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第三稿）

邱天

           　　　　　　　　　　　　　
　　　　　　　　　　　　　母  子  情



　　小山是从学校课堂里被叫出来的。一部小轿车把他送到了殡仪馆。这时，他心里非常明白，妈妈终于离开他了，眼泪不自觉地滴落下来。

　　是可恶的癌症夺去了妈妈的生命。十二岁的小山本来应该有思想准备的，妈妈患胃癌已有一段时间了，症断、手术、化疗……这个痛苦的过程，他一直陪伴在妈妈身边。然，得知噩耗，他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小山被带进了停尸间。一块白布遮住了妈妈的全身。带他进来的叔叔掀开白布一角，小山看清了妈妈的脸。妈妈惨白的脸上仍然带着以往那种微笑，安详而且自信，仿佛平日里那样，静静地休息片刻，然后醒来再去工作。


　　小山眼泪汩汩地淌着。他用手背抹了一把。


　　妈妈是个工作狂。小山突然这样对自己说。她会醒来的，她一定会醒来的。强烈的欲望在小山心中喷涌。他不能控制自己了，心里头喊着，妈妈，您说您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您说您还不能睡着，要工作，要工作！可您怎么就这样早早地静静地躺下了？


　　妈妈是一家工厂的工会干部，分管女工工作，常常处理些女职工的劳保福利待遇问题，比如，女工工作强度问题、妇幼保健问题、职工家庭的困难问题，甚至调解夫妻之间的吵架纠纷等。


　　小山还记得，那是一个风雨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熟睡的小山母子俩吵醒。妈妈起床接电话，得知厂里出了一点事，需要马上去解决。妈妈披上一件雨衣，对小山说，“妈得去厂里处理一些事，你睡吧。”小山懂事地点点头。


　　第二天，天亮后，小山见妈妈还没有回来。正好是个星期天，不用上学，他就拎了一份早点，去厂里找妈妈。


　　厂工会小会议室，一群人正围着妈妈。


　　原来，昨日夜里，一个叫筱琴的女工登高作业时，由于雨中楼梯湿滑，使她不慎滑了一跤。更糟糕的是，筱琴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这一跤让她小产了。昨夜，妈妈赶到厂里后，立刻组织人将筱琴送往医院抢救。而这会儿，她正在处理事故后家属的情绪安抚，及工伤赔偿问题。


　　“我们还是那个意见。”说着话的人有着一张黝黑的面庞，他是筱琴的丈夫，这时因为激动，脸盘儿成紫绛色。“那截楼梯暴露在室外，雨天潮湿容易滑倒，已经造成事故隐患。职工们早就多次汇报，却没有能引起厂里重视。应该说，这起事故，责任方完全是厂里。”


　　围会议室里的人“嗡嗡”地议论着，附和着。


　　“工友们，”妈妈挥挥手，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对于事故的责任，厂工会将要会同安监室做事故调查，给你们一个答复。但是，对于筱琴已经怀孕三个月，车间仍然让她从事登高作业，而这事，我们工会女工委没有能引起足够重视，是有责任的，我现在就可以负责地对大家说，这事我们是会责任的，我向大家检讨。我会报请厂部严肃处理，给予处罚。”


　　会议室里“嗡嗡”声又起，大家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已经点头表示相信工会的诚意了。筱琴丈夫脸盘儿也渐渐舒缓了。他挥挥手，大家陆续走出了会议室。


　　妈妈缓缓地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山走过去，将早点递给妈妈，他说：“妈，今天是星期天，咱回家休息吧！”


　　妈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孩子。妈妈还要通知安监室的叔叔到现场做事故调查分析。你自己先回家去吧！”


　　小山点了点头，静静地离开了。


　　可是，让小山没有料到的是，自从那天淋着雨后，妈妈感冒了，一直发着高烧，有一次还昏迷了过去。妈妈去医院看病了。但奇怪的是，医院检查完病情回来后，妈妈更勤奋工作了，没日没夜，起早摸黑，仿佛几天的事要在一天干完似的，没有了休息的时间。


　　厂工会主席严伯伯来看望妈妈了。小山从严伯伯嘴里知道妈妈得了胃癌的消息。但他怎么也不相信，像妈妈这样好的人，怎么也会得这种病，在他认为，得癌症的都应该是坏人。


　　严伯伯是来让妈妈去住院治疗的。但妈妈还不想住院，说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不能歇着。严伯伯发火了生气了，他下命令叫来几位厂职工，硬把妈妈送进了医院。


