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回家

尤世民

常委回家

    未知县常委甲紫根回家见过母亲，正在拉家常时，妹妹甲紫英走进房间，叫他扶母亲到厨房里吃早饭。甲紫根扶着母亲走进厨房，两眼盯着饭桌。饭桌上摆着三碗菜：一碗红烧肉，肥肥的，大块大块的；一碗焖老南瓜，黄澄澄的，烂兮兮的；一碗煎青椒，煎得黑黑的，散发着廉价的酱油味。

    甲紫根皱起了眉头。

    甲紫根出生于无有县一个连老鹰都住不安生的小山村，六岁那年，他的父亲抵不住如水月光的诱惑，披着月光到生产队的菜地里拔了半筐萝卜，第二天遭到生产队领导捆绑和社员批判后失踪了，等到社员们找到他时，他挂在山里的一棵野桃子树上，瞧去，仿佛一根晒过的蒜苗。甲紫根的母亲伤心了好长时间，毅然决定独自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甲紫根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未知县，在一所中学里当语文教师，两县之间相距两千多公里。甲紫根的母亲眼看儿子远走千里之外，担心自己老了没有依靠，就叫女儿降低择夫条件，招了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回家做姑爷。甲紫英有两个孩子，丈夫在外打工挣钱。母亲得病以后，甲紫英先给丈夫打了电话，丈夫带着钱回到家里，住了几天后走了。甲紫英想把母亲得病的消息告诉哥哥，又想哥哥当了常委，工作繁忙，事务冗杂，到底打消了这种念头，等到母亲的病情加重时，她想再不把情况告诉哥哥，万一母亲有个三长两短？

    甲紫根教学之余写小说，原本只想着弄几个烟酒钱，没想到因此步入了仕途当了官。甲紫根说那年头文化活动少，生活单调枯燥，一张报纸在办公室里看了不过瘾，还要拿到厕所里看，候车室里随时可以看到埋头看书的人，不像现在的候车室里，除了男人看女人的屁股，女人想象男人裤兜里的钱包，没有什么文化内涵。甲紫根说文学在那年头非常吃香，写文章的人更吃香，被人敬重不奇怪，为自己的升迁找台阶。甲紫根回家时带着五千块钱，预备着在路上用，不想常务副主任能量大得很，尽管天长路远却安排得非常到位，上飞机由未知县送，下飞机由无有县接。到了无有县，先到山庄吃饭再到歌厅唱歌，最后到宾馆睡觉，第二天早晨坐县里的车回家，身上带着钱却用不掉。

    甲紫根坐在饭桌上，分别给了母亲和妹妹两千块钱，然后看着饭菜皱眉头，他的母亲见状，生怕他饿坏了，赶紧劝他吃饭吃菜，说：“听你妹妹说你现在当了官，成了不平常的人，这是祖宗积了大德，也为我们全家争了光，不过我想你既然回到了家里，就是百姓，就得吃百姓饭，讲究不了那么多！”

    甲紫根的母亲流着眼泪说：“为了照顾我，这段时间来，你妹妹晕过去好几回了。”

    甲紫根听见这话，心里恻恻的，楚楚的，甲紫英听见这话，眼泪立刻淌了出来，仿佛断线的珠子，她的三个孩子看到母亲哭，跟着哭了起来，整个场面好不凄凉。甲紫根安慰过母亲又来安慰妹妹，说：“我这次回来除了照护妈，再就是买菜做饭，让你轻松几天。”

    第二天，天气很好，太阳很早就出来了，艳艳地照着，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橘红。甲紫根到三公里外的集市买菜，他走到村口时停了下来，回望着。已经十余年没有回家了，村里除了老人逐渐去世和老屋逐渐破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山村的落寞与城市的繁华显得格格不入，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甲紫根想着心事走了几分钟，身上很快渗出了汗水，显出很吃力的样子来。从当副科开始，甲紫根就很少走路了，当上常委后，人家恨不得抬着他走。面对着来回六公里的路程，他有些犯愁，不过话又说回来，到什么地方唱什么山歌，在县里是常委，回家是百姓，不能有那么多讲究。甲紫根靠着坚定的信念步行了六公里，把菜买了回来，他给母亲倒了屎尿，给母亲洗了脸，接着做饭，等到妹妹从地里干活回来时，他招呼全家吃饭了。甲紫英看到哥哥做好了饭，心里很舒畅，美美地笑着上了饭桌，跟着大笑起来，说：“我说常委不平常，妈还不信，现在信了把？连炒的菜都不平常。”

