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而不是怀念她

郝炜华

　   是在许多年后，经历了许多挫折，才懂得爱母亲的。
　
　　他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应该喊她姐姐。第二个孩子是象他一样的男孩，长到百岁，因为病毒性痢疾夭折。母亲病了两年的时间，精神几近崩溃，常常跑到放男孩尸体的水沟边痛哭。孩子的命是不值钱的，没有人将他们埋身于地底，小小的一个毛毯包裹了，丢进了水沟里。尸体自然被野狗吃掉，并且，如果野狗不吃是个很不好的事情。丢孩子的第二天，母亲就跑到了水沟边，孩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被撕破的毛毯在风里飘来飘去。
　　
　　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已经病了两年。但因为他是一个男孩，母亲的病就慢慢好起来。等他长到三岁，母亲已经象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面色红润地做家务活。因此，母亲对他的爱增添了一丝感激。

　　他是个长得很帅的男孩，读高中便有女孩子喜欢。读高中已经到了城里，他象一些早熟的孩子一样，开始恋爱，站在长长的教室这头看那头的短发女孩。
　　
　　母亲不知道他恋爱的事情，她想象着儿子在城市应该象参加科举考试的古人一样用心苦读。天冷了，她去给他送衣服，二十里的路程全部步行。走到半路，天下起了大雨，到学校时衣服全部湿透了。
　　
　　他将衣服接进手里，没有想到叫母亲到宿舍里换下淋湿的衣服。

　　第一次考大学，他没有考上。恋爱的女孩半年前就已分手。母亲坐在炕沿边骂他。从此就在村里做一个修理地球的农民吗？
　　
　　母亲带着他到城里求人复读，家里没有钱，她给那人买了一只西瓜。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母亲。摔了一跤，将母亲与西瓜都摔到了地上。
　　
　　第二年，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专学校。但是并没有好好读书，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四处做生意。毕业时又求母亲托人留在了省城。
　　
　　工作两年，他辞了职。母亲辛辛苦苦为他找的工作就这样被他轻易的抛弃。
　　
　　他进了广告公司，他想他应该挣到钱的。但是在他挣钱的时候，母亲给了五千元钱，叫他做生意。
　　
　　他的很多时间用来了谈恋爱。往家里带回过三个姑娘。三个姑娘使他浪费了十二年的时光。但是三十五岁这一年，他依然独身一人，没有一个女人肯与他结婚。
　　
　　他曾经将一千或是二千的钱送给朋友，却从来不知道给母亲一点钱。他会给女朋友买一只二百元的口红，却不知道给母亲买一件十元钱的汗衫。与第二个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他将价值六千元的摩托车送给了她的哥哥。母亲盖房了，他却拿不出一分钱。

　　他频繁地更换手机，频繁地丢手机。有次深夜打的，将手机与钱包丢到了出租车上，母亲跑到了火车站，挨个出租车询问，试图将丢失的东西找回。

　　三十五岁这一年，他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辆车。他很少回家看母亲，虽然省城离家只是一个小时的路程。买了车后，他开车回家，将车停在了客厅的窗户底下。母亲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夜，高兴得一晚上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上，母亲到市场上买早饭。回来时出了一身汗水，她躺到床上，对他说：“我累了，我要歇一下。”
　　
　　他这才仔细看了看母亲。三十五年，好象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母亲。他发现母亲的头发全白了，六十五的人，头发是不应该这样白的。母亲体胖，躺在床上很大的一堆。她的腿向一边屈着，露出来的脚腕贴着一片风湿止痛膏。
　　
　　他本来想在家陪母亲吃午饭的。但是他最近又交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在电话里要他十一点前回到省城陪她。于是他又与母亲告别。母亲执意将他送到高速公路上。在高速公路入口处，母亲下了车。他坐在汽车内，看着母亲胖胖的身体，第一次感到鼻子发酸。他下车掏出钱包，拿出五十元递给了母亲。母亲不要，他硬塞给了母亲。
　　
　　回到省城，已经超过十一点。新交的女朋友在银座商厦前冲他大发雷霆。他不是很爱她，几次在恋爱中受伤，他似乎忘记了怎样去爱一个女人。噪杂的环境里，看着女朋友年青的面孔，他突然感到了茫然。从高中起，他就开始恋爱，他在女人身上投入了时间、投入了精力、投入了金钱，然而没有一个女人能够长时间地留在他的身边。因为一件事情不能够满足她们，她们便风一样从他身边消失。
　　
　　母亲。他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甚至是很少想过母亲。没有钱的时候，他找母亲借钱，失恋时心情不好，他冲母亲发脾气。他不打任何招呼地任着自己的性子出现在母亲面前，然后又不征求母亲意见地率性离去。
　　
　　母亲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边。无论他成功、失败、得意、还是沮丧，母亲从来没有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从来没有向他索取，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的女人只有母亲。
　　
　　爱她，而不是怀念她。
　　
　　他的眼泪掉了一下。三十五岁了，开始爱六十五岁的母亲是不是还来得及？

　　

[ 本帖最后由 郝炜华 于 2008-12-15 17:35 编辑 ]

郝炜华

我是个大器晚成之人，到今年才懂得如何做女儿，如何做母亲。文章里写的是我哥哥，２００６年的事情，２００８年他终于结婚了，做了父亲，终于他也理解母亲了

杜永生

先记号。晚上来欣赏。问好！

郝炜华

多谢版主,这次我又忘记加"原创"字了,请原谅

若荷

爱她，要趁早，早到你还没长大，还没变老。

杜永生

原帖由 郝炜华 于 2008-12-15 17:46 发表
多谢版主,这次我又忘记加"原创"字了,请原谅

下次不能忘哦。问好！

敬一兵

笔触质朴，对比的手法十分明晰，从而映衬出了真挚的情愫，不错的文章，欣赏并问好朋友！

郝炜华

敬版主每篇必评,感谢了.

郝炜华

下次不敢忘记了，嘿嘿，随便问一下，加精是什么意思呀？

于文华

母亲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边。无论他成功、失败、得意、还是沮丧，母亲从来没有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长大了才知道母亲的苦楚！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