　　自打从妈妈病重住进医院后，小山就一边读书，一边料理家务。放学后还要到医院送饭，帮妈妈擦脸擦身子，陪妈妈说说话。


　　有一天，妈妈从来探望她的工友中，得知张翠大妈的丈夫回家来探亲了。


　　这位张翠大妈，夫妻分居两地多年。前年底，小山的妈妈多次跑有关部门，办理有关手续，风里来雨里往多次与相关单位协调，帮助解决张翠大妈丈夫调回来工作的事宜。


　　妈妈知道张翠大妈的丈夫回家探亲的事后，躺不住了，趁医院医生、护士不注意，偷偷溜出病房。她找到了张翠大妈。


　　“您丈夫调动的事已经得到单位领导同意，现在需要的是，您赶紧让您丈夫回厂将他的相关档案材料，以及商调函发过来。”


　　张翠大妈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握着妈妈的手，一个劲说着谢谢、谢谢。


　　但张翠大妈后来才知道，小山妈妈在为他们操心办理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是癌细胞扩散了。哎呀，真是的，为了我家男人调动的事，把她忙坏了。张翠大妈满腹愧疚。


　　小山也满脸不高兴，翘起的嘴唇足够挂上一个药瓶子。他对妈妈说：“妈，身体健康才重要，您要安心治病。还有更多更主要的事情等您病好以后，再去做啊！”


　　妈妈摸着小山的头，欣慰地露出笑容。


　　一天夜里，妈妈腹部疼痛难忍，呻吟声把陪在一边的小山惊醒了。“医生、医生！”小山喊着，跑到护士那里，请来护士为妈妈注射了一针止痛剂。


　　小山妈妈知道自己的病情，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日活在这世上了。她想，自己还欠下多少工作没有完成啊！


　　最让她放不下心的是孤寡老人林奶奶。


　　林奶奶也曾有个象样的家庭，丈夫是厂里的先进生产者。养了一个儿子。林奶奶的儿子渐渐长大后，对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有着很强的欲望。就在家乡开展征兵活动的那年，儿子征得父母的同意，积极报名参军，通过体检、政审之后，光荣地加入了人民子弟兵队伍。儿子参军后，次年，部队所在地方发生洪灾，他在抗洪抢险中为救一位灾民，不幸牺牲了。噩耗传来，原本身体不是很好的丈夫精神受到刺激，也撒手人间寻找儿子去了。孤苦伶仃的林奶奶从此独居。


　　小山妈妈为林奶奶争取了城市低保，并且时常去看望她老人家。这天，她注射了止痛剂后，拉小山坐在床边，语重心长地对小山说：“孩子，记得林奶奶吗？你有机会要多帮帮她！”


　　“记住了，妈妈。”小山说。


　　“妈想让你抽空去看看林奶奶。记住，孩子。林奶奶是你的亲人，你要多去陪陪她！”妈妈反复叨念着。


　　小山懂事地点了点头。


　　妈妈突然眼神黯淡了，眼泪随即流了下来。她拉着小山的手说：“孩子，想爸爸吗？”


　　妈妈突然间的这句问话，让小山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想爸爸，真的。


　　五岁那年，爸爸离开他们去了深圳。五岁的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离开妈妈和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只是常常在睡梦中听见爸爸给他讲大灰狼的故事。爸爸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小山隐约还记得，爸爸常常给他讲大灰狼的故事，每回听到惊险的情节时，他就往爸爸怀里躲，爸爸便用那粗粗的胡子扎他的脸儿，好痛好痒，但他很开心。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十二岁了，这七年来，爸爸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回家来，也不打一个电话，自己始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妈妈终于跟小山说起了爸爸的事情。


　　爸爸原本是厂里的一名工程师，但他不满足厂里给他的那点微薄工资。那些年时髦下海，也就是一些从事国企单位工作的人辞掉工作，南下寻找工作，或跳槽或改行谋求更大发展。爸爸也到处托人打探消息，看南方城市有否合适自己发展的私企，也想跳槽改行。终于有朋友帮他打听到深圳有家私营企业需要他这样有技术有才能的人。爸爸瞒着妈妈到了深圳。