    甲紫根看见妹妹大笑，伸出筷子夹菜吃，才知道自己炒的菜不是盐巴放多了就是盐巴放少了，他笑着说：“从当副科开始我就不做饭菜了，不是人家请吃就是在家吃现成的，所有的家务事都由你嫂子做。”

    甲紫英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笑着说：“我幸好没有考上大学，幸好没有工作，万一嫁给了常委，不被家务事烦死才怪！”

    等到全家吃完饭，甲紫根主动去洗碗。甲紫根在县里时，只消自己动动嘴，别人就会跑断腿，可碗不是人，它们不知道什么叫常委，也不怕常委，一个缺了口的碗划破他的手指，鲜血顿时淌了出来，疼痛不说还难堪。甲紫英看见哥哥受了伤，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说：“洗碗做菜是平常人的事情，这些事以后还是由我来做吧？你多陪妈说说话，把妈哄高兴就是最好的常委了。”

    然而甲紫根偏偏要反着来，碗不顺我，我顺碗总可以吧？五天后他会做许多家务事了，他想以后回到县里要尽力帮妻子做些家务事，当常委是一时的，体谅妻子是永恒的，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乡领导来到了他家里，请他到乡里指导工作，甲紫根说：“我这次回来是照护母亲的，既没有带项目又没有带资金，我看还是免了吧？”

    甲紫根客气地拒绝了乡领导，告诫乡领导做官要低调，说百姓养领导个不容易，每年得化一大笔钱。甲紫英听见，心里美滋滋的，跟乡领导说：“我哥是跟百姓连在一起的。”

    听说甲紫根回家，亲戚们拎着东西来看他，甲紫根也不拒绝，用亲戚带来的东西招待亲戚，叫他们下个月十号来家里吃饭。到了下个月八号，甲紫根给母亲存了两万块钱，给了社长三千块钱，叫他代自己在十号那天请亲戚和乡亲们吃顿饭。

    到了九号，甲紫根悄悄地离开了乡里，悄悄地离开了县里，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回县里的硬座票，辗转回到了县里。当天下午，甲紫根边洗碗边跟妻子说：“我在火车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农家长板凳，两个老农坐在板凳上喝酒……”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09-8-22 15:10 编辑 ]

lcn1001

抡了沙发，哈，哈
一篇好小说拜读并问好兄！

程相崧

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塑造得成功。只是个别长句一逗到底，影响了阅读的节奏。

尤世民

原帖由 lcn1001 于 2009-8-22 12:20 发表
抡了沙发，哈，哈
一篇好小说拜读并问好兄！

谢谢李老关注，有时间来我这里玩。

尤世民

原帖由 程相崧 于 2009-8-22 13:48 发表
生活气息浓郁，人物塑造得成功。只是个别长句一逗到底，影响了阅读的节奏。

谢谢程兄指导，开学了，又将忙碌了，问好。

dpzf1973

拜读了，问好楼主！

尤世民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8-22 17:15 发表


有道理，问好。

谢谢版主了，个别语段改了

焦庆福

支持并问候！

武俊岭

好视角，易刻画人物心态。

李金辉

精彩的小说，学习。

杨友泉

很难得一个常委！做官也很辛苦。

尤世民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8-24 11:25 发表
支持并问候！http://xieshou.ttsite.com/images/post/smile/pigs/OnionCN_012%20(26).gif

谢谢焦兄，问好

尤世民

原帖由 武俊岭 于 2009-8-24 14:49 发表
好视角，易刻画人物心态。

谢谢远方朋友的支持了

尤世民

原帖由 李金辉 于 2009-8-24 14:53 发表
精彩的小说，学习。

谢谢远方的朋友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