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公买单”（修改稿）

邱天

　　　　　　　　　　“二老公买单”（修改稿）

　　如期而至。这间茶楼，我不止一次来了，但这次来的意义不同。


　　我约的人却没有来。


　　春风吹面不寒，柔柔的，像女人的纤手。春雨细腻且不湿衣，绿绿地飘过。我闲在茶楼里，朝窗外望去。娇柳如烟，几只嬉戏的雀儿，在柳丝间追逐，其中一只“唧”地一声，掠过花丛飞到那边的亭子去了。


　　就在这时，茶楼外推进一架轮椅，推着轮椅的是个英俊青年，二十七、八岁模样，而坐在轮椅里的女人，相貌平平，看上去也要比青年年长几岁。他们到靠窗的那张茶几旁停下，女人依旧坐在轮椅，青年则移过一张椅子，挨着她坐下了。他们要了一壶“铁观音”、几个小茶点，慢慢沏着茶、品着小点、聊着话题。


　　我离他们不远，我的目光已经离开花红柳绿，转移到这对男女间来了。我之所以称他们“这对男女”，是因为我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关系——看年龄，像姐弟，但长相又差异甚多；说是情侣，则怎么看怎么不相配，男的英俊，女的残疾，缺了一只脚。我想，他们更多的，应该是朋友关系，或者是同学。


　　但我很快开始否定自己的判断了，因为我看见他俩依偎在一起了，显出很亲热的样子，面对着窗外春景的秀色指指点点，并且由先前的窃窃私语转为放声吟诵了。我听见他们吟诵的像是一首诗：“如水的春风／你把鸟的歌声／挂在柳丝／你把细雨温暖／泊在树叶／雨滴成型的是珍珠／是幸福的项链／是心与心的叮咛／我摘来一枚给你佩戴／天空湛蓝／没有怨言与尘埃”。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诗歌——大概是他们之间谁写的吧？是爱情的赠言吗？我又看了他们一眼，不像，怎么会像情侣呢？


　　但我觉得自己无聊得过头了，把目光转向窗外。嬉戏的雀儿又飞回来了，两只，一前一后，追逐着。我呷了一口茶，把目光瞥向门外。蛐蛐该来了，说好的，她总不至于失信吧？蛐蛐是我妻子——暂且还这样称呼吧，夫妻一场将要走到头了，我们正商量着离婚呢！


　　离婚是我先提出来的，日常的舌战、冷战都恰恰证明我与她的结合是一场闹剧。两个有个性的人结合，恰似针锋对麦芒，与其这样吵下去，还不如趁早分道扬镳，或许对谁都有好处。


　　而蛐蛐总把我提出离婚怪罪于我的同事翩跹，说是她第三者插足啦！我承认我喜欢翩跹，翩跹也喜欢我，但我们的正常交往，怎么就成第三者插足呢？翩跹丈夫遇车祸身亡后，我怕闲话就已经和翩跹疏远了，我跟她根本没有闹出什么桃色新闻。再说了，一个男人就不能有一个异性朋友吗？同事之间就不能多说两句话吗？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已经不能说服蛐蛐了，与其跟她纠缠听她蛐蛐般烦人的尖叫，还不如趁早拜拜。于是，今日约她出来，要跟她摊牌了。


　　我焦急地望了望门外。看来，蛐蛐没有想来，否则，按她的急性子，早该来大吵大闹一场了。那个周六，翩跹来我家借资料，就坐了那么一会儿，由于天热，我给她切了一个西瓜。说实在话，翩跹着实是迷人的，论身材，论长相，论举止，论修养，哪一点都比蛐蛐要好！单说性格吧，活泼，开朗，行为举止就像她的名字俩字——翩跹！“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哪个男人见了，心思也会动一动啊！我说多坐一会儿啊，她就坐了；我说聊点什么吧，她就说了。就聊了一会儿，蛐蛐就回家了，一进门就没有好脸色，连个招呼也不跟翩跹打。她这是嫉妒翩跹比她漂亮比她好，吃醋了不是？听见厨房内“噼噼啪啪”一阵响，翩跹就走了，我的心情也紧跟着走了。