　　爸爸到了深圳后，找到了那家企业。老板是个妖艳的女人，看上去挺厉害的。女老板的前夫在香港还有一家企业。前夫养“小蜜”被发觉后，干脆与妻离了婚，将在深圳的这家企业给了前妻。


　　女老板显然不擅经营这家企业，所以想找个有管理能力的人。她见到小山爸爸时，眼神突然大放异彩。这是个标准的男人，魁梧，健壮，国字脸，那脸络腮胡真是酷毙了！她承认她一见钟情爱上了这个男人，于是，她提出了这样的条件：他必须跟妻子离婚并且跟她结婚，而只有这样，他将得到一份薪金颇丰的工作，甚至将当上这家企业的总经理。


　　天上掉馅饼了，多好的事！爸爸动心了，回家后就跟妈妈提起这事。


　　妈妈看着站眼前的丈夫，突然感到陌生了，甚至变得不可理喻了。但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一旦形成想法，九条牛也拉不回来了。变了心肠的男人，留着还有什么用？是一具行尸走肉，是一堆粪土，还有强留下的价值吗？她含着泪，果断与他办理了离婚手续。


　　听妈妈说完这些，小山终于明白了，七年来爸爸杳无音信原来是这么回事。


　　“别怪恨你爸爸，他有选择合适自己的工作、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妈妈是含着泪水说这话的。


　　说完这些话以后，妈妈显得非常平静，呼吸也平缓了。她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


　　小山已经十二岁了，通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思考，他坚强了许多。他知道什么叫憎恨。可是，他又能憎恨谁呢？恨爸爸？或者恨夺走爸爸的女人？


　　小山不想憎恨。


　　从殡仪馆回来，小山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悲痛极了，一时之间他失去了娘亲。才十二岁啊！面对妈妈的遗像，他想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他必须考虑将来如何一边读书一边料理日常生活。


　　是呀，可怜的孩子，这以后谁来照顾他呢？

　　有人敲门。小山去开门。是工会主席严伯伯，他来给小山送些钱和食物。


　　严伯伯把几包事物放在桌上，拉过一张板凳，他让小山在一旁坐下。


　　“小山，搬到伯伯家里去住吧！你妈妈是个好职工。我们有责任照顾好你！”严伯伯抚摩着小山的头说。


　　小山摇摇头，说：“谢谢伯伯，不用了，我能够照顾好自己的。”


　　严伯伯看着一脸幼稚的小山，但却感受到他目光中炽热的自信。


　　严伯伯走后，张翠大妈来了。


　　张翠大妈来，也是想让小山住自己家去的。她说一定让小山住到她家去，也算是报答小山妈妈的恩情。


　　但是，小山也一样谢谢了大妈，说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


　　接着，王大婶也来了。她是刚出差回来听说小山妈妈去世的噩耗后立刻赶来的。王大婶哪能忘记，是小山妈妈帮她解决了残疾儿子到街道福利厂工作的啊！她说：“就冲这一点，小山这孩子也得住到我家去！”


　　好多好多人都来了。他们都是来帮助小山的。小屋里洋溢着一种邻里友情、母子亲情、同志热情的气氛。所有所有的人都愿意伸出了援助的手，所有所有的人都在以实际行动讴歌道德风尚。人们脸上流露出的企盼，都是为了接一个需要帮助的小孩到家里住。
　　
　　人们争相叙说着小山妈妈的好，说一位工会女工干部敬业精神的好。但是，又有哪种语言文字能够把这种人间真挚的情感完全表达出来呢？就在一位热心群众工作的工会干部去世之后，就在一位未成年人需要人们照顾的时候，公民道德意识自然流露了，社会风尚集中体现了。人们呼吁真善美，人们正自觉地贯彻执行《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精神。不是吗？社会正需要这种精神啊！


　　小山眼里饱含着晶莹的泪花，他一一谢谢亲人们的热心帮助。


　　他说：“谢谢爷爷奶奶们，谢谢叔叔婶婶们！我还有妈妈临终遗愿未了，要替妈妈办好一件事呢！”


　　大家却惊讶了，这孩子，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办呢？而且说是替妈妈去办的？


　　第二天一大早，一位男人来到了小山家。


　　他就是小山的爸爸。一身黑色西装，一条黑领带，却让人感觉很刺眼。


　　这位抛弃母子另攀新枝的不道德的人，站在门口，却不敢走进家门。也许是受到良心的谴责？也许是真有悔过之意？


　　晨风在门外刮着，带着丝丝凉意。站风中的他敲开了门，对小山说：“爸爸要接你到深圳，我无论如何再也不能犯第二次错误，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小山没有让爸爸进屋，更没有让他到妈妈的遗像前忏悔。


