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人生

黄会兵

　　　　　　　　　　　　　　　　　　　　　　　半截人生

　　1

　　这天，我又和萧若吵架了，她气得摔门而去。通常我都会跑出去追她，说些好话，她就会跟着我回来。但今天我不想这样做，不能助长了她的性子。而更重要的原因，有一个漂亮的女孩钟意我，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来电提示音由铃声改成了振动，我总是躲在厕所里给她回电话。这次我不需要遮遮掩掩了。我非常大声地回答说：“好，我就去。亲爱的荷，你等我。”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拍了拍因为萧若而气得发红的脸。打开门，顿时吃了一惊，一个男人跪在我面前。仔细看，发现他不是跪着，他的两条腿齐根切断，两只手倒抓着两个木制的小方凳。他一只手移到身体前面，小方凳撑住地，然后屁股使劲一扭，另一只手顺势向前拖过去。这样重复着向前移动，每一步都使出了蛮力，胳膊上的肌肉凸起。下楼就更困难了，总是小心地一只手放下去，接着整个呈俯冲的姿势爬下去。看来是搬来的新邻居，我赶上前一步，想要帮助他，他甩开我的手，抬起汗津津的脸说：“我能行。”

　　我只好越过他，在楼梯的转角，我忍不住回头问他：“你这么辛苦下楼，有什么要紧事情吗？也许我可以帮你做。”他摇摇头说：“今天是情人节，我想给妻子买一朵花。”我诧异地说：“今天是情人节吗？”他说：“是呀，今天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这是我们中国自己的情人节。”我突然感到鼻子发酸，这个半截人下楼，居然就是为了给妻子买一朵花。看着他笨拙、可笑的姿势，我快步冲下楼，却看见萧若勾着头走回来。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她看见我又要跑，我一把拽住她说：“别生气了好不好？”这时，半截人屁股一扭一扭地朝我身边经过，我低头看他，只见他移到马路边，四面看了看车，然后快速地移到对面。那儿有一家花店，像他这个样子，是完全可以打电话订购的，他却执着地亲自去买花。也许这样做只是为了讨好妻子，不让她嫌弃他罢了。

　　2

　　虽然我很想和萧若好好生活，可我们两个人就像两块同性的磁铁，很难粘合在一起。她总是数落我一天到晚往外跑，回家还有接不完的电话。其实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回荷的电话，接的电话都是些生意上的事情。也许我们走到一起，只是阴差阳错罢了。我们之间的争吵，比我们之间的做爱还要频繁。记得在一本书里看过，到了这种地步，男女之间分开也许更合适一些。因此当萧若准备摔门出去时，我抢在她前面，恶狠狠地说：“你不要走，我走！”尽管身后响起萧若呜咽的哭声，我还是决绝地头也不回冲下楼。

　　在二楼，我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然后就栽下去。幸而我机警，手在护栏上抓了一把，但头还是重重地在台阶下磕了一下，立刻有液体流进我的眼睛里。透过迷蒙的视线，我看见楼上一个半截人滚下来，滚到我身边，扶住我说：“你没事吧。”我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都流血了吗？能没事？”我气呼呼地推开他，爬起来，按住额头，快步奔到附近的诊所。

　　医生刚刚给我清理完伤口，半截人爬进来了，他可怜兮兮地对我说：“今天真是对不起！你的伤口要不要紧？花了多少钱？我赔、赔给你！”他说赔时底气明显不足。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尤其是他为了冲下来扶我，胳膊都在台阶上磨破了，我挥挥手说：“算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半截人一直紧张地呆在诊所，看我包扎，几次嘱咐医生动作轻点。我忽然有了种温暖的感受，从来没有这样被呵护过。包扎完，我问他腿是怎么回事？他淡淡地说：“都怪我，酒后开车，开进了山沟里。”说着，他又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倒没什么，只是锯掉了两条腿，我妻子就惨了，她脑袋受到了致命撞击，成了植物人。”植物人？我想起七夕他买花的情景，就说：“既然你妻子毫无知觉，你买花给她她又哪里知道？”半截人叹口气说：“虽然她不知道，可我知道，自从那天知道她成了植物人，我就在她身边发誓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照顾他一生一世。七夕，别人的妻子都能收到丈夫送的花，我虽然买不起花，但能给妻子买一朵相信她也很高兴。”

　　3

　　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我从来不相信相濡以沫的爱情，半截人的那一番话，不得不让我吃惊。就在我决定要不要回家时，荷给我打来电话，她的电话执着地响着，就像她本人一样。终于，我按下了接听键，荷的倾诉如排山倒海：“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不奢望你什么？只想见到你，听听你的声音就够了……”把半截人送到楼下，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家，我头一扭，决定去见荷。

