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连

尤世民

彝人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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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河水流清澈，景色优美，风光旖旎，月亮河边有个彝人寨。寨里的青年很英俊，姑娘很漂亮，特别是阿喳喜，芙蓉为面，杨柳为腰，艳若春花，美如秋月，水灵灵山里一枝花，艳名远播千里之外。商贾派来的媒婆踏烂了她家的门坎，官府派来的媒婆踏平了她家门前陡峭的山梁，媒婆把厚嘴皮子说成了薄纸片，不知喝了她家多少杯烤浓茶，阿喳喜就是不答应出嫁，燕子似地在家里飞进飞出，蝴蝶般地在山里飞来飞去，最后落坠在寨子里，做了寨里青年仲仓豆的婆娘。

    仲仓豆和阿喳喜结婚三个月了，他还是恋着床不想出家门，不想进山去打猎，引起了他母亲的不满，在厨房里暗骂儿子恋床没出息，骂阿喳喜是狐狸精转世，过于妖媚。阿喳喜听到，捂着烫烫的脸走进卧室，走到床边劝丈夫，说：“你去打猎啊？山里人整天守着婆娘，没出息，被人背地里骂呢！”
   
    仲仓豆说：“我不想离开你，哪怕半分钟，我也不想离开。”

    “我都已经做你婆娘了，还怕我飞了不成？”看着丈夫贪婪的眼神，阿喳喜的脸蓦地红了，说：“你甚么时候要，我都会给你的。”

    阿喳喜左劝右劝，到底把丈夫的心劝开了。第二天，仲仓豆邀请寨里八个健壮的青年到云里山打猎。

2

    云里山海拔四千多米，巍峨雄壮，鈡毓灵秀，彝语雾鲁库主，意为高高的山。它宛如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傲然挺立在彝人寨东北境，俯视着群山。

    云里山有许多动物，以大尾寒羊最为珍贵。大尾寒羊个大体健尾巴大，全身都是宝，羊鞭是治疗肾虚首选的食补药，每根可以换十担包谷或者三十斤盐巴。大尾巴寒羊生活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密林深处，羊角十分锋利，连山大王也怕它们几分。捕获大尾寒羊时人要成群，弹药要充足，眼睛要尖利，动作要快当，捕获到大尾巴寒羊后要立刻送往寨里，卖给在寨里坐地收羊的商人。猎人拿到钱，跟着下山买粮食和日用品，给女人买衣服首饰，把女人打扮得如同山茶花，十分俏丽。俏丽的女人便把自己所有的情放在丈夫身上，细心地照顾着丈夫，让他们从中感受到生活的舒适和惬意，反过来爱自己的女人——彝人寨的男女们用真诚的爱情维系着社会的发展，过着精神富足的生活。

    仲仓豆这次上山特别顺利，仅仅只过了两天，他们就捕获了三只大尾寒羊，派人把羊送回了寨里，带回干粮和包谷酒。仲仓豆和青年们吃够喝足后，放肆地说女人，说到眼睛生涩时就在窝棚里睡了。第二天，他们吃过早饭，继续捕捉大尾寒。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射下来，亮亮的光圈在浓荫里晃动着，润湿的空气里流淌着淡淡的雾霭。临近中午，天空掠过了机架飞机，巨大的轰鸣声震荡着大山。正在歌唱的鸟儿停止了歌唱，“嗖”地跳下枝头，钻进树丛里藏匿了。此时美国人已经开辟了驼峰航线，陈纳德在昆明巫家坝和祥云县修建了机场，飞虎队的飞机不时起飞，截击偷袭美国运输机的日本飞机，彝人寨见惯不怪，不把过往的飞机当回事。

    仲仓豆看了看远去的飞机，和八名青年继续寻找大尾寒羊，就在他们看到了大尾寒羊，正准备上前围捕时，一架拖着浓烟的飞机从山后飞了过来，坠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意想不到的灾难瞬间发生了。

3

    飞机坠落时发生了猛烈爆炸，爆炸声震聋了仲仓豆的耳朵，炽烈的气浪燎过来，燎伤他的脸上，他的脸上起了许多燎泡。

    仲仓豆从昏晕中醒来，看到其他八个人全部受伤，心里十分悲伤，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了云里山，走进了彝人寨。从天而降的灾难给彝人寨带来了巨大的悲伤，仲仓豆的父亲看过寨里的九名后生，仰天长叹，破口大骂。做母亲的，做女人的，做儿女的，跟着哭了起来，彝人寨成了哭声寨，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悲情。阿喳喜关切地望着丈夫，仲仓豆感知到了妻子目光里所蕴含的全部情义，心里非常感动。仲仓豆的耳朵被震聋了，他听不见女人劝慰自己的声音，半句也听不见，他的心里凄凄的，楚楚的，恨恨的。他伸出一只手揩着女人的眼睛，摩挲着女人鲜活细嫩的脸。

    过了几天，仲仓豆起床了，走到堂屋前坐下，阿喳喜猫似地蜷伏在他身边，用柔美的目光望着他。仲仓豆不想说话，一句也不想说，沉默着。他望着云里山，山顶堆积着一层云，渐渐变黑，向彝人寨移动着。过了许久，彝人寨下雨了，稀稀疏疏的雨滴落在屋檐上，落在芭蕉叶上，敲打着时间的钟鼓，又如分号，分割着绵延的时空，仲仓豆意外地发现被雨雾整个儿笼罩着的寨子上空，闪烁着几点红。他臆想到那几点红是彝人寨里的火塘，是云里山上的映山红，透射出无尽的希望。

