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佛真是洒脱又大度。想来,尘世之人,无人有此境界,忘,忘得不干净,恨,恨得不彻底,爱,爱得不清明。所以,才会痛苦丛生。
顺林间山道蜿蜒而上,潮润的泥土气息,和着草木的清香,很是心旷神怡。向早上山的,从山顶或者未抵达山顶返回者,问及山麓顶峰的距离长短,答非所问:早呢,上面太冷了,还什么都没有。
山上,要什么呢?有树,有风声,有林涛,有半尺深的积雪,还有,仓央嘉措曾经的步履和一字一句镶嵌在步履声里的情诗。足够。“此情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不知道这句诗是仓央嘉措何时所吟,看诗意,该是四海云游归来惆怅情怀的恍然大悟。是他在慢行林深时随口的吟哦么?那时,他心中的思念亦如风过林间,涛声阵阵。而故园与梦中的人儿,遥遥在他方。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仓央嘉措的叹息,沉入风声。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仓央嘉措,放下了吗?即使脚步浪迹天涯,即使已埋身佛门清规。尘世中的诸多人等,又有几人,拿得起,又放得下?有几人,能微笑而来,微笑而去?“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人生,本就如春花秋月,不过短暂轮回。你浓我浓,也不过镜花水月。所以,他才写下:“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辛苦作相思。”吧?
在即将抵达山顶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地数着台阶攀向山顶。在山顶的风中,经幡旁边,请同来的游客留了一个影。照得不是很好,影像模糊。
山顶,真的什么也没有,牦牛塘边没有水,也没有传说中的“神牛之恋”。倒是有一个现代的赛马场,因积雪尚深,赛马场的生意并不兴隆,只三两匹马供游人照相。虽累得只想席地躺倒,又风硬冷寒,脸被冻得通红,手脚冰冷,脚上的球鞋,因刻意在雪深处行走,早已透湿。但站在顶峰,看天空湛蓝,云朵如絮,仓央嘉措的情诗,镌在云朵之上: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刚刚的苦累,不值一提。
在山顶逗留半小时后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难。拾一根枯木为拐。走走停停,将沿途的风景尽收眼底。用现代化的工具,也将仓央嘉措的散落在峭山峡谷,林涛之声的足迹永久留存。
从山上下来后,乘景区的车返回南寺寺庙群。不想累述建筑的宏伟和金碧辉煌,因为,这里所有的殿堂,都比不上仓央嘉措的茶毗塔。(茶毗是岚语,意为火葬)
在茶毗塔前,立有一块木质碑铭。上面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简单生平和建此塔的原因。塔并不雄伟,但精美绝伦。
我在塔前将心虔诚地匍匐,默诵着他的情诗,长久地站立。直到泪眼朦胧。
然后,去了黄庙。一步一步数着台阶拾级而上。整整74级。74,传说预示着六世达赖的起死回生,于佛法永存不灭。
站在台阶的最上一级,我在想:如果人世真有轮回,仓央嘉措,还愿意做六世达赖喇嘛吗?愿意与佛法永存不灭吗?
在黄庙的释迦牟尼像前求了三柱香。默许下三个心愿。出门去藏红殿。藏红殿在一个独立的半坡上,大概因殿堂四周并无其他景致,殿堂内亦无特殊之处,走过通往藏红殿的木桥,到殿门口,只相遇一个游客。请他帮我在殿堂的五彩经幡前留影:背向镜头,目光从五彩的经幡穿过,俯瞰南寺,仓央嘉措,从木桥的那端缓缓走来,风撩袈裟,容颜肃穆安详,拾阶而上,一直走到殿堂内,和殿堂内的那个自顾自擦拭着佛灯的年轻而帅气的喇嘛一样,不悲不喜的目光,尘世里的你来,或者我往,都与之不再有干系。
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是我心仪地所去。神泉。传说仓央嘉措初到南寺,在修身的闲暇,常在此处背靠青山,遥望西藏。思恋曾深爱的女子。情到深处凄然泪下。日月天长,山间竟涌出一眼清泉。他深爱的女子此时已然成仙,对他亦是情深不忘,于是到此沟壑与之相见,但佛法不容人间情事。女子的泪滴,在山泉的下方,亦涌清泉一眼。想在他们的爱情里,寻找仓央嘉措情诗的每一个影踪。可按照路标的指示没有找到。沿路返回后,不甘心,虔诚地问一个迎面而来的喇嘛,他说:在半山上。看了看时间,再掂量了一下自己再度爬山的勇气。放弃。让他的情诗在神泉安放吧,在传说中不老。
也让我的爱情,我的“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的唯一,于仓央嘉措的情诗里固守一个人的地老天荒,于梦中的林深处开一朵蓝色的鸢尾。然后,心清如水,于尘世,安静地微笑着来去。
晰子
2009.5.2日凌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