　　荷是很美很美的女孩，和萧若的美不同，她热烈、张扬。她一见到我，就不顾矜持地扑进我怀里。于是，我陷进了她如火一般的爱情里。萧若不断地打我的电话，我就任由她响着。荷调皮地看着我：“为什么不接？”我微笑着说：“搂着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荷就在我脸上啄了一口：“你真好。”

　　这天我上班，临出门时忘记了有东西要拿，打开房门时，听见荷在和人打电话，她开心地说：“老板，你可要奖励我哟，我不但拿到了我们上床的照片，还留下了最重要的证据，我怀了他的孩子。要是他不按我们的要求办，他这个厂长就别想当了。”顿时，我如堕冰窖中，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心却比蛇蝎还毒。

　　我无力地走出来，不知不觉，居然走回了家。迎面看见了半截人，还是那种笨拙、可笑的行动方式。他急切地说：“你这么久不回家，你妻子都快急坏了，我经常看见她站在阳台上看你。”

　　我机械地走上楼，敲了敲门。门一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她静静地注视着我，半晌说：“你好狠！既然有那个狐狸精陪你，你还回家做什么！”我努了努嘴，稍带嘲弄地说：“当然是和你离婚，你这个黄脸婆我受够了。”我迅速拟好了离婚协议书，让萧若签字，她咬着嘴唇，抓住笔，因为激动，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然后，她走进房间，房间里立刻响起压抑的呜咽声。我走到房门口，看见她用被子埋着头，很想走过去安慰她几句，脚动了动，又回过身走了。眼眶一湿，泪珠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4

　　我没有接受荷的胁迫，她是个什么都敢做的女人。她把我们的事情抖出去，诬告我强奸，自然公安局的人上门了。我早有思想准备，把最后一天的工作处理完，跟着他们走了。我很合作，把自己这些年来的一些灰色收入也招供了，只是隐瞒了一笔。那是放在萧若的梳妆盒里的，一张30万元的存折，用她的名字存的。和我结婚后，萧若就没有工作，成为了专职太太，也许她已经不习惯工作了，这30万元钱正好做她的生活费。

　　这天，正在放风的时候，狱警喊我说：“有人来看你了！”我有些吃惊。进监狱这么久，还没人来看过我，曾经的朋友都像躲避瘟神似的，避我唯恐不及，怎么会来看我？抱着好奇的心态，我走进接待室，一个女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是萧若。我转身要走，她跑过来拉住我，把我拉到桌子边，按在椅子上。她坐在我对面，就这样看着我，我躲着她的目光。良久，她说：“我来只是告诉你三件事情：第一，我已经把梳妆盒里的你给我的30万元钱交上去了，还说是你的意思，这样你有可能被减刑。第二，住在我们楼上的半截人的妻子已经醒了，他用20年的时间唤醒了自己的妻子。作为一个健全人，不管用多少年，我也要等回自己的丈夫。第三，你现在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想想16年前，你还不是什么都没有。而现在你至少还有我，我相信凭我们的双手，还可以东山再起。我已经开始找工作了。”

　　萧若走了，留给我一个高大的背影。我把头埋进裤裆里，动情地哭了起来。哭罢，我向狱警借了一支笔，一张纸，画了一朵鲜红的玫瑰。玫瑰的红，是我滴上去的，如果萧若下次来，我就把这朵花送给她，告诉她，我很爱很爱她。


　　

[ 本帖最后由 黄会兵 于 2009-9-19 19:49 编辑 ]

邱天

第一次读黄老师这样长一些的小说。小说不错，有看头，半截人的故事很感人。

唯一一点遗憾，“我”被检察院传唤的情节，小说没有铺垫，出现得突然。如果能做修改，会更好。

黄会兵

本来我以为，“我”的被检察院传唤不是叙述重点，就简单地带过了。看来，省略不得。

黄会兵

已经修改。不知文字有没有透露我的本意，“我”因为荷的背叛心灰意冷，已经有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所以给萧若留下30万元，是弥补对她的亏欠。

邱天

再读。改过就好些了，使故事来龙去脉更顺畅。

建议加精华！

山野农夫

读后,觉得不错.
半截人生,题目好.有寓意!
文笔老到,语言顺畅.
小说还有较丰富的内涵.
支持精华!

晴雯撕扇

读过,很感人的作品

邱天

是呀，不错的小说。精华了！

杨友泉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0 10:31 发表
是呀，不错的小说。精华了！

支持精华！

心中的秘密

很感人的故事。
拜读！欣赏！学习！
问好黄老师！

云水苍茫

支持精华，学习精华。

天下为公

可读性强的小说。
有滋有味。
问好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0 10:31 发表
是呀，不错的小说。精华了！

支持精华。

言者

学习佳作，问好！

黄会兵

感谢诸位师友的阅读。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