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落梅花 于 2017-9-8 08:50 编辑
一个人的爱情 文/雪落梅花
其实我想写的是我父母的爱情,可是我父亲已经去世二十一年有余了,而在我的感觉中,母亲依然活在她的爱情里,她爱着的人,依然是那个与她相伴大半生的人。
父亲生于1938年,母亲比父亲小两岁,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婚,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简简单单的故事,没有曲折离奇,也不用煞费苦心。
结婚后的两个年轻人,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夫唱妇随,背井离乡,怀着美好的憧憬,到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外地农场去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在农场,父亲一直做财会工作,调过很多单位,母亲一路相随,哪怕分配给她的工作再辛苦,也毫无怨言。她在农业生产队做过农活,在果林队种过果树,在畜牧场养过猪,在食品厂当过工人,期间也上过水利,修过道路,当过建筑工地小工,吃尽千辛万苦,但只要能与父亲在一起,母亲便觉得幸福。
他们陆续添了五个孩子,孩子们的爷爷奶奶也相继跟过来,生活的重担全压在夫妻俩身上,微薄的工资总是捉襟见肘。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可从我记事以来,记忆里都是和美温馨的回忆,清贫的生活里,我从没看到过父母的哀伤和焦虑,父母留给我们的印象是父慈母爱,他们倆不说是举案齐眉,也可说是相敬如宾。
可惜这样平凡美满的幸福生活上天只給了他们三十七年时间。1996年3月10日,父亲永远离开了他恋恋不舍的妻儿。我们怕母亲孤单难过,也怕她在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房子里触景伤情,要接她去与我们同住,母亲不答应。她说:“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爸爸陪着我呢,我不孤单。”她这样说更让我们不放心,可我们都说服不了她。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母亲是怎么度过的,我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真的能够安慰她,陪伴她度过孤单的漫漫长夜。
父亲过去世十周年那个清明节,母亲在父亲的坟墓旁边买下了自己的墓穴。她神态轻松,笑盈盈地说:“现在我放心了,等我过去后又是一个完整的家了。”我心中凛然,不敢接言。我还不能自然地谈论亲人的死亡,不能接受母亲这样轻松淡然安排自己后事的姿态。
前年春天的某一日,我去看母亲,忽然发现她卧室的桌子上,多了一副相框,相框里面龛着她与父亲的合影,猛一看没觉得什么问题,可仔细一看发现有些不对,相片中的母亲明明是现在的样子,虽然经过处理显得年轻很多,但她身上的衣服却是姐姐刚给她买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合影?母亲孩子气地笑了,得意地说:“我听那走村窜巷照相的人说,可以把两个人单独的相片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真的合影,我特意找了你爸最后的照片,让他合一起的,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我端详着这张合影,微笑着点点头,“嗯,不错,真的是合得天衣无缝呃!”眼泪却不自觉涌了出来。
今年的一天,母亲开心地向我展示她给自己准备的寿衣。她穿上身,问着我这里怎样,那里如何。虽然我现在已经能平静地谈论亲人的死亡了,但我看到这些“装老”的衣服,心里仍然不是滋味。我说,有必要这么早准备吗?母亲说:“哪还早啊,不早了,我多活你爸二十一年了,我怕他等得不耐烦了。”
按照现在的观点,从更人性化的角度出发,更多的人支持老年人的黄昏恋,鼓励他们追求幸福,这应该说是社会的进步。作为儿女,我们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母亲断然拒绝了我们的提议。
母亲每年为父亲烧四次纸,分别在父亲的祭日、清明节、七月半和年三十,我们陪着烧的时候,总是会先烧了便离远一些,留下母亲一个人慢慢烧。她一边往火里添纸,一边絮絮叨叨,向父亲汇报着这边的情况,儿孙们的学习生活工作,自己的身体及老熟人的状况,想起来说的家常闲话都让她慢慢地说。她年纪越大,唠叨也越来越长。看着火光映照着的那张饱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脸,我悲伤地发现,母亲真的越来越老了,她已经是七十七岁的老人了!她的眉眼看上去似乎越来越像一个哲人,宁静淡定,波澜不惊。她在平静安然过着每一天的同时,也在平静安然地等候着父亲的召唤。
人们都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二十一年来,母亲的爱情却是她一个人的,我看着心酸,却也欣慰。因为,她并不是悲苦的,寂寞的,糊涂的,而是平和的,欣喜的,清醒的。这种爱情,也许带有出于一种传统或者一种习惯的因素,但我相信,更多是出于与父亲相濡以沫的感情。
写到这里,我想起弘一法师临终前的低语:悲欣交集。此刻此时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是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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