    　“哎呀，把野女人带到家来啦，啊？你好大的色胆啊！”蛐蛐一出屋就囔囔。


　　我按捺不住了：“女同事来家坐坐也不行吗？什么混帐逻辑！”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离婚，离婚！”


　　“离就离！”我斩钉截铁。说真的，跟蛐蛐过日子，一有不顺心的事，她不是吵，就是闹，不是摔盆，就是上吊，折腾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看人家翩跹，有修养，有风度，淑女风范，选妻子就该这样的。我必须承认自己真喜欢上翩跹了，仿佛有一股娶之为妻的欲望。自从翩跹丈夫遇车祸去世后，这种欲望越发冲动。我利用工作中上下级的关系，主动接近她，关心她，照顾她。后来我发现，翩跹也经常好不好地靠近我，我想，大概是自己男子汉的英俊、男子汉的魄力打动了她。我试探地给她讲我家庭的不和睦，讲婚姻的失败，讲自己所既定的远大抱负……翩跹所表现出的同情与关心，则证明我的欲望是大有可能实现的。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和蛐蛐分手了。跟蛐蛐离婚后，就娶翩跹为妻。


　　可是，今天说好摊牌谈条件、谈离婚协议的，怎么她就不来了呢？


　　邻桌那对男女，还在卿卿我我嘻嘻哈哈。窗外那对穿梭在柳烟间嬉戏的雀儿，也在卿卿我我嘻嘻哈哈。“真幸福！”我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说雀儿呢，还是说这对男女，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反正都比我幸福。如果，我与蛐蛐离成了，和翩跹结合成了，我也会幸福的。


　　“二老公，买单吧。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我突然听见那个女人对男人说。随后，我又听见她招呼茶楼服务生：“小妹，二老公买单了！”付了钱，男人推着女人走了。


　　我却有些纳闷了，二老公？这么怪的称呼。老公就是老公，还有第二的？有说二奶的，那是现在人对除妻子之外的情人的俗称，莫非这个男人是她的情人不成？不会的，开什么国际玩笑，一个残疾女子，能找这么英俊的情人？除非这女人很有钱，很吸引缺钱花的男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男人则是女人养的小白脸了。


　　这样的概率也不会没有。我找来服务生问。


　　服务生告诉我，他们是这里的常客，的确是一对夫妻，女人原先是个环卫工人，而男人是个警察。男人是她的第二个丈夫，所以，她就叫他二老公。


　　服务生还给我讲了一个感人的故事：


　　两年前的一个春天，一伙毒枭潜入我市贩毒，男人奉命化妆侦察，他跟踪一个贩毒者时被识破了，毒贩子抢夺一部摩托车逃跑，男人驾警车奋起直追。而这时，女人的丈夫和女人正在清扫街道，他们看见警察在追坏人，女人的丈夫就猛扑向毒贩子想协助警察制服坏人。毒贩子驾摩托车猛冲过来，女人的丈夫倒在了血泊中。怒火中烧的女人拿起手中的竹扫把朝毒贩子横扫过去，摩托车倒地的一刹那撞向女人，女人的一条腿血肉模糊了，但随后赶来的男人抓住了毒贩子。见义勇为的女人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一条腿，却赢得了男人的爱抚。女人养伤期间，男人天天来医院照顾，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女人伤好一年后，与男人走进婚姻殿堂，结为伉俪。


　　多美丽的故事。我肃然起敬了，勇敢的女人赢得男人的倾慕，因了正义和善良。倘若蛐蛐也能像这个女人这样，我会跟她离婚吗？我突然觉得自己太无聊了，离婚？蛐蛐就真的没有让自己喜欢的地方吗？自己非得离婚吗？而我此时眼睛朝茶楼门外看时，却希望蛐蛐不要来了。但为什么，却无法自圆其说。


