里最深的骨刺,不能轻易去碰触,一碰,就连骨带肉地痛。


  那年初夏,我从朋友那里得知文子的消息。他在自己家乡的一所中学里当老师。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去看他。这样的决定几乎是在知道他的音讯的那一瞬间产生的。坐在飞驰的火车上,窗外绵延不止的山和大片大片的绿地在眼前掠过。那一刻,我知道,我距离文子越近,记忆就越远了。

  风拂面而来。我隐约想起四年前。那次温暖的阳光下的初遇。那次闭着眼感觉自己心跳的温馨。那次初初认识自己所爱的人。那次文子温情的笑容和声音。

  他说:“我竟不知诗社里鼎鼎大名的齐舒晓,原来是个晕车时吃零食的小丫头。”

  …………

  记忆像黑白默片一般在脑子里一排排闪过。车到了中途的一个小站,停了下来。有人到站台处去买食物、打电话。我把头伸出窗外。闻得到不远处农家泥土的味道。这一切的一切,身边、周遭不相干的一切,都在用另一种语言告诉我,过去了,过去了,便云淡风轻了。


  我看到文子时,原以为会有的那种激烈澎湃的情绪,竟一点也没有再感觉到。心湖一片平静。好似半丝波纹也没再激起。

  文子捧着一大叠书从离我不远的实验楼走下来,朝办公室走去。他没有看见我。我远远地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看不清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一见倾心的明亮眼睛。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和背影。一如既往的清瘦,简洁的素色衬衫。我一直没有叫住他,站在树下。那棵树不停地掉落叶子下来,掉了我一肩。

  文子拐个弯就没了踪影。风一吹,我肩上的树叶也全都飘散而去。




  我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离去。当初与文子曾经那么轰轰烈烈地相爱,最终,现在,也还是静悄悄地划上了句点。

  即使时光倒流,那又如何呢?时光倒流也无法再换得我们曾经的爱。这是永远惋叹,永远无奈,也永远以遗憾的姿势保存的一枚琥珀。美好。美好得让人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掉眼泪。因为再也没有机会失而复得,因为它将永永远远地锁在过去的光阴里,直到我们都老去,直到我们眼晴里的星光都被时光洪流点点滴滴地洗涤冲刷,最终湮灭沉没。


  那场雨追过了秋天的步履,另一个冬天踏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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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7 20:15 | 只看该作者
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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