    仲仓豆的父亲用炭头在地上写字，告诉他坠落的是日本飞机，是被美国人揍下来的，因为是雨季，前段时间又下过几场大雨，飞机爆炸时没有引发森林火灾。仲仓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阴郁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转眼间又消失了，出现在他脸上的是寒霜，是愤怒。他在家休养了个把月，等到伤势好转后开始去串门，跟受伤的青年说：“我们有漂亮的女人，有慈爱的父母，还会有可爱的孩子，我们又没有招惹日本人，日本人凭什么侵略中国？为什么要我们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弄得我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仲仓豆想到了死，但是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想彝家青年就是死也要死得值，也要死要得悲壮些，他在心里恨恨地说：“你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仲仓豆领着八个或者耳聋眼瞎，或者断手断脚的青年，趁着家人不注意，踏着月光的碎步，悄悄地离开了彝人寨。

4

    某团奉命进攻日军某高地。

    战争开始不久，从山腰里走出来九个人，直奔团部，带头的是仲仓豆，他对团长说：“我们是彝人寨人，我们杀了二十多个日本人。”

    仲仓豆强烈要求参加战斗，团长看到他们参战迫切，就临时成立了彝人班，任命仲仓豆为班长、庙午沐为副班长，编入了战斗序列。彝人班在随后的战斗中炸毁了敌人的两个暗堡，等到高地被攻克时，彝人班只剩下了副班长庙午沐。原来被坠落的日本飞机碎片削去一只耳朵，削去了一片头皮的庙午沐，在这次战斗中被打瞎了一只眼。团长把彝人班的英勇事迹向师长作了汇报，师长专程来到野战医院，搂着庙午沐照了几张相。师长跟团长说：“彝人连，永垂千古，彝人连，刻碑纪念。”

    明明是一个班，师长为什么要说成是一个连？团长沉思了片刻，很快知晓师长的意图。他把庙午沐找来，问清了九个人的姓名，叫来石匠，叫石匠在一块大理石上刻下了文字：

    仲仓豆，中国远征军彝人连连长。

    庙午沐，中国远征军彝人连副连长。

    阿喳雀，中国远征军彝人连一排长。

    ……。”

    团长随后派人把庙午沐和纪念碑送回了彝人寨，彝人寨直到这时才知道了仲仓豆他们的故事，悲喜异常。阿喳喜听说丈夫已经身亡，哭了好几天，跟儿子说：“你阿爸是个连长，他是为抗战而死的，彝家汉子的骨头比钢铁还要硬。”

    到了文革期间，生产队长说仲仓豆不仅当过国民党的兵，还当过国民党的官，是彻底的反动派。庙午沐看到生产队长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锤把纪念碑砸成了粉末后，带着许多不解之谜，做了狼牙山五壮士同样的动作。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09-5-16 15:46 编辑 ]

敬一兵

沙发上细品学习！

邱天

以战争为背景的小说读得不多，此为一篇。
感觉结尾收得急了。个见。

尤世民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09-5-16 10:37 发表
沙发上细品学习！

感谢赐予厚爱

尤世民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5-16 11:09 发表
以战争为背景的小说读得不多，此为一篇。
感觉结尾收得急了。个见。

谢谢您点评，尽管我们相隔千山万水，然而您仿佛就在我眼前，前段时间的几篇写得长，特别是《官场噩运》，我现在想写几篇短些的，所以尽量压缩文字。
谢谢您啊！

摇曳风铃

和邱版一样的看法。
结尾交待的突然。
问好！

霍名夏

　　作者这篇小说《彝人连》，写得很好。简洁干净的笔法，整体构思的完整与把握，将一个带有悲壮色彩的彝人连故事写得有声有色，有血有肉。之外，作者有较强的语言组织与高度概括能力，因此这么一个宏大的主题下才会在如此有限的篇幅内剪裁得当，映现出这八九个彝人留在纵深背景下的历史剪影，人物故事得到栩栩如生的复原。由于采取大跨度结构故事，结尾一笔，处理尚好，不过之后去杂志发表，多铺垫一笔也是必要的。纵观全篇，壮烈悲怆的色彩之中庙午沐的最后选择同样真实且余味十足。
　　精华小说！

尤世民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5-16 11:53 发表
　　作者这篇小说《彝人连》，写得很好。简洁干净的笔法，整体构思的完整与把握，将一个带有悲壮色彩的彝人连故事写得有声有色，有血有肉。之外，作者有较强的语言组织与高度概括能力，因此这么一个宏大的主题下才会 ...

十分感谢霍老师点评，写以战争为背景的小说，是我近年来的尝试，因为我奉命研究滇西战事，知道些故事，因为水平不高的原因，写得还不成熟，谢谢您了。

唐蒙他爹

学习了，问候您！！

尤世民

原帖由 唐蒙他爹 于 2009-5-16 15:38 发表
学习了，问候您！！

谢谢了，问候远方的朋友

邱天

再来读了。

尤世民

还在网上，谢谢，准备下线了，昨晚酒醉，今天没力气。

张卫平

同意以上各位建议。既然已掌握了那么多的素材，完全可以铺陈开来，成为宏篇。

张卫平

另外，要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强调地域色彩与方言特色。

天下为公

悲壮，壮烈。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