　　他带着爸爸来到一棵古槐树旁。在这棵树下，爸爸曾经与他嬉戏，捉迷藏。记得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就喜欢不让爸爸扶他，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而爸爸总让他注意树旁的一块石头，当心别磕着、碰着。爸爸曾说过，世上人间路，总有许多顽石险阻，需要注意它的存在，防止它对人的伤害或侵蚀。那时他才五岁，不能理解这话的真正含义，现在长大了，却没有弄懂的是，爸爸不正在受到人世间的顽石的伤害吗？那块石头还在古槐树旁，爸爸应该看见了，而且应该还记得过去的事情，但他却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违背了自己的言行，在深圳的某块石头上绊倒了，摔了跟斗。


　　爸爸明白小山带他来这里的意图。然，他再也不敢回忆当年的种种欢乐，种种亲情，内疚的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小山母子！


　　他说：“小山，别责怪爸爸。爸爸要弥补过错，将你带到深圳。请你原谅爸爸！跟爸爸走。”


　　小山没有责怪父亲，却回绝了父亲的好意，他说：“我不能跟爸爸到深圳。因为我答应了妈妈临终说的话，要替她去做一件事情。”


　　但小山收下了爸爸应该支付的一笔赡养费。他说这钱他有用。


　　小山拿钱，想干什么呢？


　　小山送走了父亲，就来到了厂生活区最僻远的一座破旧的平房前。这里住着林奶奶。


　　小山答应了妈妈，他要和林奶奶住在一起，互相照顾，陪伴老人过上幸福的晚年。


　　看见小山来了，林奶奶脸上露出了笑容，快步迎了出来。一老一少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多好的一对可亲可敬的祖孙啊！他们都是需要帮助的人，但他们都不愿让别人来照顾他。他们相依为命，靠自己的勤劳朴实，有信心战胜生活中的困难。两人的脸上绽放着笑容，一种坚定，一种喜悦。


　　小山说：“奶奶，您搬到我家住吧！我家更宽敞一些。”


　　林奶奶欣喜地点了点头。


　　太阳升起来了，多么明亮啊，永远是那么鲜艳，没有瑕疵，没有阴沉。阳光汩汩泽润人间，温暖人间。


　　严伯伯开着一部皮卡车来了，他是来帮林奶奶搬家的。

芳香碧丝草

人间处处有温情！小山不孤单，林奶奶不孤单。欣赏！问好邱版！

摇曳风铃

懂事的孩子!

西夏楼兰

邱天老师三易其稿，其认真的态度值得我学习。第三稿充实了许多，让我们看到了社会中真情温暖的一幕。欣赏了。

蒙正和

先顶一下。我视力差，明日再读。问好邱师！

霍名夏

　　作者这篇小说的修改稿，无论情节还是内容感觉比原稿丰满了许多，故事围绕着小山这个可怜孩子的命运展开了细腻的描写，很生活，因之读来也便颇为真实感人。

邱天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3-27 16:53 发表
人间处处有温情！小山不孤单，林奶奶不孤单。欣赏！问好邱版！

感谢芳版第一个来鼓励！

天下为公

1，为邱版主反复修改稿子的精神所感动。
2，修改稿明显厚实有肉头。
3，学习，致敬！

蒙正和

邱师，高才呵！您这样的小说才称得上好小说，写出世态景象、人间温情。拜读，学习。祝好！

杨友泉

作品沉入生活，写出现实中美好的一面，可赞。邱版三易其稿，对文学的态度，可佩！精华支持！

邱天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3-28 21:32 发表
作品沉入生活，写出现实中美好的一面，可赞。邱版三易其稿，对文学的态度，可佩！精华支持！

问好杨老师！谢谢您的鼓励！
三易其稿都是在各位老师的指点下完成的。这也是来太虚学到的最多的东西。
邱天谢谢大家！

邱天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3-27 19:30 发表
懂事的孩子!

谢谢您的阅读！问好！

于文华

学习，拜读，欣赏先生的大作，佩服你的认真精神！周末快乐！

一楠

问好邱版，支持精华！

邱天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3-29 22:21 发表
问好邱版，支持精华！

谢谢一楠版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