　　一个小男孩走到我的跟前，递给我一封信。我看见信封上是蛐蛐的笔迹，急忙拆开：


　　亲爱的冯：让我最后这样叫你一声。傻傻的你不要在茶楼傻等了，我已经同意了你提出的任何离婚条件，并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字。“离婚协议书”就放在你的电脑桌上，两本“结婚证”也在那里，你拿去办理离婚手续吧。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就要坐上飞机去上海，公司有个招标会在上海举行，我要去几天。最后，衷心祝你和翩跹幸福！蛐蛐。即日。


　　看完信，我不知道是喜是忧，只感觉心里“咯噔”一下。


　　几天后是个周末，我约翩跹出来走走。当翩跹出现面前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我只告诉她，我跟蛐蛐最终还是离婚了。翩跹“哦”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我俩就这样默默地沿着公园的石径走着。


　　风儿轻轻地吹着，早春的天气还是凉的。我脱下风衣给翩跹披上，她感激地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那个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女人哪去了？难道她，我心中的淑女，也属于春天的气候——说变就变吗？我试图打破这种僵局，说：“你饿了吧？我们去吃夜宵吧？”


　　她还是只“哦”了一声。


　　在路边的点心店，无独有偶，我又一次遇见那个警察与他的残疾妻子了，他们也在点心店吃夜宵，有说有笑的，仿佛两只小夜莺。我跟翩跹只是低头吃东西，与他们成了反差。


　　“老板，二老公买单了！”一声吆喝，毫无顾忌，他们吃好了，正找老板结帐呢！


　　对于这句“二老公买单了”我仿佛感悟到一种亲情，一种让人血液沸腾的激情。如果我能成为翩跹的二老公，她会幸福吗？她愿意吗？我下意识地将“二老公”铭刻脑海，转换成一种自我的行为。我看翩跹已经吃好了，就对着点心店老板扬着手中的钞票，喊：“老板，二老公买单了！”


　　就在同时，我看见翩跹的脸倏地白了，就像一张白纸。


　　从那以后，翩跹再也不赴我的约会了。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09-7-19 09:38 编辑 ]

季大相

好!读来痛快,抢沙发来学习问好!

杨友泉

构思巧妙，从此二老公想到自己也想做二老公，结果鸡飞蛋打。心怀不同，境界不同也。

邱天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7-19 11:29 发表
构思巧妙，从此二老公想到自己也想做二老公，结果鸡飞蛋打。心怀不同，境界不同也。

谢谢！

邱天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7-19 11:29 发表
构思巧妙，从此二老公想到自己也想做二老公，结果鸡飞蛋打。心怀不同，境界不同也。

请杨老师多赐教！谢谢！

天下为公

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大有人在，他们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爱情、情感也一样，可遇不可求。作品情节设置巧妙，细节生动。学习问好。

邱天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09-7-19 11:05 发表
好!读来痛快,抢沙发来学习问好!

谢谢您！请您多赐教！

大雪飞扬

学习邱版的好小说。语言凝练，构思巧妙。“我”的结局让人叹息。

一了

这是一篇很温情的小说，但这种温情又时时与善良与正义结合在一起。两条故事线相互照应，相得益彰，将我的情感映衬得鲜活生动。二老公，体现的是一份人间真情，但真情尝被无情误。

邱天

原帖由 大雪飞扬 于 2009-7-23 19:02 发表
学习邱版的好小说。语言凝练，构思巧妙。“我”的结局让人叹息。

谢谢您！

芳香碧丝草

提读，问好邱版。晚上来学习

邱天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7-25 17:57 发表
提读，问好邱版。晚上来学习

谢谢您！

武俊岭

除了以上朋友们说得好处外，我独喜“我”的心理变化。
写人，就应该这样写。

邱天

原帖由 武俊岭 于 2009-7-26 22:08 发表
除了以上朋友们说得好处外，我独喜“我”的心理变化。
写人，就应该这样写。

谢谢武老师赐教！

佳儒

心境不同，对二老公含义的理解就不同，赞同蹁跹的选择。
欣赏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